迎头便撞上了从里头逃窜出来的男人,这男人被打得晕头转向,被这突兀出现的两个女人彪悍的两声喊叫吓得登时三魂去了七魄。大吼一声:“躲开!”伸出的两臂胡乱推搡着,便冲了过去,往门外狂奔而去。
潘小桃拿着木槌追了出来,冲着刘婆子环翠喊道:“去看着锦娘。”自己个儿鞋袜都不曾穿,便往院子里撵了去。
☆、第054章
正是午夜时分,穹顶之上斜挂着半轮弯月,月色并不亮堂,蒙蒙地落满了院子,照得一片婆娑。
潘小桃冲到院子里的时候,那趁夜闯进家里的男人已经手脚利落地翻到了墙头上。
潘小桃立时就扔了手里的木槌,脚不停歇地奔了过去,又顺手操起靠着墙壁放着的一根长竹竿。这竹竿素日里是用来晾晒衣物的,此时被潘小桃握在手里,冲着那墙头上的男人就狠狠地捅了过去。
男人疼痛难忍,发出了尖利的惨呼声,而身子也随之跌落墙头。隔着一堵墙,潘小桃清楚地听见了沉闷的落地声后,男人再一次痛苦难捱的痛呼。
“奶奶,夜深冰寒的,把鞋子穿上吧!”刘婆子从后头疾步走了过来,把手上的鞋子搁在地上,站起身往墙头上瞅了一眼,骂道:“坏了心肝肠的下贱东西,可摔不死他!”
潘小桃一面穿了鞋子,耳朵里听见外头悉索的响动,但很快的,那响动便消失了。
这是跑了吧!
潘小桃将竹竿又靠回墙上,屋子里,锦娘哭得上气儿不接下气儿。翠环急得满头大汗,抱着锦娘在屋子里来回的走,嘴里“哦,哦”的低声哄着。可是锦娘却好似听不见一般,仍旧哭得厉害。
潘小桃撩开帘子走了进去,环翠瞅见她立时喜上眉梢,抱着锦娘就迎了上去,嘴里道:“锦娘哭得厉害,奶奶快哄哄吧!”
潘小桃忙接过了锦娘,紧紧搂在怀里。小锦娘已经哭得两眼通红,瞧在潘小桃眼里可把她心疼坏了。软言软语地哄了好久,锦娘才慢慢歇住了哭泣。
因着出了这么一档子事儿,潘小桃心里到底有些害怕,就叫刘婆子和翠环在屋子里打起了地铺,也好做个伴儿。
因着那男人面容陌生,又是浑身酒气,潘小桃猜测,大约是街上的哪个泼皮无赖,瞧着家里头没了男人,便起了这等下贱心思,虽是生气,只是这事儿到底不宜张扬出去,便憋了一肚子气,忍了下去。
只是不曾想,这事儿竟传扬了出去,闹得整条街巷都知道了。
潘小桃脾气硬,虽是外头传得沸沸扬扬,她只道身正不怕影子斜,和往日一样,还是早起晚归,在铺子里忙碌制衣的事儿。
然而这日翠环去送做成的衣服,哪成想,那订做衣服的人家扔了半两银子出来,却并不要那衣服。只说他们是好人家,那等暗地里不守妇道,行苟且之事的女人做出来的衣服,他们穿了嫌晦气。
翠环生了一肚子气,也不去捡拾那地上的银两,夹着衣服气哼哼回了铺子。
潘小桃正在熨帖衣服,听见门口有动静,抬头见是翠环,还阴着一张脸,不禁笑道:“瞧着倒好似生了气,却不知是哪个不长眼的,惹了你不快?”
