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氏哪里不晓得秦月娥的苦楚,狠狠咒骂道:“哪里是姑娘的错,分明是那个短命鬼害的,活该千刀万剐的东西。”又怜惜地看着秦月娥:“只可惜了姑娘,好端端的日子,就成了这个模样。”
秦月娥泪眼淋淋地看向书房:“我如今也不求旁的,只求大爷松了口,给松儿上了族谱儿,不然叫人说道起来,松儿以后可怎么做人呢?便是叫我立时去死了,我也是愿意的。”
说着,秦月娥激动起来,几步到了书房门前,拍着门儿哭喊道:“开门儿,开门儿,大爷,你就行行好,就可怜可怜我们母子吧……”
屋子里,赵新林恨不得找了把刀来把两只耳朵给割了。是,你是可怜,可他就不可怜吗?凭白就带了顶绿帽子,如今还生下了个小孽种,杀又杀不得,扔又扔不得。这赵府上下,哪个不知道他赵新林是个活王八。
屋外的女人哭得愈发悲切起来,赵新林气不忿儿,几步走去拉开了门。秦月娥整个身子都扑在了门扇上,门一打开,收势不住,便跌进了屋里。
秦月娥是个身娇体弱的千金小姐,被这么一摔,自然受不住,可此时她却是顾不得旁的,扑了过去就抱住了赵新林的腿,哭道:“我知道大爷恨我,可松儿是无辜的,他还是个婴儿,甚也不知道。大爷就行行好,叫他上了族谱儿,便是叫我去死,我也是愿意的。”
说着抬起头,涕泪满容地看着赵新林,急切道:“我可以立刻就去死,我死了,大爷也就解了气了。”说着就挣扎着站起身,四下瞅了一圈,见得屋子里的墙壁上斜挂着一柄宝刀,便踉跄着扑了过去,拔了刀出来,就要往脖子上抹。
洪氏吓得魂不附体,忙奔了过去夺了刀扔在了地上,“哐当”一声响后,洪氏陡然拔尖的嗓音响彻整个听风苑。
“我可怜的姑娘啊,都怪老爷太太不识人心,把你一个好端端的金贵人儿给送到了这赵家的火坑里啊!是赵家没脸没皮做下了那等腌臜事儿,可老天不长眼啊,这报应怎就落在了姑娘你的身上啊……”
气得赵新林一口气没上来,差点撅了过去。
等着秦月娥和洪氏哭够了,赵新林冷冷看着瘫在地上,搂成一团的二人,道:“要上族谱也成,给我办件事儿,我便依了你。”
秦月娥简直喜出望外,忙抖着嗓子道:“大爷你说,你说。”
赵新林道:“我有个故人的遗孀流落在外,过得很是辛苦,我有心照顾,可男女有别,始终不便。你去想个借口,把人给我堂堂正正接了进来。不得慢待,也不能生出甚个不好听的话来。”
若说赵新林一个赵家的大爷,往家里带个把人也是容易的,可惜如今把持这赵府的却是他那二娘秦氏。二人互看为敌,都是恨不得扑上去往对方身上咬上一口。他若是出面接了潘小桃进府,只怕那秦氏必定是要使绊子。等着人进来,依着秦氏的品性,定是要时不时寻些由头叫人不爽快。这秦月娥是她侄女,由她出面,这事儿才能妥当。
以后潘小桃进了府,也能过得平顺安详。
不过是养个故人遗孀罢了,秦月娥哪里不肯,真正是欢喜至极,不免有些口吃:“大,大爷放心,我,我必定办好这事儿。”
赵新林瞧她跪在地上,面容上的妆粉也哭花了,削薄双肩轻微颤抖着,实在是纤楚可怜。虽是恨她带给了他莫大的耻辱,可思及那件事,她其实也是受害人,赵新林本就不是狠心肠,遂叹了口气,道:“行了,你出去吧,我累了,想歇一歇。”
秦月娥正是欢喜至极,忙不迭点了点头,扶着洪氏出了书房。
进了自己的屋子,秦月娥遣退了侍候的丫头,低声问洪氏:“奶娘,你说寻个什么由头合适?”
