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且她还顶着这样一张脸去了上房,叫无论何事都面不改色的老夫喷了漱口水;杨柳打翻了盆架;宁翠正收拾床褥,听到声音回头一看,吓的叫了声“娘喂”;而云朵傻愣愣的拿着桃木梳,细细一看,却是掰断了梳子齿!
而外面一干丫鬟,看着一阵风似的进了内室的苏苏,都一脸懵逼,“什么鬼!”
老夫人拿了了帕子擦了脸,忍着笑,道:“苏苏,你这是闹哪样!”
苏苏抓着衣襟扭捏道:“平日里老夫人和姐姐们总说奴婢不爱打扮,如今咱们府上喜事连连,奴婢想这着太素净到底不好。”
杨柳扶起盆架,看着满地的水渍,无奈得道:“然后你就打扮成这样,而且还以这副样子出了房门?你这是想吓死谁?”杨柳说完,实在忍不住拍了苏苏一巴掌,“你吃错药了吧?”
屋里其余几人,这会儿看看苏苏那张调色盘似的小脸儿,实在忍不住哈哈大笑!
老夫人边笑边道:“都说我偏疼她,这么个活宝,怎么能不偏疼!”
宁醉也笑道:“怪不得苏苏从来不用那脂粉粉。人常说‘却嫌脂粉污颜色’,往常我是再也不信的,今儿个总算是心服口服了!”
云朵是个好孩子,叫外面打了水,拉着苏苏洗了脸,看着清水变成一盆子红汤,云朵心疼的道:“好姐姐,这一盆水也值十几两银子了。”这丫是个隐形毒舌,苏苏捂着胸口,一副“累觉不爱”的样子,逗得几人又是笑了好一会儿。
老夫人拉着苏苏到跟前儿,看着她粉嫩白皙的小脸,好笑道:“以后再不许糟蹋这张脸了!”然后又奇道:“说穿说用一套套的,怎么到了自己身上就这么……”想了半天也想不出一个形容词。苏苏默默的接了口道:“君子动口不动手!”叫老夫人疼爱的捏了一下脸,“净胡说!”
宁翠叠好了铺盖,等杨柳叫人进来,收拾好地面才道:“平日里说叫你打扮打扮,是说叫你把那些快发霉的新衣裳新首饰拿出来现一现。刚进京时,那一身红衣裳变罢了,今儿个这一身儿倒不错。”
老夫人也顺着宁翠的话看了一眼,苏苏5今儿个穿着粉紫交领的的中衣,领口袖口绣着缠枝桂花,外罩着一件儿浅蓝底银线绣白玉兰花的长比甲,下衬着一条淡粉色如意暗纹绫裙,看着素净,但腰间系了一条大红色宫绦,却是点睛之笔!
加上头上的嵌红宝珠花,手上碧绿的翡翠镯子,和两枚翡翠、红宝的戒指,便是大户人家的小姐也当得。
老夫人满意的点点头,“宁翠说的不错,今天这身衣裳不错。那身红衣裳也好,穿便是了,难道因为长得好,好衣裳就穿不得了?天下哪有这样的道理。以后你们几个多做几身儿颜色鲜亮的衣裳,我看着也高兴。”苏苏笑道:“那以后奴婢可不敢出门了。”
云朵暗中羡慕的看着苏苏,人好看,便是穿破衣烂布都好看,更不用说穿戴着华服美饰了,真真是仙女般。听了苏苏这话,好奇道:“怎么穿好衣服还不能出门了?”
苏苏傲娇的道:“我一出门,月亮都不出来了,花也羞煞了,大雁飞的好好的掉下来了怎么办?连那游鱼都不冒头了,可不都是我的罪过!”
屋里众人好半天才反应过来,尔后爆发出一阵大笑。便是云朵再没什么学问,也听说过“闭月羞花,沉鱼落雁”的典故,更不用说其他人了!
杨柳拉着苏苏,左瞧右看,“快让我瞧瞧,这脸皮有多厚!”宁翠笑得眼泪都流出来了,道:“快别瞧她了,一会儿你跑水缸里不出来怎么办?”
