珍馐录——温翡烟儿
时间:2018-04-11 12:46:19

  六年的时光,在我一个男子身上尚且留下了痕迹,何况女子更经不起岁月的摧残。娉婷今年也二十六了,皮肤黯淡了些许,眼角也开始生出细纹……说到底,还是我对不住她。
  大约是我看得太过专注,娉婷忽地笑起来,笑得十分纯粹,就仿佛小时候我每次上门之时背着师父给她去糖果点心时的那个样子。笑着笑着,一双杏眼里却慢慢泛起水光,娉婷道:“这句话,在我心里藏了六年,还以为此生再也没机会说与你……夫君,娉婷的终身,便托付与你了,还望你……万万不要辜负啊!”
  我怔了一怔,暗道那大约是不能了,却只能硬着头皮称是。
  娉婷低头想了一阵,面颊渐渐地染上绯红,却近前一步,拉着我的衣袖往床榻那边走,一直拉着我到床边坐下,才声如蚊呐地道:“天色不早……夫君,安寝吧……”
  我看了一眼她高耸的云髻与艳丽的妆面,忍不住还是道:“还是……先熟悉一番吧。”这个样子,她哪里还能躺得下去?
  “那……夫君且等上一等。”娉婷飞快地瞄了我一眼,眼波流转,满是欲说还休的意味。
  我点了点头,斜倚在床上,见娉婷房里还有书,便随手抽了一本开始看起来,也不管写的是什么、看不看得进去,横竖只是为了打发时间。
  听见娉婷在外头唤了丫鬟帮她卸妆净面,零零碎碎的事折腾了大约半个时辰,不由得有些好笑——听闻娉婷这一套打扮下来,足足花了好几个时辰,却只让我看了几眼,便又要去卸掉,何苦来哉?
  屋子里焚了香,分不出是什么料配出来的,只是甜腻腻的,勾得人迷迷糊糊都有了些睡意,我一边打瞌睡还一边暗叹娉婷果然还是老实,逼走凌波大约都是她使过的最狠辣的手段了,既然一心要圆房,仍在屋里点了助眠的香料。
  终于,我听到了房门阖上的声音,大约是丫鬟们都退了下去。
  然后我见着娉婷只身着轻薄的单罗衫子、长发簌簌披散在身后,小心翼翼地向我走来。
  该是要收回方才的评价了,娉婷岁数大些了,却有成熟的风韵,并不曾显出老态。果然,天生丽质便是最大的本钱。
  娉婷行至我跟前,起先还羞涩了一阵,而后便如豁出去一般,慢慢坐到我腿上,伸出双臂攀上我的脖子,仰起脸,用她那柔软的唇慢慢来碰我的。
  女子就寝之前大约都会抹一些护肤的香膏,娉婷的香膏与屋里燃的香料大约是配方所差无几的,甚至比熏香更甜,带着一股子水果的清甜,就仿佛剥得白生生的果肉被送到了我嘴边。
  贴得这样近,我能感受到娉婷的身子在微微颤抖,显然她也是十分紧张的。可我虽然不是第一回 碰女子,但唇齿相依,却只有第二回。头一回,竟是当年出征前溜到师父府上偷了个香。
  暗暗告诫自己,这是我与娉婷的洞房花烛,却不能再想着旁人。于是权且把娉婷的唇瓣真的当成果子,轻轻咬了一口,又香又软。
  娉婷嘤咛一声,含羞带怨,两片唇瓣微微一分,探出丁香小舌,却在我的唇上描摹一圈。
  忽然有些悲哀——男人,竟是半点都经不得拨撩的,方才还在缅怀曾经如烟花一绚的美好,下一瞬,却能因为另一人而起了兴致。
  不过也好,我只担心对着娉婷会万分不情愿,又惹了她生气,好在有这点万恶的天性救我。
  坐在腿上实在是有些别扭,于是我稍稍后离,握着她的腰,将她抱起来放在床上,然后一挥手,用掌风灭了烛,顺手再放下两侧的帘子,自己也跟着躺了上去。
  稍稍平复了一下,我又支起身子,摸索到娉婷的裙带,略一使劲,缓缓将衣带抽开,褥裙失了撑持,散成一片布料,被我掀到一旁,而后是衣带,松松的结子一解,衣襟便散落两旁,露出大片雪白的肌肤,即便没有点灯,也能看出白得发亮。
  衣衫尽褪,坦裎以对,我稍稍犹豫了一阵,到底还是俯下身去,又含住了娉婷的唇。
  我的洞房花烛夜,迟了六年,到底还是以这样的方式来临了。
 
 
第82章 百合面
  “难怪先帝与阿娘从不说起朕还有个兄弟的事, 原是这样。”边聊边吃的,一桌子菜都要凉了,也就只有饭后的甜羹还能热一热, 便由着唐国忠重新叫人温了温又端上来。至尊一边用银汤匙搅着碗里用百合羹晒干碾碎又和面做的汤饼, 一边漫不经心地说着。
  “臣罪该万死!”憋了这么些年,今日终于讲了出来, 倒是不由得心底畅快。既然说出,也就不怕至尊责罚, 要杀要剐都是我改受着的。
  至尊却笑, “霍公这是说的什么话?这是先帝的旨意, 朕要是严惩了霍公,岂不就是在跟先帝过不去?”
