珍馐录——温翡烟儿
时间:2018-04-11 12:46:19

  娉婷哪里会做饭?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能把佐料认全就很好了。只是先前先帝都吩咐徐安泰去找贵妃做榛子酥了,当然是发现凌波极擅易牙之术的,只好硬着头皮道:“偶尔会给靖武公做些东西。”
  “倒是孝顺。”先帝淡淡地点头。“贵妃手艺这么好,尚食都比不上,在长安城竟然没有半点名气,实在匪夷所思。”
  我连忙道:“靖武公以为……此道难登大雅之堂……说出去也没人会信,总不至让贵妃逢人便做几个小菜吧?”
  先帝闻言一笑,“你说得很是。”
  大约是解释过去了?我暗自松了口气。
  谁知先帝又问道:“可朕听闻贵妃从前是极擅长音律的,还有偶尔路过谢府墙外听到贵妃弹箜篌的朝臣作证,说此曲只应天上有。但朕见贵妃进宫一个月,也不见她碰过丝竹……”
  原来要问的话在这里等着……我背心隐隐发凉,却飞快地道:“至尊容禀,靖武公停灵时,贵妃因伤心过度,在上香之时不慎被裙角绊了一跤,扑到香案前打翻了香炉。那铜香炉很是沉重,贵妃慌乱之下用手护住头脸,便被香炉砸了手腕。后来大夫诊断,贵妃是被香炉砸伤了筋骨,不能再做精巧的活计,所以……”
  我说的话也基本是属实的,不过摔跤的是娉婷不是凌波,凌波只是为了帮娉婷挡香炉才被砸了胳膊,还留下了好深一道疤。大夫的话也并不是杜撰的,原是一字不差。那时候凌波还想跟着娉婷学学音律,有了这话也就干脆不学了,反正她也不需要做什么精巧的事,也浑不在意。只是那日剔蟹肉蟹黄的时候,她还是让我帮忙了。
  凌波都待娉婷这样好了,她还有什么不满足?竟做出逼着人家代替入宫的事来!
  先帝闻言看了我许久,面色沉沉,看不出情绪。
  我被看得有些心里发虚,也不知他有没有问过凌波,若真的问过凌波又怎么说的,只恨不得问出来。
  谁知过了良久,他终于淡淡地道:“如此……还真是可惜了。”
 
 
第49章 醋芹
  “将军, 天色已晚,前头五十里恰好有旅店,是不是就近休息?”一名斥候来报。
  先帝下旨命我为送亲使之时, 给了我从四品下明威将军的衔, 又给了李信从五品下宁远将军的衔,故而底下人再叫的时候, 仍称将军。
  我抬眼看了看天,发现日头的确是西坠了, 虽然没有赶到官驿, 但也的确是该歇了, 能有客栈也是很好的。
  从长安出来大半月,才行至太原附近,真是我出门在外走得最慢的一次。若是行军在外, 日头才开始偏西便提出要歇息,我早就一鞭子抽过去了。可没柰何,这次是带着金尊玉贵的公主去和亲的,全然不需要赶路。何况这位公主也真是身子骨太过柔弱, 坐在马车里慢悠悠地走都还每日吐得天昏地暗,我也不敢苛求什么。
  “传我的令,加速行进, 务必在天黑之前住进旅店。”我高声说着。
  李信同我在一块待久了,也大概能看出我是十分不虞的,向我歉然一笑,低声道:“公主……给伯英添麻烦了。”
  “不麻烦, 不管谁家的女子,眼下这个情形,都是如此。”听闻陇西李氏虽然是武将门阀,但这些年为了得到其他望族的认可,少不得也要将女儿养得娇滴滴的。我不欲多说,只管打马往前去了。
  在夕阳还剩最后一缕余晖之时,终于下榻客栈,我松了一口气——今日基本可以说是安然无恙了。
  “店家,有什么吃的?”我一进店便高声问,“精细可口的要来一些,能填饱肚子的也要来一些。”
  那店家面露难色,“这位郎君,小店地处偏僻,拿不出什么好东西……若要能填饱肚子的实在是简单得很,但要精细的可真是为难死了。”
  其余人都是军士,包括我自己也是能随便吃点对付的。但这一路上还有女眷,并且是要和亲的公主,我倒是想胡乱安排了事,就怕人家自己不愿意。
  恰好这时候,头戴幕篱的长宁公主李兰静在侍女绿菡的搀扶下袅娜地进来,闻言便道:“霍……郎君不必麻烦了,奴颠了一路实在是没什么胃口,有点醋芹就是了。”
  “醋芹?”我只疑心自己听错了。这东西实在是太好做了,只要有米醋面汤和芹菜就够了,哪怕只腌制一晚都是难得的美味。听闻太宗皇帝时宰相赵玄成特别喜欢,故而民间做醋芹的也多,都希望自家子弟多吃醋芹后能像赵相那样做个经世济民的良臣。
  “对,就是醋芹。”李兰静有气无力地说着,“越算越好。”
  我看了那店家一眼,他连忙点头道:“醋芹是有的,我那婆娘怀小子的时候吐得厉害,吃什么都不管用还是吃醋芹才好了些,后来就有了常吃的习惯,所以店里常备着……”
  李兰静带着幕篱看不见脸色,但我似乎看见那绿菡的脸白了一白,我只当她也累着了,便挥手打断了店家的喋喋不休,“有醋芹就好,弄一份来。我们一行三五十人,你瞧着安排就是。”
  “好叻!”
