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闱花——米团子
时间:2018-03-25 15:01:26

  眼见羽林军朝云梦台赶来,楼樾暂且顾不得其他,一把拉过她的手,拉着她向桃林深处趟去。
  苏流萤有四年没有再来过云梦台,此时看着眼前熟悉又陌生的一切,再看着拉着自己的温暖手掌,时光在一刻似乎又回来到了四年前的上巳节……
  三月三上巳节,又称女儿节。彼时云梦台上的桃林悉数绽放,灼灼其华,美不胜收。
  那一年,楼樾从边关平定乱党立功回京,楼皇后欢喜不已,趁着上巳节,招集了京城所有名门闺秀,以及出众的名门子弟上云梦台赏花以示庆贺,实则是要为楼樾挑选世子妃。
  一群年轻人聚在一起,少不得歌舞才艺助兴,而一些揣测到楼皇后心意的名门闺秀们,更是卯足了劲的想在楼皇后与楼樾面前一展风采,留下印象。
  也正是在这次的上巳节上,苏流萤跳了一曲胡旋舞,让在汴州就对她情根深种的楼樾更加不可自拔。
  只是,天意弄人,尊贵骄傲到不可一世的楼世子整颗心都留在苏流萤的身上。可惜,苏流萤却被李修的一曲《美人曲》吸引了目光……
  不比楼樾的俊美耀眼,李修清俊如玉,彼时的他还没有官拜大司马,默默的坐在男眷席位的末尾,并不引人注目。
  可后来当他一身月白袍子立于桃树下,长身玉立,轻轻吹响笛子的那一刻,却是瞬间击中苏流萤的心房。
  他的样子,他吹奏的曲子都镌刻进了她的心里……
  后来李修告诉她,那首他们定情的《美人曲》,就是被她惊艳后,有感而发临时谱制的……
  后来的赠花环节,楼樾与李修同时将手中的桃花递给她。她毫不犹豫的接过了李修手中的那一株,拒绝了楼樾,
  楼樾在她接过李修花枝的那一瞬间,整个人都挫败的垮下,更是当着众人的面拉她进桃林,问她为什么?
  那时的她,年少气盛,因在汴州对楼樾的恶劣印象,一点面子都留给他,瞪着他道,我讨厌你还来不及,怎么可能嫁给你?!
  ……
  往事重现,过往的一切在脑子里一一闪过,想着那时的美好单纯,无忧无虑,苏流萤心里涌过心酸苦涩,而看着拉着自己逃避羽林军的楼樾,她心里更是五味杂陈。
  听说,从那次以后,他不再参加宫中的上巳节……
  一路疾走,楼樾护着她躲过羽林军的搜捕,一直将她送到后宫才放心。
  他沉声的嘱咐道:“不要让人知道今天的事,更不能让人知道是鬼面人救的你!”
  苏流萤知道事态的严重,连忙点头应下。
  离开时,楼樾终是忍不住问道:“今日在龙图阁,你可是找到有用的线索?”
  闻言,苏流萤眸光里一片黯淡,拧眉摇头道:“……什么都没有……”
  看着她失落的样子,楼樾知道她不会这么容易放弃,只怕像今天这样的事,还会有下一次。
  他沉声道:“我不反对你查案,但我不希望你再这么草率莽撞——不是每次都恰好有人出现救你。”
  全身一滞,苏流萤抬头怔怔的看着一脸漠然疏离的楼樾,眸光暗下去——
  他是在怪自己给他添了麻烦吗?
  下一刻,她低下头,声音轻淡如烟:“奴婢记住了,以后不会再麻烦世子爷……”
  苏流萤没有回司设局,先去长信宫向宁贵妃报个平安。
  可不等她走到长信宫,已被于泰领着人堵住了去路。
  看着突然冒出来的于泰,苏流萤心肝一颤,面上却是平静的向他屈膝行礼请安。
  换做平时,于泰看在楼樾的份上,对她倒是多了一份客气,但今日却是眸光冰冷的睥着她,突然冷声道:“来人,将她抓起来。”
  话音一落,不等苏流萤反应过来,已有小太监上前一把将她扣住。
  她惊恐的看向于泰,慌乱道:“公公为何要抓我?”
