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完这句话,对葛婷摆了一下手,转动方向盘,调头走了。
葛婷看着他车子的背影,心情七上八下的,为什么这个大叔这么懂自己啊?几句话就可以让自己的心情由坏变好呢?明明就在几分钟之前,自己只要一想起王即来辱骂自己的那些字眼,就会忍不住红了眼圈儿的?现在却觉得那样的自己,幼稚得可笑极了。
是啊,有什么好委屈的,大叔不是说了吗,每个人的新的自己,更好的自己,都是用自己独一无二的委屈和痛苦换来的。
况且自己并没有什么委屈和痛苦,生活已经不像先前一片黑暗了,能被这样的大叔照顾,能接着读书,她又有什么可委屈的呢?
她想着心事,向着学校走去,拐过街心花园的路口的时候,听见一个声音喊自己的名字,声音有些小,还略微胆怯,她心中一动,转过头去,果然看见昨天那个自称是自己母亲的人,站在马路边上。
她仍然穿着昨天的那一套衣服,脸上神情又怯懦又殷勤,双手紧张地揪着皮马甲的下摆,看着葛婷停了脚步,嘴上又叫了她一声:“婷婷。”
葛婷呆呆地看着她,一动没动。
石玲见女儿没动,心中希望大起,她走过来,怯懦的神情被葛婷看在眼里,她想到这个人是自己的妈妈,而这个妈妈之所以会这么怕自己,是因为她从自己生下来就把自己丢了,生死有命地丢弃了十六年,这些年来,她对自己的关心,甚至还比不上刚刚开车走了的葛文浩,她想到这里,心中难过,低了头不肯看石玲。
石玲见女儿竟然没有像昨天一样决绝地跑走,心中希望大起,她虽然不是个合格的母亲,但是时隔多年之后,看见眼前的女儿变得如此娇艳动人,对她的疼惜怜爱之心再也无法克制,虽然汗颜无地,但还是硬着头皮说道:“我在那边儿的家具卖场找了个活儿,还租了个房子,以后我就在这儿住,你要是缺钱了,尽管找我要……”
葛婷猛地抬起头来,对她说道:“我干嘛要你的钱?”
“我知道——”石玲抬手擦了一下眼泪,她只看一眼,就知道自己生的这个女儿不是个心肠毒辣的孩子,不像姐姐生的那个晴晴,看上去冷冰冰的,一望即知不好惹,她哭着说道:“我知道我没资格,我什么都不指望,不指望你管我叫妈,也不指望你认我,将来你有出息了,我也不会要你管我。我就觉得自己以前太年轻了,太自私了,不懂事,实在对不起你……”
葛婷听了这话,心中暗暗好笑,真奇怪,自己最彷徨无助、最缺钱的时候,这些人都跑哪儿去了?怎么突然之间,冒出来一个葛文浩,又冒出来一个妈妈,全都要给给自己钱呢?
她摇头说道:“不用了,你不欠我,我也不需要你的钱。”
石玲听了这话,眼睛看着她,神情/欲言又止,葛婷对任何人都斯文有礼,唯独对眼前这个女人,毫无忍耐之心,看她如此,登时怒气冲冲地问:“怎么了?”
“不需要我的钱,是因为那个坐在车里的男人?”石玲低声问,眼睛看着女儿,寻找着答案。
☆、36
葛婷脸腾地一下红了, 自己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脸红, 耳朵仿佛火烧一般,有些恐慌地想到这个世界上还有谁不知道葛文浩的事?孟田宇知道, 王即来知道,王即来说葛天籁早就知道,现在连妈妈都知道了, 难道下一步就是姐姐了吗?
她想到姐姐知道自己喜欢上了葛文浩, 心里登时一阵冰寒,虽然从小到大从未听姐姐说过任何一句贬低傍大款老少恋的话,但是她本能地知道, 姐姐绝对不会赞同这种事,她甚至一句话都不会说,始终沉默着,但是最可怕的, 不就是这种一句评语都没有的沉默吗?
她脸色如此不好,石玲以为是自己说错了什么,好不容易跟女儿之间有了一点儿关系转好的苗头, 她实在不想因为一句话就破坏了现在的氛围,连忙找补地说道:“我也不是想说你啥, 就是——就是你现在还太小了。”
葛婷心情不佳,听了这话, 冷冷地说了一句:“怎么小了?你不就是我这么大的时候,生的我吗?”
“所以我才懊悔啊,不是懊悔生了你, 是懊悔为什么不能等几年再生,那样你也不会小小年纪吃那么多苦,我也不至于有今天这个下场。”石玲说到这里,又掉眼泪了。
葛婷看她的眼泪,心中闪过一抹厌烦,如果说她跟外婆和姐姐一起长大,性格当中有什么收获的话,那就是人生再苦,生活再难,都没有必要像个笨蛋似的,动不动就掉眼泪!