杨柳一听宁翠的促狭话,放开苏苏就伸手假装要打她,“我先让你尝尝大雁脸着地的滋味儿!”
老夫人忙拦住,笑道:“快别闹了,还是先看看咱们门前的花还开不开了?”
因为老夫人想喝杂粮粥,秦嬷嬷便亲自去小厨房吩咐了一声,回来刚进门,正好听到这话,道:“花开的正好,有小丫鬟正浇水呢,要不,去剪几枝插瓶摆房里?”
这回便是苏苏也跟着笑了,“我顶多是羞花,秦嬷嬷直接来个摧花,苏苏甘拜下风。”
老夫人指点着苏苏,“你个促狭鬼!”再看秦嬷嬷一脸莫名其妙,笑着给她讲了一番缘由。
秦嬷嬷道:“怪不得小丫鬟们一个个伸着脖子往屋里望了,我还训了一声没规矩,原来竟是先看了一出西洋景!”然后也笑道:“真真是个活宝!”
第十四章 祸端(一)
随安堂这边欢天喜地的,五姑娘那边儿也很高兴,自家亲舅舅高跃也高中了,虽不比世子,却也是进了二甲成了进士,又被正二品吏部左侍郎齐大人看中,要将女儿许给他!虽只是个庶女,却也和齐家攀了姻亲。
这齐家在京城贵圈顶多算二流,但齐大人娶的却是汪阁老的嫡亲女儿。
汪阁老是谁?今内阁首辅,国丈大人。历经两朝,门生遍地。
而如今高跃和齐家攀了亲,说句脸大的,那也可以管当今皇后叫声姨母,管汪阁老叫声外祖父的。
高家自从卖女儿进宋家当丫鬟后,拿着女儿的卖身钱和月例银子也算慢慢起来了,但要供一个读书的也算不上富裕!
不过自从高姨娘从丫鬟爬床生下五姑娘升为姨娘后,三老爷也没亏待过她,高姨娘也有大把的银子砸在弟弟身上,只盼着弟弟高中做官,给自己长脸挺腰子,不得不说高姨娘母女两个就是两只白眼狼,花着宋家的钱却认为宋家亏待了她们!
当初三夫人死压着不给高姨娘脱籍,等生下五姑娘后,高姨娘原想哄着三老爷把提为贵妾,毕竟当时她弟弟刚九岁,已经是童生了。
可三夫人回了老夫人后,只给了良妾位,还是婢妾升的,没有纳妾文书。这让高姨娘一直都怀恨在心,没少在女儿面前念叨。
五姑娘学了她姨娘那一套,自小就爱装可怜,没少在三老爷面前给三夫人上眼药。好在三老爷不是个宠妾灭妻的,三夫人又生下了嫡子嫡女。
尔后五姑娘被接到老夫人跟前教养,三夫人又生下六少爷,和三姥爷的感情才越来越好,好像回到了新婚时的模样。高姨娘母女在给三夫人上眼药,三老爷也不信了,反而疏远了家里的姨娘们,只歇息在三夫人房里。
高姨娘母女见憾不动三夫人的地位,无法可想,便把希望全放在高跃身上,只盼他高中。
如今梦想成真,喜的五姑娘也舍得将一些旧衣裳赏给丫鬟们穿了。又得了舅舅即将娶高门贵女的消息,赶紧收拾了些银子首饰等不打眼的东西,让奶娘给外家送去。
却原来这高跃竟是同宋家老夫人差不多时间到的京城,拿了姐姐给的银子,在四环临近三环处高价买了处小宅子,不过两进的地方倒花了四五百两银子。
高跃也是个有上进心的,买了一个婆子烧水做饭,自己就塌下心来苦读。后来又以文会友,倒有了些名气,结交了一些朋友,其中便有齐府庶出的三少爷。
等高跃高中,这位三少爷禀了自己父亲,齐大人将高跃查了一遍,知道是个知上进有野心的,而且居然还和如今正热火朝天的顺安伯府有关系。虽说只是庶出三房一个姨娘的弟弟,但看着那姨娘大把的银钱砸弟弟身上,可见宋家也是看中这个高跃的,否则一个姨娘哪里来的那么多银钱?
