顿时失魂落魄起来,王如宝耷拉着一张脸,无精打采地同王如梦说了两句话,又睨了那小云花一眼,方憋了一肚子的郁气,往外头去了。
潘小桃只见得王如宝的一张脸好似三月里的天气,说变就变,懒得理会他,便去逗弄那王如梦怀中的小娃娃。
只是王如梦却莫名的觉得有些不妥,见那王如宝出了大门,抿着唇回忆方才那道瞥向小云花的视线,修长的细月弯眉便慢慢地越皱越紧。那眼神她不陌生,那时候,那人便常常用这种眼神,偷偷儿地瞅向她,再后来……
登时心头一跳,那人今年十八,她十六,便是有些情愫,却也说得过去,可小云花才多大,翻过年也不过六岁,二哥怎的用那种眼神去看她?
王如梦只觉得心里纷乱如麻,她忽的意识到,她许是发现了一件,无法诉之于口的腌臜事儿。
潘小桃很快便察觉了王如梦心绪不平,疑惑地看着她:“你这是怎的了?”
王如梦一惊,忙笑道:“无事。”
听她这般说,潘小桃便肯定,必定是有事的,然而王如梦无意说于她听,她便也不打听,伸出手指点了点那小娃娃的下巴,笑眯眯道:“瞧这小娃子,长了对儿漂亮的桃花儿眼呢!”说着抿唇嬉笑:“都说长着桃花眼的男子最是多情,这小家伙,以后不定要惹了多少情债回家呢!”
桃花眼啊……
王如梦的心头又是重重一颤,低头去看怀中的娃娃,果然是一双漂亮的桃花眼。里面两丸水晶球一般的眼珠子正凝视着她,与那人却是一模一样。
作者有话要说: 以后更新时间改为每天上午8:00。
☆、第015章(捉虫)
凝视着那双眼,王如梦只觉脸皮发麻,手脚冰冷。
生孩子的时候她遭了大罪,为了养好身子,坐月子这一个月,她甚少去抱这孩子,每日里沉沉昏睡,却是如今才发觉,他竟是长了一对同那男人一模一样的桃花眼。
不觉心乱如麻,自己丈夫,还有公婆,都不曾长了桃花眼,唯有那人,白净俊俏的脸面上,一对眼睛风流多情,却正是桃花眼。
潘小桃很是敏锐地觉察到了王如梦愈发不安的情绪,不觉有些疑惑,只是见她面带惶恐,似有犹疑,虽有心询问,但觉她许是不愿意说,便垂下眼睫,故作不曾发现的模样。她认识王如梦多年,晓得这是个有主意的姑娘,如今出阁了,自是更有主意才对。她不去问,免得惹了她不快。
又过了几日,王如宝这日休工在家,王如梦见他甚是无聊,有心再试探一番,心思许是自家那日看错了也是有的。便叫小桃去灶间做了几样点心,然后嘱咐王如宝,去隔壁家,将小云花请了来。
王如宝本是百般无聊的模样,听得小云花三个字登时眼中放光,连连点头:“很好很好,我这便去叫了那小丫头来陪你。”
王如梦见得王如宝的模样便是心底一凉,又见他迫不及待地走了出去,不觉十分泄气。只瞧着如今这种情形,只怕是无需再去接着试探,她家二哥,八成是有那方面的隐疾了。
王如梦很是忧心忡忡,便是有了那方面的隐疾,也不该对着小云花起了坏心思,这可是一墙之隔的邻居,若是叫人瞧出了端倪,二哥还要如何在王家庄里头立足?只需众人的吐沫星子,便可将他淹死。
正是忧心,摇篮里的小娃娃忽的急声哭了起来,王如梦忙起身走过去,抱起小娃娃慢慢地软声哄着。一眼又看到了那双酷似那人的眼睛,心里一沉,不免愈发的心焦。如今孩子还小,却是看不出来,可再过些时日,眉眼都长开了,只怕会有细心的,瞧出问题来。到那时候,可要怎么办才是。