洪氏皱眉想了会儿:“大爷既是叫咱们办,必定是不想招了太太的眼,依我看,倒不如借口给二少爷添奶娘,把大爷那故人给接了进来。总是林氏的奶水足得很,那王氏手脚不干净,早送走早安生。”
于是二人低言细语,便把这事儿给定了下来。
这边书房里,赵新林躺在床上压根儿睡不着。
奇耻大辱啊奇耻大辱,他一个堂堂男子汉,本该手刃那些贼人,只可惜他心肠到底软了些,提了刀冲进了房门,秦月娥抱着孩子缩在帷帐后头瑟瑟发抖,连哭都不敢大声哭。
他看看那秦月娥,苍白的面孔,恐惧的双眼,又看看那怀中的孩子,皱巴的小脸儿,娇小的手脚……他下不去手,僵持了片刻,就恨恨地跺了跺地,转身去了。
他要去杀了那奸夫,可惜他那二弟奸诈得很,竟是早早儿就躲出了府外去。随从跟班儿,他拿鞭子抽得皮开肉绽,却是说不出那贼人去了哪儿。
那个秦氏恍惚也寻不得她那宝贝儿子的踪迹,那是她的命根子,漂泊在外头,她极是担心,就把这笔账算到了他的头上,背地里很是在父亲面前说了他一番坏话。
父亲耳根子软,又极其疼爱那秦氏,把他叫了过去,只说总是赵家血脉,这事儿说出去又丢人现眼,便叫他认了那孩子,好生对待秦月娥。当时就把他气个半死。
他自然不肯认,拧着脖子扛了这么久,只说要是把那孩子入了族谱儿,他就把这事儿宣扬出去。府里还能藏着掖着,可捅了出去,看你们还怎么出门做人。
父亲恼怒非常,可又奈何不得他,便僵持到了现在。
可赵家的儿孙只要一出生,都是要上族谱的,何况那还是个小子。老家那里已是派人催了好几次,说是要开宗祠,把这孩子的名字给添上去。
秦月娥是那孩子的生母,自是焦急。秦氏私底下也急得很,毕竟是她儿子的种,她是亲奶奶,怎么能看着亲孙子不能上族谱儿呢?于是在父亲面前愈发不说他的好。
可那又如何,赵新林这段时间只抿着唇不松口,很是把那几人憋屈得不行。
然而终归还是要认下的,不然老家那里说不出道理,流言传了过去,他自己个儿的名声也不好听。
再者,他也可怜那个秦月娥。好端端一个姑娘,原先也是活泼好动的,不过嫁进赵家一年多,就整日里以泪洗面,再不曾听得她铃铛般脆耳的笑声。
算了,赵新林想,这事儿总是要有个结果的,趁着这机会,把那潘小桃带进了赵府,以后也不用操心她寡妇持家难。等着锦娘大了,他便寻个好人家,把她嫁了出去。也算是他和长生兄弟一场的情分了。
☆、第056章
潘小桃立在曹府门前,怀里揣着当初立下的契约书。赵大哥那头儿已经妥当了,这边再把这铺子的事儿给了了,回家收拾了细软,就带着锦娘一起进赵府。
赵大哥也说了,张老头,刘婆子还有翠环就留在他的铺子上做活,这般如此,当真是再好不过了。她不必抛头露面,没了闲言秽语,对锦娘也好。
只是来了这曹府,问了门房的人,说是寻找那个和他定下契约的年轻少年,那人却说,那少年被老爷安排去了灵妙寺,许是傍晚才能归来。
正觉得来的极是不巧,一抬头,忽见着一人骑了高头大马,另一人牵着缰绳,往曹府这里慢慢行来。
本是随意瞟了一眼,然则视线掠过那牵马的人,潘小桃立时愣了,随后就怒上眉梢,气得浑身直打哆嗦,下一刻她便冲了过去,挡在了那马前,往那牵马人身上睨了一眼,冷冷笑了两声,然后看向那马背上的人:“你是这人的主人?”
