参加宴会就不必了,但她得看着她舅父才是。
谁知道她舅父还有没有其他纰漏?
而且留给他们的时间也不多了。
她听说卢渊想换了度支尚书。
夏侯虞沉吟道:“关于度支尚书的事,都督怎么看?”
她没有回复他是否参加钟山的雅集,却问起了度支尚书的事。
萧桓的脑子飞快地转着,希望自己能跟得上夏侯虞的速度。
他笑道:“印大人当年伐蜀为何失败,很多人心里都很清楚。纵观从前,就算有将军战败,最多不过削职赋闲,可只有印大人被降为了庶民。这其中若是没有人捣鬼,谁都不相信。可这件事年代久远,我就是想查也无从下手。卢渊想必也想起从前的事了,想把度支尚书换成他自己的人。这也无可厚非。只是他如今要做这件事,恐怕不是那么简单的事。”
夏侯虞听着就笑了起来,她突然有了一个主意,用商量的口吻对萧桓道:“你说,如果让卢大将军承认当年印林伐蜀失败,粮草是重要原因之一,怎么样?”
萧桓眼睛一亮。
夏侯虞抿着嘴笑了起来。
萧桓突然发现夏侯虞抿着嘴笑的时候,左边的面颊会有一个小小的酒窝。
平时好像没有发现……还是只有抿着嘴笑的时候才出现?
他一下子变得很好奇。又因心里装着这个猜测,说话也变得有些心不在焉,道:“长公主的主意甚好!只是不知道郑大人有没有请卢家的人?这种事不好事先安排,只能到了沧澜亭再见机行事了!”
夏侯虞点头,觉得萧桓心里有数就行了。
她道:“既然如此,雅集的时候我就先和杜女史一起过去了!”
不和郑芬一起过去,也是怕引人注意,不好随机行事。
萧桓想到每次见到夏侯虞的时候,夏侯虞都被仆妇簇拥着……像这样的轻车简从,对夏侯虞来说很少见吧?
他在心里想思忖着,又和夏侯虞东扯西拉的说了半天的话,实在没什么话可说了,他这才起身告辞。
这次夏侯虞亲自送了萧桓出门。
杜慧老大宽怀。夏侯虞觉得杜慧想得有点多。
等到了钟山雅集的那天,夏侯虞为表尊重,穿了件卵青色净面襦裙,梳了十字髻,换了朵丝绢做成的石榴花戴,由尹平护送,去了钟山。
谢家的沧澜亭,位于钟山的梅花湖旁。谢貌在世时,为了应景,在周遭种了几百株各式各样的梅树,如今已是初夏,早过了梅花绽放的季节,三尺高的梅树却枝叶葱郁,加之湖边垂柳遍植,水面如镜,偶尔有飞鸟掠过,山风吹来,湖面荡起层层波粼,站在湖边的水榭远眺,极其赏心悦目。
陪着夏侯虞过来的,是郑多。
崔氏深知丈夫的粗心大意,年轻的时候多有提点,郑芬觉得折了面子,对崔氏不仅没有感激之情,反而日渐疏远,崔氏只好睁只眼闭只眼,不管郑芬在外面的作为。可这次是为了萧桓之事宴请洪赋,她就不得不多个心眼,派了郑多跟着夏侯虞负责雅集的琐事。
郑多仔细地琢磨了夏侯虞说给自己听的那一番话后,心情开阔了很多。母亲让他随着夏侯虞打点钟山的雅集,他不仅没有担心的感觉,反而有种跃跃欲试的激动和期盼。
他对夏侯虞道:“这里的风景真不错。若是春天或是冬天来就更好了。”
夏侯虞笑道:“各季都有不同的景色。我听说梅花湖里盛产一种叫桃花鱼的鱼。这个时候,应该也是垂钓的好季节吧?”
“那倒是。”郑多笑道,“我刚刚过来的时候注意了一下四周,有人提了竹篮打着桃花鱼的招牌在贩卖,想必已是鲜鱼上市的季节,我们等会不妨带些回去给母亲尝尝!”
