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芝叹一口气,“我后来有反省,很可能因为他是男孩子,我对他就比较严苛,也总是站在他的对立面,根本没想过去排解他的情绪。”
夏澄一时忘记自己的年纪,她安慰沈老师,“男孩子谁没有这样蛋疼的青春期,过去就好了,你请别放在心上。”
陆致远本来还插不进她们的话题,现在一听夏澄这么说,简直笑得阖不拢嘴。
沈芝没好气地望着他,“最没资格笑的人就是你,当年你也是学校里的头号问题分子。”
陆致远求饶说:“都说是青春期,那就不是我能控制得了的事。”
夏澄动了动嘴角,不出声。
这一次分别,陆致远特地留下他的电话跟手机号码,他希望能继续跟夏澄保持联络,虽然他自己多少也猜测得到,这个希望非常渺茫。
夏澄只说:“我邮件地址没变,你可以写信给我。”
都说女孩子能凭第一眼决定眼前这个人是朋友,还是可以交往的对象,男孩子又何尝不是?他们更容易光靠外表,就去热切追求一个女孩子。
等追到手以后,他们看上另外一个女孩,又会说:“原来我一点也不了解你,我们俩根本不适合。”
夏澄不想再成为别人猎艳的目标。
所以后来无论陆致远怎么写信,也等不到她的回音。
过完年后,徐宁果然遇到她人生中的Mr. Right。
不过,也许是夏澄的提醒有了关键性的作用,她这次的伤势不是小腿开放性骨折,而只是踝关节脱臼。
医生担心她有脑震荡,还嘱咐她住在医院多观察几日。
在另一个时空的车祸发生后,傅嫚跟徐耀庆都有赶来医院,可他们楞是一句话也没有跟对方交谈。
曾经亲密的枕边人,将彼此的感情破坏得连一点都不剩时,甚至比陌生人还不如。
徐耀庆看到夏振池陪在傅嫚身边时,脸色变了变,没多说什么,丢下一笔钱就走。
但现在情况有所更改,徐宁的伤势不算太糟糕,所以她的父母亲都不需要特地搭飞机过来。
夏澄很自然地承担起照顾徐宁的责任。
住院的第一天早上,土豪哥带着一个半人高的鲜花水果篮来探病。
他穿着一套暗灰色西装,内搭黑色衬衫,明明人在医院里,还要耍帅地戴上一副黑色墨镜。
昨晚由于天色黑,他没看清楚自己撞的人到底什么样子。
今天一见面,他楞了愣,拿下眼镜,随即递给她们一人一张名片。
那浮夸烫金的纸卡上,写着某某建设公司副理郑士豪几个大字,以他二十出头的年纪,想当然是挂名的成分居多。
徐宁冷着一张脸,不想理会这位肇事者。
她不过是心急了点想过马路,号志一换就往前走,没想到黑色的大奔掩藏在夜色里,跑起来无声无息,她跟郑士豪就这么冤家路窄地撞在一起。
郑士豪一点也不受她冷脸的影响,接连下来几天,他每天都到医院来慰问,除了鲜花外,他还送补品过来。
徐宁总高贵冷艳地拒绝他的好意,但郑士豪不是省油的灯,他会用三寸不烂之舌,哄得她不得不接受他带来的东西。
夏澄是知道他们俩结果的,所以她在一旁看了直想笑。
为了不让徐宁起疑,只要郑士豪来,夏澄都会借故出病房晃晃。
这一晃,没晃一两个小时,她绝不会回来。
这天晚上,郑士豪带来很多食物,但夏澄推说有事,自己一个人跑去医院食堂吃饭。
她捧着餐盘,在窗边找到位置坐下来,身后忽然来了一个人。
他极其自然地坐在她对面,“师妹,你的父亲近来还好吗?”
夏澄抬起头,没想到会在这里见到乐建明,也更加没想到他会记得她。
“不错,他最近都会定期去医院做检查,报告结果也都正常。”
“早期肺癌经过手术治疗,是很有希望康复的。”
夏澄一想起爸爸的病,语气就忍不住变得沮丧,“机率即使再低,却还是有复发的可能。”
从医学来看,复发与否,只是百分比上的一个数字,可对病人来说,差别只在有或没有。
乐建民说:“虽然有时我们只能尽人事,听天命,但只要活着一天,就不应该放弃,要对人生抱持着希望才是。”
夏澄苦笑,她猜想乐建民肯定不晓得,什么叫做打从心底生出的绝望。
谁不愿意能好好活着,可残酷的现实,往往最会消磨一个人生存的意志。
然而,对看过太多生死,救人一命的医生来说,但凡能活下来,都是值得高兴的事,他们看不惯有人白白浪费自己的生命。
夏澄点点头,附和乐建明的话,“你说的一点也没错。”
交浅言深未必是件好事,人跟人之间最好保持适当的距离。
夏澄不认为有必要,跟一个陌生的人,谈及自己内心的想法。
乐建明不着痕迹地转移话题,“这么晚了,你怎么会一个人在医院里?”