  李信看了看自家妹子,又补了一句,“给女眷来两间上房,醋芹和别的做好之后直接送到房间里。其余的人……通铺也睡得。”
  我没什么意见,便掏出一锭银子放在店家手上,“这是定金,要是弄得好,还有赏钱。”
  店家将银子掂了掂,脸上的笑意更甚,点头哈腰地就去了。
  车马安顿好,作寻常打扮的军士们除了几个放哨的,余下的都进来店坐好,一下子就将店里挤得满满当当。饭菜很快上来了,不需要我招呼,军士们便自觉拿起碗筷开始吃,但由于在出发前我有严令在先,吃饭的时候军士们都没怎么说话,一间店里只能听见碗筷相碰和咀嚼东西的声音。
  不骑马的时候,终于有时间胡思乱想了。
  离开长安这么久,也不知道那边怎么样了。先前先帝就在问我关于凌波的事,似乎对她的身份有些存疑,也不知道我那样解释一番他的疑虑消没有。该奔走的我也都已经尽力了,剩下……真的是要听天命了。
  忽然,我闻道一阵顶酸的味道,酸得有些刺鼻,激得我连忙去找,却见那店家端着一碟东西往二楼走去。大约是……醋芹?
  我忍不住问李信:“公主素日……爱吃这么酸的东西?”
  实在不是因为我喜欢甜食所以闻不得酸,而是这酸味已经到了让我一闻都有些想吐的地步。我在尸山血海摸爬滚打过,那样浓烈的血腥味都不会让我皱眉,但这味道……如何能让人吃得下去?
  李信愣了一愣,赧然道:“我……不知道……”
  想起李信到底是离家多年的,不知道自家妹子口味如何也是常事。再怎么觉得怪异,我也不好再问他了。
  也便在此时,门外传来几声猫叫,满屋的人都有些色变,全停了筷子,一瞬不瞬地望向了门口。
  因为之前有约定,凡是放哨的察觉到有什么异常之处,便学几声猫叫示警。
  不过门外的人也就叫了一次,应该不是什么十万火急的情况,几十个人这样如临大敌的模样,倒是先打草惊蛇了。
  于是我低声道:“自己吃就是,留点心眼就行,别让人看出来。”
  吃饭的声音再度响起。我和李信却吃不下,交换了一个眼神,只拿了筷子做样,暗中还是观察着门口。
  “店家,还有房……吗?”终于,一个身着白布衣衫的青年男子跨进门来,却又被这密密麻麻一屋子人吓得缩回了脚。
  实在不怪他淡笑,而是他那副打扮一看就是个读书人,且身着白布衣衫显然是没有功名在身的,不过是一介百姓。而我们这些人,虽然可以乔装改扮,但到底是多年当兵的,高度戒备地盯着一个人真的是堪称凶神恶煞的。寻常百姓见到一名军士便吓得腿软,可况是被一屋子人这样盯着看。
  刚刚外面的人示警,只怕就是因为有这么个人朝客栈走来吧?看他风尘仆仆疲惫不堪的样子,实在不像会武的,应该对我们也没什么威胁,于是我屈指扣了扣桌面,示意他人不要太过紧张。
  “这位郎君要住宿?”店家还不曾下楼,我便出声问了一句。
  那书生先是下意识地摇了摇头,又马上点头,“还有空房间吗?”
  店家送完醋芹终于出来了,闻声连忙接了一句:“有的有的!只是……就剩了几件上房……”
  “上房便上房,荒郊野外,有处容身便很好了。”那书生连忙点头。
  上房几乎都是挨在一起的,也就是说这人今晚会住在公主附近,不得不谨慎。我打量了他一眼,问道:“此路偏僻,郎君就一个人?”
