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哥,如果这次能平安回来,我们找个地方重新过活好吗?”卿卿不愿再躲躲藏藏,以前没有戳破也就罢了,而如今都到了这个地步,她只想与他厮守一生,哪怕找个荒蛮之地也比在众人面前遮掩要强。赵墨轻抚着她的额际,眼眸深邃见不着底,卿卿能看到他眼中的深情,可看不清深情之下的幽暗。
“好。”他终究还是点头答应了,看来没有犹豫。卿卿松了心弦莞尔而笑,只是这般笑有些疲惫。
“你睡吧,明天还要赶路。”赵墨替她盖严棉被,灭了案上烛灯,屋内顿时一片漆黑,卿卿不由害怕忙不迭地伸手去抓,一只温暖大手不出意料地握住了她,心里甜意再次荡开了。
“等你睡着了我再走。”
听到轻柔的声音,卿卿笑着点点头,然后找寻那片坚实温暖的胸膛靠了过去,他的心跳缓而有力,她静静听着猜着,不知他刚才的话是否出自这里,是否有丝不甘呢?她很想问,可心并不会说话。
第74章 进宫(下)(修&加)
歇息一日,安夏王的车马又浩浩荡荡往南而行, 卿卿坐在车中眺望沿途风景, 心思也不由飘远, 她想起初到秦州, 又想起和哥哥逃难的日子,那时宛如地狱, 食不知味睡不安,连想都忍不住战栗, 好不容易从噩梦里逃出来, 如今又不得不回去, 长戚戚奈若何,真不知这种日子何时才能结束。她掀起锦帘想看看哥哥在哪, 长龙般的队伍见不到尾, 也难觅他的身影, 只有到了晚上他们才有机会相聚片刻互诉情肠,此时漫漫长路更显难熬。
行了大半月终于抵达都城, 人声鼎沸,繁华依旧, 隔了多年终究未变。安夏王的车马一入城门,城中百姓连忙让道拔颈而望。马蹄声碎,旗幡飘扬, 前有仪仗引道,后有宝马香车,这排场可大得很, 见到奇装异服的异族男子他们忍不住交头接耳,似乎对这藩王大驾有诸多猜测。宫门渐近,卿卿也随之忐忑,往事越来越清晰,仿佛心头烙印稍稍一触隐隐作痛,再过一会儿她就要见到当今圣上,不免要看到最不想见的人,然而殿上该说些什么、该做些什么,她全都不知道。一声轻响,马车停了下来,卿卿回神一瞧已身处宫中,下车之后只见重重宫门、重重守卫,这里像立了无数密不透风的墙,挤得人透不过气。
“宣安夏王进殿。”
“宣安夏王进殿。”
“宣安夏王进殿。”
……
高调尖细的声音由远至近,一波一波荡在耳畔犹如回音。安夏王起身对镜整理衣冠,他所着的冠服便是骑装,蓝底银纹滚边镶狐毛,红蓝宝石腰带束腰,尖头黑靴刺有狼兽图腾,锋芒毕露总会惹人非议,如今流言蜚语又是铺天盖地,卿卿不免替他担心。
“你随本王一起进殿面圣吧。”
安夏王侧首看向她,话说得很轻,言语之间却含着一股从容。卿卿颔首,转过身子对镜扶冠深吸口气,指尖落下刹那便抚去眉间疲色。一时间错影恍惚,好似回到桃花翩然纷飞夜,安夏王不由凝神而视,她身上蓝袍素净,脸上脂粉未施,谈不上倾国艳/色,也算不上绝代风华,然而曾经就有这么一张脸令他魂不守舍,醉生梦死。见卿卿回头,他收起目光,浅浅一笑化去旧影,一切全当没发生过。
卿卿随安夏王端步入殿,一踏上白玉阶,文武百官齐声高颂王驾,肃然之气不禁令人抖擞。能见到当今圣上可是无比荣耀之事,而这荣耀背后怕是天罗地网。安夏王坦荡无惧,大有“泰山崩顶而面不改色”之势,有他在前卿卿心中惧意也无影无踪,下脚沉稳笃定。见藩王上殿,满朝文武纷纷垂首避目以示得体,萧老太爷位高权重自然是在众人之前列,一眼便能看见。
