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长生心有余悸地点点头,刚才那哭声当真凄惨,可把他吓坏了。
潘小桃那里却真是不曾想到,都道是虎毒不食子,那可是她亲生的儿子,再者她手里还有卖房子的一笔钱,怎就舍得把自己的儿子给卖到了那种地界儿呢?只是这却不关她的事儿,洗了衣服,同崔长生依依惜别,潘小桃背着竹篓子,慢慢往王家走去。
刚进得院子里,便听见隔壁院子里一阵悲戚嚎哭,潘小桃被吓了一跳,竖耳一听,却是林婶子的声音。不由得疑心,却是出了什么要紧的事儿,怎哭得那般悲戚骇人。
搁下柴火,潘小桃本打算偷溜了出去看看,不料刚出得屋门,便看见樊氏掐着腰,柳眉倒竖凤眼怒睁地立在屋门前。潘小桃立时拧起了眉,这女人又要出幺蛾子了,真真儿烦人。不想理会她,潘小桃绕过樊氏便要去灶间。有樊氏盯着,她还是待会儿再寻了机会去问问隔壁出了何事。
樊氏本就是无事生非,没事寻事,哪里轻易肯放了潘小桃。几步追了上去,截住潘小桃的脚步,哼道:“小姑子是不是给了你好多衣服,拿出来我看,你得了那么多,也该分几件给我才是。”
潘小桃翻了她一眼:“不给。”说罢便要走。
樊氏怒了:“你这死丫头,你就一个身子,能穿了那么多衣物,快拿来给我先挑,不然我便全部抢了去,半件也不给你留。”
潘小桃顿觉这话说得十分好笑,勾勾唇冷笑道:“那是如梦姐姐给我的,如梦姐姐可是说了,若是你背地里寻了我要衣服,就让我去寻了婆婆。她可是和婆婆交代过的,你若是不怕婆婆教训你,你且只管去抢便是。”
樊氏登时泄了气,于是气急败坏地推了潘小桃一下:“我便说是你送给我的,我就不信,这次小姑子不在家,还有谁能拉了我去婆婆面前对质。”
简直是泼皮无赖,潘小桃厌恶地瞪了樊氏一眼:“那你便去抢呗,我又没拉着你不让你抢,你杵在这里同我嚼舌根子做甚?”
樊氏怒极,伸出手便要去打潘小桃,被潘小桃手疾眼快地推了一把,登时跌坐在了地上。樊氏只觉热血涌上头颅,气得要发疯,正要起来同潘小桃拼命,听得周氏的声音传来:“你们俩在做甚?闲得发慌了?活都干完了?”
樊氏肚子里的火儿瞬时泄了一半儿,立时抱着脸嚎哭道:“婆婆,小桃欺负我。”
潘小桃见周氏看向自己,便淡定道:“是她要抢如梦姐姐给我的衣服,如梦姐姐一番好意,我舍不得给她。她便恼了,要打我。我一时心急,便推了她。”
樊氏立时嚷嚷起来:“她胡说,小姑子分明说过的,叫她把衣服分了一半儿给我的,她却都要据为己有,真真是可恶。”
周氏这才记起闺女临行前特意交代的那件事,她自来是出了事儿各打一百大板,哪个都不会偏袒,都是罪加一等。可见得樊氏无中生有,还借得是自己闺女的名头,心里冷笑,以为如梦人不在这儿,就可以胡言乱语了吗?
冷冷瞪着樊氏,周氏道:“且闭上你那张胡说八道的嘴,再乱嚷嚷,便剪了你的舌头。以为如梦不在,你便可以编了瞎话糊弄我不成?今晚上的饭食不许你吃,还有明天后天的也不许你吃。你且清清肠胃,也好以后管好你那张胡言乱语的嘴。”
又瞪了潘小桃一眼:“如梦好心给你衣服穿,你却拿了衣服乱显摆,惹是生非的贱东西,今晚上的饭食你同样不许吃。”到底看着如梦的面子,少了两日的惩罚。
樊氏气得要死,又不敢再多言,害怕惹了周氏不快,惩罚得更重。潘小桃倒是不以为然,不过是一晚上的饭罢了,不吃便不吃。
等着樊氏气鼓鼓回了自己的屋子,潘小桃收拾了灶间的锅台,然后觑得一个空闲,便溜了出去,往小云花家去了。
院子内外立着好几个妇人,叽叽喳喳正在窃窃私语。潘小桃立时皱起眉,心道这么许多人,倒不如再寻了机会再去问问。刚要转头,却听得一个妇人忽的拔高了的声音:“你说甚?都死了?一个也不曾活下来?”
