珍馐录——温翡烟儿
时间:2018-04-11 12:46:19

  “兰静?公主的名讳也是你叫的?你有事如何知道的?”李信瞪他一眼,“还不从实招来?”
  杨泛立刻住了嘴,一个字不肯再多说。
  公主的车架被裹挟走的时候,她的贴身丫鬟绿菡才下车来给她打水还未返回,倒是没被一道带走。见了此景,绿菡急道:“五郎不要与一个措大计较了!娘子被悍匪带走,只怕凶多吉少,还是尽快救出来的好!”
  李信浓眉高竖,怒道:“焉知此人不是内应?”
  “杨郎绝不是内应……”
  “绿菡,你早就认识此人是不是?”李信冷不丁地道。
  绿菡这才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咬住下唇,任李信再怎么问也不开口了。
  我与李信认识的时间虽然不算很久,但在范阳时几乎日夜和他待在一处,却从未见过他失态发怒,眼下他却对一个女子动了怒,实在是反常。但我只能去劝解,“诚望莫急。我们先去找最近的驻军救人,剩下的都可以慢慢问。”
  这一支队伍中真的还有人的话能震住李信那也只能是我了。既然我都开口了,李信也不再逼问,只让人将杨泛绑起来看好,又深深地瞪了绿菡一眼,便翻身上马,飞奔去搬救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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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和亲的公主被山匪所劫,还是在自己的辖区内,谁也不敢担这掉脑袋的罪名,于是当地的刺史、州牧、团练使等各级官员都十分重视,连忙点兵去围攻匪窝,营救公主。
  所幸那一窝匪也不是故意要劫走公主,只是觉得满满一车东西一定是大量财宝、而护卫的人手也不算太多,这才起了歹心。本朝除了四邻番邦偶有异动,但境内尤其是中原地区真可谓是国泰民安,只是太行一代积弊依旧,更有不少人数代为匪,即便想从良也无门,只好继续待在山上;剩下还有些不事劳作的懒汉,也干脆上了山,靠着太行山匪的名气,总能混个吃饱。听闻此次劫了公主犯了忌讳,不少人吓得连夜下山躲回了家,剩下的人也不敢与朝廷作对,立马把公主送了回来,还乞求宽宥。
  虽然打家劫舍的勾当我很是瞧不上,但这其中一大半人倒还不是穷凶极恶之徒,故而我只擒了几个匪首,其余人让当地的官员先暂时不要处置,待我上表奏请之后由朝廷安排。当然,这也是后话。
  目下最令人担忧的倒是李兰静。
  被劫上山的时候,诸匪并不知情她是和亲的公主,对她并不客气,加上这一路她本就身子不适,又受了惊吓,被救回来的时候情况便有些不好。把她扶下车送入驿馆诊治时,我还隐约在她裙角看到了血迹。
  大夫是知道她身份的,诊完脉后却吓得神色大变,支支吾吾不敢说话。
  我气得拍案,“公主要是有什么闪失,你们全家都要陪葬,这个时候了,有什么话不能说?”
  那大夫腿一软,一下子跪倒在地,哆哆嗦嗦地道:“小人不敢说谎……公主这是……喜脉……”
  “胡言乱语!”李信闻言立刻怒斥一声。
  我见大夫那畏惧的神色,怕耽误诊治,连忙拉了拉李信,沉声道:“既然你知道这是在给谁把脉,就更该知道有的话是不能乱说的。公主怎么会有喜脉?”
  “小人以身家性命担保,公主的确是……身怀六甲。且小人从公主的脉象上看,隐约有小产的迹象。”
  李信的额角冒起青筋,一拳砸在案上,冷声道:“荒谬!”
  大夫冷汗涔涔,小心翼翼地问道:“那这个孩子……要不要……”
  “速去开一碗落胎药来!”李信竟是少见的疾言厉色。
  那大夫小心地抬头,看了一眼我的神色,才道:“现在公主身子虚弱,药力太猛恐承受不住,不如……给公主熬一碗鸡汤送过去,还可以补身子。只要早汤里放一撮红花……”
  “就按你说的去办。”我对药理只是不懂,大夫都这样说了那就照做就是,说罢我又看了一眼在场众人,“今日之事只要有一人透露出去……”
  “下官(小人、奴婢)不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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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鸡汤很快炖上了灶。
  趁着炖汤的时间,李信将绿菡拉到一个隐秘的房间开始盘问。我怕他情绪激动问不出好歹,便提出也要跟着去。李信皱了皱眉头,到底也同意了。
  李兰静尚昏迷不醒,却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醒过来找绿菡,问话也只能快着些。李信懒得兜圈子,开口便问道:“阿静肚子里是怎么回事?”
