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敌他晚来疯急——顾了之
时间:2018-04-07 14:19:15

 
 
第18章 
  这时节的天当真说变就变,前一阵还金光普照,云翳一起便阴沉下来,眼见着似要落雨的兆头。
  连带卜筮,大典前后历经两个时辰许,薛璎坐仪车出宫,换乘上安车后,着实疲惫得端不起仪态,歪斜着靠住了车壁,被孙杏儿服侍着,摘下了压得脖颈酸疼的冠帽钗饰,待洗净面上妆容,竟是无需伪装也泛着苍白。
  昨夜毕竟自伤了一场。即便一记手刀也得叫人晕乎几天,薛璎眼下-体虚实在寻常不过。但孙杏儿担心她,问是否叫停安车,请太医来看看。
  她摆摆手示意不必,说:“回府吧,我睡一觉就好。”说罢便阖上了眼。
  她所谓“回府”是指公主府。及笄礼成,她就该搬离皇宫了。皇帝特许,放她身边惯用的一干宫人、女官出宫,在她府上继续当差。
  安车朝宫外公主府驶去。
  薛璎一番折腾后危机暂除,精神松懈,一路睡到府门前还未醒转,直到模模糊糊听见似乎有人在喊“陛下”,才缓缓睁开了眼。
  她稍有怔愣,疑心自己耳背,却听车外响起个熟悉的声音:“阿姐醒了?没想到吧?”
  “……”
  安车已然停稳,她移开车窗,见了人登时皱眉:“你怎么好出宫来?”
  冯晔一身宝蓝锦袍,不穿老成的玄色,倒也颇是个翩翩少年郎。他微微弯身,背着个手理直气壮:“阿姐,你不知道,见你走,我心里头就跟送女儿出嫁一样。不亲自送送你,我可难受。”
  所以就瞒着她偷偷跟来。她睡着了不知情,她那些下人呢,知情也不敢拦。
  薛璎面色和缓一些,嘴上仍道:“快回去。”
  “我不!”冯晔来了劲,“都送到这儿了,阿姐也不请我到府上坐坐?”
  “坐哪儿不是坐?回宫坐你的金椅去。”
  “阿姐……”他把下巴往她车沿一搁,硬是要将一颗脑袋往她车里塞。
  薛璎嘴角微抽:“你已经过了装可怜的年纪了。你要跟魏迟一般大,我兴许还心软心软。”
  冯晔知道那个五岁的男娃娃喊她“姐”,一脸“你有别的弟弟了”的憋屈,软不成便来硬,将脑袋一把拔出,转身就朝尚且紧闭的府门大步而去,边道:“朕驾到了,还不速速给朕开门!”
  薛璎无法,使个眼色示意孙杏儿下车去照应他,自己则理了理被压皱的衣裳,跟在后头下去,不意体虚之下睡僵了腿脚,落脚稍稍一歪,扶了把车缘才站稳。
  前头冯晔听见异响扭头,登时不再聒噪,骇道:“阿姐怎么了?”忙回头迎来。
  薛璎又不真是弱柳扶风的姑娘,已然自如上阶:“脚麻了而已,好了,进去进去,依你。”
  她伸手示意他入里,冯晔因此眼尖地瞅见她食指尖儿破了一块皮。
  大约是方才扶车借力时,被粗糙的车壁刮蹭开的,隐隐露点血色而已。
  他却“哎”一声,慌忙扭头朝里吼出一大嗓子:“来人,传太医!皇姐流血了!”
  薛璎一噎,还未来得及制止,就听里头响起个更大的嗓门:“什么什么?哪流血了?要不要紧?我看看,我看看!”
  是魏尝闻声疾奔出来了。
  薛璎扶一扶额,刚欲开口解释,又听见个奶声奶气的:“薛姐姐怎么了,我也看看,我也看看!”
  是魏迟也跟着跑出来了。
  “……”这些个大大小小的,想干什么?
  冯晔一见魏尝,微一错愕,指着他道:“你不是昨夜……”说话间注意到他一身气派锦袍,穿得都不比他差,似觉不对劲,恍然大悟道,“你不是羽林卫?你是我阿姐什么人?”
  这问题,魏尝可答不上。他算她什么人?暗囚在府的宝贝?
  见他沉默,冯晔一副了然于胸的模样,看向薛璎:“好哇阿姐,你如此心急离我而去,便是为了府上这个小……老白脸?”
  薛璎、魏迟:“……”
  魏尝咬咬牙,攥着拳头隐忍道:“长公主,我可以对你弟弟生气吗?”
  当然不可以。她弟弟是皇帝。但冯晔方才的话,确实也过分了。
  她闭目冷静一下,伸出“娇贵”的食指,将那小半指甲盖大小的伤口朝向他们,缓缓移过,展示清楚了,而后道:“两位,我受伤了,能不能进去再说?”
