贺盾听了对陛下佩服不已,三言两语把捅漏的天补上不说,这下是想什么时候成亲就什么时候成亲了,可贺盾是知道后事的,把这亲事连起来看,就觉得陛下这分明是自己给自己挖了个坑,现在他心高气傲不想和二月结婚,到时候又动了凡心,义兄妹也是兄妹,想再成亲可得要费不少功夫了。
贺盾缩在陛下的衣襟里,往上瞟到陛下弧线分明好看的下颌,心说陛下素来走一步想两步,就算临场发挥,想出来的办法都比她琢磨十天鼓搞出来的强,伤脑筋的事还是交给他自己做罢。
贺盾放下了心,安安心心的泡她的紫气隆恩浴,她也特别想睡觉,就希望能在这安安稳稳睡一觉就好了。
独孤伽罗笑问道,“阿摩你当真的么,你现在年纪小,并没有接触过其他女孩子,不再想想么?”
杨广又郑重行了一礼,“还请父亲母亲应了儿臣这一回罢,除了阿月,儿臣是看不上其他女子的,如此若娶了旁的女子,岂不是要害了人家。”
杨坚看着面前脸色绯红与往常大为不同的二儿子,心里既觉得稀古怪又觉得复杂,压了一下午的火气倒是尽数去了,只蹙眉问,“等,你打算等多久,阿月一直不回来,或者阿月是个男孩,你便一直不娶不成。”
阿月自然是女孩子了。
杨广舒了口气,目光坚定,“五年罢,若是五年还见不到阿月,便劳烦母亲替孩儿寻一门好亲事了。”若他找不到阿月,五年的时间也足够长,再深的渴望也该淡了,他大概也会忘了她,那时候娶谁都没什么干系了。
五年。
杨坚倒是笑了一下,“我们家不得厮混,你可想好了,用不用你母亲先给你指一门侧妃。”
杨广摇头,没得到他想要的米粮,吃旁的都是味如嚼蜡,不是必须的,便不如不吃。
杨坚看了眼里皆是不以为意,脸上的笑意更深了,“男子汉一言九鼎,阿摩,承诺不是这么好做的,你既然一心要如此,朕允了你便是。”
杨广得偿所愿,心里高兴,眼里都是松快的笑意,谢了父亲母亲一回。
独孤伽罗眼里有欣慰喜爱之色,也温声笑道,“阿摩自封王开府以后,是真的长大了。”
杨坚不置可否,朝杨广摆手道,“咱们大隋既是认下了那丫头,便要把她当荣宠尊贵的公主供起来,你私底下如何我不管,但若是再闹到我和你母亲跟前的,可不会像今日一样,让你糊弄了事了。”
这便是随他折腾,只别一口气把人折腾死的意思了,杨广眼里不由露出些笑意来,六七年的情分不是说抹便能抹掉的,只要不影响朝堂政事,两相比较,父亲母亲心里还是装着阿月的。
“你上任之前,武侯府的人便先听你调遣,阿月是朝廷命官,总不能说没了便没了,活要见人死要见尸,事情成不成,看你和阿月运道如何了。”杨坚看儿子眉目舒朗,又嘱咐道,“去罢,宴会上好生招呼着,莫要怠慢了。”
筝乐钟鸣声远远从武德殿那边传来,隐隐约约,想来已经是准备好了,毕竟是君臣共饮同乐的宴会,杨坚要更衣换了常服,与皇后相协着一起去。
杨广退下后先去了太子东宫,找他大哥杨勇换了要了身锦袍,换了身上碍眼的吉服,听他大哥说清月妹妹又漂亮又能干做妹妹可惜了他太傻,连寒暄的工夫都没有了,急匆匆回了句要娶大哥你娶,自己先往武德殿去了。