另一个妇人故意压着嗓子,却不曾掩盖了她话里面流露出的幸灾乐祸。
潘小桃脚步一歇,耳朵竖起仔细一听,却原来,小云花的爹爹和两个兄长,都在出去押货的时候,被前来抢劫的山贼给杀了。
作者有话要说: 蹭玄学,所以提前发了,只要不蹭,就是八点。蹭了,就是两点。
☆、第017章
小云花的父兄是在城里的镖局里头做活的,这次押了一批值钱的宝贝,便被得了消息的匪徒们给盯上了。却不成想,镖队死了六个人,他们家就占了一半儿。
镖局的人送了银子过来给那林氏,林氏哭得死去活来的,哪里还顾得上银子,便被前来的丈夫的弟弟给拿走了。等着她哭完了一阵儿,这才想起来银子的事儿,再去要,便少了一大半儿。气得要死,却又不敢和小叔子争执对质,只把郁气搁在心里头,不出几日,便病了。
小云花哭哭啼啼和潘小桃说着这些话,潘小桃很是怜惜地抚着她的头顶,替她擦去了眼泪。然而小云花骤然失去了父兄的庇护,家里的母亲又是个懦弱的性子,那银子分明就是拿不回来的。只得劝道:“好在还要回了一些,好生劝劝你娘,人死不能复生,活人总是要往前看的。”
然而林氏哪里听得进去,每日里哭哭啼啼的,倒是才过了六岁生辰的小云花,每日里在灶间学着做饭食。潘小桃不时溜了出去,往小云花家探望,见着此景,很是叹了口气。便一面教给小云花如何做饭菜,一面帮着小云花去开解那林氏,并提醒她,要紧的是银子和田里的地,银子已经被弄走了一半儿,那地可不能再被人瓜分走了,不然他们娘俩儿以后可要指着什么过活。
然而林氏到底是懦弱惯了,之前靠着小云花的爹过活,那是个知疼知暖的男人,对林氏也很是疼爱,林氏便是性子软了些也无妨,总归有小云花的爹给她撑着腰,还有甚个可怕的。可如今那男人突然死去,家里的顶梁柱倒了,连两个儿子也一起没了,留下林氏当家做主,可不是要被人欺负死。
首当其冲的便是林氏的小叔子。那可不是个好东西,之前瓜分走了林氏一半儿的赔偿金,若非林氏有个知情达理的好妯娌,同自家男人吵了一架,便连这一半儿的银子,林氏也甭想拿到手。
既不是个好东西,林氏又是个懦弱的,自然而然的,属于林氏那一房的地,便又被那小叔子惦记上了,理由也很是充分,说什么林氏只有一个女儿,以后也是别人家的人,这地自然的,要留给他儿子才对头。
林氏的病情愈发严重起来,每次见得小云花,小云花都要扑在潘小桃的怀里头,哭得上气儿不接下气儿的。她自来是被娇养长大的,这一夕之间家门骤变,头顶上的天烂了一个大窟窿,娘亲又不济事,那些子狂风暴雨,可不都冲着她一个小小娃娃铺天盖地地便打了来。
潘小桃对着这小云花心里头的恐惧和不安很是深有感触。那一年她也不过是比小云花大了一岁,娘亲骤然死去,爹爹迫不及待地便迎娶了新人。家还是那个家,可一切都变了。
她想要求助爷奶,可惜她是个女娃,哪里比得上那个带把儿的男娃娃。她想去求助姥爷姥姥,可惜娘亲的娘家因着家中的生意有变,她五岁那年便举家搬迁,去了极远的金州重安县。连娘亲下葬的时候那里都没有人来,却哪里还会有人为了她一个别人家的闺女,千里迢迢,费尽周折。
将小云花揽在怀里头,潘小桃的心头上渐渐积攒起了一片乌云。林氏的那个妯娌是个心正的,便是她那小叔子不是个好东西,把地都弄了去,有那个妯娌在,必定会送了粮食过来的。只要有吃的,便不怕。现下最可怕的却是那个该死的王如宝。