  绿荷端端正正地跪在下首,只是低着头,“婢子不知。”
  “你不知道?若你都说不知,还有谁能知道?”亲妹子被封为公主和亲,半路却被发现未婚先孕,此事放在谁身上都会生气。不过我见李信虽然生气却十分克制,倒也没拿着绿菡撒气。
  哪知绿菡仍旧低头不语。
  “绿菡,有一事你要想清楚。”我示意李信稍安勿躁,自己不紧不慢地开口了,“不管李家苛待你或是厚待你,你都是李家的丫鬟。除了这样的事,李家的人尚且不见得能全身而退,而你作为长宁公主的贴身丫鬟,却是一定会受牵连的。这话你想想是不是?”
  绿菡没说话,但跪得已不是那样笔直了。
  我继续道:“若是你讲出那孩子的父亲是谁,或许我们还能想办法周旋。但你不讲……万一惹出事来,这些个人,谁也跑不了。”
  “五郎不要怪罪娘子!娘子也不想连累全家的!”绿菡猛地叩头。
  “难道谁家的女子想去和亲?圣旨下来了,岂是说推便能推脱掉的?”李信眉心紧锁,“现在说这个有什么用?还不赶快说出那孩子的父亲是谁?”
  谁知到了这时候,绿菡忽地又闭口不语了。
  我忽然福至心灵,脱口道:“是杨泛不是?”
  杨泛自称是关中人士、姓杨、巴巴地跟着我们走了一路、见我们所谓的商队中有那么多女眷也毫不惊奇、李兰静落入悍匪手中他还那样激动,若说他不是冲着李兰静来的连我都不信。既然他是冲着李兰静来的,恰好又发现李兰静有孕在身,那么这个孩子的父亲是谁其实就一点都不难猜了。
  绿菡闻言,一下子抬起头来看我,一双杏眼都瞪圆了。
  李信更是大怒,霍然起身,“你不说就不说,那我就自己去问!若那杨泛还有点担当的……我就不信他还真的敢不承认!”
  绿菡这才慌了神,膝行几步追上去,抱住李信的退,高声道:“婢子说!婢子这就说!娘子腹中的骨肉……就是那杨郎君的!”
 
 
第51章 红花鸡汤(下)
  杨泛与李兰静的故事, 绿菡说了半天,最后总结起来也不过是个墙头马上的故事。
  妾弄青梅凭短墙,君骑白马傍垂杨。墙头马上遥相顾, 一见知君即断肠。
  虽然最后二人没有私奔, 但也做了那见不得人的事,最终珠胎暗结。
  其实杨家的门第也不低, 配李家也不算辱没了。但李家的人却总想着与崔卢联姻,让陇西李氏名列七望之事看起来名正言顺。
  “糊涂东西, 即便阿静不和亲, 难道未婚先孕, 传出去还有好话吗?”李信痛心疾首地道。
  但事到如今,多说也无益了。
  这时候驿馆的下人来报,加足了红花的鸡汤已经炖好了。我便劝李信亲自端着汤去劝李兰静喝下, 至于杨泛那边,我要与他聊一聊。
  杨泛被看管在一间空房间里。一见我进去,他就连忙扑上来。拉着我的袖子问:“霍将军,公主她……”
  我睨了他一眼, “孩子保不住了。”
  “孩子……”杨泛的目光有一瞬的呆滞,却又长舒一口气,“无妨, 她人没事便好了。”
  “这么说,杨郎君是早就知道公主有孕了?”
  杨泛一惊,“我……”
  “绿菡什么都说了,李将军也知道了, 亲自端着红花去找公主的。虽然这个孩子是你的,可你无权定夺他的生死,你明白吗?”
  杨泛有些站不住,慢慢地蹲到地上,神色灰败,“我明白……都明白。自从圣旨下的那一日起,我便该明白什么都晚了。”
  都是痛失所爱的人,我也不能说他什么,只是仍旧忍不住想教训两句:“你也是糊涂,男女之情,本该发乎情止乎礼,你怎能做出这样的事?即便没有和亲之事,万一传扬出去,你倒罢了,李娘子的名声岂不是全都毁了?”
