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帘掀起,忽闻一股淡雅薄荷香,紧接着一公子从帘后走出,一袭雪似银袍顿时冲散屋内阴郁压抑之色,卿卿不免多看两眼,这神秘公子样貌不俗,墨发玉冠,风度翩翩,手中折扇半展故意掩去口鼻,惟留一双如竹叶般狭长的摄魂凤眸,笑得狡黠。
“老金,有这么好玩的事也不叫我。我手痒着,也让我来赌几把吧。”那人轻笑道,金爷爽快地起身让座,卿卿见状不由发急,连忙大声叫道:“中途换人,再加一局!”
“行,加两局都行。”话还未完,那人已走至她面前,手中折扇一收随意插入腰封,这时,卿卿才看清他的模样,这张脸不太像汉人,五官鲜明鼻梁挺拔,那双眸子竟然两色不一,左眼靛蓝,右眼青绿,这辈子她算头一次见到。
“姑娘,你先。”那人抬手示意,卿卿收回思绪,搓搓手中骰子轻呵口气,全神贯注地将它掷进金碗。“叮叮当当”一阵脆响,她目不转睛地锁在不停跳转的骰子上待它落定。三、五、五,不大不小。她擦去额上密汗,把金碗往那人面前推了推。
“该你了。”
那人伸手三根细长手指,随意夹起骰子朝碗里一扔。骰子骨碌碌地转几下便是三、五、六。第一局她输了,心不由往下沉了大截,但想到哥哥,她立刻打起精神,卷起袖管一把抓过骰子。
“再来!”
接着,她又掷了九次,九次那人都只比她大一数,她不但输掉两手两脚、眼耳口鼻,连命都输掉了。金爷默不作声地在坐在旁边看着,尘埃落定的那一刻,他才拄着木拐站起身,慢悠悠地走到卿卿面前。卿卿面如死灰,见到金爷过来,她咬着最后一丝希望“卟嗵”跪倒在他脚下,连磕三个响头。
“金爷,家兄得了重病极需医治,今天我是特意来求您的!我愿赌服输,但是请您发发慈悲指条明路,来世我一定结草衔环,好好报答您!”
她声泪俱下,凄声苦求。金爷不语,微微侧首与那人递了下眼色,随后露出一抹意味深长的浅笑。
“姑娘,你可知那神医诊金非比寻常?以眼换眼,以手换手,以命换命,你能……”
“我能!我愿意以命换命!”金爷还未说完,卿卿便斩钉截铁地点头。
“可是你已经把命输给我了,怎么换?”银袍公子半展折扇掩嘴笑道,卿卿脸色刷白,一下子似泄了气,过半晌,她才小心翼翼地试探道:“要不我给你打几年零工,再让那神医把我命收去?!”
“呵呵,你这如意盘算打得比我还精,不过也算个法子。好吧,这人我接了。他在哪儿,你带个路吧。”话落,银袍公子合起折扇,有一下没一下地往手心里敲着。卿卿听后愣了半刻不禁斜眼打量,横看竖瞧都觉得他在耍人。
“老金,你看,这丫头不信我。”金爷听后拈髯眯眼,正声而道:“姑娘带他去吧,他就是你要找的神医——不老仙,青洛。”
卿卿徒然睁大双眼,惊诧不已,回过神后她连忙磕谢,情不自禁喜极而泣。
匆匆出了聚华楼,卿卿带着青洛来到百花深处,一进门就引来无数侧目,她也不顾那些惊讶狐疑的目光,直接将他引到二楼卧房。春娘正在照顾萧墨,见到卿卿后面跟着一人也是大为吃惊,似乎没有想到她真把青洛公子请来了。
“人就在这儿,神医,麻烦您看看!”卿卿毕恭毕敬请青洛入室,青洛走到榻边伸手搭上萧墨手腕,只是一碰他便把手收回。
“他中的是血盟蛊毒,救活了也怕是个心狠手辣的祸根,此人我不医,告辞。”
话落,青洛拱手,挥袖欲走。好不容易把人请到,怎么能说走就走?!卿卿不依,两三步跨到他面前,两手两脚大张硬是将他拦住。
“公子,我们不是说好了?你怎么能出尔反耳?!我哥哥不是坏人,他是为了我才被萧家利用,也是为了我才成这样子,你无论如何都要救他,否则……否则……”卿卿仓惶四顾,见柜子上有把剪子就连忙夺来架上脖子。“否则你就从我尸体上踏过去!”