殿内金砖铺地、碧玉为梁,梁上盘有双龙,瞪目舞爪栩栩如生。燕皇端坐龙椅之上,头戴通天冠、身着绛纱袍;面容清肃,不怒而威。安夏王走到龙座前正身行大礼,卿卿也跟着下跪叩首。
“二位快平身。”
燕皇抬手虚扶,声音清亮,中气十足,听来不像有病之人。卿卿谢过圣恩,起身时不由偷瞄了眼,燕皇近花甲之年,双鬓染白,美髯垂胸;虽说年事已高,但他体态神色仍有旧时英姿,只不过坊间流传其沉湎酒色,不思朝政,整日炼丹制药欲求长生不老,路上她就在想这次请她去或许也是为了制什么药。
燕皇笑容可掬,好似见到他们二人龙颜大悦,几番寒暄之后,安夏王敬言说要献上厚礼。燕皇颔首应允,话落,一僧入殿,四名沙弥抬着一架紧随其后。众臣往旁避让,高僧走到殿中央后便绕架颂经,手持法器洒水祈福,经念完后他掀起架上红布,一座一人高的白玉坐佛赫然跃出,坐佛状若真人,洁白晶莹,裟冠上的各色宝石熠熠生辉。
燕皇信佛,一见此宝惊诧万分,不由起身拜念,众人跟着纷纷跪拜起来,一时间就听到文武百官谄媚之声以及嗡嗡嗡的颂经声。卿卿见状觉得有些好笑,无意间她突然感觉到无比刺人的寒意,寻着望去只见那人冷眼而视,神色与几年前一模一样。卿卿不禁怔了下,萧涵在这儿,萧清也在这,看两人身上官服就知今非昔比,她好似暴露在陷阱中的兽无所遁形。萧家两兄弟并未站在一处,萧清双眼迷离,魂不守舍像似还没睡醒;萧涵直勾勾地看着她,目光冷厉似剑。他仍是咄咄逼人,眼中仍有将她推向绝路的阴狠,或许这禽兽不如的男人以为她还是从前的奴,以为她软弱可欺,卿卿嗤笑一声视而不见,转过头去神色如常。
安夏王似乎有所察觉,可侧首看去又没发现异样。燕皇就看着宝物喜不自禁,忙命人将佛像送于经楼供奉,然后又要设宴替安夏王接风洗尘。这宴避不得,就算一百个一千个不愿去,卿卿也得硬着头皮上,看到众官退下,她不由吐出一口气。安夏王心领神会,走近在她耳边轻声道:“知道你累了,再忍一忍。”这话有些让卿卿意外,心里想些什么好像都逃不过他眼睛。一文臣拖拖拉拉走在众人之后,出殿时有意有意地回眸一眼,他看到了,而她并未看见。
宴就设在霞祥殿,殿厅虽小但布局精致,温馨惬意倒有几分家宴味道,安夏王与卿卿自然算是上宾,从燕乾殿退下之后二人便来到此处静候。没过多久,燕皇就换好便装款步而来,看来红光满面,神采奕奕,卿卿跟在安夏王站起身,眼角余光却见燕皇身后那抹海棠红。
“陛下,您仔细脚下。”
软糯甜嗲地一声轻嘱,唤得人骨头酥掉大半,然而卿卿听到这声音就像是身置寒冰之上,不由打了个寒颤,她不顾君令抬头看去,只见燕皇身后的美人儿两颊带娇,笑靥如花,头上步摇正随之轻笑微颤。
“皇上万岁,昭仪娘娘千岁。”
宫婢们都是这么称呼那位美人,卿卿听后许久没有缓神,她以为自己看错了,眯起双眸又好好打量一番,然而除了发饰衣冠,那人并未变化。在她脑子里这位美人是娇滴滴的萧家大小姐,是将来的太子妃,为何她会出现在这儿?为何她又跟了圣上?卿卿魂魄出窍,也不知自己是如何请的安,说了些什么话,抬起头就见萧滢在朝她笑,笑得无邪,笑得开心,似乎还是那个古灵精怪的大小姐。安夏王鞠身施礼,卿卿回过神后不由慢了半拍。燕皇笑着邀二人入座,紧接着宫婢内侍们鱼贯而入摆酒上菜。