孝顺长辈的事夏侯虞也愿意做。
她笑嘻嘻地应好。
两人很快就到了沧澜亭。
沧澜亭最开始只是个宴客的亭子,由谢貌手中发展起来,已经变成了一个面湖的院落,紫藤、夹竹桃、月季开得如火如荼,姹紫嫣红,与院落外的青山绿水又是一番截然不同的景象。
谢家早派了得力的管事在这里打点,见夏侯虞和郑多过来,急忙上前行礼,请谢丹阳的侄儿出面接待。
谢丹阳的侄儿叫谢逾,是谢丹阳大哥的长子。二十来岁,剑眉星目,举止优雅,是谢家下一任家主的继承人。夏侯虞听说过这个人,但接触的不多。
谢家安排了谢逾来亲自接待客人,可见谢家这对这次宴请的重视,夏侯虞暗暗有些惊讶。
谢逾随行在侧,温声地向夏侯虞和郑多介绍沿路的风景和一些典故,声音清朗,语言风趣,让人倍有好感。
他将夏侯虞和郑多安排在了沧澜亭右边的一个厢房,然后指了指正对着厢房的水榭,笑道:“父亲说长公主要来看看热闹,从这里正好可以看见水榭。若是长公主觉得这里不太好,也可以换到旁边的厢房去。只是那边厢房说话比这边听得清楚,却看不全水榭那边的宾客。”
夏侯虞主要是想听听他们到时候都会说些什么,想了想,让谢逾把他们换到了隔壁的厢房,并笑道:“早就听说令尊大人擅长清谈,今天机会难得,愿闻其声。”
言下之意,看不看到得说话的人是次要的。
谢逾哈哈大笑起来,颇有些谢丹阳的豪迈。
夏侯虞和郑多安顿下来,谢逾陪着坐了一会儿,就有客人来了。
谢逾告辞,去接待客人了。
郑多却很是担心,惆怅地道:“长公主可知道我父亲什么时候过来?”
他是和夏侯虞提前出的门。
第五十二章 雅集
父亲做到郑芬这样,也不知道是应该高兴还是失落?
望着郑多忧心忡忡的目光,夏侯虞不由在心里感叹,面上却不能露出分毫,微笑道:“他应该会和都督一起来。”
郑多的表情明显的忪懈下来。
夏侯虞忍不住打趣:“你和都督应该没有什么接触吧?怎么这么相信他?”
前世还投靠了萧桓。
郑多睁大了眼睛,道:“难道长公主不钦佩姐夫吗?姐夫伐蜀的时候,以一敌十,护着印林从锦城突围。路上没有了粮草,是姐夫杀了自己的坐骑供印林食用。印林被降为庶民,把家中的部曲和谋士都交给了姐夫。长公主是没有随姐夫去过吴中。在吴中,萧家可是第一大姓。姐夫在吴中也是一字千钧的风流人物。”
萧桓于印林有救命之恩,印林离开朝廷时将手中的兵马和人脉都交给了萧桓,这些夏侯虞都知道,至于说萧家在吴中怎样显赫,萧桓又是怎样的权力滔天,她却不知道了——前世,她看萧桓的时候,萧桓手已是朝中权贵,只手遮天,倒不知道他是个到哪里都要掌握话语权,站在巅峰的人。
这一世,自己破坏了他的计划,他肯定很不高兴吧?
夏侯虞一面心不在焉地听着郑多讲着萧桓的事,一面想着心思。
突然间郑多碰了碰她的手臂,低声道:“长公主,姐夫来了!”
夏侯虞抬头望去。
谢逾陪着萧桓和她舅父郑芬、谢丹阳并肩徐徐朝水榭走来。
萧桓穿了件青白的素面长袖衫,头戴白玉冠,手执玉如意,身姿如松,步履却十分的悠闲,正含笑和身边英俊文雅的谢逾说着什么。
夏侯虞不由撇了撇嘴。
两世为人,她好像还没有看到过萧桓失态的时候。
或许是他们之间还不够亲密吧?
如果真是这样,不看也罢。
夏侯虞正要收回目光,萧桓陡然间抬头朝她这边望了过来。
他眉目带笑,神姿朗澈,在晨曦间宛如一块美玉,显得身边的谢逾黯淡失色。
夏侯虞轻叹。
萧桓像是发现了她似的朝着她所在的方向微微颔首,回过头去跟郑芬说了几句话。
郑芬嘻嘻笑,回了萧桓几句。
萧桓眼底的笑意更浓,朝着夏侯虞的方向又看了几眼,这才随着谢丹阳去了水榭坐下。
郑多在她的耳边低声又惊又喜地道:“长公主,姐夫知道我们在这里了!”
夏侯虞也这么猜测,但听到郑多语带欢喜,她又觉得郑多有些大惊小怪,不够沉稳,心中略微有些不喜,道:“多半是谢逾告诉他的,这有什么好稀奇的!”
大约是见到了敬佩之人,觉得那人做什么都是好的!
郑多面色微红,不再提这件事。
不一会儿,重量级的人物陆续到达。
郑多小声的地向夏侯虞介绍来的人的身份职务和与各家的关系。
夏侯虞虽然帮夏侯有道打理过政务,可这不是什么值得宣扬的事,特别是对夏侯有道这个少年天子,因而她通常都是在听政殿和夏侯有道见面,认识的臣子不多,但听说过的却不少。她正好趁着这个机会把名字和长相对上号。
可让她奇怪的是,来者多是各世有大族的青年子弟,而且一个个或装饰华美,或穿着清雅,不知情人走了进来,还以为是误闯进了谁家的酒宴。
夏侯虞并不意外,笑着和郑多议论:“他们是想得到洪赋的赏识吧?”
来的多半和郑多有交情,有些人听说夏侯虞会来雅集,还曾向他证实。他着不由笑道:“大家都知道您在这里!”
