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吧,”一看儿子的脸就难受,顾衡不小心瞥到一眼,被顾大郎脸上的红癣子吓得不敢再看,只专注吃胡饼。
现烤出炉的羊肉胡饼长得金黄焦脆,香飘十里,顾大郎想起羊肉胡饼酥脆掉渣的面皮,咬一口咔嚓响,内里的羊肉肥而不腻,椒香四溢,真是无上的美味。不由咽了咽口水,叫陆氏狠狠瞪了一眼。
羊肉是发物,出癣子的人不能吃,顾大郎只能望羊兴叹。他算是理解女儿为什么那么馋了。
顾衡吃了两个饼又喝了一碗热汤,额头见汗,身上却舒坦了。
顾容安知道大人们要说正事了,知道他们不会给小孩子听,脆声道,“我给阿婆也送些胡饼去。”阿婆住得远,还不知道阿耶病了呢。她先过去陪着阿婆,免得阿婆接到消息胡乱着急。
“安安真孝顺,”顾衡夸了一句,愈加觉得顾容安乖巧贴心。记起来自己还欠着安安一匹马呢,正好西域商人送来了几匹好马。
顾容安嘻嘻笑着领了顾衡的夸奖,带着琥珀去长寿殿送饼。
活泼可爱的小女孩一走,就带走了满室欢快的气氛。顾大郎和陆氏神色凝重。
“大郎怎么会发癣子,可是用了禁物?”顾衡还不知道顾大郎是怎么犯的癣症,语气带着饭饱后的慵懒。
“回王爷,大郎是喝了长春殿的酒,”陆氏语气平稳,“昨晚大郎回来时身上滚烫,汗出如浆,本以为是醉酒,哪知到了半夜,就出癣子了。”
她起身俯首请罪道,“是儿媳疏漏,没有及时发现大郎吃了添槐花的东西。”
顾大郎站起来护着媳妇,“都是儿子不好,明明吃不得槐花,却没有尝出来酒里的花香是槐花。”
确实是有人因碰不得某些东西犯癣症的,听着这就是一场因为吃错东西引起的虚惊。
顾衡刚觉得儿子真是倒霉,就听顾大郎说道,“昨晚良医们为儿子把了脉,说是儿子误服了助兴的药,所以癣症才是来得这般凶猛。”
顾大郎顿了顿,甚是冤枉道,“可是儿子从未吃过什么偏门旁类的药啊,昨晚只是在王妃那里吃了些酒。”
听了这话顾衡还有什么不明白的,不是自己吃的药,只能是王妃下的药了,只是朱氏为何要给大郎下这种药?
泰和殿的消息滞后些,顾大郎还不知道柳夫人的事,拼着被父亲疑心他喜欢父亲的爱妾,也要把存疑之处说出来,“说来有些奇怪,昨晚儿子回来在牡丹阁遇上了柳夫人身边的红袖,非要缠着儿子,说是柳夫人邀儿子一会。”
陆氏这才明白昨晚顾大郎身上陌生的香气从哪里来。不免瞪了顾大郎一眼。
顾大郎连忙表忠心,“我那时候心里烦着呢,也不理,直接回了泰和殿。”
他抬头看看,见父亲垂着眼神色不明,忙道,“想来柳夫人是不会如此的,必是那个侍女借着柳夫人的名头行事。”顾大郎念着柳夫人是三弟生母,说话留了一线。
所以,昨晚朱氏本来是要算计大郎和柳氏,没想到出了差错,没算计到大郎。遇上朱魁见色起意,害了柳氏。
朱氏此番算计原也没错,若真成了,柳氏他是不会再要了,顾昭晖也不会再给柳氏照看,曹氏需要避嫌,最后只能给朱氏抚养。大郎性子纯善,必会因此事愧疚于心,与他生了心结,往后朱氏再挑拨几次,他们父子未必不会离心。到时候,只剩下朱氏教养的三郎……呵呵,真是想得美!