  于泰阴恻恻的看着她,冷冷道:“方才有人私闯龙图阁,圣上震怒,命本公公搜查后宫,一切可疑之人都要抓起来审问。而你,这个时辰不好好在司设局呆着,在宫里乱蹿,实在可疑得很呐!”
  于泰拉长声调冷冷说着,精光四射的眸子里更是意味深长的看着苏流萤,下一刻却是凑到她面前,冷冷道:“听说,你昨晚大半个晚上都不在司设局,本公公倒是好奇,深更半夜的,你去了哪里?”
  闻言,苏流萤全身一颤,冷汗瞬间漫上后背,一颗心也开始往下坠。
  到了此时,她已恍悟过来,于泰根本不是查龙图阁的刺客,而是就着此事,在暗查昨晚在华清池畔的‘闹鬼’一事。
  确切的说,于泰是在查绿沫一事。
  在后宫滚爬了几十年,于泰确实没有那么好糊弄。
  昨晚被底下的小太监起哄吓得回去后,他仔细将华清池边的事在心里过了一遍,心里终是起了疑心,连夜派人出宫去榆林刨开之前埋着陈昭仪身边宫人的坟坑,翻找了一晚,发现尸堆里确实少了绿沫的尸首……
  这一发现,已是让他断定昨晚他得到的匿名消息是真的。
  那么,既然绿沫没死,那么昨晚在华清池装神弄鬼之人就是救下她的同伙了。
  于泰细查了昨晚在华清池附近出现的人,有人亲眼见到苏流萤去了华清池,联想到她最近的行踪也是神神秘秘,于泰越发对她怀疑起来。
  直觉,于泰知道此事非同小可。虽然他暂时猜测不到绿沫被救下有什么目的,但于泰却不能让此事牵扯到自己,所以,他一定要找出绿沫以及她的同伙。
  见于泰眸光如刃的盯着自己,苏流萤按捺住心头的慌乱,哆嗦道:“昨晚……昨晚奴婢贪恋看烟火,去了城楼下的广场上……直到烟花放完才回去,所以晚了……”
  听了她的解释,于泰不以为然,反而冷冷的笑了,冷嗤道:“最近宫里却是不太平,又是闹鬼又是刺客。本公公可不敢掉以轻心了,所以,但凡有一点可疑的地方,本公公都不敢放过——带走吧!”
  说罢,于泰一挥手,不由分说就让人押苏流萤下去。
  苏流萤不知道于泰对昨晚之事知道了多少,但听他昨晚说的话,却是知道了绿沫还活着的消息,如此,只怕那幕后真凶必然也知道了。
  清慧就是她揪出来的,她知道幕后真凶不放过她。若是她此时被于泰抓走,只怕再难活下命下……
  内心一片恐慌,苏流萤惨白着脸向于泰求饶,可不管她说什么,于泰无动于衷,让人拖着她往永巷走。
  果然,一到永巷的暴室里,于泰就冷冷的看着她,狠声道:“说,绿沫那个贱婢是不是没死?昨晚华清池的阁房之人是不是你?是不是你将她藏起来了?”