小娃娃是个脾性很好的孩子,有了娘亲的低声轻吟,很快便又睡了过去。王如梦盯着孩子的面容呆呆看了会儿,随即叹了口气,一抬头,穿过雕花窗格,她瞧见他家二哥,正牵了小云花的手往屋里来,不知在说些什么,只觉他眉飞色舞,隐有晶亮的光泽在他眼瞳中忽闪而过。
王如梦愈发心躁,慢慢喘了口气,掉转头不再去看。走过去将孩子重新放在摇篮里,两手搭在摇篮的边缘,呆呆看着沉睡的孩子出起神来。
潘小桃便是这时候撩开帘子走了进来,一眼便瞧见了王如梦面容上显而易见的忧虑,不觉心里很是担心。想问,又隐有顾虑,不问,可这几日她贴身伺候,却很是清楚,王如梦有心事,只瞧着她那副样子,这心事八成还不是啥好事。
将托盘里的点心盘子在小几上摆好,潘小桃轻轻走过去,柔声道:“如梦姐姐,点心好了。”
王如梦回过神来,唇角刚刚勾起,便见帘子被撩起来,王如宝揽着小云花的肩头笑眯眯走了进来。
见得那双手轻轻扣在小云花的肩头,已是窥探出某些隐秘的王如梦很是觉得怄心,几步上去拉过了小云花,然后淡淡瞧着自己二哥,道:“既是请来了小云花,我们三个女子要吃点心喝茶说心事,你且回避吧!”
王如宝哪里舍得走,便笑道:“你这丫头怎好过河拆桥,甚个说心事,云花才那么点儿大,有个屁心事啊!”说着走过去,一撩袍尾,便在炕头上坐了下来。
见得王如宝不肯走,王如梦便有些恼了,粉面含怒,一双眼棱起,瞪向了王如宝。
王如宝却是一心都在小云花身上,哪里看得见,招招手,笑眯眯道:“小云花啊,来来来,来哥哥这里,哥哥给你点心吃。”说着捏起一块儿绿豆糕,招呼小云花过去。
小云花倒是不怯生,又是熟识的邻居,立时便要去,却被王如梦一把抓住。
王如梦既是看出了他哥隐藏着的龌龊,自是有了提防的意思。更别提这小云花又是打小便爱粘着她,她很是喜欢的小丫头,自是要将她妥妥的保护起来。盯着王如宝不快道:“咱们不论大小,总都是女娃子,二哥你却是个男子,夹在里面,你不觉得别扭,咱们却觉得别扭。”指一指门处:“二哥你还是走吧!”
王如宝便阴了脸色,很是不快地将绿豆糕扔回盘子里,有心说上几句,又一想这个妹妹却是难得的回来,说了她只怕惹得她不高兴。便起身拍了拍衣袖,哼了声拔腿离去了。
潘小桃默默站在一边,虽是有些看不透,然则却是敏锐地觉察到了,王如梦不乐意小云花亲近王如宝的意思。许是因着男女大防吧,潘小桃心想,小云花虽是个小丫头,到底是邻居家的女儿,不是有血脉的亲人。
又往门帘子那里看去,不觉心头疑云乱涌。那王如宝今日里怪得很,他平时可并不喜欢搭理那些丫头小子,总觉得不懂事儿又吵,今个儿却是难得的和颜悦色。
王如宝气鼓鼓往外头去了,屋子里,小云花和潘小桃都很是愉快地开始喝茶吃点心。只是那王如梦,心里头压着两件事,说起来哪一件都是了不得的大事,便只吃了一块儿桂花糕,抿了几口茶。时不时的还要出神,瞧起来呆呆的,偶尔面露忧色,很是闷闷不乐的模样。
小云花年纪小,并未觉察,潘小桃却是看得清楚,只是闷在心里头,到底觉得王如梦如今嫁了人,性子也变得沉默起来,她不肯说,自己若再去问,只怕她脸上不好看。
王如梦在娘家住了一个多月,丈夫周铭驾着驴车来接了好几次,王如梦才收拾了笼箱,同意回去了。
离开的前一天夜里,王如梦很是忧心忡忡地和潘小桃说了王如宝的那事儿,只说让潘小桃注意些,莫要叫二哥做了错事,毁了自家的名声不说,还把人家小姑娘给祸害了。
潘小桃听得目瞪口呆,好似吞了只死苍蝇,简直是恶心透了!