夏澄说:“我朋友出车祸住院。”
“情况如何?”
“脚踝脱臼,目前还在观察有没有脑震荡,或其他的后遗症。”
乐建明甚至不用她开口,便微笑说:“我在骨科有认识的人,我请他多关照一下你的朋友。”
夏澄不推辞,这是最好不过的事,“谢谢。”
乐建明轻轻地说:“这不算什么,你不用放在心上。”
隔天,主治大夫一进房,就笑着对夏澄说:“原来你是建明的朋友,他已经特别交代过我,要尽一切努力,治好你朋友的腿。”
徐宁撑大眼睛,连自己伤口的疼痛都忘了,她兴冲冲地问:“快快从实招来,谁是建明?我怎么没听你提起过这个人。”
主治大夫还在,他的笑容很具深意。
夏澄轻咳一声,“徐宁,你快点躺下来,别再晃你的脑袋。”
中午的时候,郑士豪来换班。
临走时,夏澄多叮咛了几句,“徐宁,你有什么事,能请看护阿姨帮忙的,你先请她帮忙,没法帮的,你等我回来,我再来处理。”
郑士豪今天穿得是一件度假风格的花俏衬衫,外面还套着白色西装外套,他这充满恶趣味的衣着品味,也不知道是从哪里学来的,让徐宁看了直翻白眼。
他自来熟地说:“妹子,你去忙你的,别担心,这儿有我在呢。”
徐宁恶狠狠地瞪着郑士豪,“你能不能别天天都来烦我?”
刚开始她对他还是有好感的,怎么说这年头肇事后,还肯这么负责的人已经不多了。
可郑士豪太快露出他真正目的,搞得一向大喇喇的徐宁心里很不痛快。
夏澄假装看不见徐宁想活剥郑士豪皮的眼神,她一本正经地说:“好,那我就将徐宁交给你了,你好好照顾她。”
离开病房时,夏澄只觉自己的背部,快被徐宁瞪穿两个洞。
她笑了笑,刚走到护士站,就见到乐建明站在那里,低着头在看一迭资料。
第25章 误会
夏澄走过去,打声招呼, “好巧, 又在这里碰见你。”
乐建明微笑, “你朋友的病例我看过了, 没什么大碍。”
夏澄并不傻,她已经察觉到乐建明的心思, “不好意思,你工作这么忙, 还麻烦你特地过来一趟。”
“不会,举手之劳而已。”
夏澄点点头,不吭声。
乐建明说:“我手边刚好有一份肺癌的文献报告, 不过是全英文的, 还都是些医疗专业名词,如果你有空, 今晚吃饭的时候, 我可以慢慢解释给你听。”
时间有短暂的停滞。
他说的话当真不算有技巧, 但也许是他的年纪的缘故, 所以给人的感觉,带着一股成熟男人才有的风度。
夏澄思索片刻,平静地说:“好, 不过让我请你吃饭吧,算是我的一点心意, 谢谢你特别照顾我的朋友。”
乐建明笑,“几点方便过来接你?”
夏澄摇头, “我要先回学校上课,下课后,还得再去一趟社团,不如你先告诉我地点。”
她的意思是她自个儿去就好,不劳他费心。
“你参加哪个社团?”
“爱心社。”
乐建明点头说:“那里我知道,你事情忙完后,别走开,我在外头的大草坪等你。”
夏澄没法婉拒,她接受他的帮助太多,跟其他男孩子不一样,有些拒绝的话,她很难对他说出口。
下午五点多,当夏澄来到爱心社,里头大伙儿已经忙成一片。
社里最近跟全校师生筹集旧物资,尤其是各式书籍、教科书跟课外读物,准备整理过后,再送往各地偏乡学校。
她到的时候,外面的空地已经堆满大大小小的箱子,里头全是校内师生共襄盛举的爱心。
余月华看到夏澄,立刻放下手边工作,小跑步过来,“徐宁没事吧,我昨晚去看她,她的心情看上去很糟糕。”
夏澄挑明讲,“因为郑士豪在的关系。”
“那个人有点意思,不过徐宁不会喜欢他的,她连偶像也要是青春阳光的大男孩,最好笑起来露出一口洁白的牙齿,脸颊还有两个酒窝。”
夏澄一呆,余月华的观察力真是好,她从来都不明白,为何徐宁不肯接受他。
原来,郑士豪跟徐宁所喜欢的类型相差甚远。
但没关系,人会长大,欣赏的事物亦会有变化。
偶像不会真心对待自己,青春阳光更不能当饭吃,徐宁终会明白,找个懂得爱护自己的人过日子,比那些虚幻的憧憬还要来得重要。
夏澄说:“徐宁现在日子过得比我们还滋润,不提她,你这里有什么我能帮上忙?”