铭心半途跟上来,杨广吩咐他把人请过来,说了位置,自己先一步去了几年前他和阿月躲过的那个四方亭,假山早就被推平了,四周宽阔无人,凉风从湖面吹过来,让人异常清醒,这里正是个说话的好地方。
很快铭心就带着人来了,还跟着两三个丫头,都给铭心拦在了外头,天还没黑,青天白日的,杨广便没打算做什么,看了这清月公主的阵仗,连眼皮都不想抬了。
“二月见过晋王。”声音与阿月一模一样,只是语气口吻温软软糯,一听就不是阿月,再者阿月若是当了大隋的公主,是不会客套的,定是眉开眼笑看不见人眼色的叫他哥哥了的。
称呼他晋王,这副言语形态,是爽爽快快承认她不是阿月了。
杨广微微眯了眯眼睛问,“说罢,阿月呢,去哪里了。”这里四处开阔,又荒无人迹,实在连客套话都可以省了。
二月脆生生回道,“晋王您说的是贺姐姐罢。”
杨广眼里闪过些不耐,二月不待他开口,直接道,“说起来晋王定是不信的,但这是我该说的,贺姐姐若是在,定然也希望我把事情说清楚。”
二月自顾自道,“我八岁那年被慧公主骗着北上探亲玩乐,在浊河上被慧公主推下了船,当时是贺姐姐救的我,阴差阳错贺姐姐就进了我的身体里,她很厉害,滔滔江水里竟还能逃出生天,贺姐姐大概是不知道我还有一丝气息在,上了岸在河边待了好几日,因为一直没等到来寻我的人,贺姐姐便给我立了个衣冠冢,说清楚了她是谁,是哪里人,接着又在浊河边徘徊了好几个月,实在等不到人,入了城镇,流落在外了。”
“后面的事晋王您大概都知道了。”二月说着语气轻了许多,接着道,“贺姐姐灵魂和精神意识特别强大,强大到了几乎能一点一滴同化渗透的程度,我这些年多半时候都是在外围混混沉沉昏睡不醒,不太有意识,直到慧公主出现了,这才靠着恨意变强了一些,年前慧公主来了长安,绑走了我和贺姐姐,机缘巧合我才重新拿回了身体,贺姐姐把身体还给了我,她说她灵魂不灭,让我不要担心……”
杨广是听了一篓子的天书,脑袋发胀,一团乱麻,无意识重复问了一遍,“你说什么。”
二月接着道,“遇见慧公主的时候,贺姐姐便和你说乌云罩顶的事,那是我捉弄慧公主撒气的,我只有见到慧公主的时候气息才会强一些,被绑架那日也是,贺姐姐说过她灵魂不灭,可是我现在就是个普通人了,察觉不到贺姐姐在哪里了,我知道的也就这么多了。”
杨广大脑几乎已经失去了思考的能力,让他只能站着,看着梁国公主嘴巴一开一合,听了这些匪夷所思的话似乎连心跳都不是自己的了,他一面觉得这些话荒诞之极,一面又将脑子里查到的那些和现在知道的接起来,那些说不通想不透的地方似乎都有了合理的解释。
夺舍。
不记得八岁之前的事,也不记得萧岿和萧慧。
何时弄丢的人,在哪弄丢的人他那些属下没有一丁点察觉,神不知鬼不觉。
经常会说一些稀奇古怪,一百个人一百个不会信的话,还大言不惭说自己甚少说谎。
问他有没有看见慧公主头上有乌云,带尾巴的那种。
跟他说灵魂不灭,她不会死,她不是普通人。
灵魂不灭,灵魂不灭。
‘阿摩你老是不信我,我的身体会死,但我灵魂不灭。’
‘身体都死了,你人还活着,你成什么了!’