“二位此次长途跋涉,定是劳累,来,朕先敬二人。”燕皇举杯赐酒,安夏王连忙起身跪谢,面上恭敬无比。“臣岂敢受如此圣恩?多谢陛下。”
喝酒要跪,吃菜也要跪,这顿家宴前后不知跪叩多少几次,安夏王到了燕皇面前已无平日气势,也不知是藏拙还是窝囊。席间,燕皇一直就在问青洛的事,说青洛驻颜有术天下皆知,他的医术也可谓千里挑一,但是听到他问起师父身在何处,卿卿还是多了个心眼,彬彬有礼地回道:“师父他居无定所,经常云游四海,臣这做徒弟的也很难见他几次面。”
燕皇听后拈髯颔首,眉头微蹙心事重重。萧昭仪伸出素手端杯莞尔,细眉一挑樱桃小口轻启。“臣妾还以为医士是男的,没想到竟是女儿身,臣妾算是孤陋寡闻了,不过听闻赵医士医术高明,想必定能解陛下之忧。”
这话并无针对之意,不过卿卿听来总觉得有丝微妙,她深知萧滢脾性,可今日一见她又不敢肯定,毕竟离别三年,三年里又有多少变幻,她已不是昔日小丫鬟,而她也不是萧家大小姐了。一顿盛宴食之无味,侃侃相谈一个多时辰,燕皇看来也有些累了,他命安夏王和卿卿先去歇息,待明日再来为他把脉针灸。安夏王也没多言,垂眸施礼准备送燕皇至寝宫,这时,萧昭仪兴致勃勃地说要带赵医士游园,好让她见识见识,燕皇颔首应允,看来对其十分宠爱,卿卿自知脱不了身也就叩首谢恩。
燕皇与安夏王走后,萧滢就在众婢搀扶下出了霞祥殿,然后坐上特意为她而备的二人软轿下命去御花园,卿卿便跟在她身侧,一路上鲜有开口。萧滢让内侍放慢脚,笑着说怕累到赵医士,她一边说着一边居高临下地看着,语气温婉悦耳似乎浸了蜜。卿卿施礼谢过,接下来又不说话了,两人相遇犹如初见,谁都没戳破彼此间的纱。
到了御花园,萧滢下轿而行,香袖轻挥,宫婢内侍们便悄声退居旁侧。如今梅花正艳,香雪皑皑,绯红点点,风吹过花如雨,洋洋洒洒凝香而落。萧滢扬眉浅笑,似乎被这美景醉了心,她两三步蹦跳过去,伸手想要折下一支梅枝。脚下的雪还未化,她的绢绣鞋底会打滑,卿卿不由自主地脱口而出:“小姐,小心!”
萧滢微顿,手在半空中停了片刻,她稍稍侧首可是没有回头,接着便踮起脚尖用力折下那支含苞待放的梅。
“刚才你叫本宫什么?”萧滢转过身,一手提起蝶花裙摆小心翼翼走来,旁边宫婢见状连忙上前挽扶,然后拿出绣帕递其拭手。
“小姐。”卿卿轻声而道,眼中无惧也无怨。萧滢递上眼色,宫婢便退到一旁垂手侍立,这些婢女面生得很,按理绿悠与蓝棠也应该随她入宫,可是并没见着这二人身影。
萧滢听到称呼自嘲般地扯起嘴角,手里的梅枝像玩腻似地随地一扔,她趾高气扬地挑眉瞥来,两手不自觉地扯起绢帕。
“如今本宫贵为昭仪,你说话可得仔细。”
“娘娘息怒,刚才臣脱口而出并非有意得罪,这多年未见,臣也惦记过娘娘,不知娘娘过得可好?”
“哼。”
萧滢冷冷哼笑一声,像是无意地抖下衣袖,海棠红水烟纱、白玉八仙纹镯,这般精美绸缎首饰想必卿卿这辈子都不曾见过。
“本宫睡得稳、吃得香,又得万般宠爱,哪会过得不好?倒是你摇身一变,混出个医士,本宫都快认不得了。”说着,萧滢美眸轻瞥,唇角一勾。“没想你还有心挂念本宫,其实本宫也未曾忘记你,今日一聚也算有缘,你说该赏些什么给你好?”