活着,就咬牙活着,活不下去,受不了,那就脖子一抹,一死了之,根本没什么大不了的。
于是她十分冷淡地道:“你别替古人担忧了,我跟你不一样,我不会随便让人占便宜,意外怀孕生下野种这种事,做梦都不会发生在我身上。”
石玲听了,脸被臊得通红,她在生活中吃了太多苦头,如果她能从所有这些苦头中吸取教训,八百年前已经变成圣人了,正因为她无法弄清楚自己吃苦的由头,于是她用十多年来反复吃瘪、重复犯错的经验得出一个结论,那就是自己会活得这么苦x,全是没钱造的孽。
只要有钱了,就什么孽都没了,百事顺心,万事如意。
她眼睛看着女儿,对她说道:“你想得这么简单,是因为你根本没经验,不懂男人,男人嘴上说的那一套,从来都做不得数的,他们为了——可能为了骗你,花言巧语地说你爱听的话,等你真的信了,上了当了,他们立马变了一副嘴脸……”
葛婷冷冰冰地扫了她一眼,嘲讽地道:“看来你很有经验了?”
久经风月的石玲,听了女儿这话竟然还懂得脸红,她不敢面对女儿的眼光,只是深深地叹了一口气道:“也不能说很有经验,就是我毕竟比你年纪大,唉,我——我这些年遇到的男人,就没有一个好的,所以……”
葛婷听她声音若有憾焉,心中怒火再也控制不住,为什么?为什么这样的女人会是自己的妈妈?道德感为零也就罢了,不怙不孝也就罢了,为什么连说起话来,都这么蠢?
她克制不住自己内心对这个女人的鄙夷,一边鄙视着她,一边痛苦不堪,问她道:“没有男人是好的,你独自一个就不能活得好好的了吗?”
石玲脸上肌肉抽了抽,拽着自己夹克下摆的手更紧张了,不停地扭着,被女儿的口气吓到了,她有些嗫嚅地说道:“我没念过什么书,走了岔道儿之后,也难遇到好男人……”
葛婷听见“走了岔道儿”这句话,眼皮一跳,所以,老家乡亲嘴里的那里流言,都是真的,这个自称是自己妈妈的人,这些年在外面,果然是过着张开两腿谋生的生活。她眼睛瞬间滚烫,脑子轰隆隆地,说不清为什么,她猛地从口袋里掏出葛文浩给的卡,递到垂头丧气的母亲跟前,冷冷地说道:“这个男人怎么样?你看他连我的手都没摸到,就给了我这张卡,无限制地刷,随便我想买什么,他眉头都不会皱一下——”
石玲听了这话,眼睛都睁大了,看着眼前的银/行/卡,不能相信地问:“真的?”
“真的。”葛婷的声音冰冷。
“这男人这么有钱?”
“有钱。”
“老吗?”石玲好奇地问。
“不老,三十七。”
“难看不难看?”
“不难看。”葛婷说着,声音像石板一样,又平又硬:“所以你说说,你用你的经验告诉我,这个男人是好呢,还是不好呢?”
她一口气说完,拿着银/行/卡的手微微颤抖,眼睛盯着面前这个生了自己的女人,原本不过是一时之气,可是在说完了这些话之后,仿佛想要自虐一般,她竟然真的想听眼前这个女人对这件事的意见。
虽然不管她说什么,自己都主意已定。
但是她有没有资格做自己的母亲,这个回答可就至关重要得多了。
石玲从银/行/卡上抬起头,看着葛婷,问道:“你去刷了没有?”
葛婷回答:“没有。”
“给了你多长时间?”
“忘了,可能有一段时间了。”
石玲摇头,伸出手来,将银/行/卡从女儿手上拿走,穿着高跟鞋的小脚哒哒哒地向着不远处的自动提款机走过去。
葛婷跟在她后面,明明晚自习的铃声马上就要响了,她应该快速转身向学校跑过去的,可是双脚就是不由自主地跟在前面这个女人的身后,走向自动提款机。
石玲将银/行/卡/插/进卡槽,脸上神情微微兴奋,牙齿甚至深深地咬着嘴唇,密码框跳出来,她转身对身后的葛婷说道:“输入密码。”
葛婷走过去,输入密码的时候,她对石玲说道:“你往后面退点儿。”
石玲讪讪地,向后退了两步,听见前面敲入密码的哒哒声,她连一刻都等不了,心急难耐地对前面的葛婷说道:“输完了我看看。”
葛婷起身让她挤进来,自己反而向后退,石玲心急火燎地抬手在显示余额那里点了一下,看见弹出来的数字,吓了一跳,低声惊呼了一下。
葛婷听了这声惊呼,眼睛不自主地,也向屏幕看过去,见上面的数字竟然有六位,她惊讶得也张开了嘴,虽然知道里面一定有钱,但是会有这么多,她做梦也想不到。
毕竟,她什么都没有做过啊?
包养,不是都要——陪包养自己的男人睡觉的吗?
自己只是陪他吃了几顿饭,说是自己陪他,其实多数时候都是他陪着自己,问自己的学业,问自己的烦恼,连被王即来欺负这样的小事,都是因为他的开导自己才会解开心结,没再伤心。
认识这么久,自己连一句哄他开心的话都没有说过,几岁的孩子都知道无功不受禄,他凭空把这么多的钱给了自己,所为何来呢?
