珍馐录——温翡烟儿
时间:2018-04-11 12:46:19

 
 
第45章 橙瓮(上)
  我已经不记得自己是怎么回府的, 甚至都不记得自己什么时候叫霍礼搬的酒、他又搬了多少酒给我,昏昏沉沉很长时间,意识逐渐清醒之后, 脑袋钝痛得厉害, 但眼皮似乎有千斤重,怎么也睁不开。
  “郎君……郎君!”恍惚中, 霍礼在叫我。
  声音时断时续。我想睁眼去看他,但始终不能。
  最后还是谁喷了一口凉水在我脸上, 才激得我一下子睁开眼, 才发现已经天光大亮了。
  霍礼拿过一张干净的巾子帮我擦干脸上的水渍, 面上的神色喜忧参半,小心地道:“郎君,可有什么不适?”
  “这是……干什么?”我揉着额角。
  霍礼踟蹰一阵, 才与我道:“郎君……谢府那边来人,说是……”
  混乱的大脑还没有理清思绪,我随口问道:“怎么,娉婷又闹出什么事了?”
  “不是一娘……是二娘……”
  二娘?我想了许久二娘是谁, 忽地猛然想起昨日凌波与我说的话,一下子站起身来,问道:“二娘怎么了?”
  听我这么一问, 霍礼的神色就更加小心,“谢府那边说……二娘今日一早……找不到人了。”
  “找不到人了?什么叫找不到人了?在哪里找不到的?去什么地方找了、找了多久就说找不到了!”我一气问出一连串问题。
  霍礼其实也不是笨嘴拙舌的,但被我这么一问,也愣了愣, 片刻后才道:“今日一早二娘的贴身丫鬟拾香打水去请她洗脸,但发现房间里没人了,在二娘常去的地方都找过了,并没有人。拾香有些慌了,找了管事,命全府上下一起寻找,却始终没找到……所以才来这边……”
  他的话还没说完,我便从床上弹了起来,摸过衣服胡乱套上,连洗漱都顾不上,抓了冷茶随意涮了涮口中的酒味,便提步往外走。
  “郎君……”霍礼在后面想拦我,却已经跟不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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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怎么回事,好好一个大活人说不见就不见了?”过去的时候,谢府正乱作一团,出乎我意料的是,娉婷竟然也在想法子找人。
  拾香一见我进屋,便藏不住害怕的神色,但还是壮着胆子上前来,“霍郎将……娘子昨晚……一切都好,只是今早起身之时,婢子便找不见她了。”
  “一切都好?除了我之外,昨天她还见了什么人?”
  拾香想了想,“一娘来过。”
  我霍然转头望向娉婷,眼神表情绝对称不上善意,“你与她说了什么?”
  娉婷的神情一瞬间凝滞,重重往后退了一步,面上的血色渐渐地褪去,“你以为我能说什么?进宫一事可是她亲口答应,心甘情愿的。”
  “她是不是心甘情愿你自己明白。”
  “为什么不是你说了什么气走她了?”娉婷明显有些慌了,忍不住提高嗓门。
  我盯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地道:“娉婷,你已经把她逼走了,还不满足?一定要这样耀武扬威的?”
  “耀武扬威?我如何耀武扬威了?现在这个节骨眼,我比你更怕她失踪!”
  眼见着就要吵起来,管家连忙上前将我与娉婷隔开,劝道:“一娘,霍郎君,你们少说两句,当务之急是要找到二娘啊!”
  于是忍一口气,我别开眼不去看娉婷,只问:“凌波身份敏感,平时不爱出门,她有什么闺中好友?要出去是去的什么地方?”
  管家看了一眼拾香,拾香连忙道:“我家娘子甚少外出,平素来往的好友也少,也就……一位韩夫人罢了。”
  “韩夫人?”这称呼生得很,几乎没太听到过。
  管事与拾香都有些尴尬,小声道:“就是……礼部侍郎家的夫人啊。”
  礼部侍郎……韩谨。他的夫人便是长孙柔。凌波似乎与她比较投缘,这我是知道的。于是我道:“其余人继续找,拾香,你同我去一趟韩家。”说完也不在理会娉婷,转身便走了。
  “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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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今日本是休沐,韩谨没有上朝。但我上门之时,他正携了书童往外走。
  我本就不欲进他家门,又因男女有别更不好点名道姓要找他妻室,只能通过他去找。他现在是正四品下的礼部侍郎,我因被贬才只是从五品下左郎将,我即便再不愿,也只能上前与他见礼:“见过韩侍郎。”
  韩谨不意有人忽地出现,怔了一怔,见是我,还有些惊讶,到底是还礼,“霍郎将。怎么今日有空到舍下来?”