  我讪讪的,没有说话。
  至尊吹了吹手上的碗盏, 慢慢吃了两匙,又道:“小时候旭轮还总埋怨说他分明是夜里生的,但父亲取的名却是‘显’,连一早取的字也是‘旭轮’, 索性今日问问,霍公怎的这样给他取名?”
  这话与前头毫不相关,我被问得愣了一愣, 才道:“是臣粗心,接到家书时,上写‘寅时生,但至天将明才放声哭’, 臣瞧得不仔细,只道是寅时临盆,天明落地,故回信之时便取名为‘显’,顺便取字‘旭轮’。”
  “家书?”至尊有些疑惑,“莫不是旭轮出生时,霍公不在府上?”
  我有些惭愧,“犬子出生时,臣尚在金山都督府。”
  至尊倒是好奇,“旭轮比朕小两岁半,是神熙十一年生的。朕方才听霍公说,神熙十年回朝……”
  “神熙十年只是押解俘虏回长安罢了,之后臣仍旧要回任上的。”
  “哦?先帝……竟没让霍公官复原职?”
  我摇头道:“这一仗本就算不上什么功绩,先帝也不能因此让臣官复原职。何况臣一意要走,先帝本想平调也被臣拒绝了。”
  “那霍公,是什么时候回朝的?”
  “是神熙十二年,那时臣的姨夫……也便是先帝崔皇后的父亲、谯国公崔槐病笃,恰好那一年柔然也有些骚动,自不量力来犯边,让臣与卢浩然杀退,先帝便借着机会叫臣与卢浩然回长安来探病,并官复原职的。”当年卢浩与我一道去金山都督府的时候,尚未加冠,也就不曾取字,那次回长安,才行了冠礼,取字浩然。
  至尊忽地笑道:“难怪旭轮说,忽然多了个阿耶,却是先去看了个翁翁才到府上来的。”
  “是臣对不住旭轮……”我想起旧事,低头道:“臣没有看着旭轮出生,连拙荆有孕也是用家书告知的,臣实在没有什么初为人父的……等后来相处久了,臣想着要好生教育儿子的时候,儿子却已经同臣很生分了。”
  至尊仍旧笑意浅浅,“旭轮从来都听话,也没让霍公费太多心。”
  这话怎么听也不像一句好话,但我也不能与至尊辩驳,只好讪讪地道:“让至尊见笑了。”
  至尊不打算再与我说此事,又吃了几口汤饼,才道:“朕当年只有三岁,还不太记得事,谯国公过世朕不太记得,只是记得……那段时日阿娘似乎很紧张,天天都把朕盯得很紧,唯恐有什么闪失。霍公,可知道是怎么回事么?”
  看样子至尊分明是知道什么的,但他偏要问我细节。
  我只好沉声道:“因为谯国公临终前……曾恳求至尊立魏王为太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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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神熙十二年三月,谯国公崔槐在朝堂上与人争辩立储之事,猝然晕倒,先帝令御医竭力救治,诊出风疾1。自此后,姨夫头痛频发,常伴有头痛眩晕、抽搐、麻木、蠕动、口眼歪斜、言语不利,甚至突然晕厥、不省人事、半身不遂等症状。至八月,已经卧病不起,眼见不久于人世。
  那时与柔然之战已接近尾声,先帝便下旨,领金山都督府的其他将领继续主持作战,命我与卢浩先行回长安。
  回长安的当日,先去崔府看过一眼,姨夫倒是还认得人,只是躺在床上,口齿也不甚清楚,想拉着我和卢浩说话,但也说不出所以然。
  姨夫的头发,几乎全都白了。只是我仔细一想,姨夫也还刚过半百。
  这样一个瘫在床榻上几乎动弹不得的枯瘦老头,与我印象中那个精明能干强势威严的姨夫,实在无法联系起来。
  我总是记着,姨夫从小到大老逼着我做不喜欢的事,逼着我念书、入仕,逼着我做个圆滑的权臣,逼着我与他瞧中的人家结亲……虽说许多事最后也并未成真,但那不容置否的语气神态,却深深印在脑中。
  但我竟险些忘了,最初姨母接我过府时,姨夫虽然板着脸,却一气嘱咐好了我在崔家的饮食起居所有细节,无一遗漏;险些忘了,起先那些世家子弟总是瞧不上我,还总是欺负我,姨夫便亲自牵着我去各家都走了一遭,与管事的男主人交谈一番,从此之后便再没人敢明着与我过不去了;险些忘记了我告诉姨夫要随师父习武之后,姨夫虽极力反对,但终究送了我几策典藏的兵书;还险些忘记了,我当年在将作监行走之时,姨夫曾多次借我得力的人手助我完成帝令;更险些忘记了,娉婷在家书中说,旭轮出生之后,姨夫亲自帮忙操持他的抓周、满月、周岁礼,还送了几副纯金打造的长命锁……
  总说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师父的确待我如同亲子,但姨夫有何曾对我缺了半点真心?