想到他说的,等自己长大了,会照顾自己一辈子的话——所以他说的是真的,随随便便就给了自己这么多钱,是因为那位大叔笃定了将来她会成为他的人了?
毕竟再有钱的人,也不会随随便便把这么多的钱给路人的。
她脸有些红了,心潮起伏,眼睛怔怔地盯着卡上数字,听着自动提款机的语音催促,她伸出手来,就想要退出卡片。
这个时候,她听见石玲的声音说道:“你咋不取点儿钱出来?”
葛婷吓了一跳,眼睛盯着石玲,一时不明白她说什么。
“快取啊。”石玲催促,看葛婷一动不动,再不动,卡就要被机器吞了,她闪身上前,将女儿推到一边,按了取款按键,看着跳出来的数字自言自语地说道:“取个两千吧,你一个月咋省,也得两千的花销。”
没等葛婷阻止,机器向外吐钱的声音已经传出来了,莎啦啦,莎啦啦,仿佛催魂的魔咒一般震耳欲聋地响着,在她眼前,红鲜鲜的钞票被机器推出来,推到她的手边,她眼睁睁地盯着,一动没动。
她盯着厚厚的钞票,除了上次姐姐给自己的那五千块,眼前这些动动手指就可以伸手拿到的钱是她见过最多的了,多么容易啊,只要伸出手,这些钱就是自己的了,而姐姐,却要为了这点儿钱,为了这点儿让自己继续读书的钱,起早贪黑,困苦不堪。
她手指动了动,却只是动了动,在半路上她停了下来。
眼看钱要被机器吞回去了,石玲着急地一把将钱抓出来,塞进女儿手里,点击屏幕,她帮女儿退出银/行/卡,将卡也一并交到女儿手里,她对眼前一脸茫然的女孩儿说道:“从现在开始,你就是他的人了——”
☆、第 37 章
葛婷脸色雪白, 猛地抬头看着说这话的母亲, 声音颤抖地问:“是他的人了?什么意思?”
“拿了他的钱,不是他的人是啥?这有啥不好吗?”石玲不懂地问。
葛婷低下头看着手里的钞票, 雪白的脸渐渐变红,她猛地转身,向着ATM走去, 想要将手里的钱存回去!
自己属于那个大叔了?仅仅因为这一点儿钱?这个念头让她浑身发抖, 这话从妈妈嘴里说出来,带着一股野蛮的血淋淋的打醒梦中人的味道,她才多大啊?十六岁, 从现在开始,她的人生就要因为这些钱,属于一个自己根本就不确定会不会爱上的老男人了?
她身上起了一阵恶寒,仿佛从噩梦中猛地醒过来一样, 多少天来跟葛文浩相约相处,那笼罩在温情脉脉面纱下的赤/裸/裸的真相,突然就那么毫无遮掩地显露在她眼前, 她从来没有像这一刻一样,彻底地看清了自己跟葛文浩之间的现实。
她拿着卡的手坚定异常, 迅速走到了ATM前。
石玲立即明白了女儿的心思,如果是自己抚养大了这个女儿, 如果自己有资格上去阻止,她一定毫不犹豫地阻止眼前的女孩儿,多年底层的挣扎, 她自觉自己比十几岁不知天高地厚的少女清醒多了,目前的机会有多难得,有多珍贵,只有她心里明白,这并不比买彩票中了千万大奖更容易,如果不是女儿长得太好了,如果不是这个男人太有钱了,那么现在眼前的这张卡里,都绝对不会出现这个数字。
她听过“瘦马”这个词,也知道是什么意思,以前做这行的,各种各样的传说听得多了,她心想那些人里,比自己女儿漂亮的一个没有,更别提有自己女儿这样的脑子了,像是禽兽闻到了肥美的腐尸味道,她本能地意识到,这是个千载难逢的机会。
而她绝对不能让啥都不懂的女儿破坏了。
自己没资格,无力阻止,但是她知道有人有,于是她说道:“你不考虑考虑你外婆?”
葛婷的手猛地停下来,不明白地问道:“外婆怎么了——”她话说到嘴边,突然想起自己临开学,外婆像是叮嘱“临终遗言”一般叮嘱的那些话,是啊,就是因为外婆,如果不是外婆的那些话,自己这高中怎么会念得如此诡异?还是高一学生的自己,怎么会脑海里每天都是找个有钱人找个有钱人这样的念头?
虽然不敢责怪恩养自己长大的外婆,但是这一切念头的始作俑者,不就是外婆吗?
为外婆又有什么值得考虑的?
“你外婆瘫痪在家,一动不能动,吃喝拉撒都得人照顾,你姐姐什么都做不了,只能在家照顾她,对一个十六岁的姑娘来说,照顾一个瘫痪的老人那是多脏多累的活儿啊,晴晴就算再能干,从今以后,她也被你外婆缠住了,再也赚不够你上学的钱。况且——”说到这里,她停了下来,眼睛看着女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