“卿卿,别做傻事!”春娘不禁大呼。青洛一边扇扇一边打量,仿佛是在估她的价,过了一会儿,他徒然收起手中折扇,点头笑道:“去备辆马车,我要把他带到我那儿去。”
卿卿如释重负,春娘连忙吩咐德保去备车,接着又吩咐几个男丁将萧墨抬入车内。青洛只肯带上卿卿,其余人等一律不得跟去,临行前卿卿与春娘仓促道别,然后就急忙地钻入车内。
一声轻叱,马车往西飞驰,车内摇晃颠簸,几乎要将骨头颠碎,萧墨的身子冷得像冰,似乎已和死人无异。卿卿将他的头垫在自己腿上,俯身把他护在怀里,这一刹那百感交集,她不停祈求老天开眼,能给他们兄妹一条活路。
第50章 去毒
大约过了半个时辰,马车终于停下,掀开车窗往外窥探却见一片乌黑,阴风拂来,卿卿不禁起了身鸡皮疙瘩,忙放下车帘将萧墨护紧。
“哥,我们到了,等会儿就会有人救你。”她伏下身轻声而道,萧墨双目紧闭不知是睡着了还是晕得厉害,话音刚落,旁侧就响起几记叩磕木板的声音,紧接着听见有人在说:“你可以下来了。”
卿卿小心翼翼地把萧墨放平,然后从车内爬了出去。青洛站在车边,手上持着永不离身的玉骨折扇,脸上笑意淡淡可又像带了几分捉摸不透的心思,夜色之中,那身银白格外耀目,仿佛渡上层月华清冷朦胧。卿卿左右环顾,越看周围越觉得像荒郊野岭,这月黑风高的,若是死在此处怕是没人知道。
“神医,这里是哪儿?”卿卿略有怯意却不敢表露太明,只好故作镇定壮胆问道。青洛手中折扇一展,小扇几下轻笑着说:“这便是我住处。”
“住处?”卿卿闻后又细细环顾,其它没有看到,只见两三个坟墩在冷月下幽暗而又诡异。她心里咯噔一下,不由觉得有点冷,见青洛仍在扇扇忍不住小声说:“神医,天不热,这扇子没必要吧……”
“我觉得热!你哪儿来这么多屁话,还不快和我走。”话落,青洛拿扇子朝她脑门上一敲,然后转身往三个坟头走去,卿卿见哥哥还在车上,忙不迭地拦住他道:“神医,你不能撇下我哥啊!”
“等会儿会有人来接他,你只需跟着我。”
青洛自顾自地往前走,卿卿回头看看马车再看下他,气闷地咬牙跺脚可又无可奈何,只好乖乖地跟在他身后,随他走到一处墓穴前,本来稍稍着地的心一下子又吊到嗓子眼,只有死人是住在地里的,他到底有何企图?