‘只是变成一颗石头罢了。’
‘只是变成一颗石头罢了。’
杨广心如擂鼓,整个人如同得了五雷轰顶一样,直直被钉在了原地,耳膜鼓动,脑子里只有石头两个字了。
杨广心头发热,想伸手将怀里的石块掏出来,神志忽地一清,又死死咬着牙堪堪忍住了,强自先让自己镇定下来,他不能在这里就拿出来。
杨广目光在四周转了一圈,朝铭心扬声道,“铭心,送清月公主回去。”
铭心远远应了一声,杨广定定看了眼对面那张脸,道了谢,甚至还笑了笑,“她没事便好,还得谢谢清月公主直言相告。”
二月见他这样,也松了口气,脸上露出点温婉爽朗的笑来,“是我要谢谢贺姐姐,也要谢谢晋王,我还以为晋王您会想杀了我,逼我把身体让给贺姐姐呢。”
倒还不傻,可惜他现在暂时没工夫想这件事。
杨广感受着怀里小石块正紧紧贴在那里,眼眶都止不住的发热,却慢慢长长的呼吸着,耐着性子朝清月公主笑道,“公主哪里的话,晚间风凉,宴会便是为公主准备的,父皇正等着,公主快过去罢。”
二月长长舒了口气,应了一声,走了几步又停下,回头道,“对了,贺姐姐名字叫贺盾,她很漂亮,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就特别的漂亮,十九二十岁的样子,模样和我有点像,不过等我长到十八[九岁,估计也是比不上她的,后来大概是在这副小身体里待了七八年待久了,半年前把身体还给我离开的时候,就跟我现在一模一样年纪长相了,你这么喜欢贺姐姐,大概是想知道的这些的。”
杨广没说话,胸膛却不受控制地起伏了两下,他的女人什么模样什么年纪他自然会亲自问,问得清清楚楚,并不需要多余的必死之人来传达,他现在只希望面前的人立马消失。
杨广所有的意识就集中在胸前那小块上,他虽然想把她拿出来想疯了,但并不觉得宫里是安全的地方,一路连手都没摸一下,只使了个宫人去给父亲告假,说他身体不适想先回去歇息了。
杨广出了宫门要了匹马,往府里赶,时时刻刻都感知着她还在不在,生怕他一个眨眼就把她掉在路上,再找不回来了。
他一颗心悠悠晃晃了大半年,再经不起折腾了。
杨广进了卧房,让婢女们远远守在院门外,在案几前坐下来,把石块拿出来放到案几上,声音干哑,“阿月,是你么?”
陛下终于问了这句话了,她憋了一路。
贺盾忙动了一下,表示她就是阿月了。
杨广搁在案几上的手渐渐握拳,心里憋着气发不出去,憋红了眼睛,想像父亲那样捶两下桌子发发恶气,又怕颠坏了她,只自己喘着气努力平复胸腔里翻腾的怒火和暴躁,他不能怪她,她连动一动都难,如何能告知他她就是阿月,被困在这石块里已经够她难受的了,能把人找回来已经是老天眷顾,旁的事再想办法罢。
杨广掌心掩住眉心,闭了闭眼自己待了好一会儿,开口声音哑得不行,“阿月……”
贺盾知道他难过生气,又无法,只得动了动,又挪到他手边,她其实很好,并不觉得有什么,但陛下这样,她仿佛也像当真如何了似的,心里酸酸涨涨的难受,这大概就是感情了罢,可惜她现在想揉揉胸口都不成,这个年代事情多,关系也复杂,似乎人们的感情也就丰富起来了,酸甜苦辣的,有时候高兴,有时候不高兴,也不知是好是坏了。
第34章 败帝王,斗苍天
天色已经很晚了。
铭心回来就安排了饭食,荤菜素菜看着都十分清爽可口,婢女摆好就下去了.
杨广把石块放到了案几上,盛了碗她平日里常吃的大米粥,试了试温度,觉得刚刚好,就推到她面前,轻声问,“阿月你饿不饿,以前都是吃什么为生的?”