  “霍某请见韩夫人。”我一点不与他客套。
  韩谨微微挑眉,还没开口,他身后的书童便抢着道:“放肆,霍郎将,我家夫人岂容你说见就见?”
  我懒得理会一个下人,只是对韩谨道:“霍某有急事请见夫人。”
  “霍郎将莫不是说笑?韩家与霍家不是世交,而某与霍郎将虽同殿为臣,但一文一武,从未共事过,从前似乎也没什么交情……霍郎将能有何事要找贱内?”韩谨似笑非笑地道。
  也的确,我乃是外男,非亲非故的,怎好直接见别人的夫人?且这位夫人还是官眷。我想了想,指着拾香道:“那叫这丫鬟进去递句话可好?”
  “什么要紧的话,竟是要霍郎将亲自带人来递?”书童接道。
  “人命关天!”
  韩谨闻言,抬眸望向我,“不知霍郎将那里有什么人,是需要贱内来救的?若某记得没错,霍郎将与贱内不过只有一面之缘,怎会想着要见她?见不成还让丫鬟传话,什么话不能让韩某代为传递?”
  我才想起韩谨是一次没进过谢府的,而拾香又是师父分给凌波的,平日很少带出去,韩谨绝不会认得。但我不能告诉他代嫁之事,只能映着头皮道:“某也是帮女眷传话。”
  “女眷?谢家的女公子?”韩谨玩味地挑眉,问书童:“夫人与谢娘子很熟识吗?”
  即便不熟也该见过,毕竟她时常来谢府。
  但那书童却道:“夫人没见过谢娘子。”
  “韩侍郎,求您放婢子进去吧,夫人是认得婢子的!”拾香急得快哭出来了,忍不住扑上去抓住了韩谨的衣袖。
  韩谨厌恶地皱了眉,一把挥开她,冷声道:“空口无凭,某不能信。”
  我气得要笑,以前韩谨并不是这样的,温和有礼甚好相处,如今竟学会摆谱了。我道:“韩侍郎,尊夫人时常出入谢府,谢家上下都认得,莫不是你连这都不知道?”
  韩谨的神色微微一变,似想到什么,拔高声调问道:“当真?”
  “韩侍郎自家的夫人,自然在自家打听最为可信。”我冷哼一声。
  犹豫了片刻,韩谨近前一步,低声问道:“可是为了七巧?”
  都这个时候了,他还在叫七巧,真是恨得我牙痒。但此时此地并不该发作,于是我强忍一口气,面上人就淡淡的,“让丫鬟近处传话。不过迟早都要出门,还是请夫人出来说话的好。”
  先前的倨傲之色尽数消失不见,韩谨拉着我的袖子,急道:“贱内昨日与家慈昨日去城外上香,在庵中休憩一晚至今未归,某正要去接她们,如何能递话?”
  我学他方才的样子,一袖子拂开他的手,“早说不就是了?耽误这些功夫!”
  “霍郎将,你还未告诉韩某,七巧如何了!”韩谨又扑上前来拽我。
  “谢家的人,同你有何相干?”
  韩谨有些愠怒,“家严到底是七巧的亲舅舅,某也是七巧的表哥。某问一声自家妹子的近况,难道还问错了不成?”
  先前一段时间总记着韩谨与凌波定过亲,竟忘了我最初认识韩谨还是因为想通过他这表哥的身份找凌波的。这便麻烦了,想着韩谨之父先前为了官位做的那些事,倘若他知道凌波尚在人世,还偷偷去了谢府,岂不是惹了大麻烦?
  “她好得很!”我冷冰冰地道。
  韩谨也是知道自己家里究竟是个什么状况,闻言面色一红,急道:“某不会告诉父母的。”
  “韩侍郎,还是少管闲事为妙。快去接令堂与尊夫人吧,莫让她们二位等急了。”我很是不耐地推他一把。
  韩谨是个文人,用手无缚鸡之力来形容真是半点不为过,我这么一推他便连退三步,一下子跌坐倒在地。
  那书童一边骂我一边去扶韩谨,韩谨却自己站了起来,高声叫我:“若不是大事,霍郎将会亲自带着人出来?霍郎将来找贱内,是想问她与七巧相关的事吧?但关于七巧的喜好一应事宜,问丫鬟也就够了。还能问什么?就不外乎素日同去或是七巧爱去的地方了……”
  不愧是在大理寺待过的人,竟然如此会猜。我连忙喝止他:“霍某不请见尊夫人了,这便走。”
  韩谨不依不饶地道:“七巧不见了你在找她是不是?但韩某必须说一句,这些地方一般问出来也没什么用。”
  既然制止无用,那我还是带着拾香连忙走了,眼不见为净。
  “霍伯英你站住!七巧不见了,就只你们二人找,何时才能找到?”韩谨连忙追上来。
  我目不斜视,“谁说只有我们二人?”