  比起之前的慌乱,来到阴暗潮湿的暴室,苏流萤反而冷静下来。
  她眸光清亮,神情坦然的看着于泰,笑道:“于公公问得好奇怪,那绿沫不是犯了错事,被于公公亲自打死在这暴室里了么?怎么可能还活在这世上,更不可能与奴婢扯上关系。”
  见她到了暴室还神情自若,一点惧意都没有,于泰知道自己遇到对手了。
  他眯眼看着苏流萤,缓缓笑道:“我知道你好本事。帮贵妃娘娘破了安国寺的案子,又有楼世子在背后给你撑腰。但你不要忘了,再厉害的角色,在这后宫,都算不得什么。而恰巧,在这后宫,真正厉害的往往不露声色。只有自以为是、不知天高地厚的出头鸟才是死得最惨的那个。”
  于泰浸淫后宫几十年,什么阴谋诡计、谋害残杀没有见过,也见识过太多不动声色却心狠手辣的人,所以,像苏流萤这样的,确实不放在眼里。
  面对于泰的恐吓,苏流萤淡然一笑,眉头都没皱一下,缓缓道:“公公既然深喑后宫之道,更应该明白公公方才所说之事,不是我一个小宫女可以触及的。所以,还请公公不要为难我……”
  “昨晚,本公公接到密报,说是绿沫没死,藏在华清池的阁房里。等本公公带人去搜时,却有人在阁房里装神弄鬼。而昨晚,只有你去过华清池,你还敢狡辩?不怕告诉你,本公公已让人去榆林的坟坑里找过了,确实没有绿沫那丫头的尸体。所以,你还是老实交待为好,不要逼本公公下狠手!”
  想着在自己眼皮底下竟然让一个死犯逃了,于泰不仅怕皇上责罚,更是脸上无光。若是传出来,更会丢了一世的威名,让他以后如何在后宫立足。
  闻言,苏流萤心里一凛——
  她就知道于泰定是找到证据,确定绿沫确实还活着,才会这么着急的抓人。
  面上,她还是一脸轻松随意的淡然笑道:“我想于公公是不是误会了?就算绿沫没死,我与她非亲非故,平时里话都没有说过一句,公公怎么能因为我去过华清池就将此事栽到我身上?公公做事不是一直最讲究证据,还请公公不要冤枉了……”
  话未说完,前一刻还一脸假笑的于泰,突然伸手一把狠狠掐住苏流萤的脖子,冷笑道:“像你这样的小丫头片子,死在本公公手里多得去了。本公公没时间跟你多费口舌,若你不老实交出绿沫那贱婢,本公公有的是办法让你悄悄消失在这后宫。”
  脖子被掐住,苏流萤瞬间呼吸滞住,脸憋得通红。
  她拼命挣扎,伸手去掰于泰钳在脖子上的手,可于泰的手却像长在她脖子上似的,一丝也撼动不了……
  “本公公再数十声,若你再不开口,就别怪本公公将你当花肥埋了。刚好,马上要开春了,百花园里花肥正缺得紧呐。”
  手上力道收紧,最后一丝空气都被隔绝在外,苏流萤的脸由红变青,被迫张大嘴巴,像濒临死亡的鱼儿,绝望的渴求最后一丝生的希望……
  “一……二……三……”
  眼睁睁的看着苏流萤在自己手中挣扎,于泰眸子收紧,一脸漠然的数着数。
  “大过年的,于公公不在屋里烤火享福,在这里跟小丫头片子置什么气?”
  就在苏流萤痛苦绝望,快被掐死时,一道威严的声音在门口徐徐响起。
  于泰一怔,回头去看,却是好久没有在宫里显面的兰嬷嬷出现了。
  兰嬷嬷身上穿着民间普通的妇人服饰,面容平和,眸光却带着一丝凉意,凉凉的看着屋内二人。
  见是她,于泰面露疑惑,绝望中的苏流萤更是全身一松——她有救了!
  果然,见到兰嬷嬷到来,于泰不由松开了手。
  重新呼吸到空气的那一刻,苏流萤免不得剧烈的咳嗽起来,青白的脸也恢复了血色。心里更是放下了一块大石。
  于泰虽然是********,掌管整个后宫的宫人事务,但在面对兰嬷嬷时,虽然同为宫里的老人,他还有官职在身,却不得不对兰嬷嬷敬畏三分,不由松下阴郁的面容,客气道:“兰姑姑不是出宫过节去了么,怎么突然回宫了?”