被拦的那人正是曹醇,潘小桃不认得他,可曹醇却是识得潘小桃的,见这女人刺啦啦就胆敢拦住了自己的马,尖牙利齿,脱口便露出了一股子厉害劲儿,想起当初他叫人去说媒,这女人不识好歹便罢了,还糟践他曹家,于是曹醇居高临下地瞧着潘小桃,冷声道:“哪里窜出来的泼妇,光天化日就敢拦住爷们儿的马匹,真真是少廉寡耻。”
气得潘小桃狠狠咬了咬牙,冷笑道:“我说呢,怪道夜半三更的就敢翻墙入室图谋不轨,原是这当主子的就不是个好东西,果然是乌龟配王八,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儿!”
曹醇身边的女子自来都是妩媚温顺的,哪曾见过这般厉害的女人,指着他的脸竟敢骂他是乌龟王八!正是气得厉害,牵马的李四儿忽的上前便给了潘小桃一脚。
这一脚厉害,正踢在潘小桃的小腹上,直接将潘小桃踹翻在地,嘴里骂骂咧咧道:“哪里来的混账婆娘,咱们曹爷也是你这下三滥的女人敢得罪的?看你是个女人,不同你一般见识,还不快滚!”
腹部疼得厉害,潘小桃蜷缩着身子躺在地上,只是一双眼还透着桀骜不驯的光,瞪着踢了她的那人。
李四儿眼见这女人挨了打既不哭,也不喊,只狠狠咬着嘴唇儿,两只似玉如珠的眼里,刀子般锋利的眼神看得他心里直打颤。恍惚间,腰上那一块儿被捅的青紫的肉皮,竟又开始疼了起来。
曹醇见李四儿竟是当街打了这女人,虽觉得这女人果然该挨揍,可见她躺在那里,不吭也不哈的,娇小的身躯只紧紧的蜷着,不禁生出了一丝怜悯来,翻身下了马,冲着李四儿踢了一脚:“你一个大男人,怎么跟一个女人动手?”
潘小桃见这主仆二人假惺惺地一人唱白脸,一人唱黑脸,捂着肚子踉跄地站起身,冲着曹醇呵呵冷笑:“果然是什么主子教出什么奴才来!黑了心肝的东西!呸!”
曹醇又气得要死,怒道:“你这女人好不知礼,莫名其妙便咒骂于人!”
潘小桃怒道:“是你身边儿这贼人半夜三更翻墙入我家图谋不轨,毁了我的名声,坏了我的清誉,竟还敢质问于我?好没道理!”
曹醇哼道:“哪个翻了你家围墙,莫要胡忒!”
潘小桃指着李四儿道:“就是他,是我拿了木槌子打了他的头,又拿竹竿捅了他的腰,才把他撵走了。”
曹醇立时想起这李四儿前些时日满头的青紫,还总扶着腰嘴里直抽冷气。
“李四儿!”曹醇忽的大喝,怒道:“你干的好事儿!”
李四儿登时吓得跪倒在地,哭道:“都是我家那婆娘,说是这小寡妇不识好歹,竟敢拒了老爷的提亲,才叫我去吓唬吓唬她。”
潘小桃这才恍然大悟,怒道:“原是你叫了那女人去铺子里羞辱于我?”
曹醇气道:“哪个叫人去羞辱你,我是叫人提亲的!”
潘小桃冷笑道:“原来提亲还有这样子提的,不好言好语,竟是将人踩到脚底下肆意侮辱。”
曹醇刚才是被气昏了头,如今听这潘小桃一番言语,又看李四涕泪满面一脸害怕的模样,晓得里头必定有文章,平复了心情冷静道:“哪个肆意侮辱你了,晓得你是良家女子,我当初许的可是家里头的正经二房,还专门派了人去说媒,又哪里慢待了你?”
潘小桃斜了这曹醇两眼,问道:“你是曹家当家人?”
