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澄“嗯”了一声,却没有动。
乐建明笑了笑,“也是,我喜欢的音乐,你不见得喜欢听。”
他们两个年纪差距大是事实,可也因为这样,他处处礼让与维护她。
成熟男人的心思比年轻男孩缜密太多,如果他们有心对你好,便会巧妙地布下天罗地网,让你根本逃不开。
夏澄跟他来到一间小餐馆吃饭,吃的是西餐,因为要开车,他不喝酒,也不让她喝。
“你还是学生,喝果汁就好。”
“我已经二十岁了,不是小孩子。”
他莞尔,“等你超过三十岁,你会希望自己是个小孩子,最好永远不会再长大。”
夏澄微笑不语。
是谁说过,爱上一个不爱自己的人,能让人衰老几十岁。
她年轻的躯壳下,藏着老迈的灵魂。
乐建明是个绅士,不会做让女孩子心里七上八下的事。
但爱情不是这样的,那里面应该含有令人心跳加速的成分,她会为了那个人大哭大笑,就算被当作疯子,也觉得值得。
即便死了,也在所不惜。
其他人不能理解,全是因为他们运气不好,没法遇到命中注定的那个人,所以他们嫉妒,才会对自己指三道四。
可那样的惨烈悲壮,像得了不治之症,药石罔救,只要回想起来,都要恐惧得发抖。
所以一辈子都没碰见那个人,不见得是件坏事,相反地,这种平静的生活,给人莫大的安全感。
他们很专心地吃饭,乐建明最常做的事,便是微笑地倾听夏澄说话,只是她的话原本就不多,整个用餐气氛非常安静。
乐建明一直等到甜点上来,才从公事包取出资料。
如他之前所说的,她根本看不懂那上头写些什么。
夏澄目前会的,只是广大的医学领域里的一点皮毛。
乐建明很有耐心,他让她自己先读过一遍,再逐段跟她详细地说明。
时间过得很快,他不得不先结束这次的约会,送她回宿舍。
买单时,夏澄坚持要付钱,乐建明没有拒绝,这样的关系让人舒服,有来有往,谁也不欠谁。
他不是那种思想老旧的男人,给点吃的穿的,至多再给间房子,就想要圈住女人的一生一世,往后她只能待在家中,为他一个人做牛做马。
今天用餐的金额出乎意料的便宜,夏澄付得一点也不心痛。
很久以后,当她再度来到这家餐馆,才知道会有那样的价格,是出自乐建明的体贴,他已经事先结清了一部分。
第26章 荒原
回到学校后,乐建明停好车, 徒步送她回宿舍, 但他没进到宿舍所在的区域, 只在远处的一盏街灯下与她道别。
他十分客气地说:“谢谢你今晚的招待。”
夏澄连忙摇头, “我该谢谢你才是。”
乐建明笑,“你想我们要在这里谢来谢去多久?”他看了看手表, “宿舍要关门了,你等等得有心理准备。”
夏澄疑惑地看着他。
乐建明问:“准备好要跑百米冲刺了吗?”
夏澄给他一记苦笑, “你说的没错,我不跑不行了,如果阿姨真的关门, 我可能得蹲在大门外嚎一整晚。”
这个自由开放的年代, 女孩们还是得扮灰姑娘,十二点钟声一到, 立刻打回原形。
学校的用心良苦, 大概是担心她们这一票女妖魔们, 到时还留在外头, 会吓坏一般人。
那些以为女孩都是纯洁无瑕仙女的男士们,都应该来女生宿舍参观一日,那足以使他们幻想破灭, 将来对所有美丽的事物,心存怀疑。
回到宿舍, 爬楼梯上六楼后,夏澄福至心灵地走到围墙边, 她见到乐建明还站在楼下,抬起头张望。
她朝他挥手,让他安心。
在确定夏澄平安到达后,乐建明才转身离开。
往后的日子,因为他们都很忙碌,并不能时常见面,即使见面,他也都会找到适当的理由,让两人相处起来不会尴尬。
乐建明处处关照夏澄的想法,她很感谢他,但也就仅止与此。
他们来往的方式不像情侣,不像朋友,却更像是长辈对小辈。
乐建明的行事作风不急不徐,自有一股从容不迫的气度,算是男人中的异类。
他晓得自己要的是什么,而且非常有耐心。
尤其在对待夏澄的事情上,他不想逼得太紧,怕会吓走她。
起初大家私底下聊到这件事,总以为夏澄终于找到理想对象,肯答应与人交往。
可他们后来又发觉不像,因为夏澄脸上丝毫未见女孩子谈恋爱时,才有的神情。
余月华很紧张夏澄,或许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草绳,她的感情观一直趋于悲观,不过这并不代表,她不希望夏澄去谈恋爱。
“乐医生虽然年纪大了点,但感觉起来是个不错的人。”
夏澄不知该说什么,敷衍地“嗯”了一声。
余月华看她的态度,忽然就想偏了,“知人知面不知心,乐医生不会正好是那种衣冠禽兽吧?”