齐大人这一番推测下来,就有了下嫁女儿给高跃的事。
这位齐五姑娘便是那位齐三少爷的胞妹,他俩的姨娘很受齐大人宠爱,齐夫人手段再高,也敌不过美人的枕头风,这事就算定下了!
而齐夫人则冷笑了一声,她动用了娘家的力量,将这高跃里里外外又查了一遍,看着忠厚又哪里是良人,否则怎么会这么心安理得的用着自己姐姐的卖身钱!
而高跃来京这么长时间,顺安伯府别说是主子,便是一个正经管家都没派出来与高月结交过,只有一个妇人来过几回。
再烧稍一探,便知那妇人每回进出顺安伯府都是遮遮掩掩的。齐夫人叫人又花了些银子,得知那妇人是宋家三房五姑娘的奶娘,齐夫人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这宋家根本不认高跃,不过是那姨娘和庶女心大罢了。话说也是,有哪个正经人家会认一个姨娘的娘家为正经亲戚!
齐夫人在外赴宴时也见过宋老夫人几次,听谈吐,就知道是个有心胸的,那宋五姑娘如今如此行事,那是打嫡母的脸,打宋家的脸,以后有她受的。
至于自己家中那位庶女,齐夫人又冷笑了几声,被她姨娘宠得不知天高地厚,眼大心空的,以后更有她受的。
齐家这边儿诸多心思五姑娘是不知道的,她只知道自己舅舅中了进士,明年开春便要迎娶高门贵女。遍观诸位姐妹,便是嫡嫡出的大姐姐、二姐姐的外家,也没有自己外家这么得力,那两家都是烂泥扶不上墙的。
而自己祖母和嫡母的娘家再有钱,也不过是个皇商,即便沾上皇家,也不能和官家做比。
想到这儿,五姑娘换了身儿新做的鲜亮衣裳便带着碧纱出了门,来到随安堂给老夫人请安。
今天既不是初一也不是十五,老夫人又没招姑娘们来说笑吃喝,一向不爱出门的五姑娘破天荒打扮的花枝招展的来给老夫人请安,倒让众人稍惊奇了一下。
三姑娘、四姑娘、六姑娘得到信儿,即便没在一起,但表情却一模一样,都是冷笑一声,说了声“随她”!这么多年姐妹,谁不知道谁呀!
平日里五姑娘要装可怜,她们也让着些,到底是自家姐妹,又都养在祖母名下,闹得不欢而散到不好。
如今她要上赶着去作死,别人拦都拦不住,也不想拦。
三姑娘也心念生母,顾及生母娘家,但给些银钱也就罢了,叫她上门认亲那是不可能的事儿,她姨娘也不会这么糊涂。
而四姑娘生母是个扬州瘦马,打小便被卖了,哪里有什么娘家可言!
至于六姑娘,那更是见自家庶姐一步一步漏出狐狸尾巴的,又这般打自己母亲的脸,心里早就不拿她当姐妹了。听到这消息,便叫人给自家哥哥弟弟送了信儿。大哥即将大婚,爹娘就快进京了,五姐看来在京城留不长了,再留便是祸端了!
五姑娘来时正赶上老夫人用早饭,老夫人便招呼她一起用。
待用了饭,五姑娘笑道:“还是祖母这儿的饭食香呢,每回都让孙女儿吃撑了!”说着还装模作样的拍了拍肚子,打算来一回“彩衣娱亲”,可惜屋里除了她的笑声,便没有旁人开口,倒显得尴尬。
碧纱忙给主子找台阶道:“一样是小厨房做出来的饭菜,姑娘今个用着更香甜,可见是陪着老夫人心里高兴呢!”五姑娘忙道:“可不就是嘛!”
老夫人虽气她眼皮子浅,但到底是孙女儿,也不好叫她下不来台,也道:“看着你吃的香甜,我心里也高兴呢!一晃五丫头都这么大了,出落得花似的模样了!”