余月华比了比脚边的箱子,“整理的差不多了,现在得用胶带一个一个封起来,上头还得写上收件地址。”
夏澄挽起袖子,跟着大伙儿投入到工作中。
天气不热,但她依旧做得满头大汗,搬动装满书籍的纸箱是体力活,饶是她自认为是个女汉子,也觉得吃不消。
忽然有一只手,拿着条手帕,递到她面前,“你把汗擦干了,小心着凉。”
夏澄接过来,不好意思地说:“对不起,我忙到忘记时间,你等很久了吧?”
乐建明摇头,“我刚来。”他也蹲下来,“有没有什么我能做的?”
夏澄也不客气,“我封箱后,请你帮我把箱子搬到那边去。”
乐建明脱掉外套,照她说的做。
杜长青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热情地说:“乐医生,你怎么也来了?”他看了眼夏澄,“原来你们两个认识啊。”
她的表情有些疑惑,乐建明低下头,轻声说:“去年爱心社办了一次下乡义诊,当时我也有去,但当时你并不在那里。”
夏澄知道错过的原因是什么,“我入社比较晚。”
全部忙完后,有人提议要一起去吃饭,但夏澄婉拒了,因为她要跟乐建明先走。
余月华不想当电灯泡,她一直催促他们俩离开。
夏澄知道她误会自己跟乐建明的关系,可眼下并非适合解释的时间跟地点。
乐建明与夏澄离去时,他们的背影在昏黄的路灯照射下,拉出长长的影子。
杜长青故意走到苏恒旁边,有一搭没一搭地说:“学弟,你知不知道什么科系的女孩最难追?我告诉你,就是医学系。”
苏恒沉默不语。
杜长青继续发表高见,“这个科系男女比例悬殊,女孩子自产自销都不够,怎么可能让外系的人有机会追走,再说,医学系的职业类型特殊,倚靠的不只是个人的能力,还需要前辈的经验传承,简单来说,他们是师徒制,如果有一个人能手把手地教会自己,况且还有点钱,女孩会动心一点都不奇怪。”
他在为失败找理由,而最佳听众,当然是跟他处境雷同,也在追求夏澄,但却远远比不上自己的学弟。
苏恒不想附和杜长青的话,可心里知道,他说的是对的。
读医的人将来得亲眼目睹许多生老病死,他们的世界纵使全力投入,也不一定有办法去面对。
在那样艰难的环境,能一路支持与理解他们的,只有身处在同一个领域中的人。
杜长青拍拍苏恒的肩膀,像个过来人,劝导他,“你也不想工作回家,老婆比你更忙,还在医院里值班,辛辛苦苦了一整天,谁不想吃上一口热腾腾的饭?还有家里的老小,老婆不在,谁能帮忙照顾?医学系的女孩子看看就得了,别想去追求她们,那只是在自讨苦吃。”
说这么多,无非是因为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罢了。
可怜的医学系女生,在这一刻,全沦为他人口中的酸葡萄。
苏恒挥开杜长青的手,转过身,若无其事地去忙其他工作。
乐建明选的餐厅位置比较远,所以由他开车带夏澄过去。
下班时间,道路十分拥挤,隔着车窗往外看,每个站牌处都挤满了急着回家的人潮,他们的脸孔模糊,上头最相似的特征,是劳碌了一整天的疲惫。
可公交车还没来,他们只能拉长脖子等。
不怪人要变得势利,坐在车上,吹着空调,与外头的吵杂分隔开来,才会体会生命不是来受苦的,而是一种享受。
但直到现在,夏澄还是忘不掉那段坐在自行车后座的日子,她贴在某一个人的背后,感受他的心跳。
曾经,她以为人跟人之间最近的距离,莫过于此。
可惜,那不过是一场误会。
谁也不能确定最近的距离是否还隔着些什么,她却已经知道何谓最遥远的距离。
原来亲如夫妻,也不过是同床异梦。当她看着他的背脊,整夜不睡,而他竟一点也没发觉,因为此时他梦到的是其他人。
明明那么近,可又是那么遥远,她再也碰触不到他的心。
乐建明打开副驾驶座前的储物格,“我这里有些音乐光盘,你喜欢的话可以放来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