夏澄笑,“你想哪里去了?”
余月华感慨地说:“你还是别理我的意见比较好,我的眼光不好,这你是知道的,我不应该给你任何的建议。”
夏澄摇头,紧握住她的手,“小华,你没有说错,乐医生的确是个很好的人。”
“那为什么你不肯试着跟他交往?”
“嘿,我跟他不是你想象的那样。”
“你别再自欺欺人了,我眼又不瞎,我看得出来他喜欢你。”
夏澄摊手,“可能我矫情吧,你说我如果跟他在一起,别人会怎么看我?”
余月华不解,“什么怎么看?男才女貌呗,他是年纪大了点,但人好,长得也不差,又有专业能力,这些都足以弥补你们年龄上的差距。”
夏澄坦言,“乐医生目前还在进修,将来是立志要当教授的人,我不想人家以为我是靠着他,才能在我的工作场所立足。”
余月华笑,“你未免想太多了,八字都还没一撇呢,更何况有人可以依靠有什么不好,他可以帮你许多。”
“我靠自己的双手。”
“那太辛苦,等爬到能跟人家平起平坐的位置,你已经老了,姿态要多狼狈有多狼狈。”
这是实话,女性在工作场合要挣得一片天,比男性艰苦太多太多。
因此,若能凭借与生俱来的优势往上爬,谁都不会放弃这样的机会。
不过话又说回来,假使一路走来都只靠双手,也实在没意思,那好像间接承认,自己不具备女性天生的本钱。
想想就矛盾,长得漂不漂亮都是原罪,可这样的罪恶,又人人乐意背。
夏澄低下头,淡淡地说:“提携之情,无以回报,可我又不想以身相许。”
余月华说:“我怎么觉得你很怕负责似的。”
“我专门喜欢欺骗无知的少男少女。”夏澄流里流气地笑,“姑娘,丑话说在前头,如果你已经被我骗了,我是绝对不会负责的,你得有心理准备。”
余月华一听,气得卷起一本书打她。
夏澄假装哼了几声,然后自嘲似地说:“所以何必为一个人牺牲那么大,付出那么多呢,谁都承担不起这样的情深义重,到最后还不起,也就只好逃走了。”
余月华好不容易冷静下来,看她一眼,“我说不过你,你的歪理总是一套一套的。”
夏澄摇头苦笑,她说的那些话,当然是很好的理由,足以说服余月华,但却不好用来欺骗自己。
原因是什么,她心里清楚得很。
可无论如何,日子还是得照常过下去。
总有一天,那些人围绕在她身边的人,包括乐建明在内,都会等得不耐烦,终于离开她。
想想这有多么无奈。
她的心已是一片荒原,谁来,或不来,都不会再开出任何东西。
难怪传说中投胎转世的人要喝孟婆汤,如果真能把一切都忘掉,那该有多好?
夏澄的课业一天比一天重,她窝在图书馆的时间也越来越长。
苏恒总等在那里,跟她一块儿读书。
他的课业不比她轻松,这点她倒是十分清楚。
有时她读书读累了,抬起头,看见他英俊的脸孔,还有那双明亮的眼睛,她会有一瞬间误以为他是另外一个苏恒。
但他不是。
他像是一个复制人,没有原本那个人的灵魂。
当然也没有属于他们俩爱恨纠葛的过去。
可她依然不喜欢跟他相处,也许是先前的经历,令她心有余悸。
那种强烈的抗拒感,已经深埋进她的骨髓里。
夏澄继续埋首书堆,她的前方却传来一张小纸条。
上头写着:“你累了吗?要不要出去休息一下?”