这么想来,大郎真是天生福将,朱氏找来的药物绝不是凡品,大郎偏生犯槐花癣,生生把药效压下去了。
顾衡抬眼想看一看福气深厚的儿子,瞬间又被儿子癣子深厚的脸给吓退了慈父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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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容安带着热腾腾的羊肉胡饼去到长寿殿的时候,长寿殿的奴婢们正热火朝天地在院子里翻地。
曹氏拎着裙子,这边指挥人家挖得整齐些,那边让别人挖深点,也是忙得不可开交。
顾容安都愣住了,长寿殿那么多芍药,阿婆全给挖掉了!她往前一步,一脚踩了一朵半开芍药,仔细一看竟然是名种金缕玉带,这花可不比王妃那的绿牡丹便宜多少。
啧啧,阿婆越来越厉害了,这么贵的花,说挖就挖。顾容安满心敬佩,欢快地喊了一声,“阿婆!”
“哎,安安怎么来了?”曹氏健步如飞,过来一牵顾容安的手,“这边乱糟糟的,我们回房去。”
“泰和殿今天做了羊肉胡饼,可香了,我给阿婆送些来。”顾容安仔细看着脚下,免得踩了泥疙瘩。
孙女真是贴心,曹氏笑容满面,“那我可要好好尝尝。”
“阿婆挖了芍药是要做什么?”顾容安看看那些倒在墙角的名贵芍药,觉得有些肉疼,这都是钱啊,捡出去卖还能卖个好价钱呢。同方镇几个月的生活,生生让上辈子喜好奢侈的顾容安学会了省钱,因为有钱才能吃好吃哒!
“昨天刚下了一场雨,我就想着这些花儿也就看着玩儿,不如挖了种菜,也能补贴家用。”曹氏的想法十分质朴,她又不爱这些花儿草儿的,那么大的院子,不如拿来种菜,还省钱!
听到阿婆喜滋滋的补贴家用,顾容安知趣地闭上了嘴,她就不要告诉阿婆那些花儿到底有多贵了把,种十年的菜未必能买一株金缕玉带啊。
祖孙两个和乐融融地窝在屋子里吃了一顿鲜香的羊肉胡饼,顾容安趁机磨着心软的曹氏要了一条烤羊腿来解馋。
也不敢真的多吃,一整条小羊腿,她就吃了两指宽的一条肉。
哎哟,想吃肉又不敢吃多的安安可怜兮兮的,皱巴巴的小脸太惹人疼,曹氏不由把顾容安搂在怀里一阵揉搓。
祖孙俩欢声笑语,新来的掌事妈妈姚妈妈也一脸喜气,“夫人,王爷刚刚传话,让我们收拾一间屋子,往后三郎君就由您教养了!”
啥?曹氏傻掉了。
祖父这招釜底抽薪使得好,王妃估计气炸了吧。顾容安嘿嘿笑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 槐花过敏的顾大郎和小红点密集恐惧症的顾衡,嗯,这是亲父子。
抱紧晋王大腿好过年(/≧▽≦/)
第33章 常洵
把顾昭晖送去长寿殿养, 顾衡并没有特意压制消息。当天上午做的决定,中午就传遍了晋王府。
听闻顾衡把顾昭晖送去长寿殿抚养的消息, 朱氏气得摔了一地瓷器,她一番谋算竟是为他人做了嫁衣裳。
“姑祖母息怒, ”朱常洵风采翩然地走进来,对一地碎瓷视若无睹, 他从战战兢兢的奉茶侍女手上接过那个兔毫盏, 温声奉给朱氏,“喝杯茶消消气。”
“常洵啊, ”见是朱常洵, 朱氏一叹,挥退左右侍女,与朱常洵恨声道, “与其便宜了曹氏,不如毁了顾昭晖。”现在的朱家能撑起门庭的也就朱常洵了,是以朱氏的打算并不瞒着朱常洵。
朱常洵坐到朱氏身旁,摇头道,“姑祖母不可,王爷已经疑心, 您此时宜静不宜动, 笼络人心, 静待时机方为上策。”
“也是,我若是除了顾昭晖,顾昭明的地位就更难撼动了, 毕竟王爷只有两个儿子了,”朱氏刚才是气上头了,冷静下来就发现她除掉顾昭晖除了使得王爷离心,对自己并无好处。
朱氏没有发现她说到顾衡只有两个儿子时太过笃定的语气让朱常洵的眼神闪了闪,朱常洵笑道,“儿子多了就不金贵,姑祖母何不为王爷觅几个良家女子,开枝散叶?”