翠环瞧着潘小桃没事人一般,气得眼泪在眼眶里直打转:“奶奶还有闲心说笑。”将衣服往台子上一扔,委屈道:“人家嫌弃咱们家不干净,说穿咱们家做出来的衣服晦气。”
潘小桃闻言身子一滞,然而很快地,她便又继续熨烫起案几上铺平了的衣料。
翠环见潘小桃脸上虽不曾带了怒气,但是两片樱唇却是紧紧抿在了一处,晓得她心里也不好受,就歇了嘴,不欲再说。
抬起手,拿衣袖拭干了泪,翠环正准备去干活,余光里却瞧见那案几上摊平开的衣服,却是晨起时分,被她送去西柳街的那套衣裙。
翠环不禁疑道:“这不是晨起时送去西柳街的那套衣服吗?”
潘小桃一面搁下熨斗,一面淡淡道:“被退回来了。”
翠环惊了一瞬,随即怒道:“银货两讫,又不是衣服做的有问题,凭甚退了回来。”见潘小桃不吭声,只将两弯纤眉轻轻皱起,翠环猛地恍然,气道:“又是因着那回子事儿?”在屋子里来回转了两圈,眼泪便落了出来:“咱们家好端端的进了贼,不说同情咱们,竟还往咱们身上泼脏水。落井下石的东西,必定没有好报。”
翠环那里气得要死,潘小桃却依旧淡淡的,慢条斯理地把衣服叠好,然后抬头在屋里看了一圈,叹气道:“咱们这家店铺子,许是开不长久了!”
这话又叫翠环难受地落起了眼泪,潘小桃上前扶住她的肩头,笑道:“莫哭,我也只是这般说说,自然是要开的,总不能因着些流言碎语,就把自己吃饭的营生给扔了吧!”
只是这闲言碎语到底是生出了不好的影响来,潘小桃的衣服铺子,生意渐趋清淡下来。原先每隔一两日,便会有生意上门,如今找上门的,却都是些烟花柳巷里的人。
倒不是潘小桃瞧不起那等人,只是她一个寡妇,本就流言缠身,自打开始接了这些暗门子里头的生意,那流言就愈发说的难听了。
这日,刘婆子忍不住去和潘小桃说话。
“这话按理说也不该我一个当下人该说的。”刘婆子刚说完,潘小桃便笑了:“瞧您说的这是什么话,虽说你为仆,我为主,可咱们都是孤苦伶仃的可怜人,住在一处,就和一家子一样。您年纪大,有话教导我,我自然是知道好歹的。”
刘婆子听了这话登时心里热乎乎的,于是也笑了起来,道:“奶奶为人心善,那次的事,我晓得奶奶是受了委屈的。只是外头说的难听,奶奶这时候又接手了那些人的生意,这来来往往的,未免又要多添是非。倒不如闭了门铺,且先歇上一歇。总是家里头还有些存银,也不怕没饭吃。”
潘小桃自然也知道外头传得不好听。说起来,她也是听过一耳朵的。
那日她归家早,刚转过巷子口,就听见一群妇人叽叽喳喳地说个不住。那个巷口处原本就有口水井,素日里,妇人们最爱聚在那里洗衣嚼舌头。
潘小桃本就不喜欢凑热闹,自然是避的远远儿的。可那些妇人里头,有那么几个声音响亮的,说的话就难免叫潘小桃听进了耳朵里。
“搁我说,必定是那小寡妇青春寂寞守不住了。说是外头进去的贼,可这苍蝇不不叮无缝儿的蛋呀,谁知道是不是那两个人床上价钱不曾谈拢,闹掰了,才怒气上头,打得那男人翻墙逃跑。”
“可不是,只瞧那寡妇的模样,就知道要守不住。”
“哎哎,大家且住口,听我说。我可是知道的,那小寡妇最近和那些暗门子里头的人来往极多,说不来,以后就操持起这种生意也说不定啊。”
“哈哈哈哈,她家里头不还有一个女儿吗?有这样的娘,以后女儿可算是没人要喽……”
当时她站在墙后,气得浑身直打哆嗦。说她不要紧,可这般咒骂她的锦娘,潘小桃就忍不住了。她左右看了看,瞧见地上有些石头,便捡了起来,冲出去就冲着那群女人砸了去。气倒是解了,可惹恼了那些女人们,难听话就愈发多了。
潘小桃近些日子本就忧心这事儿,如今被刘婆子提起,便叹道:“也是我没忍住。”摇摇头,苦笑道:“只是她们那般奚落锦娘,便是这事儿再重演一遭,我也是忍耐不住的。我自己倒不怕,只是如今毁了名声,以后只怕牵连了锦娘受委屈。”
刘婆子道:“你是做娘亲的,女儿无端被人那般搁在舌头上嚼弄,忍得住才奇怪。只是咱们在这条街上住着,就少不得要和那些女人打交道,闲言碎语听着倒也不怕,就怕以后耽误了锦娘。”
见潘小桃满面忧愁,刘婆子道:“我这儿倒有一句话,说出来奶奶许是不乐意听,但是当初老太爷就是怕奶奶以后被人欺负,受了委屈没人撑腰,才起了叫奶奶另嫁的心思。当初奶奶不乐意,可如今到了这种地步,奶奶还是不乐意吗?”
