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桓非常的喜欢。
杜慧已提早到了庄园,收拾好了居所,正带着几个侍女在院子里等着。
见到两人,她恭敬地上前给两人行了礼,簇拥着夏侯虞去西边的居所,萧桓则被带去了东边的居所。
夏侯虞还在守孝,依礼两人应该分居。
梳洗更衣过后,夏侯虞叫了刘契进来,委婉地叮嘱他:“都督只是在这里小住,有些事就不必让他烦心了。”
言下之意,庄园里的一些事还是要瞒着萧桓的。
刘契会意地应是。
夏侯虞这才去了敞厅和萧桓碰头。
萧桓没有和夏侯虞费话,直接说起了自己之后的打算:“明天会去一趟尚书台,督促他们尽快完成先帝的陵宫,之后我会跟着舅父去拜访一些人,过了端午节之后和舅父结伴一起去襄阳。建康城里的事,就交给长公主了。”
他提前和谢丹阳结了盟,有什么风吹草动谢丹阳自会给他通风报信,认真的说起来,他现在面临的局势要比前世轻松多了。
夏侯虞点头,态度显得有些不以为意。
这让萧桓心里有些不舒服,他道:“不知道长公主还有什么吩咐没有?”
夏侯虞微愣,有些不明白萧桓的意思,等她明白过来,又有些好笑。
她没有想到萧桓还有这样孩子气的时候。
前世的这个时候,他已位居大司马,踌躇满志,意气风发,两人一旬也见不到一次面,见面说不上两句话,等到萧桓大权在握来见她的时候,早已是那个沉稳内敛、不动声色的萧桓了。
现在这样的萧桓让她有些不习惯,但也不可否认,这样的萧桓却让人感觉更好相处。
“都督客气了!”夏侯虞道,“若是有什么事,我会找谢丹阳商量。请都督放心。”
萧桓颔首,也不知道自己到底为什么颔首。
两人客客气气地说了几句话,就各自回房歇下了。
夏侯虞看着室内熟悉的陈设,仿佛回到了前世,她依着自己的性子睡到日上三竿才起。
阿良早已在外面等候多时,忙指使着侍女们端了热水进来服侍她梳妆打扮,并道:“都督天刚刚亮就起了,在上院逛了一圈,用了早膳,带着吴桥去了演武厅,还没有出来呢!”
那个演武厅就在上院不远,穿过一条林荫小道就到了。据说是这宅子原来就有的。前世她住进来之前一直荒废着,她来了之后闲着无事,重新开始练习骑射,那个演武厅才重新派上用场。
没想到这一世她还没用,萧桓倒先用上了。
夏侯虞道:“随他去吧!等会你把刘契叫过来。”
她出嫁的时候陪嫁颇丰,除建康和会稽,她还在阳羡、宣城有几个很大的庄园。这几个庄园到底都生产些什么,每年有多少进项,她并不关心,她只要够开销就行了。她不想萧桓在庄园里乱逛,与其说是不想萧桓了解庄园里都有些什么,还不如说是不愿意让萧桓入侵她的地盘。
现如今田全不在她跟前服侍了,她能用的也只有个刘契了,刘契这个人怎样,她还得摸摸底。
刘契很快就赶了过来。
夏侯虞让他把帐册搬过来,让杜慧查查庄园里的帐目,她则让阿良把还跟着别人学规矩的阿好叫进来。
阿良心里也很纳闷,不明白夏侯虞怎么会突然抬举个素不相识的农家女娘,等她看到阿好胖乎乎的小脸,圆圆的大眼睛,嫣红的嘴唇,乌黑的头发,像那年画上画着的小娃娃,有张不笑都喜庆的脸时,突然间觉得自己好像知道了答案似的。
阿好还是第一次见夏侯虞,被阿良带到夏侯虞面前的时候她吓得直抖,含着眼泪的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夏侯虞,像掉进了陷阱的小兔子似的。
夏侯虞哈哈地笑了起来。
前世,阿好是她心血来潮去庄园西边种粮食的稻田闲逛时,在田埂上看到的。当时她正在吃橘子,那津津有味的样子,让人还以为她在吃龙肝凤胆,看着就有食欲。
她觉得这小孩挺好玩,就让人把她抱回了上院。
阿好懵懵懂懂地长大了,过了四、五年才知道“长公主”不是夏侯虞的名字而是夏侯虞的封号。
这个季节没有橘子,她就顺手拿了个李子递给了阿好。
阿好看着也不害怕了,笑眯眯地上前,甜甜地喊了声“长公主”,拿起李子就往嘴里塞。
屋里的人看着她天真无邪的样子,都笑了起来。
夏侯虞逗着阿好玩了一会儿,看着时候不早了,让人去问了萧桓一声午膳摆在哪里,就让人把阿好抱了下去。
萧桓回话说会和夏侯虞一起用午膳,夏侯虞就等了萧桓一会儿。
俩口子用了午膳,又各自回房午歇。
下午萧桓带着吴桥去了后山,夏侯虞则给夏侯有道又抄了两页经书。
晚上两人一起用的晚膳,过后也是各回各屋,萧桓看着从建康送来的书信,夏侯虞或逗逗阿好,或看小侍女们做做女红,或让阿良给她读几章游记话本。
这样过了七、八日,崔氏突然来访,还带着自己娘家的嫂子,也就是崔七娘子的母亲。
第四十一章 动怒
夏侯虞和崔家并没有什么交情。崔七娘子也是她想在崔家给夏侯有道挑个妻子时认识的,接触之后觉得崔七娘子性情很好,夏侯有道远远地看了一眼也很满意,她这才和崔七娘有了来往。
如今夏侯有道不在了,崔氏来拜访她却带着崔七娘子的母亲,难道正如萧桓说所,新帝对她另眼相看,这些人为了能在新帝面前露脸,就求到她这里来了不成?