“呵,”朱氏笑笑没有回答,转而提起了朱玉姿的婚事,“你姑姑是嫁不成世子了,不知道该拿她怎么办。”
朱常洵琢磨着朱氏那个轻笑,听到朱氏的担忧微微一笑,“前些日子朔北节度使李家使人来说合,有意为他家长子娶姑母为继弦。”
“朔北?”朱氏沉吟道,“那可是苦寒之地啊。”
“是以常洵不敢答应,来问姑祖母意见。”朱常洵长长的眼睫微垂,安静地等朱氏考虑。
“我记得李家也是胡人?”朱氏记起朱玉姿甚是厌恶胡人。
“是,”朱常洵点头,“李家愿以千匹良马为聘。”朱常洵没有说的是李家私下里还许了每年十车精铁矿,只为了跟朱家换一批制铁器的秘方和匠人,朱玉姿的河套马场只是添头。
这可是很重的一份聘礼了,虽然李家此举也有贪图朱玉姿嫁妆里的河套马场之嫌。朱氏一时拿不定主意,“且让我想想。”
“此事不急,姑祖母还是问问姑母的想法吧,”朱常洵说着有些担忧,“只是叔祖父似乎想要将姑母许给靖远侯为妻。”
“混账!”朱氏不免骂了一句,“且不说那个靖远侯克死了八个妻子,他是个半截身子都要入土的人了,你叔祖父是鬼迷了心窍了?”
被骂的人是长辈,朱常洵不好说什么,脸上带着难堪的表情道,“似乎是靖远侯许了一个庶女给叔祖父为妾。”
朱氏一哽,被自家无耻的兄长气得说不出话来。
隔着直棂隔扇门,朱玉姿悄悄直起了身,她咬着唇,端着手里已经变得温热的酒酿汤圆,消无声息地出了正殿。
守在廊下的吉祥看了一眼朱玉姿手里原封不动的汤圆,轻声问,“三娘子,王妃还生气呢?”
朱玉姿与吉祥交好,听她这么问勉强一笑,“姑母没有胃口。”说完匆匆离去。
“朱三娘子今天脸色似乎不太好啊,”另一个当值的侍女议论道。
“别乱说话,”吉祥冲那个侍女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什么玩意,才得脸两天就抖起来充老大了。那个侍女不服,还待开口,忽而看见东乡公世子走了出来,忙低下了头请安。
朱常洵一贯是和煦的,他点头微笑,风度翩翩举步而过。
这才是世家出身的郎君啊,被朱常洵温和的目光扫过,年轻的侍女们都红了脸,只可惜东乡公世子年纪还小,等到他长大,她们也都老了,没了飞上枝头的机会。
朱常洵出了长春殿,径自往校场去寻顾衡,听说晋王带湖阳县主去校场挑马了。他与这个颇得晋王欢心的表妹还没见过面呢。
顾容安从曹氏那里被兴致勃勃的顾衡拉来校场挑马,本来她是很高兴的,然而看见顾衡让她挑的马,她就懵掉了,全是矮脚小母马!
一个个长得肥圆矮胖,大眼睛湿漉漉萌萌哒,当宠物养倒是不错。
可她明明想要的是高头大马,不说日行千里的宝马,至少日行五百里也要有吧,这些小马跑十里地会不会累死啊?