长生爹当初的心思固然隐蔽,可刘婆子到底是过来人,一来二去的,便瞧出了些眉眼来。原先看着潘小桃自己个儿开店铺,虽是累了些,可日子也过得舒顺。可如今被人一盆脏水泼到了身上,可怜这家中又没有个顶门梁的男人。潘小桃虽是为人凶悍,可舌头虽软,凑到一处也是能杀人的。被流言逼死的女人,这世道还少吗?
潘小桃听了刘婆子的话,仔细想了两日,便叫来了张老头儿,叫他偷偷儿去赵新林的铺子上,看看能不能瞧见了赵新林。若是能瞧得见,便请他在外头定个茶水间,她有事儿要说。
赵新林自然也是听说了那街头巷尾传得沸沸扬扬的事儿,他虽有心相助,可这种节骨眼儿上,那传言又是关乎男女情爱的那点子事儿,赵新林难免生出了迟疑来。便是这间隙里,潘小桃的那个成衣铺子,便开始接手暗门子里头的活儿里。这般一来,这名声就愈发不干不净起来。
到了这个时候,赵新林不免也有些悔意。当初崔叔害怕的事儿,到底是发生了。也怨他,当初为了避嫌,自打崔叔死后,便不肯再登那崔家的门儿。见那潘小桃抛头露面开铺子,也由着她去。然而寡妇门前是非多,这铺子不过开了半年多,这是非果然就找上门儿来了。
☆、第056章
张老头儿运气还不错,去了铺子便见着了赵新林。赵新林虽是觉得这般偷偷摸摸的实在不像话,可也晓得潘小桃是有了避嫌的心思,于是和张老头儿约定了地方时间,便叫张老头儿回去了。
一时见了面,赵新林瞧那潘小桃面目上隐约有些疲惫的痕迹,难免生出了内疚来。自打长生爹提了那事儿,为着避嫌,他极少去理会崔家的事儿,便是这阵子出了这么大的事儿,因是关乎男女私情,他虽心里着急,也只是远远的窥视着动向,叫人悄悄送了些银两过去。
潘小桃见赵新林沉默无语,便起身冲他福了福,道:“今日里请赵大哥来,是为着求赵大哥一事儿。”
赵新林忙起身,连声道:“有话就说,何必说求。”
潘小桃笑道:“如此我便直言了。”顿了顿,敛了笑意淡声道:“赵大哥想必也是知道了这些日子我家发生的事儿,我是身正不怕影子斜,也不怕她们嚼舌头。只是我如今并非孤身一人,还有锦娘。她到底是个女孩子,我不想她受了我的拖累,毁了名声。那铺子我寻思着过些日子便给关了,这往后没了进项,一家几口却总是要吃饭的。”
赵新林忙道:“若是为着银钱,你且放心,往后每月我都叫人给你送去。你只在家里头好生照看锦娘,不必操心。”
潘小桃摇摇头,笑了:“不过是家里头遭了贼,便叫街坊邻居传成了那般,若是赵大哥每月送银子过来,叫人瞧了去,过不了多久,便要传出我是外室的谣言了。”
赵新林听罢顿时语噎。
潘小桃瞄了赵新林两眼,缓缓道:“我记得赵大嫂不是有了身孕,数数这日子……”
“住口!”赵新林却是突然暴怒起来,额上青筋直蹦,吓了潘小桃一跳。
印象里,那次她提及这事儿他也是这副模样,只是家里头添子添女的,不是喜事儿吗?怎的一说起这个,他就恼了呢?