五姑娘暗松了口气,笑道:“要说花似的人,祖母跟前儿有苏苏,便顶了我好几个呢。”又夸了苏苏今天的衣裳,眼中嫉恨之色一闪而过,指着自己的衣裳道:“我原不喜这些艳丽的颜色,但想着咱们家喜事连连,便挑了几匹茜红、银红、宝蓝、橙黄的料子,其中有一匹宝蓝银线绣大朵白玉兰的蜀锦,还是当日娘娘赏的呢!一直舍不得用,这回也做了几件衣裳,改日穿来叫祖母看看。”
第十五章 祸端(二)
五姑娘先前说道有几匹蜀锦的料子一直舍不得用,然后到底忍不住又看了一眼苏苏,只因苏苏身上的长比甲也是蜀锦的料子,虽然只是织暗云纹浅蓝素面的,但下摆和圆领处也用银线绣了几枝白玉兰。
正经姑娘都舍不得用的料子,苏苏却做了件家常比甲,这一比就显出问题来了!
苏苏却只轻轻一笑,“五姑娘说这话奴婢可不依,别人不知道奴婢还不知道吗?老夫人疼你,便是宫里只主子娘娘们用的蜀锦、云锦、羽缎、妆花缎,老夫人每年也没少给姑娘。再说,咱们府上哪有舍不舍得一说,说出去倒要叫人笑话了。”
五姑娘见苏苏破天荒说了这许多话,祖母脸上虽带着笑,却不看自己一眼,也知自己今天孟浪了。便起了身拉着苏苏的手道:“好姐姐,快饶了我吧!我不过随口说了一句,倒惹出你这一大长串儿。”说着,便半真半假的要给苏苏道歉。
苏苏忙闪到老夫人身后,老夫人这才道:“快别闹了,都是大姑娘了,叫外人看见还不笑话?”然后又对五姑娘道:“你今天这身衣裳倒不错,不过家常穿,到有些隆重了,平日里穿的又太过素净。咱们家向来姑娘是娇养着的,你姨娘有你父亲母亲照顾,也不用你多挂念,别委屈了自己!”
五姑娘心中一惊,面上却不变:“知道祖母疼我。”然后若无其事的端茶,吃了一口又道:“说起姨娘,我到有个事想和祖母商量商量!”
见老夫人看她并无不妥,提起的心才放下,斟酌的语句,五姑娘道:“是姨娘的兄弟进京赶考,我的奶娘出门抓药时正碰上,便拖了奶娘向我问声好,到底是姨娘的娘家人,不好不理,我便叫人送了些东西。这回也高中了进士,在城中买了处宅子,听说又和吏部左侍郎家结了亲。知道不是正经亲戚不好上门拜访,只前些日子,姨娘的爹娘也进了京,想接我过去呆一日。我不好做主,便想着和祖母商量商量。”
五姑娘到底不傻,没说出“舅舅”、“外家”等字眼,又说了“到底是姨娘的兄弟”,显得自己有情有义。而且自己舅舅中了进士以后也是官身,想来祖母也知道舅舅的价值。
听了这番话,宋老夫人仿佛第一次认识这个孙女般,仔细的打量着她,直到五姑娘心虚般移开目光,向后微缩了缩,老夫人才面无表情道:“既要商量,总要让我知道你是怎么想的!”
五姑娘此时已经后悔了,但自己话都说出去了,又想到舅舅的嘱咐,只能硬着头皮道:“孙女儿自然是听祖母的,但我想着,到底是姨娘的父母兄弟……”
说到这儿,便被老夫人打断了,“他们是你姨娘的父母兄弟,难道你没有父母兄弟吗?”语气生硬冷酷,这是五姑娘第一次见老夫人这副神情,不禁心中害怕,眼泪说流就流了下来,“祖母我错了,你快别生气了,你打我一顿也好,骂我一顿也好,只别气坏了身子!”那楚楚可怜的劲儿,真是叫人忍不住心疼!但屋里的人哪个不是了解她的?
碧纱见情况不好也跪了下来,“求老夫人别生气,是高家那边儿叫人捎了好几回口信儿,姑娘实在推脱不得,这才来和您商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