  那书生愣了愣,“是。”
  “不知郎君因为何事要去往何地?某没有别的意思,只是觉得……郎君一人在外,有些不安全。”他安不安全与我毫无关系,只要我确定他不会影响我们一行人北上就是了。
  “实不相瞒……某,某家中遭逢变故,仅一人逃脱,正是要去……去相州投奔远房亲戚的。”书生磕磕巴巴地说着,却不知是心虚还是害怕。
  李信冷眼瞧半晌,忽地问道:“不知郎君姓甚名谁?某在相州待过的时日不短,或许还知道一二线索。”
  “某……姓杨名泛字远舟,关中人士。”
  “弘农杨?”李信冷不丁地问。
  杨泛刚要点头,又猛地摇头,“这位军……郎君说笑,弘农杨氏可是高门大姓,我等小门小户出身的,哪里高攀得上?”
  “某不过随意提一句,郎君不要妄自菲薄。”李信淡淡地说着。
  杨泛笑得有些窘迫,却还是大着胆子问了一句:“二位……与这些好汉是一路的?”
  我点头道:“是一路的。我们兄弟二人原是行商,此次是运送货物去辽东的。”
  “既然如此……杨某有个不情之请……”
  “不妨直言。”
  杨泛搓了搓手,颇有些不好意思地道:“某孤身一人,而前路艰险……故厚颜想与诸位同行……不知可否?”
  我与李信对视一眼,暗暗点头。虽然明知有不对,但既然送上门来哪也只能受着,看他要玩什么花样,总比背后遭冷箭的好。
  于是我道:“还以为是什么了不得的事,这个好说。就算杨郎君不提,某也想相请,毕竟郎君是读书人,不必我等常年跑商在外的。”
  杨泛大喜,“如此,真是多谢二位高义!还未请教两位高姓大名……”
  “在下李征,表字仲英,这是家兄李诚,字伯达。”我朝李信使了个眼色,随口编造出两个名字来。
  看神色,杨泛不疑有他,只是连连拱手,“原来是两位李郎君,失礼失礼。”
  “杨郎君不必多礼。”李信虚扶一把,“时候也不早了,明日我等还要赶路,就先去休息了,杨郎君也累坏了吧,不若早些歇下?”
  杨泛点头,只对店家丢下一句“送些吃食道房间”便往楼上去。
  李信连忙叫住他,“杨郎君慢走!有句话李某要说一下……中间几间屋住的都是女眷,还望杨郎君……”
  “多谢李郎君提醒,杨某……省得了。”
 
 
第50章 红花鸡汤(上)
  又差不多磨了小半月, 终于到了太行一带。
  这一路杨泛一直跟着我们。他这样的柔弱书生,骑马疾行大约就跟要命一般。不过好在我们一行因为有个身娇肉贵的公主所以也走的极慢,还勉强能让他适应。
  先前我和李信还担心过杨泛会不会闹出什么事端来, 但一路上他都老老实实的, 若说有什么不对劲,那真的只能说杨泛每日的精神都很差, 有时候骑在马上摇摇晃晃仿佛马上就要睡着的模样。
  而还有一点比较奇怪的,便是长宁公主李兰静每到一处歇脚, 便一定点名要吃醋芹, 越酸越好。若是实在没有, 青橘什么的都可以。
  我都有些觉得不妥,想找个大夫来瞧瞧,但李兰静与绿菡只以身子虚弱为由推脱了。我有心想将绿菡找来细问她李兰静从前有没有出过远门、是不是也这样每日都吐得七荤八素、在家是不是也极喜欢吃酸东西, 绿菡总是支支吾吾不肯说,若问得急了,却连李信也要拦着我的。
  到底是他妹子,他自己都不觉有异, 我自然也没必要去操这份心。只要我送到都尔罕手上的还是一个活着的长宁公主,便万事大吉了。
  但这一路到底还是有风险的。
  太行一带从来都不太平,山险林密, 窝藏着不少悍匪。从开国起,几代君王都下令清剿过,却总是杀不净,最后也不了了之。
  可我们这一行过去, 却遇上了太行山匪。
  想想也是,公主远去突厥和亲,一听便会有大批的嫁妆随行。
  可偏偏护送公主的人手并不多,也就我们三五十人,虽然都是百里挑一的好手,但怎么也敌不过数以千计的山匪。甚至都不需要他们动手,只需要指挥马队在我们的队伍里横冲直撞一遭,我们便招架不住。军士自然是可以避开的,可是马车笨重,公主又经不得折腾,马队一冲,便将护送的军士与公主彻底分隔开。
  要追上去自然是不可能的,不过是增加无谓的伤亡罢了,唯一的办法就是找到当地的驻军,进山交涉。
  李信虽然着急,但也还保持理智,知道追上去是无用的。
  但那半路投奔我们的书生杨泛就显得格外反常,急红了眼就要跟着追上去,两名军士都险些拉不住他。
  李信冷声问他:“都这个时候了,还不肯说跟着我们是何目的?”
  “兰静都被抓走了,你这个做兄长的还不去救她,跟我这个外人纠缠不清干什么?”杨泛被军士扭住,仍旧挣扎不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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