夏侯虞脑子转了转才明白过来。明白过来后不免有些啼笑皆非。
这雅集是为萧桓准备的,他们多半以为这真的是为洪赋准备的,可洪赋虽然名声在外,到底比不过她这位受新君尊重的长公主——在雅集上出风头,以求得到她青睐,从而晋身仕途。
他们完全弄错了方向。
可她转念一想,觉得这样也不错。
至少等会的话题这些人都会各述己见,不会倾向卢家。
不一会儿,洪赋带着孙子洪怜大步流星地走了进来。
他神采奕奕,比洪怜还要显得精神。
众人纷纷起身迎他,赞扬洪赋养生有道,令人羡慕。
洪赋虽在浮罗山修道,却不是不懂人情事故的人。早年间他还曾在朝中为过官,只是不喜欢朝中琐事而已。
他笑吟吟地同众人应酬,被众人簇拥着坐在了席首。倒是洪怜,自始至终都板着个脸。
众人和洪赋没说上两句话,卢淮来了。
果如夏侯虞所料,众人只是和他点头致意,没谁围上去。
这让卢淮有些意外,皱了皱眉。
仆从流水般地开始捧上茶点酒水和水果。
郑芬致词,说了一大堆欢迎洪赋的话。
洪赋笑着点头,谦逊了几句。众人开始吟诗作赋以表达见到洪赋的心情。洪赋笑咪咪地听着,并不点评。
洪怜则转过脸去,不屑地冷笑了一会儿这才转过脸来。
夏侯虞顿时对他好奇起来。
这么有脾气的一个人,又是洪赋的长孙,前世她怎么没有听说过?
她的目光多半都落在洪怜的身上。
洪怜却像戴好了面具似的,只顾低头垂目地坐在那里喝茶,再也没有流露出什么异样。
夏侯虞看了,注意力慢慢回到其他人身上。
就见有个穿着姜黄色长袖衫的士子侃侃道:“当年伐蜀,不也因粮草不济而功败垂成。我倒赞成由卢泱出任度支尚书的。”
卢泱是卢渊的一个从兄。
卢淮大为赞同。
就有人道:“当初不是说印林好大喜功,弃城而逃,所以才被贬为庶民的。难道这其中还有什么典故不成?”
卢淮比起卢渊差远了,他不仅没有意识到这个话题有多危险,反而还主动问起。
那人多半是得郑芬的叮嘱,说是讲印林怎样战败的,选的例子却都是萧桓当初如何布兵打仗,如何力挽狂澜,如何救印林于水火之中。
众人正听得津津有味,只听见“哐当”一声,洪怜面前的酒水不知为何斜倒,殷红色的梅子酒洒了一地。
仆妇们忙跪着进去,手脚利索地将酒收拾干净,给洪怜重新换上新的酒杯,退了下去。
这个时候自然没有人去扫兴,有人哈哈了两句“怕是听得太入神,一时激动了”,这件事就被揭了过去,众人依旧谈论着当初伐蜀时让人至今津津乐道的几场战役。
夏侯虞却注意到洪怜自打翻了酒杯之后,就再也没有抬起头来。
第五十三章 是非
夏侯虞见柳冰起哄,有些担心。
虽说要扬萧桓之名不能一味的说萧桓好,要做得自然一些,行引起大家的争论,再引出萧桓当年的处境,但若是这些年轻人血气方刚,从心底觉得卢渊北伐是在收复失地,是在匡卫社稷,维护卢渊说话,那可就糟糕了!
说到底,还是她不信任郑芬的缘故。
若是其他人,就算有一、两个有意见相左的,正好彰显此次雅集的公平公正,问题是,这些人多半是她舅父邀请来的……
夏侯虞在心里思忖着,就听见有人说起伐蜀的事:“若不是印林,国力也不会如此的虚弱!”
她不由朝说话的人望过去。
那人三十来岁,相貌周正,神色严肃,看上去一副非常不好说话的模样。
夏侯虞认得他。
此人叫严爽。前世是有名的言官,常常挑萧桓的刺。
她舅父请的都是些什么人啊?!
夏侯虞觉得……萧桓这一世的运气有点不好。
先是被她摆了一道,接着又遇到了她舅父这个不靠谱的。
众人的目光果然都一下子落到了萧桓身上。
萧桓众目睽睽之下倒落落大方,温声道:“蜀道难,难于上青天。粮草供给不及时,朝廷又不允许我们就地征粮,蜀人实行坚壁清野的作法,饿死的人比战死的人还多!”
他虽然没有否认伐蜀的失败,但也没有承认伐蜀失败全是印林的责任。
众人神色各异。
严爽果如前世一样专给萧桓挑刺,他尖锐地道:“不是因为印林好大喜功,弃城而逃,伐蜀之事才功败垂成的吗?”
众人就听见“哐当”一声,洪怜面前的酒水不知为何斜倒,殷红色的梅子酒洒了一地。
仆妇们忙跪着过去,手脚利索地将酒收拾干净,给洪怜重新换上新的酒杯,退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