夏侯虞在心里嘀咕着,还是客客气气地谁了崔氏和崔七娘子进来。
谁知道崔氏见了她却直抹眼泪,崔七娘子的母亲则直接跪到了她面前,抽泣道:“长公主,求求您救救我们家七娘子吧!”
夏侯虞直皱眉,请了崔七娘子的母亲起身说话。
崔七娘子的母亲却跪在地上直摇头,哭道:“卢大将军要将我们这七娘子许配给余姚大长公主的家的郎君,这,这怎么可以!”
先不说崔七娘子之前是准备嫁给君王的,就夏侯有道的性子,做皇帝太过绵弱,可做女婿却是一等一的好人选,那余姚长公的儿子怎么能比得上?就是下嫁,夏侯虞已经同意崔七娘子可以随意选婿,他们崔家也不可能给崔七娘子选个这样的婆家,这样的丈夫!
“你说什么?!”夏侯虞愕然,手已在她还没有察觉的时候紧紧地握成了拳,指节发白。
“卢大将军要把我们家七娘子许配给余姚大长公主的女儿。”崔七娘子的母亲哭着把话又说了一遍。
“哐当当!”夏侯虞一扬手,把案几上的茶具锡壶全都扫在了地上。
屋里屋外服侍的仆妇全都伏跪在了地上,崔氏目瞪口呆,崔七娘子的母亲更是吓得瑟瑟发抖——他们还从来没有看见过夏侯虞发这么大的脾气,就是夏侯有道殡天,听政展服侍的人也不过交给了田全去处置,她只是淡淡地问了一句“都处置干净了吗”。
夏侯虞的确是气恨了。
她脑子里嗡嗡作响,像有一百只蜜蜂在飞舞似的。
她以为余姚大长公主想打卢家四娘子的主意,以为卢家自会护着卢四娘子,她只要看着卢家甩脸给余姚大长公主看就是了,没想到卢渊的坑在这里等着她呢!
她腾地站了起来,道:“七娘子的人呢?你们选把她送到我这里来!”
夏侯虞想到前世崔家的所作所为,现在最怕的就是崔家同意了这门亲事不说,还强行把崔七娘子嫁了过去。
崔家,崔七娘子的母亲并不能做主,做主的是崔七娘子的祖父。
“啊!”崔七娘子的母亲低呼,突然回过神来,喜极而泣,不住地给夏侯虞磕头,“谢过长公主!谢长公主!”
听到动静跑进来的杜慧此时已经知晓了事情的经过,忙上前扶了崔七娘子的母亲起身,低声地安慰了她几句,这才问七娘子的母亲:“要不要派几个去随着夫人去接人!”
“暂时不用!”崔七娘子的母亲忙道,“卢家才刚刚派人来说这件事,大人公还没有做决定。我说带七娘子来看您就是了。”
不管是夏侯虞还是杜慧都松了一口气。
崔七娘子毕竟是崔家女儿,如果崔家已经答应了这门亲事,她们就是想在崔七娘子,也没有了立场。还好崔七娘子的母亲及时给她们报了个信!
夏侯虞还是有些不放心,把这件事交给了杜慧,让尹平护送着崔氏和崔七娘子的母亲进城去接人。
阿良小心翼翼地带了人进收拾屋子,打了水进来给夏侯虞重新梳理衣饰。
温热的帕子敷在她脸上,她突然想到了一个问题。
前世她和卢渊几乎是撕破了脸,崔七娘子和夏侯有道的婚事自然是瞒不住人,可今生,她把崔七娘子护在身后,几乎没有几个人知道夏侯虞相中了崔七娘子为弟妇,卢渊是怎么知道的呢?
她把帕子“啪”地一声扔进了雕着鱼网纹的铜盆里,水花溅了旁边服侍的侍女一脸一身。
“帮我去查查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夏侯虞的脸阴沉沉的,仿佛六月暴雨前的天空,她吩咐杜慧,“卢渊为何要把七娘子许配给余姚大长公主!”
夏侯有道还没有下葬。如果卢渊知道崔七娘子和夏侯有道的事还出面给崔七娘子做媒,这就不仅仅是要教训她,而是羞辱她了。
夏侯虞的怒火像火苗似的在她心里乱蹿,气得她在屋里走来走去,半晌火气都没有消下去。
过来用午膳的萧桓看着不免奇怪:“长公主这是怎么了?”