“认清是哪个碑,以后别走错了。”青洛嘱咐,话落就转起碑边的小石狮,“咯嗒”一记轻响,墓碑徐徐下沉,渐渐露出个一人宽的墓道。
“跟紧了。”他边说边从袖中掏出火折子,点亮后走入墓道之中。无意间,卿卿看到洞口有两具白骨吓得差点叫出声,她马上捂紧口鼻,万分小心地紧跟其后。
这人实在奇怪,看来不过二十出头的模样就已经是神医了,萧墨里的王大夫不知要比他高出几个辈份,医术高明也不敢自诩,这青洛又是凭何本事?卿卿有些怀疑,似乎觉得自己太过盲目,还没打听好便冒冒然随他来了,万一是骗子怎么办?或者说是和萧家一伙的。想到此处不禁胆寒,不过如今已是骑虎难下,她只好孤注一掷,暂且相信他一回。
不知走了多久,青洛终于停下脚步,卿卿抬头看去只见一座石门顶处刻着三个大字“无名居”。这无名居想必是墓主栖身之所,半夜三更闯入扰了阴魂,岂不是对死者大不敬?光想就觉得害怕,她不由深吸口气,青洛缓缓侧身,青绿色的眸在火光耀晃之下似乎闪过一丝诡异妖光,她更是暗自捏了把汗。
“怕吗?想回去还来得及。”不知他是否故意,说出来的话颤悠悠的,像是浮在半空轻不可闻。看着他狞笑,刚才还怕得慌的卿卿突然镇定了,大概是他装得太假,反而让她觉得这人……脑子有些水。
她的反应似乎不在青洛意料之内,他颇为无趣地撇下嘴角,然后转身扣上石门边的铜环,一股细灰簌簌落下呛得卿卿直咳,她闭紧双眸挥袖拂去灰尘,再睁开眼时面前豁然开朗,只见此处山石俊秀,楼阁腾云;一道银瀑飞流直下,落在脚下汇聚成潭;潭中红鲤似乎闻到人声,悠哉悠哉地游来,青洛见之从石莲台上抓起一把铒食投入水中,随后轻拍去手上细灰。
“随我来吧。”他低声道,转眼又变得正经起来,卿卿不敢不从,忙跟在他身后上了石阶,身后的石门随即缓缓合起,她随着青洛蜿蜒而上,走了几步不禁被此处仙境迷了眼,银瀑扬起的水雾轻浮半空,犹如薄云烟笼碧波。那楼阁像是依山而建,沿途石阶旁的莲花柱上都镶有婴儿拳头大小的夜明珠,淡晕的光似被雾水化开柔亮迷离。台阶上石坊耸立,重重叠叠,上面有刻“一重天”、“二重天”、“三重天”……每过一重景色皆不同,宛如层层仙境穿梭其中,穿过“九重天”他们终于到了逍遥小筑,青洛说这便是他住的地方。
人怪住得地方也怪,谁会把墓碑当家门,然后把府宅安在如此隐蔽之处?卿卿不去在乎,她只想着哥哥如何进来。入了逍遥小筑,就有两个侍女模样的人前来迎接,她们穿得飘逸白纱,头上缀有珍珠簪子,个个如花似玉飘逸脱尘。青洛低声说了几句,两侍女忙弯腰行礼,然后转身离去,举手投足似有些刻意,眼神也呆滞得很,仿佛泥雕木塑没什么人味。
“他已经来了,你过来吧。”青洛两手负于身后信步走入内庭,卿卿收起疑惑继续随他走,接连看见几个下人奴婢,都是木讷呆滞的模样,身上也是穿着白纱。入了间房,卿卿看到了哥哥,他躺在一张竹榻上脸色惨白无光,隐隐地还泛着一层青灰,她心头一痛,两三步走过去抓住他冰冷大手,在他耳边轻唤了几声“哥哥”。
“他听不见。这蛊毒厉害之处就是能让人觉得万骨齐断的痛楚却听不见、看不见、说不得,好似被关在黑室中倍受煎熬直至气绝,萧家这一毒可真是狠。”
“请您一定要救,他是我唯一的亲人了!”卿卿的心更是痛了几分,迫不及待地回头哀求,而青洛看来并不着急,慢条理斯地斟上杯茶坐下细品。
“亲人?我看不一定。”
他莫名其妙地冒出一句,卿卿心里咯噔,隐约有丝不安。青洛眼中笑意渐浓,随手抽出插在腰封内的折扇往她脑袋上重重一敲。
“笨!我已经用冰蚕替他去毒了,你不好好看!还有,这蛊毒不一定能去干净,我只能想办法制住,让它不发作。”
卿卿听后大松口气,忙转身回到萧墨身边细细观察他身上之物,果然看到有几条一指粗三寸天的大蚕在他身上钻进钻出,爬来爬去,看着有点恶心。
“好了,今天便到这里,你先去睡吧。若无意外,他明天能醒。”说着,青洛起身想要离去。卿卿像是突然想到什么,连忙叫了声:“神医,留步!”