  魏迟到底要比大人实诚,见状揉揉眼,说:“姐姐哪伤了?”
  魏尝“啧”了一声,低头看他:“你这孩子,那么大一块皮破了,看不见吗?”
  “就是!”冯晔觉得魏尝这话倒不错,义正辞严跟上一句,“那么大一块皮破了,看不见吗?”
  薛璎捏捏眉心。
  她弟弟大惊小怪也就算了,毕竟确实自幼精贵,极少磕碰。但魏尝这样被狼咬上一口都一声不吭的人,到底在浮夸个什么劲?
  她伸手拍拍被吼了俩嗓的魏迟,以示宽慰,边往里去边问:“这几天在这儿住得好吗?”
  据林有刀回报,自她上回离开后,魏迟便多次试图与魏尝亲近。魏尝虽也不可说无情,但一直是副淡淡的模样,似乎还不全然接受这个养子。
  魏迟跟上她,点点头示意“好”,又道:“就是想薛姐姐了。”
  兴许是有了方才的比较,加之宫里头斗累了,薛璎突然觉得还是乖顺的小孩子可爱一点,露出几分笑意说:“我以后就都在这儿了。”
  “我听有刀叔叔说了。那今晚咱们一起用膳吗?”
  薛璎不知他口中“咱们”具体指谁,想了想说:“我去歇一觉,醒来再说。”
  “那我和阿爹等你!”
  一旁冯晔微微一怔,反应过来:“阿姐,这位老白……公子,莫不是先前救了你的那个,你找到他了?”
  薛璎瞥一眼跟在她身后不远的魏尝,点点头。
  “哦……”他拖长了声,歉然摸摸鼻子,想说点什么又似不好纡尊降贵开口,便抿紧了唇不作声,一个人走在前头。
  后边魏迟却满心是吃,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道:“姐姐,阿爹喜欢吃蒸饼,但我不喜欢,咱们今晚换别的吃好不好?”
  薛璎点点头:“我也不喜欢。”
  魏尝闻言,心里一阵沧海桑田,时过境迁的悲凉。她以前明明喜欢的!
  他这头正暗自出神,忽听前边冯晔停下来喊住他:“魏公子。”
  皇帝都不走了,薛璎也停下来,看他又整什么幺蛾子。
  冯晔却向她摆摆手:“阿姐先进去,我与魏公子有话说。”
  她面露疑色,又听他道:“放心,我又不会与他打架,我就是……跟他道个歉。”
  薛璎晓得弟弟私下其实并不喜欢摆架子,待人,尤其是她的人,多是很宽厚的,见状便点点头,又与魏尝嘱咐:“不可对陛下无礼。”完了领着魏迟先走了。
  这边冯晔等她走没了影,深吸一口气道:“魏公子,方才确实是朕不对,你是阿姐的救命恩人,朕……”
  他说到这里再次卡壳,似觉男子汉啰里八嗦很没气概,干脆道:“朕要赏你,大大地赏你!”
  “……”
  魏尝勉强将脸色摆好看一点,说:“陛下客气,赏赐就不必了,长公主留我在这里,供我吃穿就够。”
  冯晔皱皱眉头,疑道:“真不要?朕可以给你数不尽的金银财宝。”
  魏尝非常干脆地摇摇头:“真不要。”
  “朕还可以给你当官威风!”
  “也不要。”
  “你……”冯晔将他从下至上打量了一遍,“你这也不要,那也不要,难道是喜欢朕的阿姐?”
  作者有话要说:  魏尝:长夜漫漫,打个麻将吧,儿子?
  魏迟:人不够,喊上陛下!
  冯晔:三缺一,阿姐?
  薛璎:……我不是很想跟你们玩。
 
 
第19章 
  魏尝似乎怔愣了一瞬,继而迅速接上:“当然喜欢。”说罢强自摁下心中波澜,理直气壮道,“我谁也不记得了,这世上只有长公主对我好。难道陛下不喜欢对你好的人?那雏鸟还将第一眼瞧见的视作生母呢。”
  冯晔有点错愕:“谁也不记得?”
  魏尝便将失魂症的来龙去脉讲了一遍。
  冯晔怪道:“那你怎么不喜欢那个钱伯?还不是因为朕的阿姐长得好看。”
  这世间,若恩人好看便以身相许,若不好看便来世再报的残忍故事还少吗?
