雀仙桥——吱吱
时间:2018-04-12 09:45:57

  萧桓却在苦恼了半晌,发现自己的确没有第二个可以诉说的人之后,徐徐地开了口:“你也知道,长公主是下嫁萧家的,长公主府虽然在旁边,却形同虚设。可先帝去世之后,她却决定搬到长公主府去住。说这样比较合规矩。但你也看见了。若是长公主真的有心,这些规矩在她眼里根本不是什么事。我有些担心……”
  担心什么呢?
  担心夏侯虞离开他?
  好像也不是。
  两人已经是夫妻了,和离的代价几乎是不可想象,他们根本和离不了。
  担心夏侯虞和他反目成仇?
  好像也不至于。
  在由谁登基做皇上这件事上,是夏侯虞摆了他一道,她赢了,她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担心夏侯虞……对他的事冷眼旁观?
  对,应该就是这样的。
  就好比造势而言。
  她之前明明就知道什么对他最好,却隐而不发,等到他心中不耐烦和建康城里那些名士诗赋唱和的时候,她却突然向他示好,不仅帮他出了这个主意,还亲自跑前跑后,把他拱卫到了现在这个地位上。
  让他不由对她另眼相看。
  她的目的是什么?
  她之前是不是就预料到事情会变成这样?
  想到她釜底抽薪地摆了他一道,他就没办法把这当成是一件突发的事情。
  但就算是这样,他也不想把他的这种担忧告诉宋潜——他觉得太丢脸了,说不出口。
  萧桓觉得喉咙发紧,垂了垂眼睑,道:“长公主是不是还有什么没有告诉我们的。我和她成亲没多久就去了襄阳,之后转道徐州……”
  那时候,他意气风发。
  觉得通过娶夏侯虞拿到了打开了通往朝廷核心权臣圈子的道路,只等他在襄阳站住了脚跟就会提出北伐,用北伐的胜利打破卢渊的权柄,重新分配世族门阀的利益,站在塔楼的顶尖俯视芸芸众生。
  萧桓陡然间发现,在此之前,他的计划里并没有夏侯虞。
  夏侯虞应该像所有那些出了嫁的公主,乖乖地给他生下几个血统高贵的子女,然后就可以去享受生活,放纵人生了。他则会兢兢业业创下一片基业,让萧家在未来的一百年里都能站在门阀的序列,让自己名留青史,传承不断,薪火有人。
  那在夏侯虞的计划里,是不是也没有他的位置?
  萧桓心中凛然。
  如果夏侯有道没有殡天,如果夏侯有义没有继承皇位,他会正眼去看那个虽然貌美如花,却没有灵魂的女子吗?
  不,他不会。
  不过是一个偶然的机会,让他见到了她层层薄纱下的一角。
  若是没有这样的偶然……
  萧桓骤然间有些不敢往下想。
  他的目光却变得凝重,神色也变得冷峻端穆。
  “这件事我们要从长计议!”萧桓正色地对宋潜道,“我之前想去向长公主道谢,试探试探长公主对朝中这些事件的态度。但我仔细想过之后觉得,这样未免对长公主有些不敬。还有,长公主之前是不管这些琐事的,怎么突然转变了态度,我觉得我们也应该弄清楚才是。不然就算是去见了长公主,根本不知道长公主要什么,也只能是无功而返,说说客气话而已。”
  “宋先生,这件事就交给你了。”
  “有些事我不太方便出面。”
  “特别是在不知道长公主的态度之时。”
  “我先去休息休息。”
  “让吴桥给长公主下个帖子。”
  “我下午酉时去拜访长公主。”
  “如果一切顺利,晚上正好和长公主一块儿用晚膳。”
  他一句话一句话的交待,宋潜却很想吐糟。
  这哪里是对待发妻的态度,这分明是去寻求合作,拜访同盟啊!
  还下帖子!
  难道是他出身寒微,不知道这些世家门阀的夫妻都是这样的过日子的?
  宋潜想着,心里很快就分析出了夏侯虞的重要性。
  如果他们夫妻真的能同心协力,说不定他们真的能创造一个新局面。
  “好!”宋潜看着陪着郑芬等人玩乐了一夜却丝毫没有疲态的萧桓,郑重地点了点头。
 
 
第五十六章 从容
  夏侯虞始终没有在沧澜亭露面。
  她见事情办得差不多了,就由郑多陪着回了建康城,安排人员传播水榭里的对话。
  郑多欲言又止。
  夏侯虞微微地笑。
  前世她像郑多这么大的时候,也会觉得这样的手段让人赧然。
  “你是不是觉得这样不太好?”夏侯虞决定给郑多上一课,“酒香也怕巷子深。你若是觉得我们夸大其词了,可以自己去查查当年发生的事,了解一下印林被贬的前因后果。”
  “不是!”郑多有些不好意思地道,“我,我以为长公主不太待见姐夫……没想到长公主会下这么大的力气帮助姐夫!”