青洛止步转过身,面露些许疑惑。卿卿欲言又止,想了一会儿仍是忍不住问道:“你为什么要帮我?我想不单是因为我输给你的缘故吧?”
青洛淡然一笑,道:“你很像一位故人,而我欠她一条命。”
卿卿愕然,缓过神后青洛已经离去,她走到门处探头,廊道寂然无光,俨然像坐孤坟静得吓人。她有些胆怯,小心翼翼关上门后就回到萧墨身边,怕压坏什么似地轻轻坐下,今晚定是不眠夜,她只想守在哥哥身边等他睁眼,这段日子实在辛苦,原本以为到了秦州就能过上太平日子,没想到萧家余威仍在,就和爹爹的冤魂一样纠缠不休,若哥哥能逃过此劫,她定会吃斋念佛,洗心革面;若是逃不去……卿卿不敢想,这世上唯一的亲人只剩他了,如果没有哥哥,她也不愿意孤苦零丁顶着骂名苟活于世,如今只希望哥哥能平安无忧,为此做什么都愿意。
不知不觉窗外亮了,萧墨的脸色似乎又好了几分,卿卿稍松口气,仔细拭去他额上密汗,然后走到盆架边将巾帕放入水中搓揉几下捞起拧干。水波轻漾,碎了投在水中的淡影,她不由凝住心神,看着盆中水波静下,直到拼出一张疲惫苍白的面容,卿卿从没注意过这张脸与哥哥有何不同,然而此时她突然想起哥哥的胡言乱语:不管你是不是亲生的,你都是我妹妹。
这话什么意思?卿卿转头望向竹榻上的人儿,缓步上前低头细看,哥哥的眉眼似乎和她有所不同,虽然说不出哪里不像,可又没特别相似之处,小时候哥哥还白些,如今他肤色如蜜,与她更不可比了。卿卿心里生疑,不禁伸手细细轻抚起他的剑眉薄唇,然后又摸上自己的脸,在她脑子里哥哥就是长这样,他们的血是在一起的,心也是在一起的,或许是自己听错,没必要放在心上。想着,卿卿不由舒了口气,伸手再次轻抹去萧墨额上的汗珠,而心中像是多了些什么,朦朦胧胧,稍纵即逝。
“好了,该用膳了。”
门处突然响起男声,卿卿一惊忙侧头看去,不知何时青洛已进门,手上端着填漆花盘,盘内摆有一个南瓜状小瓷盅。她起身迎上,伸手想要接过花盘,谁知青洛把手往后一缩,正色道:“这不是给你吃的,是给他吃的。”
话音刚落,他走到萧墨身边把填漆花盘放上矮几,然后打开瓷盅拎出两条手指粗细的花腹蛇塞入萧墨口中,手法熟练得令人咂舌。卿卿惊诧万分,没想到青洛给哥喂那种东西,她三步并两步跳回榻边,扳开哥哥的口两条蛇已无踪影。
“这……这能吃吗?!”卿卿声音发颤,似乎是被他的古怪惊到了,不由生起气来。青洛拿起折扇,“啪”地又往她脑门上重重一敲。“这是以毒攻毒,不懂别说话。你随我去用早膳,他睡在此处不会有事。”
“不,我得照顾我哥!”
“你的命都是我的了,现在当然要听我的话。快走,否则就喂你吃一条!你哥我也不救了。”
话落,卿卿顿时语塞,她本想留在此处,但是哥哥没醒之前还是听话为妙,她无可奈何地跟在青洛身后,出门前还特意望眼萧墨,确认无恙才小心把门关上。
逍遥小筑似变了个模样,昨夜此处如同蚌中明珠,光彩夺目;而旭日东升时,筑内彩蝶翩翩,繁花似锦,又是一番春日美景。这些娇红花瓣随风飘落清潭,引得潭中红鲤争相游来。青洛就将卿卿带至潭边小亭,然后投些鱼饵逗起水中红鲤,几位美婢端上粥点蒸包,他才收起玩兴拂袖坐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