  魏尝诚恳道:“我不喜欢钱伯,并非因他丑陋,而是他将我当苦役使。”
  兴许是他诉说那段遭遇时,眼底恰到好处的哀色终于打动了皇帝,冯晔听罢,忍不住伸出手去,一副意欲给他慰藉的模样,道:“魏公子,朕非常同情你的境遇。你是为救阿姐才沦落至此,朕竟还误解你觊觎阿姐,实是朕又错了一次……”
  十三岁的少年虽因身份关系,比同龄人老成许多,但到底还不通情爱,又一直被护在长姐羽翼下,论心机当然不比魏尝,便被糊弄了过去。
  冯晔不宜久留,在堂屋与薛璎说了几句话便启程回宫,临走交代她,魏公子太可怜了,千万善待他,别怕他吃穷了公主府,宫里会接济她的。
  待送走他,薛璎瞥了眼端端正正,沉默跽坐下首的魏尝:“魏公子当真能耐,是给圣上灌了什么迷魂汤药?”
  他摇摇头:“我怎敢愚弄圣上,是圣上心慈罢了。”他说完看她一眼,“长公主好像……一直不太信任我。”
  薛璎原本睡意很浓,倒给这一问惹清醒了,叫孙杏儿领魏迟回院,又挥退四面下人,而后道:“我听有刀讲了昨夜你是如何说服他的。魏公子该记得什么时,连几十年前的天象也一清二楚,不该记得什么时,又糊涂得一问三不知。你希望我怎样信任你?”
  魏尝薄唇抿成一线,垂了垂眼道:“我也不晓得自己怎么知道那些。昨夜一心急,嘴里就蹦出来了。”
  这解释当然也不无可能。薛璎翻阅过医书,见过一些失魂症患者记得旁事,唯独不明自己身份、来处的病例。
  她笑了笑说:“你心急什么?”
  “自然是心急你。”
  薛璎笑意渐消,沉默下来。
  是了,他心急她的安危,否则当初不会舍命救她,昨夜也不可能冒险入宫。
  正因她相信这一点,才破格将一个来历不明的人留在身边,否则哪怕他身怀宝册机密,她也会将他安置在别处。
  但他一日来历不明,她也便一日无法彻底放下戒备。
  她眨眨眼,换了个话头道:“既然你有这份心,不如说说,照你看,我接下来该如何办?”
  魏尝想了想,说:“倘使我没猜错,长公主应已在及笄大典上安排假卦辞。”
  薛璎点点头。
  “我听宗太医说,大陈马上得天下,至今方才二世,那么照理说,眼下的朝堂应是武强文弱的局面。而若说有谁能够对长公主形成威胁,其人也必是武官。既然如此,卦辞便是针对武官的,或许是——‘将生两心’。”
  薛璎心头微微一震。
  他人在府中,不可能在如此短时间内打听到卦辞。那么,他确实又与她想到了一处,且是在全然置身于朝堂外的情况下。
  魏尝知道自己说对了,继续道:“于大陈而言,掌握强权的建朝功勋始终是非常危险的存在。所以,令以相国为首的文臣,与以太尉为首的武将相互牵制,是稳定朝局的策略,也是长公主注定踏上的路。”
  “一句扑朔迷离的‘将生两心’,看似得罪满朝武官,实则却可分化太尉以下诸将,令他们互生猜忌。而对文臣而言,信者自然心生警惕,不信者,也可领会其中制衡讯息。经此一事,不少原本踌躇站向的人,便有可能趁势向你靠拢。”
  “所以接下来,你需请陛下针对卦辞出面做戏,作出整治朝堂姿态,而后静等朝中风向变化。当然,朝堂上少有一本万利的举措。这是一步险棋,一旦过头也挑起纷争乃至战事,或令四方诸侯及外族趁虚而入。你还需时刻警惕,作好应对打算。”
  薛璎淡淡一笑:“魏公子如此真知灼见,不入朝为仕,可惜了。”
  魏尝沉吟片刻,道:“方才圣上说赏个官给我做,我推拒了。如果长公主觉得可惜,我这就去讨回来。”
  她轻轻托了腮看他:“我大陈朝的仕人,身家底子必须清白干净,你能保证吗?”
  “哦。”他皱皱鼻子,“那就算了。”
  薛璎暂且没什么要问的了,眼皮渐沉,便叫他先回偏院,而后踱到主院卧房歇下,直到晚间才在淅淅沥沥的春雨声中醒来。
  她睡过一觉肚腹空空,起身吩咐下人拿点吃食来房中,不料仆役说,大小两个魏公子都在等她用膳。
  薛璎有点惊讶。她以为魏迟当时不过随口一说,听说她未醒,饿了自然会吃。不想此刻已近戌时,俩人竟足足等了她整整一个时辰许。
  她惯常独来独往,因一顿无关紧要的晚膳被人惦记的经历倒极少有,心里头一时说不上什么滋味,想了想,还是叫下人把他俩叫来她院里一道用膳。
  待魏迟手捂肚子,翻着个白眼随魏尝入她主屋,她心内颇为哭笑不得,面上则未表露,问道:“饿了怎么不先吃?我没说让你们等我。”
  魏迟咬咬嘴唇肉:“阿爹不给吃。”
  这孩子,怎么一饿晕就说实话。他好歹有偷偷喂他几口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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