他的目光忍不住落在了夏侯虞的脸上。
或者是因为太过气愤,此时夏侯虞目光明亮,白皙的面颊长起一团红云,好像燃烧的烈焰,刚烈的十分骄傲。
这,这是那个事事周全的长公主?!
萧桓的心仿佛被什么东西撞了一下,他还没有感觉以疼痛就消失不见了踪影。
他惊讶自己这突如其来的感受,只是还没有等他理清楚思维,夏侯虞已恢复了平静,淡然地道着:“也没有什么大事!舅母来拜访,有些琐事与我商量。”
萧桓不好追问内宅后院的事,点了点头,把这件事揭了过去。
夏侯虞用过午膳之后却一直在考虑这件事。
崔七娘子肯定是要救的,但怎么和崔家交涉,就看杜慧调查的结果了。
次日,尹平护送崔氏和崔七娘子母女到了庄园。
崔七娘子看见夏侯虞哭得都没有了声音。
夏侯虞看着她像肿得像桃核的眼睛,在心里暗暗地叹了一口气,接过阿良手中的鸡蛋亲自帮七娘子滚着眼睛,温声道:“不哭!这事情才刚开始呢!你要哭得没有了力气,接下怎么办?”
崔七娘子点头,喃喃地向夏侯虞道谢,眉宇间却流露出依赖之色。
夏侯虞没有阻止。
有时候有个人靠一下,会积攒更多的力气。
郑芬回来了,崔氏还要服侍他,没办法多留,交待了几句就告辞了。
夏侯虞把崔氏母女安顿好了,杜慧也回来了。
她面色有些不好,低声向夏侯虞禀道:“和先帝曾经相看中的事,是崔家悄悄传出去的。他们原想待价而沽,好将七娘子嫁好人家,谁知道却传到了大将军的耳朵里。”
所以卢渊就想了这一折!
夏侯虞在心里冷笑,却也不禁为七娘子伤心。
有个这样的亲人,她前世怎能不早逝!
第四十二章 鲜明
崔七娘子的遭遇不免让夏侯虞叹息。
杜慧请她拿主意:“您看这事怎么办?”
夏侯虞葱白的指尖轻轻地叩着黑漆的案几,陷入了沉思。
杜慧不敢打扰,静静地坐在那里等着,就看见夏侯虞的眉头越皱越紧。
她很是担心。
天下的女郎何其多,卢大将军位高权重,日理万机,说不定连范氏身边常常服侍的仆妇尚且叫不出名字,却为崔七娘子保媒,而且谁也不说,单挑了曾经被夏侯虞威胁说要把卢四娘子嫁过去的余姚大长公主家的郎君,明眼人一看这就是在报复夏侯虞。
这几年来被卢渊盯着的人可没有一个有好下场的。何况她们家长公主不过是一介女流。郑舅爷又是个不靠谱的,萧驸马……还不足以抵抗卢渊。而卢渊的所作所为,不要说长公主了,就是她听到后也气得不行。可如今形势比人强,她们就算是再生气,没有能够与卢渊抗衡的人支持,也只能把自个儿给气着,于事情根本没有作用。
杜慧前思后想,试探着劝夏侯虞:“要不,我们别管了!毕竟是崔家的事,我们名不正言不顺!”
如果崔七娘子和夏侯有道订了亲,长公主还有立场插手崔七娘子的婚事。
现在算是怎么一回事啊!
说不定还会害了崔七娘子。
“不!”夏侯虞抬头,凤目中闪过一丝毅色,“这件事我管了。我不仅管了,还管定了!”
她不能让人这样的侮辱夏侯有道。
不能让人这样贱踏她阿弟和崔七娘子。
“那,那我们怎么管啊!”杜慧道。
怎么她越劝长公主越拧巴了呢?
夏侯虞闻言却冷笑。
怎么救?
大概所有的人都这么以为吧?
她偏要救。
她不仅要救,还要救得漂亮,救得卢渊后悔挑衅了她!
正巧第二天谢丹阳请萧桓去城里喝茶,说是他大兄想见见萧桓。夏侯虞送走萧桓就给崔七娘子的祖父送了张拜帖,说是想去拜访他。
崔七娘子的祖父猜到了夏侯虞的来意。他原本不想见夏侯虞,但想到他一直以来拿崔七娘子曾经和夏侯有道差点有了婚约的事抬高崔七娘子的身价,觉得见一见也罢。反正他早已经打定了主意,不管夏侯虞说什么他都不可能改变主意就是。
他约了夏侯虞次日见面。
崔七娘子的母亲担心不已,对夏侯虞道:“长公主,我们家大人公行事固执,若是有什么对不住您的地方,还请您多多担待。”说到这里,她哭了起来,“我真的没有想到。平时阿家和大人公是最疼爱七娘子的,怎么到了这关键时刻,却能舍弃了我们家七娘子呢?长公主和我们不过是点头之交,都能出手相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