见曹醇点头,就将怀里的契约书掏出来扔给了曹醇,道:“沾了你家的光,如今我的名声也毁了,这生意也是做不成了,讲东讲西,也是你曹家对不住我,这契约还给你,退了我的租金。”
曹醇拿起契约书瞄了两眼,不过区区十两银子,就从荷包里拿了出来,给了潘小桃,道:“这里头的缘故我会查清楚,若是曹家的错,必定登门赔罪。”
潘小桃冷笑道:“可不必了,咱们井水不犯河水,离我远远儿的互不相干就好。”
那李四儿回了府里就把事情一五一十说了个清楚,曹醇气急败坏,把李四儿老婆叫了去,威吓一番,把那婆娘吓得不轻,哭哭啼啼就把事情前后说了个清楚。
曹醇这才晓得,当初自己一时起意,竟是害得人家清清白白一个寡妇被街坊邻居指头论足,最后连生意也做不得了。
一怒之下,也不管这李四儿夫妇如何求情,叫了人牙子便远远儿发卖了,又叫了管家来,吩咐他买了礼品,代他去给那个寡妇赔礼道歉。
不管那对儿恶毒夫妻最后下场如何,潘小桃的成衣铺子是关定了,晓得这曹家的老爷也是被蒙蔽了,虽犹自气恼难消,到底还是收下了礼品。所谓得饶人处且饶人,冤家宜解不宜结吧!
这一日天朗气清,赵新林叫人赶了一辆马车,把潘小桃收拾出来的笼箱拉去了赵府。
进了府门,便有秦月娥派出的人接了潘小桃进了听风苑。
因着赵新林的缘故,秦月娥待潘小桃很是客气,虽说是打着奶娘的借口进了府邸,可秦月娥又哪里会真叫她去做了奶娘。便养在院子里,照例给月例,却是甚也不用干。
潘小桃呆了几日,便觉察出不对头来,说好的做奶娘,怎的把她闲置起来了。于是寻了机会,便去找了赵新林。
赵新林听了潘小桃的抱怨,晓得是秦月娥故意为之,怕怠慢了潘小桃,再得罪了自己,只是自己家大业大的,养个把闲人又能如何,便说:“锦娘还小,你若是闲了,好生带她便是。”
潘小桃急道:“我是进府做奶娘的,如今不用我,却要我来做甚?”皱了皱眉:“若是赵大哥不给我活计做,我还是领了锦娘走吧!省的到时候冒出些闲言碎语的,我可再不乐意听了。”
赵新林知道潘小桃的性子,默了默,道:“知道了,等我闲了会去交代的。”
因着赵新林松口给赵松上了族谱儿,秦月娥很是感激赵新林,几乎到了唯命是从的地步,既是赵新林交代了,潘小桃很快便走马上任了。
只是这事儿传到了正院儿那儿,早就鹊巢鸠占的秦氏,从眼线那里得知,这个新来的奶娘潘氏似乎和那个眼中钉相识,又知道这潘氏正是自己孙儿的奶娘,顿时坐不住了,喊了丫头,去听风苑把秦月娥叫了去。
“你也是当娘的了,那个潘氏眼见着和那个小杂种私底下有往来,你竟然敢叫她去做了松儿的奶娘,你是得了失心疯了吧!去,把那个同短命鬼有牵连的女人给我赶出去。”
秦月娥如今哪里肯听秦氏的话,虽是垂眉顺眼儿的模样,可说出的话却是硬邦邦的,冷冷笑道:“姑母左一句小杂种,右一句短命鬼,姑母怕是忘了吧,您说的可是我的丈夫。”
秦氏顿时气得胃疼,拍拍桌子,道:“他是你的丈夫?你莫要忘了,我可是你的亲姑母,松儿可是我嫡亲的孙子!”
这话却是暗地里提醒她,那赵新林不过是明面上的丈夫,实则和她有肌肤之亲的,却是那个该死的赵新泽。
秦月娥顿时也发怒了,干脆站直了身子,梗着脖子道:“在家从父,出嫁从夫,谁是我丈夫,我便从谁!赵家的族谱上可是清楚写着的,松儿是赵家大爷的嫡生长子,我儿子的父亲,自然就是我的丈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