贺盾不太有口腹之欲,再加上现在不会饿不用吃东西,对着这一桌子的菜也就不眼馋了,在桌子上蹦跶了两下,表示自己一点都不饿,生怕陛下把她扔到粥碗里洗一个米粥浴,浪费粮食不说,可能会很闷。
她不吃。
杨广虽是没什么胃口,却也用了一些,知道她就在身边,总比这大半年音讯全无提心吊胆的强,又因为有盼头,只觉连日来压抑的暴躁和烦闷都散了许多,他不知道阿月如何想,但他想要阿月活生生站在他面前。
杨广吃完带着石块去沐浴洗漱回来,把石块放在床榻上,“阿月,你乖乖在床榻上躺着,我一会儿就回来了。”
杨广出去吩咐了铭心一点事,前后不过一刻钟的工夫,回了卧房就又把阿月从床榻上拿出来了,在案几前坐下来看近来的政务政令,因着他们兄弟几个不日就要外任州郡总管,总要熟悉些政务,父亲便将一部分下层一点的内务军政分拨出来发到了各自的府上,也算是一份课业。
贺盾安安静静的待在旁边看他处理政务,近来最大的事就是营建新都了,分派到陛下这里来的,多半是些人力调动上的事,事情虽不难,但相当的繁琐,可陛下做得十分认真专注,雷厉风行,哪些人该干什么,时间,工序,进度上调配得妥妥当当。
他聪明周全,却也十分踏实的把杨坚交代给他的事情做好了,这是贺盾觉得很欣赏佩服的地方,毕竟是这个年代的天之骄子,身处上位,他又比寻常人聪慧出一大截,一般来说是很难静下心来处理这些杂务杂事的,譬如太子杨勇,还有他的弟弟秦王杨俊,越王杨秀,这时候就还沉浸在杨家一步登天的巨大喜悦里,回过神大概还要好一段时间。
卧房里就只剩下了纸张翻动的沙沙声,杨广处理好了一本,只觉卧房里太[安静了,心头不由一跳,看向手边没有动静的石块,秉着呼吸唤了一声,“阿月。”他知道她可能是累了,所以才没动,原先这石块多半也很安静,却还是忍不住担心,他不过一介凡夫俗子,看不到她在的世界,看不到她好不好,生怕他一个不注意的工夫,她就消失不见了,她若是消失不见,他大概是再没办法找到她了。
贺盾听到陛下唤她,忙动了一下表示自己在的,自发现石姑娘就是她以后,陛下时不时就会唤唤她,洗澡沐浴的时候也不例外,贺盾知道他是惦念她,一听见就会立马应答,陛下对她好,除了安安生生待在他身边不让他挂心外,她真不知如何报答了。
“困了么?”杨广应了一声,放下心来,目光在卧房里转了一圈,起身去柜子上拿了个细软的小毯子来,叠出巴掌大的方寸之地,把她放上去,拉过一层给她盖好了,怕她被闷到还露着一小截头在外面,“阿月你可以眯一会儿,但是不能眯太久,我叫你你就要应我,知道吗?”再过一会儿罢,看时辰宴会刚结束不久,这几年他虽是收了些身手好的人,但新封的公主毕竟是在风口浪尖上,要避开人的耳目得手并不容易。
他要的是阿月能活生生站在他面前,和他说话,陪他聊天,像母亲陪伴父亲一样,一生一世,不是像现在这样,他不知她如何,让她待在一个他无法掌控的世界里,不安心,也很不放心。
杨广把烛火挪到了一边,温声道,“只能睡一会儿,阿月,大概两刻钟,我叫你,阿月你要答应我知道么。”
贺盾应了,想跟陛下说她现在是个又冷又硬的石头块,不怕冷不怕热不会饿,陛下担心这些就是多余的……不过贺盾并不想拒绝这些好意,这事也说不清,便躺在暖暖的被褥里,昏昏欲睡起来。
今日泡了一个多时辰的紫气,能量前所未有的充足,她大概是可以好好睡一觉的,但又怕一下子睡过头,陛下叫了她没答应着急,便也没真正睡过去,就只安安静静的待着,心里祷告陛下有空就去大兴宫视察工作,那样她就有希望跟着去看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