翌日,待晨曦铺就了一地的暖色,潘小桃立在大门前,冲着撩开帘子往外看的王如梦摆了摆手。心里想起那件令人作呕的事儿,忍不住斜眼瞧向了王如宝。
王如宝正同王如梦摆手告别,面容上有难舍之意,瞧着倒是人模人样的。潘小桃转过脸,又垂下头去看身边儿的小云花。小姑娘两眼泪汪汪的,飞速摆着小手臂,嘴里头还喊着:“如梦姐姐,你得了空儿,还回来啊!”
王如梦坐在驴车里便笑着点头,随后将视线瞥向了潘小桃,目中微显忧色。潘小桃自是晓得她的担忧,抿着唇含了抹淡笑,冲着她点了点头。
王如梦便是不放心,也只能落了帘子。她除了潘小桃可以嘱咐,娘亲那里说不得,隔壁邻居家的林婶子更是说不得。抬起手捏着眉头,一垂眼儿便瞧见了怀里头的婴孩儿,正睡得香甜,不觉又是一阵心烦。
这孩子若是长相上随了自己,岂非大喜呀,却如何偏偏随了那人呢?眉心的焦愁愈发浓烈,王如梦大力地捏着眉心,缓缓合上眼,重重地喘了一口气。
送走了王如梦,王如宝一回头,便瞧见不远处正立着小云花,挺翘翘的小鼻子上,长睫毛大眼睛,瞧着鲜嫩娇小,好似花盆里刚打苞儿的小花蕾。不禁喜上心头,几步走了过去,同小云花搭讪:“小云花呀,哥哥家里头有你小桃姐姐做的云糕片,你要吃吗?”
小云花的娘林氏,已是掉转头往自己家里去了,自是看不见隔壁家的王如宝,正色眯眯瞧着自家的闺女。潘小桃却是倒抽一口凉气,一把将小云花揽在怀里,急道:“她不吃,小云花不喜欢吃云糕片的。”
见着王如宝不悦地抬起头,潘小桃忙在小云花后背上轻轻捏了几下。小云花很快地便脆生生地回道:“小桃姐姐说的没错,我不喜欢云糕片。”
王如宝便垂眼继续去看小云花,唇角弯起一个弧度,笑道:“那你喜欢吃什么,我叫你小桃姐姐做给你吃。”
潘小桃便将小云花鬓间的碎发掖在耳后,慢慢说道:“她爱吃什么有林婶子呢,林婶子的厨艺可是比我好太多了。”便去催促那王如宝:“你不是要上工吗?去得晚了,恐要减工钱的。”
王如宝便不高兴了:“缺你吃还是缺你喝了,凭你也敢催我去上工,胆儿肥了啊!”
小云花是家里头的老幺,上头两个哥哥把她当做宝贝疙瘩一样宠爱着,平时半句重话都不曾说过,王如宝那般耷拉着脸,眼中又有凶光不时乍现,小云花哪能不怕,缩起身子便躲在了潘小桃的身后。
潘小桃不自觉地便伸出手臂护住了小云花。
王如宝见得小云花竟是躲在了潘小桃身后,登时鼻子气歪了,心思小桃这死丫头忒是碍事,正要骂她,林氏却在大门处叫小云花回家。
潘小桃松了口气,目送小云花离去,王如宝咬牙切齿地瞪了潘小桃一眼,倒是没再说甚,自己个儿离去了。
☆、第016章
瞅着王如宝渐远的背影,潘小桃不禁皱起眉头,想着王如梦同她说的那件事,便是心头一阵恶心。这般德行败坏的烂人,她一定不要嫁给他,不然还不如去死。
于是寻了个机会,潘小桃把小云花拉到了无人的背地里,嘱咐她,要是见得了王如宝,定要逃得远远儿的,一定不许和他说话。
小云花想起那一日那王家的二哥哥凶狠的模样,不由得将头点得好似小鸡啄米一般,又看着潘小桃,可怜兮兮地道:“小桃姐姐,你好可怜啊,王家二哥哥那般凶,以后要是欺负你该怎么办?”