  兰嬷嬷淡淡一笑,道:“圣上隆恩,说过两天宫里请了京城最好的戏班子进宫唱戏,让老奴回来看戏。你也知道的,我是个戏痴,有好戏看,那里肯错过。”
  最后一句话,不知是不是于泰多心,竟听出了不寻常的味道。
  他嘿嘿干笑两声,“既是请姑姑回宫看戏,姑姑怎么来了暴室?这里腌脏得紧,姑姑还是回去吧。”
  兰嬷嬷指着倒在地上咳嗽的苏流萤,凉凉道:“这个丫头是我的小友,她昨晚去华清池也是去找我。不知于公公可否看在我的薄面上放她一马?”
  兰嬷嬷直接开口要人,将于泰难住了——
  凭直觉,他知道苏流萤与绿沫之事脱不了干系。而自己若不能在事情弄大之前找出绿沫处置掉,只怕自己也难保其身。
  可是,兰嬷嬷此人,就连楼皇后与宁贵妃都不敢得罪,他更是不敢轻易冒犯了。
  不等他开口,兰嬷嬷又凉凉开口道:“听说,你说昨晚华清池闹鬼?于公公,你也是宫里的老人了,竟不知道皇上最讨厌鬼怪乱神之说么?皇上今日被龙图阁之事惊扰,若此时再听到你在宫里鼓吹鬼神之道,你说,皇上的怒火会不会烧到你头上来?”
  此言一出,于泰全身一震。
  慧成帝厌恶鬼神之道是众所周知的,再加上今天早上龙图阁一事,刺客也没抓到,正是动怒的时候,若是被兰嬷嬷去他面前再唆使几句,只怕自己脑袋都会不保了。
  思及此,于泰回头看了看苏流萤,心里再不甘愿也只得暂时放下,一咬牙,讪笑道:“兰姑姑说那里的话,这等小事那里需要去惊动圣上。既然有姑姑为她做保,我自然是信得过的。”
  说罢,回头对苏流萤磨牙道:“走吧。”
  从大年三十的晚上到现在,短短一天时间里,苏流萤差点丢了三回性命。等走出暴室,她才惊觉一身都被已被冷汗湿透了。
  默默的跟着兰嬷嬷往回走,她感激道:“谢谢嬷嬷救我。”
  兰嬷嬷回头看了她一眼,目光停在她苍白的小脸上,迟疑道:“是宁贵妃差人来告诉我,说你出事了,让我出面救你……你何时与她关系这般好了?”
  苏流萤脸上一红——
  虽然她她对其他人隐瞒了与宁贵妃的关系,却不想瞒着兰嬷嬷,因为她潜意识里相信嬷嬷就像她的亲人般,值得她相信。
  于是,她一五一十的将之前与宁贵妃之前的交易告诉给了兰嬷嬷。
  末了,她为难道:“之前答应娘娘帮她查小产的真凶,是想让她不要再为难我,不要再逼着我与于宝对食……可是后来,娘娘又因于福之事让我继续帮她,如今我却已是骑虎难下了……”
  听了苏流萤的话,兰嬷嬷并不惊奇宁贵妃对后位的觊觎,试问,这后宫,有哪个女子不想当皇后?
  重重叹息一声,兰嬷嬷面容凝重道:“其实,从你踏进这后宫寻找你阿爹一案的真相起,你就错了。你不该来这里,更不该卷入这后宫的事事非非……我想,苏大人只怕也不想看到你如今两难的局面。”
  事到如今,特别是在龙图阁空手而归后,苏流萤心里也产生了悔意,她也不知道自己进宫是不是做错了,更不知道阿爹一案她还能从哪里下手?
  心情无比的窒闷,她苦笑道:“嬷嬷,世上没有后悔药。而且……我阿爹的案子我一定会继续查下去的。不然,作为女儿的我会一辈子不安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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