  “我们毕竟是夫妻,休戚与共!”夏侯虞笑道,“能帮他的就帮一帮吧!”
  从前她懂这个道理却体会不深。
  “这样挺好!”郑多说着,面色微红,笑着道,“长公主,我也帮帮姐夫吧!今天是崔环的生辰,大家约了晚上去佛香楼吃酒,我这个时候赶过去正好。”
  崔环是崔家的嫡长孙,和郑多一样,都是门阀子弟,平时交往的,也多是关中韦氏、陈郡王氏这样的人家。有他们帮着宣扬,这件事很快就会在世族门阀中传播开来。
  “你要小心!”夏侯虞提醒他,“不要把自己给卷进去!”
  郑家已不如往昔,她不想郑多因为这件事而树敌。
  郑多笑道:“我不添不减,只说是送了您去沧澜亭,偶尔听到了一耳朵,他们谁能把我怎样?”
  “你能这样想就好!”夏侯虞欣赏他有主意,亲自送他到了大门口,这才折回去梳洗用膳,好好的睡了一觉。
  但到底奔波了一天,次日她还是日上三竿才起,问起昨天要办的事,杜慧笑盈盈地告诉她:“如今城中都已经传遍了。很多人都觉得应该让卢泱担任度支尚书,但也有很少部分士子觉得这是卢家为了推卢泱上位使的手段。可不管怎么说,这件事是炒起来了,大街小巷都在议论。甚至有人说,既然都督那么厉害,为何不让都督出征,却要任命卢淮为将军?”
  这正是夏侯虞要的效果。
  她问:“都督回府了吗?”
  杜慧笑道:“天亮后才回府。可并没有歇息,而是叫了宋潜过去,两人说了半天话才睡下。”说到这里,她的笑容更盛了,还像献宝似的拿出一张名帖,“您看,这是什么?”
  夏侯虞还以为是参加昨天沧澜亭雅集的哪位士子要来拜访她,拿过来一看,居然是萧桓的拜帖。
  “这是怎么一回事?”她不由好奇地正面看了反面看。
  杜慧笑吟吟地道:“是都督命人送过来的,说是下午酉时来拜访您。很是尊重。我就代您应诺下来了。”
  不会是鸿门宴吧?
  夏侯虞在心里嘀咕道。
  不过,萧桓主动拜访,就算是鸿门宴,也是她给他苦头吃吧?
  夏侯虞的心顿时定安下来,她道:“那我用午膳多休息一会。你让尹平雇的人继续在城中散播沧澜亭雅集上说的那些话,直到卢府的人出面干预为止。”
  杜慧笑着应了。
  夏侯虞用过午膳又睡了一个好觉,直到杜慧把她推醒,告诉她再有半个时辰萧桓就要过来了,她这才起床穿衣梳洗打扮。
  萧桓准时过来。
  夏侯虞依旧在偏厅招待了萧桓。
  这次他们喝的是淮南信阳茶。
  清澈的泉水在陶壶里翻滚,冲入放置着茶叶的公道杯中,茶叶在水中舒展,水变成绿色,清新的香味袅袅升起,和窗外郁郁葱葱的竹林相互辉映,洗濯着人的肺腑,仿佛空气都变得新鲜起来。
  夏侯虞纤细玉指举起褐色的公道杯,掠去浮茶,为萧桓斟上一杯茶,笑着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褐色的茶杯,衬着夏侯虞的手指如玉似珠。
  萧桓第一时间不是想去品尝一下这名动江南的信阳茶,反而浮现出一个极其荒谬的念头——茶水那样烫,不知道夏侯虞会不会感觉到灼手。
  好在是这念头不过是在他的脑海里一闪而过,他很快回过神来,端起面前的小茶盅,先是看了看汤色,然后细细地品了一口,回味了片刻,这才笑着赞道:“汤色明亮,味道鲜爽,滋味浓醇,回甘生津,果然是好茶!多谢长公主!没想到长公主有这样精湛的茶艺。”
  他丝毫没有夸大。
  北地门阀到如今都保留着吃羊肉,喝酪浆的习惯。以至于朝廷每年都要从北凉大量购羊,以满足北地门阀的口腹之欲。像夏侯虞这样喝茶,而且会沏茶的,他没有遇到几个。女郎,就夏侯虞一个。
  当然,这也与他并没有遇到过什么女郎有很大的关系。
  但这已足以令他对夏侯虞刮目相看了。
  夏侯虞喜欢喝茶,除了受文宣皇后的影响,最重要的是她喜欢吃羊肉。
  在她看来,吃羊肉之后喝茶,比吃了羊肉之后喝酪浆要让人感觉清爽,舒服。
  用茶来招待萧桓,完全是因为投其所好。
  她笑笑没有说话。
  又为萧桓斟了一杯茶。
  萧桓慢慢地喝着茶,耳边是清脆的鸟鸣,让他有一种置身山林的错觉。
  可这个时候,已是日薄西山。
  他不由道:“长公主还养了鸟?”