潘小桃拧紧了眉,那个男人这几日来小云花家的次数不比她少,那狗东西贼眉鼠眼的,一看就在打坏注意。抚了抚小云花柔软的发顶,潘小桃的一颗心简直焦愁极了。
这担忧如今毕竟是毫无证据的,她倒是在林氏跟前隐晦地提及过,可那林氏只顾着为死去的丈夫儿子伤心,又因着小叔子的欺负而愤愤不平,每日里躺在床上唉声叹气的,又哪里顾得上自家的女儿。只得一遍又一遍地嘱咐小云花,见得那王家的二哥哥,一定不要理会他,不要同他说话,他若有意靠近,便要大声喊叫,然后赶快跑到她娘亲身边儿去。
小云花是个乖巧懂事的姑娘,她虽是不明白小桃姐姐为何这般交代她,却是知道,小桃姐姐不会害了她,点点头,表示一定会按着潘小桃的话去做的。
看着小云花乖巧地点着头,潘小桃鼻头一酸,便重重地将小云花抱在了怀里。可怜的孩子,她的命运又会是怎样的?
王如宝这几日很是兴奋,他的眼睛,自从那一日在自家庭院里头,瞧得那一朵枝头上刚刚露出粉嫩颜色的花骨朵后,就再也无法挪开了去。
即便那是他一墙之隔的邻家之女,也无法阻挡他内心深处,龌龊如同厕中之蛆的卑劣欲念。只是碍于那女童有着强壮的父兄,他不敢,也不能,只得压制住了那不时便要迸溅而出的疯狂念头,极是闷闷不乐。
然而天降的福分,那三个人竟是死了。王如宝无法抑制住内心的狂喜,他简直要惊喜地疯掉了。原先是隔着三座重山,再也够不到的小嫩花,如今竟是咫尺之间的距离。他的心开始蠢蠢欲动,他忍不住便要去那隔壁的院子里,心里头,简直有一头狂野的马在嘶鸣。
潘小桃很是留意王如宝的动静,在那双似是滴着毒长着疮的眼睛里,她看到了她不愿意看到的东西。那团淫.秽的毒火苗烧痛了潘小桃的心,潘小桃夜里头不时便要惊醒,她简直惊恐极了。不止是为了小云花岌岌可危的明日,也为了那些她不曾发觉,却曾真实出现过的,来自于王如宝的那些叫人作呕的觊觎。
那眼神,她是见过的。
潘小桃躺在草垛上将身子蜷缩成一团,她在瑟瑟发抖,内心深处的恐惧好似一双强有力的手狠狠掐在了她柔软的心底,叫她忍不住惊惧害怕,怕得一闭上眼,便要想起那些被她忽视无视过的危险。
她来王家的时候是九岁,她生得娇小,和同龄的女娃娃相比,个头儿总是小了那么一圈儿。她分明记得,她来到王家的头一天,便见那王如宝正在院子里磨刀,一抬头瞅见了她,一双眼登时便亮了。
那时候的她只觉得这眼神太过放肆,叫人看了便要忍不住躲起来,却哪里知道,这人的心里头竟是一汪烂臭了的水洼,飞舞着绿头苍蝇,还有那蛆虫在隐隐扭动。
她该怎么办?
潘小桃睁开眼瞪着虚空的黑夜,她该如何做,才能保护了小云花不受迫害。她并不知道自己是因着什么缘故,才躲开了来自王如宝的觊觎,然而她却是想起了,那才来王家的某个夜里头,她去上茅厕,开得屋门,便看见王如宝立在自己的门前,一双眼在夜里头闪烁着野狼一般的光亮,将她吓得立时惊叫起来。惊动了沉睡的周氏,提了鸡毛掸子将她狠狠地打了一顿。再然后,王如宝便被周氏叫走了。
挨了这么多的打,潘小桃早就将周氏恨了个死,她是未曾想过,有朝一日,她竟是对那周氏产生了无比强烈的感激之情。她虽不知,却是肯定,王如宝放过自己,八成是和那周氏有关。
可小云花呢,她自己便是个人人可欺的童养媳,便是她有心,又能维护了小云花多久。她日日要做活,小云花并不能时时跟在她的身边,她娘又那般懦弱不堪,该怎么办才是?