“娘娘言重,臣能到今日只能说是运气,本以为再也不会回来,不过人算不如天算,今日在此见到娘娘,臣也是大吃一惊。”卿卿直言不讳,就似平常一般与她谈心,萧家的恩恩怨怨与萧滢并无多大关系,只不过她不清楚自己在萧大小姐心里会是什么模样。
“本宫乏了,你若还想逛得话请自便,有事吩咐她们。”
萧滢似乎不愿意多聊,说完便坐上软轿命他们回宫,卿卿上前恭敬施礼,就在轿子抬起刹那她突然开口问:“绿悠,蓝棠可好?”
萧滢冷笑,眼中阴冷与萧涵如出一辙,她没有搭话,玉手抬起一乘软轿便缓缓离去,厌恶之情显而易见。提到绿蓝二人,萧滢为何如此不悦,其中原委卿卿自然不知,她见萧滢离去也准备回去,然而这时公公前来告知,说安夏王已出宫回府邸歇息,她得留在宫内,万一圣上有什么事找她也方便些。如此一来,卿卿便出不去了,原先她是被安排在御医院,可毕竟是女儿身不太方便,就被重新安排在后宫观云轩,离萧滢所居的玉清宫仅几墙之隔。
卿卿落了单,也没了安夏王和哥哥的消息,入了观云轩后她开始理起药箱,接着拿出金针一根根轻拭,心烦意乱之时,她就喜欢理药箱擦金针,似乎这样忙着就能减去心中焦虑,她怕哥哥担心,想见又见不着面,不过更可怕的前路未知,或许下一刻就是她的断头时。
第75章 赵墨
卿卿在皇宫内住下了,这里不如西夏那般冷, 锦衾暖帐;檀香榻软, 她却辗转难眠, 心里在想哥哥是否和她一样也在挂念担心着。此时此刻, 夜已深沉,赵墨融着一身夜色倚在窗前仰望星月, 小妹不在身边他无心入睡,每时每刻都在牵挂担忧。局已设, 而下棋的人不知会如何出手, 他想来有些后悔, 后悔当初让卿卿入宫为医,若没这步如今也不会如此尴尬。
“怎么?睡不着吗?若睡不着就与我共饮几杯, 酒能暖身也能消愁。”
不知何时, 耳畔突然传来男声, 语气低沉无奈,似乎和他一样毫无睡意。不用看也知道是谁, 在这府里谁能胆大到肆意闯入他房里,而连门都不敲一下?不过就算是安夏王大驾, 赵墨也当他是铁打铜铸的假人不愿多理睬。
房间漆黑一片,窗边剪影虚糊不清,安夏王见到案上烛灯便拿来火折子燃上, 点点橙光驱走冷夜,赵墨像是不适应这突如其来的光用手挡了下额头。
“来陪本王喝几杯,去去寒意。”说着, 安夏王坐上交椅从袖里拿出酒壶置在案上。赵墨侧首一瞥,淡然而道:“回王爷,在下不会喝酒。”
“一杯总可以吧?本王请你,你可不能不赏脸。”安夏王边说边斟了两杯酒,随后拿起杯盏走到赵墨跟前递上。赵墨略思小会儿接着便接过杯盏仰头灌下。烈酒烧喉,他连眉都未曾动过。
“呵呵,虽说不会喝,酒量倒不差,看来你有个会喝酒的爹。”安夏王似在戏谑,说罢就将手中酒一饮而尽。提到那个人,赵墨的神色越发阴沉,他似乎又看到那人像死猪一样躺在榻上,醉熏熏地说着胡话;满脸通红地抡起拳头打人,有这样子的爹还不如没有,他也不愿意承认自己像那个人。赵墨眼眸低垂,怒恨全都掩在眼底,安夏王并未留意,轻吐口气又接着说道:“刚刚宫里来了消息,说令妹在观云轩居住,今夜不会有事,所以你别太操心。”
听到小妹消息,赵墨缓和了神色,他不由自主暗舒口气,扯起浅笑拱手敬道:“多谢王爷照顾。”
或许这是他唯一一句心里,不过安夏王并不在意,满上一杯酒后便靠在窗侧边赏月色边小啜。
“其实你也料到会有这么一天,否则你也不会在这儿与我赏月喝酒。”
酒盏见底,安夏王似无心说起,语意犀利,一下子就戳中赵墨心中软肋,赵墨故作不明其意,轻声问道:“王爷何出此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