  我去看姨夫的时候,卢瀚也在,于是出了房门之后,我便与他站在花园里说话。
  我问他:“姨夫年纪大了,为何与人争辩时你也不劝着点?”
  “姑父不曾做错,为何要劝?”卢瀚似乎听到什么笑话,一脸莫名地看着我,“姑父提议立储,有何不妥?”
  “皇后所出的二皇子今年七岁,淑妃所出的三皇子五岁,剩下位分不高的几个妃嫔所出的皇子更是话都不会说,至尊春秋正盛,为何要提立储之事?”
  “若大郦的下一任皇帝不是崔后所出,那我崔卢两家,便在这朝堂上在无立锥之地!”卢瀚皱了眉,沉声说着。
  许多年不见,卢瀚亦与我记忆中相去甚远,说话的神态语气,倒是越来越像姨夫与他父亲了。
  我皱眉道:“卢家与崔家何等根基?寻常谁人能撼动?怎会因太子的母亲不姓崔而有所不同?”
  卢瀚恨恨地道:“表兄啊表兄,大概是你真的离开长安太久了,连朝堂上的形式都不太清楚了,那我便说给你听!自从上次至尊欲借淑妃长子之事嫁祸与我打压我们两家,崔家卢家与至尊之间的关系便岌岌可危,若不是还有个皇后在,只怕不撕破脸也十分紧张了。但我们两家自然不能造反,至尊却有千般万般手段打压我们。韩书毓名声在外,近年来的新科士子多愿意亲近他;他的夫人是陇西李氏的女儿,而同样出身陇西李氏的李诚望娶妻河东裴氏,河东裴氏还与荥阳郑氏、河东柳氏是姻亲;淑妃出身陈郡谢氏,与琅琊王氏、陈郡袁氏、兰陵萧氏同为前朝贵族,自然也是同气连枝的;至尊的亲姑姑,乃是京兆韦家妇,韦氏当然也是倒向至尊的……这么多人联起手来,都想扳倒我们两家分杯羹!你说,若是日后继位的皇子不是皇后所出,究竟会是什么下场?”
  虽然近年的朝局我并不是很清楚,但我总归知道,先帝对姨夫的不满不是一日两日了,迟早会有这么一天。
  只是越是如此,先帝就更不会传位给表姐所生的皇子楚辕。
  连我都知道的道理,卢瀚就不会不知道,混老了的姨夫和我那表姑父,就不会不知道,却仍旧在孤注一掷。
  原本崔家与卢家正当鼎盛,可谓权倾朝野,只怕姨夫与姑父都不愿意让一族的声名荣耀在自己手上毁去。
  “为何……不与至尊坦诚谈一次?告诉至尊,崔家与卢家不参与争位,至尊也不会要赶尽杀绝。”我干巴巴地说着。
  卢瀚却气笑了,“表兄,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至尊已然将我们两家视作眼中钉肉中刺,恨不得连根拔起,即便我们什么都没做,至尊也能以亲子为饵来陷害!何况这名门望族的位置,其实这么好坐的?”
  我也知道自己没什么好的主意,我对朝局如此迟钝,我能想到的法子,只怕姑父姨夫与卢瀚早就想过了,或是我提的法子,他们根本就不愿意如此。从姨夫肯帮助当时不得势的先帝登位开始,就注定不能抽身了。
  卢瀚却在继续道:“皇后所生的,是嫡子,又是长子,本就该立!自古以来,凡是想废长立幼,必定会掀起波澜。”
  他一提起此事,我便想起了那日我在曲江边,见着凌波一身素衣,在水边放莲灯来悼念早夭的孩儿,忍不住道:“洋之,你记不记得,淑妃与皇后本是同年有孕,淑妃还早些月份,何以让皇后先诞下嫡长子?”
  卢瀚愣了一愣,旋即又一脸不屑,“时也运也,怨不得人。”
  “那我就告诉你!从一开始,淑妃就没想过与皇后争!淑妃千方百计地让自己晚于皇后生产,为的就是不与皇后相争,甚至让小皇子因难产而成了痴儿。可她都如此退让了,却仍旧失去了孩儿……难道她就不该争吗?”
  “你……不要信口胡说!”卢瀚猛地反驳我。
  “是我亲耳听到的,信不信由你。”我毫不避让地直视着他,“这些年也不曾听到淑妃干政作乱的话,说明淑妃也不是着意要与皇后相争的。何况淑妃的为人……我很清楚,她就算是一时被蒙蔽,但这么多年,事情有太过蹊跷,早该猜出真相如何,自然不会与崔家卢家过不去。”
  “表兄清楚?你凭什么说这话?”
  我定定地看着卢瀚,讲出了我发誓再也不会随意透露的话,“说来有些丢人,但我也不怕告诉你,在淑妃进宫之前……我差一点,就能娶她为妻。”只是,到底是被我亲手推了出去。
 
 
第83章 燕窝粥
  九月十一, 卧病已久的姨夫终是到了大限,天未明之时,崔府的下人前来报信, 我正要去上朝, 闻讯连忙叫霍礼替我想法子告假,自己朝服都不曾换下便赶去了崔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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