  “究竟是因为何事?七巧为何会不见?”
  “住口!”我有些怒了,“若是韩侍郎要一同来寻人,霍某自然感激不尽,但此乃谢家私事,韩侍郎还是不要问这么多了。”
  韩谨比我更愤怒,“明日贵妃就要进宫了,谢家上下定忙得人仰马翻,七巧最是稳重懂事,不会在这时候出去乱跑,剩下就是……她遭了不测!”
  “荒唐,长安乃是天子脚下,谢府又是什么地方?寻常宵小有这样的胆子?”
  “那便是……你们做了什么气得她跑出去了!小时候她也有过。”韩谨咄咄逼人地道:“霍伯英你老实说,你如何让凌波生气了?贵妃进宫,你却能让她生气……你们、你们……是要让她做替代?!”
  不得不说韩谨除了才思敏捷,在推演方面也极具天赋,我什么都没说,她便猜出了这么多。但此时在他家门口,行人渐渐多了起来,闹起来就完了。我喝道:“休要胡说八道!”
  “胡说八道?霍伯英,你这是恼羞成怒了。”他忽然扑上来,连体面涵养都统统不要了,一把揪住我的领子,“你不惜犯下欺君之罪将她从宫中带出来,怎的又让她冒名进宫?始乱终弃!”
  我打开他的手,“韩书毓,你有什么脸说我?”
  韩谨再次一把攥住我的衣襟,眼底都布满血丝,“若不是那日看你对她多有维护,她也是心甘情愿跟你去,我早就……”
  “你早就怎样?是休了长孙氏还是去求至尊?你敢吗?”我并不将他的怒气放在眼里,“韩侍郎,你再这样胡搅蛮缠,凌波还找是不找?”
  “既然她如此重要,谢府一定会加派人手,不缺你一个。”韩谨大概也是气昏了头,竟提起一手照我一拳打来,“霍伯英,你对得起七巧吗?”
  他的拳脚功夫实在连稀松平常都算不上,我即便被他揪着衣襟也能轻易躲过。但韩谨见一拳不中,非但没能冷静下来,反倒又抬手一拳。
  饶是他并不能打到我,我也十分气恼,“韩侍郎,你的确要与我动拳脚?”
  “来啊,好厉害的吗?韩某会怕吗?”韩谨仿佛疯癫一般,与素日判若两人,“你倒是有脸打我!”
  算起来,我与他真个是半斤八两,谁比谁都好不到哪去。只是韩谨到底是朝廷命官,我若是再当街动手,少不得又要闹到皇帝面前,便没什么好果子吃。
  幸好在这时,谢府管家找了过来,喜道:“郎君,二娘自己回来了!”
  我这才一把挥开韩谨,快步往回走。
  管家见韩谨跟了过来,有些纳闷地看了我一眼,我只丢下一句无妨,便快步跑了回去。
  到谢府门口,便见了凌波正往府里走,她带着长及脚踝的幕篱,臂上还挽了个盖着布的篮子。
  谢天谢地,可算是回来了。回来了就好!我终于松了一口气。
  “二娘你可回来了……真是急死人了!霍郎君带人找了好久呢”管家连忙跟我上去。
  我跟在他们后面慢慢往里走,听着他们说话。
  但韩谨却彻底施了理智,只是忽地上前来,拉住凌波的篮子,道:“七巧,他们是不是欺负你了?我……我带你回去!”
  凌波被他一拽,只好转过身来,却是眉目冷然地看着他:“回哪去?我还有家可回?即便谢家真的欺负了我……难道你们韩家就不会?若不是韩家,我还没机会到谢家来走一遭。”
  韩谨听罢,满面通红,只好讪讪地放了手。
  虽说近来至尊对他很是失望,连折辱他都不想了,但他父母对他应当是一点都没变,反而因为他升官了,只怕更变本加厉。他现在把凌波带走,只会闹得更加难看。
  凌波只问管家:“怎么把韩侍郎也招来了?”
  管家有点尴尬,“韩夫人与娘子交好,也是……病急乱投医。”
  “韩夫人出城上香去了,恰好撞上韩侍郎出门。不曾相请,但韩侍郎热心……”
  “不过出去买了些食材,哪里就这样大惊小怪?清早捞的螃蟹最肥,还不曾被人挑拣过,能买到好的。拾香那时候还不曾起来,我也不忍叫她,便一个人出去了。”凌波漫不经心地解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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