  夏侯虞笑道:“养了几只黄鹂、百灵。”
  她很会生活!
  萧桓不由回忆他们几次见面。
  去徐州之前的记忆居然都有些模糊了。
  他记得的全是从徐州回来之后的事。
  朝堂上的强势,拒绝回萧家时的坚持,给他出主意时的通透,当机立断的行动力……还有沏茶时行云流水般的优雅。
  哪一个是她?
  或许,这些全都是她!
  就像一颗六棱的水晶,每旋转一个面,就会折射出不同的光芒?
  萧桓深深的吸了口气,才能把心中的这些杂念都排除,或者……只是压下!
  他一时间有些弄不清楚自己的想法。
  他也无意进一步去想。
  他还有很多事要做。
  他来这里可不仅仅只是为了喝茶。
  萧桓等到夏侯虞沏第四遍茶时,这才道:“长公主,多谢你这次相帮。北凉皇帝,的确身体不适。据给文帝看病的医工透露,文帝的病情很不乐观。不知道长公主还听说了些什么没有?大将军府已经决定过了端午节就集兵扬州,五月十六出征。”
  夏侯虞在卢渊身边自然也安插了人。
  她却没有收到卢渊具体出征的日期。
 
 
第五十七章 误会
  夏侯虞看了萧桓一眼。
  他这是在商量自己?
  前世,萧桓知道她支持夏侯有义继位之后,做什么事都让她感觉他防备着她。这也是她下决定从萧家搬到庄园的重要原因之一。可没想到今生她一个小小的改变,却换来了萧桓的重视。
  她的确知道很多萧桓不知道的事情。
  但阿弟的病逝却让她突然清醒地认识到,人的偶然一次改变就能让事情偏离到不可思议的地步。她不敢确定从前她知道的那些事情会不会发生,也不敢确定她知晓的事情会不会改变。何况她并不信任萧桓,觉得没必要让他知道自己的经历。
  夏侯虞想了想,若有所指地道:“我就不知道卢渊什么时候出征!”
  言下之意,是指她知道的很少。
  这也有可能。
  就算在卢家安插了人手,也不可能对卢家的事了如指掌。
  萧桓没有多想,说起了他刚刚回城就发现沧澜亭的事已经传遍了建康城的事:“以为还要过几天。不曾想长公主当机立断,我们人还没有回来就已经安排人手去做这件事了。多亏了长公主出手。”
  不然怎么会是这样的局面?!
  夏侯虞笑道:“卢渊为人精明干练,这件事瞒不了他多久。最好就是趁着他们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把事情做实了。过几天,怕是有点晚。”说完,语带调侃地又道了一句,“还望都督不要责怪我自作主张才是。”
  “长公主客气了!”萧桓忙谦和地道,“事情若不是长公主经手,不可能进展的如此顺利。我心中很是感激,说‘责怪’二字就令人惭愧了!”
  两人絮絮叨叨地说了半天话。
  夏侯虞却在心里腹诽着萧桓为何还不走。
  淮南的信阳茶泡到第四泡就不好喝了,她若是再沏一壶茶,萧桓岂不是又要坐个两刻钟,那就到了晚膳的时候,还得留他用晚膳。
  但愿他等会有事,喝完这一壶茶就起身告辞。
  夏侯虞在心里思忖着,重新又沏了一壶茶。
  萧桓却觉得就这样坐在这里听听鸟鸣,品品茶,让人心灵宁静,非常的舒服。
  他笑着向夏侯虞道谢,说起北凉的事来:“……顾皇后这两天应该就要生了。以北凉一惯的习俗,为避免外戚涉政,太子的生母是要被赐死的。顾氏有汉人血统,就算生下皇子,北凉文帝也未必会立顾氏所生之子为太子。只是北凉如今顾夏当权,不知道这规矩会不会改?”
  北凉文帝是想改的,可惜顾夏一直以来都是谋臣,又有汉人血统,始终难以真正的融入到鲜卑族人中去。顾夏权力富贵皆由文帝给予,如水中浮萍,文帝病逝,顾家就遭受了灭顶之灾。
  不知道前世的事今生是否会改变?
  夏侯虞只能提醒萧桓:“都督所虑极是。别看顾夏权势滔天,可他毕竟是汉人,而且北凉多是鲜卑人,汉人很少。万一北凉皇帝驾崩,大司马之位他能不能坐得稳还难说。所以我觉得这对卢淮来说是个很好的机会。我们必须赶在卢家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搭上这驾马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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