浪费了美/美地睡中午觉的时间来挑宠物马,顾容安很不开心。
顾衡自己倒是挑得高兴,一会儿抬抬马蹄子,一会儿掰开小马的嘴巴看牙齿,显得极其专业。
“祖父,安安要的是大马,这些小马一点也不威风。”顾容安不乐意地扯着顾衡的袖子撒娇。
真是小孩子,只知道大马威风,顾衡纵容地笑笑,“你还小呢,等你长大了这些也成大马了。”
“可是这些马,现在看着就不威风,长大了也不像会变得威风的样子,”顾容安很怀疑祖父是拿普通马给她凑数,因为这些小马里头没有一匹长得腿长腰细,全是矮肥圆。当然都很漂亮就是了。
“县主这些小马都是大宛良种,品相不差,长大后必是良驹。”带着马来给顾衡挑选的西域胡商说着一口流利的官话,大力赞美他带来的马。
听了这话,上辈子从没有碰过马,什么也不懂的顾容安感觉自己傻乎乎丢了脸,闭上了嘴,她还是乖乖等祖父给她挑一匹好了。
“这匹白马不错,”顾衡亲自给顾容安挑了一匹纯白的温顺小母马。
顾容安看看温顺地舔着顾衡手里麦芽糖的小白马,觉得不是很满意,左右一看,相中了一匹小红马,伸手一指,“我要那个。”
顾衡其实早就看到了那匹出色的小红马,只是这马眼中野性难训,怕是不适合娇滴滴的小娘子。
“那匹马有点凶,”顾衡拦住了蹦跳着要去摸马的顾容安,好生劝她,“安安还是选一匹乖一点的马。”
可是顾容安越看那匹小马越爱,一身油光水滑的火红皮毛,在日光下红得像一团燃烧的火,它昂着头,站在马群边缘,一副“你们这群傻马,老子不稀得跟你们玩”的表情,从外貌到性格无一不戳中顾容安的心。
“我就要它了,”顾容安从荷包里掏出一块核桃酥,小心举着步子走到小红马跟前,伸出手去。
胡商着急想拦,“王爷那匹小马甚是野性,爱踢人!”这是一匹暴躁的小母马,一点也不像别的小母马安静温顺,万一这畜生踢了湖阳县主就不好了,他一整个商队怕不得扣在晋王府。
顾衡一手握在腰间的腰刀上,保持一个随时暴起杀马救人的姿势,抬手止住了想要过去的胡商,“等等。”
胡商急得额头冒汗,王爷怎么就不急呢!他焦急看去,却见那匹除了吃草,其余时候谁也不睬的小红马居然低下了头,伸出舌头去舔湖阳县主手里的糖。
嘿,真是稀奇了!往常喂它麦芽糖也不吃啊?
“这个糖是不是很好吃,”顾容安看着小红马清澈的眼睛,努力表达友好。
小红马哈地一声轻叫,欢快地摇了摇尾巴,大眼睛盯着顾容安,意思是还想来一块。
“好好,这就给你,”顾容安又拿出一块核桃酥,放到张开的掌心里。小红马立刻伸出舌头舔走了。
哈哈,好痒。顾容安笑着,大着胆子摸了摸小红马的头,茸毛柔软顺滑,手感棒棒哒。
小红马不适地甩甩头,似乎很不习惯被人抚摸。在胡商提心吊胆的注视下,被核桃酥收服了的小红马并没有发脾气踢人。
“我给你吃糖,你跟我走好不好,”顾容安豪气地倒出小荷包里所有的核桃酥,满满捧在手上却没有伸到小红马跟前,而是转身走了一步。
她回头看看小红马,小红马用蹄子踹踹地面,很是不情愿地往前走了一步。
顾容安大喜,捧着糖回了顾衡身边,小红马也哒哒跟了过来,不过它的目光是落在顾容安手里的核桃酥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