她看向坐在对面的苏恒,想了一会儿,收拾好桌上的东西,朝外头走出去。
他跟在她后头走出来,两个人一前一后,往厕所的方向去。
夏澄忽然停下来,没好气地说:“你我不是我的姐妹淘,更不是小学女生,我们感情没好到一起去洗手间吧。”
苏恒露出一个人畜无害的微笑,“只是刚好而已。”
可夏澄出来时,他还在外头等她。
男人的劣根性不管放到何时都不会改变,也就只有他喜欢的女孩子能叫他等,即便等到变化石,他们也觉得心甘情愿。
但追到手后,那又另当别论。
谁敢让他等,他就给谁脸色看。
两种情况差异太大,像是从天堂掉入地狱,女神至此沦为奴隶。
有点脑袋的人都不该以为,追求的一方会对自己永远无微不至的好。
这类的深情,放到十年后,即使能打三折,也已经很了不起。
最惨的情况,就像汽车折旧,到时不仅完全失去价值,还得付钱请人拉去回收。
夏澄皮笑肉不笑地问:“你不会是在等我吧?”
苏恒提议,“都中午了,不如我们先去吃饭完,再回来读书。”
他不只一次对自己的行为惊讶,她有什么魅力值得他抛下尊严,这么一而再,再而三地讨好她。
她甚至很可能与别人在交往,对方还是他现在不管怎样,也比不过的人。
但只要那段感情没公诸于世,他便觉得还有希望。
他可以等。
或许有幸等到她回头看,她会发觉,他一直都在原地等她。
苏恒从来不知道,原来自己也有这么谨小慎微的一面,尤其在面对跟她有关的任何事情上,他变得若有所失,而且诚惶诚恐。
夏澄看他一眼,径直朝食堂的方向走。
他发觉她不再严词拒绝他,忽然感动得说不出话来,只能亦步亦趋,像个傻瓜似地跟随她的脚步。
中午的食堂满满都是人,不过他们还是找到两个相邻的位置。
夏澄的食量不算小,至少跟她的体型不成正比,大概是动脑消耗热量快,她吃起饭来的速度也很快。
苏恒还没吃完,她已经收拾好桌面,准备离开。
苏恒也顾不得吃,赶紧站起来,跟上去。
多么可悲,他竟沦落为女王身边鞍前马后的无名小卒,但同时他又有松一口气的感觉,至少她不像过去一样,会冷冷地拒绝他靠近。
夏澄没有立即回去图书馆。
半路上,她找了一个较僻静的角落,停下来与苏恒说话。
夏澄毫不客气地说:“我知道你心里在想什么,但你跟我是没有可能的事。”
“我没想过那么远。”苏恒叹口气,“我只是想跟你做朋友。”
夏澄不置可否,她不是单纯无知的小绵羊,更不是好傻好天真的小红帽,像这种披着人皮的大野狼,所释放出的善意,恕她担待不起。
“反正我话都已经说明白了,你要怎么做随便你,但别到时候不能如你所愿时,就来埋怨我。”夏澄笑了笑,“一个杜长青在外头说我不对,已经够我受了,我不想无端端再受人冤枉。”
第27章 寂寞
男人最爱在同性间卖惨,好掩饰自己有多失败。
只要他们想追又追不到的女孩子, 都会被贴上难搞、不好伺候的标签, 好像他们是多么纯洁善良又无辜, 而开口拒绝他们的都是残忍、坏心, 只会耍得男孩子团团转的坏女人。
夏澄一向不肯轻易答应男孩子的追求,无论前世今生都是。
她唯一一次的例外, 就是苏恒,像他那样气质温和清贵的男孩, 她以为会有所不同。
但结果都是一样的。
只要能让一个男孩子为她失去理智,那她就是坏,根本无须解释。
这样的诬赖, 何其可恶, 更糟糕的是当事人总是百口莫辩。
苏恒忽然像是泄了气的皮球,声音放得很低说:“我不相信他说的话。”
夏澄不懂他的意思, 她冷漠地望着他, 不发一语。
“杜长青对我说, 乐医师有……经济基础, 他跟我们不一样,你也会因为需要乐医生的帮助,而答应跟他在一起, 但我知道你不是那种人。”
夏澄失笑,“呵呵, 也许我就是,我只是隐藏得很好, 没让人发现。”
苏恒的声音越来越小,像是呓语,几乎要听不见,“你不是,我相信你不是。”
夏澄恼怒,“是,我当然是。我既拜金又喜欢向权势低头,现在你已经知道了,还不快滚,你留在这是想顺便踩我一脚吗?”
实在气炸人,这群家伙怎么不自己先照照镜子,依他们现在的条件,凭什么让女孩子死心踏地爱上他们。
反正他们的一切失败皆有理由,女孩子拒绝求爱,那是因为她爱钱;女方跟自己分手,那也是因为她爱钱。
复杂的人世,变得再简单不过,一个男人不管再糟糕,人品再差劲,只要他没人要,都能归咎于女人爱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