告诉周氏?潘小桃紧紧皱着眉,若是周氏不信她怎么办?或是瞧着小云花家里头没了顶梁柱,便要顺了她儿子的心意,又该如何?到时候打草惊蛇,怕是对小云花更是不利。
夜色渐渐浓烈,潘小桃在草垛上辗转反侧,她睡不着,她的一颗心,简直就是在炽烈的火焰上煎熬。等着天将亮的时候,潘小桃决定,她要捎个口信儿给王如梦去,这时节,许是只有王如梦才能救得了小云花了。周氏自来宠爱她,有她开口,周氏那里必定不会放纵了王如宝的。
只是还没等潘小桃将消息传了出去,王如梦却是托人捎了消息回家来。那捎信儿的人是踏着夜色回了王家庄的,把布条子给了周氏,说道:“周婶子还是赶紧的打开看一看,我瞧着送布条子的那婆子很是惊慌失措,莫不是梦丫头出了事,不然怎的偷偷托人出来,叫我给婶子传信呢!”
正是春初寒气料峭的时节,来人的额上却是铺了一层密密的细汗珠子,周氏晓得是为了赶路,很是感激地同那人道谢,非要拉了那人进屋子里喝茶吃点心。那人倒也爽快,只说家里头还有事,便告辞离去。
周氏闭了门扯开布条,登时面色巨变,一声尖叫后一叠声地喊着“如春,如春”,奔跑着进了正屋,语速飞快地同王如春低声说着什么。潘小桃竖起耳朵却是听不到,只见得不过片刻的功夫,周氏和王如春便急忙忙从屋里头走了出来。
☆、第018章
王如春出得屋门,一眼便瞥见了,正立在廊下竖着耳朵偷听的樊氏。狠狠瞪了她一眼,吓得樊氏立时便面无血色,才扬声交代她看好门户,说罢便急匆匆下了台阶往后院儿走去。不多时,便有驴叫和车轮滚动的声音传了来。跟着一起出来的周氏急慌慌地从前门出去,在外头给大门上了锁。
潘小桃瞅着周氏和王如春这番兵荒马乱的动作,顿觉王如梦那里只怕是出事了,瞧着这情形,大约还是件大事。
正是惊疑凝思,却听廊上的樊氏幸灾乐祸地道:“你方才可听见了,咱们家的千金大小姐,被姑爷给打了呢!”
樊氏自来便对那十分受宠的小姑子很是嫉妒,她在娘家时也未曾如此受宠过,更不用提,来了婆家后,丈夫时不时便要将她暴打一顿。她倒是趁着偶尔回娘家的时候,偷偷给她娘诉过苦,可娘却劝她,夫妻打架都是寻常,再者,男人都是顺毛驴,叫她多顺着男人的意思,便不会挨揍了。
回了家来,她倒是按着她娘说的,事事顺着那王如春,可拳头不还是没少挨。相比之下,王如梦简直是天上飞的仙女,过得是顺心如意的舒心日子;而她便是泥地里滚爬的可怜虫,甭说顺心如意,便是和和睦睦的也是办不到。
现下听得那仙女被丈夫给揍了,好似她们之间的距离一下子便拉近了许多,樊氏忍不住嬉笑出声来。
潘小桃瞪了樊氏一眼,这女人真是讨厌得很,然而知道了王如梦当真出了事儿,不免又在心里头焦急万分。
她不敢相信那个看起来木讷老实的男人会对王如梦动粗,明明上次来接王如梦的时候还是很好的,虽是寡言少语的模样,然则只看着他肯一而再,再而三的依着王如梦赖在娘家不肯回去,便晓得那人也是宠着王如梦的。
究竟怎么回事?潘小桃紧锁纤眉,却是忽的想起,那王如梦在家的时候,每每便要锁紧眉峰,似有心事重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