  “我……我一直以为我能劝得我们两家父母点头的……”杨泛愣愣地道。
  我简直要被他气笑了——这想法未免太过天真。李家一心想与崔卢二氏结亲,就算退而求其次也只会选王谢袁萧这样的南朝旧贵,对于和自家相差无几却还没有七望之名的弘农杨氏是瞧不上的。而杨家又未必瞧得上李家,何况还只是个庶女,何况杨泛虽至今还是白身,却是正经嫡子,家里也是断不会同意的。除非两家的地位变一变,否则此事就是个死局。杨家与李家谁都不缺儿女,即便是有孕了也是枉然,只怕李家狠心把女儿逐出门去也是可能的。
  只是我又能理解他的心情,情之所钟,无可奈何。
  沉默半晌,我问他:“既然知道于事无补,那你追来做什么?辛辛苦苦跟着走了一路,最后半点作用也没有。”
  “我……我不知道!”杨泛眼神空洞,胡乱摇头。
  我叹了口气,“此事不以宣扬,于你于公主都名声有损。你先好好休息,我找人护送你回长安去。”
  杨泛却又一把拉住我的衣角,连声道:“我不回去!我要去看看阿静!”
  “送君千里终须一别,都是要分开的,不如当机立断。”我对他竟然格外有耐心,“何况你做出这样的事,李将军第一个就恨死你了,现在只是顾着公主还无暇与你清算,若不然……”
  “这本是我惹出的事端,李将军发落也是应当的。”想不到这时杨泛还变得大义凌然起来。
  “这话是你说的,那你自己去把这事处理好啊!”房门猝不及防地被人踹开,李信端着一只白瓷碗怒气冲冲地走进来,身后还跟着一脸惶恐的绿菡。
  我只怕李信会对杨泛不利,连忙拉住他,问道:“发生何事?”
  “阿静不愿意……”李信将满满一碗汤墩在桌上,极其失礼地指着杨泛,“我竟不晓得这小子与她灌了什么迷汤,口口声声说你定会去救她!你如何能救她?带着她私逃不成?”
  杨泛被他劈头盖脸骂了一顿,呐呐不能言。
  此事落到谁身上都不能轻易饶过,虽李信一向冷静持重,但此时也是满腔怒火收不住,要一股脑地倾倒出来。“按照大郦律法,淫奔是怎样的罪名,你是读书人,自然比我等粗人更了解。何况公主和亲,这是国婚,事关两国邦交,这个关头你偏要随性而为,倘若打起仗来……当真是仗着无需你上战场么?”
  “我……我没有……不是这个意思!”
  于是李信又扬手一指,指的却是李兰静的房间,“那好啊,既然你没有这个意思,就自己跟她说清楚。”
  杨泛如蒙大赦一般,连连点头,起身就往那边去了。
  李信也举步要跟上,我忙叫他:“此事他二人自己讲明白便是……外人还是不要掺和的好。诚望,不如先坐下歇一歇?”
  李信疲惫地一揉额头,向我苦笑,“杨远舟此人如何我不知道,但观其行事,不像是个明白人。阿静是我的妹子,我自然是很清楚的。虽然是庶出的女儿,可我们家里这一辈的女孩子本就不多,姨娘也宝贝得紧,实在是把她娇惯坏了。她二人聚在一处,能把话说明白向来是很难,若没人看着只怕是不能成事的。”
  我想想也是这样。
  诚然我当时并没有说出让凌波替了娉婷的话,但仔细想想却也并不是丁点没有动这个年头,否则也不会让凌波下定了决心。我自问不是个优柔寡断的人,但在此事上却始终拿不定主意。若不是凌波性子果断、立意要及时抽身,还不知道最后会闹成怎样。
  我放开李信,“既然如此,咱们门外听着便是。倘若是在不像话……”
  李信点了点头,大步往外走去。我一同走了几步,却发现那绿菡也跟了上来。不过也是无妨了,一个丫鬟应当是不会闹出什么事端的。
  我们走到门口,恰好听到李兰静在屋里声泪俱下地斥骂杨泛,“最初你如何同我说的?你说你一定会救我的!你答应要救我,我才同意跟着和亲的队伍走的。可你现在和我说你不敢了、无能为力?你让我怎么办?我才不要嫁到那不毛之地去!”
  “阿静,你该当知道……圣旨已下,国书也换过了……”杨泛期期艾艾地解释。
  一路上李兰静都是一副病体难支的模样,能待在车上或是房中便绝不会出来走动,哪怕有话一定要与我们讲,也是细声细气的。今日她这样撒泼一般地骂人,我倒是第一次见到。李兰静道:“圣旨早就下了,国书亦是早换过的,你那时不讲,怎么现在又记起来了?都说君子一言驷马难追,你怎的出尔反尔?”
  “是我糊涂……从前不知天高地厚……阿静,听霍将军与李将军说,再有十几日,便会与突厥的使团碰面了。你都走到了这一步,若说不嫁就不嫁了……只怕又是一场大战啊!”杨泛有些着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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