潘小桃便笑了,这么个小不点,还要来担心她,便抚了抚小云花的头,笑道:“不怕,他若是敢欺负姐姐啊,姐姐就放那特别毒的蝎子去咬他。”
小云花立时便信了,圆溜溜好似红苹果的小脸蛋很是郑重其事,点点头,坚定道:“嗯,他要是欺负了姐姐,姐姐就抓来一只毒蝎子,咬死他。”
潘小桃便笑了,除了小云花,谁也不知道,她可是个抓毒蝎的好手。捏了捏小云花的小脸蛋儿,笑道:“得了,你快些回去吧,我也得回去干活了,不然我婆婆又该打我了。”
日子过得波澜不惊,虽是周氏日日恶毒咒骂潘小桃,可这对于潘小桃而言,当真是不痛不痒。又过了几日,潘小桃收拾了家里头的脏衣服,很是欢喜地往净水潭走去。算算日子,今个儿便可见到长生哥哥了。
因着王如梦回了娘家,清洗衣物的活计便又成了樊氏的事儿。于是上次崔长生休息的时候,便不曾见到潘小桃去净水潭清洗衣物,倒是见到了骂骂咧咧的樊氏。
说起那樊氏,因着她不时的要被丈夫捶打,去了村口处的小溪边儿浣洗衣物,免不了要被有些妇人调笑,烦不胜烦,又觉得丢脸,最后竟也去了净水潭。
崔长生一去谭水边,见着是樊氏来了,起先先是一惊,想起上次桃妹妹不曾来,便是生了病,便小心翼翼躲在大石块后头,听那樊氏嘟嘟囔囔咒骂不停,才晓得是王家的小女儿回娘家了。
将近一月不曾见面,崔长生见得潘小桃很是激动,竟是几步上前,一把就拉住了潘小桃冰凉的左手。于是被狠狠冰了一下,不由得呆了呆,又瞅了瞅潘小桃背上竹篓里的衣物,垂眼去看潘小桃,忧心道:“桃妹妹的手好冰凉,不如我替你把衣服洗了。”说着拍着胸膛保证道:“我这次一定不会把衣服捶烂了。”
潘小桃一月不曾见到崔长生,亦是思念非常,见他很是关心自己,心里又十分甜蜜,抿抿唇笑道:“不必劳烦你了,你又慢,洗着衣服还要小心翼翼,咱们还如何说话。我来洗,咱们好说说话儿。”
崔长生虽是心疼潘小桃,只是他向来对潘小桃很是顺从,潘小桃既是发话,再没有不同意的。于是在潘小桃身边儿蹲下,一面看潘小桃洗衣,一面同她说话。
说了会儿在赵木匠家学做木工活儿的事儿,崔长生忽的想起了潘家的事儿,扭头去看潘小桃:“我爹说,你爹爹那个儿子,被你后娘卖去风柳街的楚馆了。”
便是潘小桃是个小村子里不曾见过世面的小村姑,听得这个名字,便立时就意识到,这必定不是个正经的去处。不由得呆了呆,随即询问:“那个女人呢?”
崔长生晓得问得是那后娘,道:“原本被王六养在东三街的小宅子里,被王六老婆发现,闹了一场,听说被挠花了脸,后头就不晓得哪里去了。”
潘小桃转过头,视线落在潭面上,有盈盈绿波轻轻荡漾。呆了会儿,潘小桃忽的短促地笑了几声,随后摇摇头,几滴眼泪便顺着脸颊落了下来。
“竟是这种女人,竟是这种女人。”潘小桃悲戚地哭诉道:“可为着这种女人,我娘却是赔上了一条性命,而我,被人奴役鞭打,过着凄苦的日子。长生哥哥,你说,那个男人,他怎的就眼瞎至此呢!”
崔长生被潘小桃突然发出的悲戚哭声吓坏了,手忙脚乱了一会儿,从袖子里拉出一条棉帕子,就要给潘小桃擦泪。
潘小桃却偏过脸,将眼泪蹭在了袖尾上,抬起头抽抽鼻子,转头见着崔长生瞪圆了眼睛,一副忧心忡忡的模样,不由得心头一软,破涕而笑:“好了,我就是一时心里难受,已经好了,你莫要担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