赵新林眼见潘小桃眼中疑惑重重,背过身去缓了缓,这才转过身,强露出一抹笑,道:“你是想去我家里做奶娘?”
潘小桃忙笑道:“是这个意思。”
赵新林心里难受极了,可他又是有苦难言,若要推辞,又怕潘小桃疑心他不乐意出手相助,于是道:“家里的奶娘早就请好了。”见潘小桃面色一暗,心里不忍,忙道:“你等我回头问问,我前几日还听说,有个奶娘手脚不干净,预备着辞退呢!”
潘小桃立时就乐了,给赵新林福了福,道:“如此就等着赵大哥的好消息了。”
潘小桃走了,赵新林一个人坐在屋子里很是发愁。要做奶娘……赵新林咬牙切齿地拧着眉,搁在桌子上的手不由自主就攥成了拳头。
去他娘的奶娘……
赵府建在西街,圈了很大一块儿地,高高的围墙,泛着青灰色的石砖,都透着股高高在上的味道。
赵新林立在府前顿了片刻,他打小在这里长大,可如今这里却成了他不愿意回,却又不得不回的地方。他答应过他娘,这里的一切,他不能放弃……
不能放弃啊……看着大门,赵新林沉沉地叹着气。
还是看门儿的朱三儿瞧见了他,喜冲冲走了出来,殷勤地给他牵马。
一路回了自己住着的听风苑,才抬了脚,忽的皱了眉头。想着这时辰,院子里的那人必定在廊下缝针线,赵新林不乐意见她,于是转身就要往回走。只是刚走没几步,迎头便碰上了带着儿子逛园子回来的秦月娥。
秦月娥一眼就看见了赵新林,立时喜上眉梢,转过身从奶娘怀里抱过儿子,就急冲冲往赵新林那里走去。
赵新林却是见了她便拧紧了眉,双眼冒火,两片唇也紧紧抿在了一处。见她回身去抱孩子,赵新林掉过身便往院子里去了。
秦月娥抱着孩子一路追赶,然而男人的脚步本就大,赵新林又走得急,秦月娥一个女流,哪里追的上。等着她抱着孩子进了院子,赵新林已经进了书房。两扇门紧紧闭着,窗子也被关了起来。
奶娘是知道自己家的主子不受大爷待见的,见秦月娥抱着孩子望着书房的门泪眼汪汪,她叹了口气,上前去抱孩子:“小少爷刚才就打哈欠了,我抱他去睡。”
秦月娥这才低头去看孩子,果然两只眼睛目光呆滞,见她望过去,婴孩儿忙扯着嘴露出一个天真无暇的笑来。看得秦月娥心里一酸,差点就要哭出声来。
“你把他,把他带去睡吧!”秦月娥把孩子给了奶娘,纤指在孩子的小脸儿上抚了抚,才看着奶娘抱着孩子去了厢房。
“奶奶——”秦月娥的奶娘洪氏走了过来,见秦月娥两只眼噙着泪,两弯纤眉也紧紧拢着,怜惜道:“大爷是个心善的,奶奶莫要气馁,总会守得云开见月明的。”
秦月娥摇摇头,泣声道:“若是旁的还好,只是这件事,是个男人就忍不得。”拿起帕子拭了泪痕,续道:“即便太太是我亲姑妈,只要我一心待他,假以时日,他也必定会待我好,只可惜……说来都是我的错……”说着又哭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