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人独步——风储黛
时间:2018-04-17 13:43:44

  郭媛得意地露出一口白牙,“霍家阿祁,不是我有心同你过不去,你实在……忒也寒酸了些!手里拿着什么?让我看看是不是!”
  见霍蘩祁始终捂着手心的荷包,便上前要抢,霍蘩祁不让,郭媛便作势要撕。
  “阿媛!”
  郭媛唤她的丫头们来:“抢来看看,说不定是宝贝!”
  霍蘩祁眼见得那两个小丫鬟要上来争抢,以一敌三是不行的,便使出了素日推粪车的力气,一把挣开了郭媛。
  郭媛养尊处优,哪里是她的敌手,被甩开了不说,正要发火,“啪”地一个耳光落下来。
  仿佛世界都静止了一般,郭媛又惊又怒,“你敢打我?”
  霍蘩祁敛唇,“是你辱我在先。”
  郭媛回头看那两个不争气的,俱都傻愣愣戳在那儿,郭媛更是大怒,“还不上来抢!”
  两个丫头听话地上来撕霍蘩祁的荷包,霍蘩祁哪儿是任人宰割的,这两个丫头身量还不足她高,便上来一个将她撞翻在地,另一个也要来抢,霍蘩祁又扬起了手掌,丫头也跟着要与她厮打,但霍蘩祁的巴掌快,没扇到她的脸颊,只将人推开了事。
  一转眼败了三个,郭媛咬牙切齿,又不敢再上前了。
  霍蘩祁从荷包里取出五枚铜板,摊在掌心,淡淡地说道:“这就是你要看的。没错,我推了半天的粪车,只换来五个铜板。但是阿媛,我不比你低贱。”
  霍蘩祁说罢,冷着脸收了手掌心的铜钱放回包里,扬长而去。
  郭媛见她竟就这么走了,羞怒交加,捂住了自己的脸颊,火辣辣的疼。
  正当此时,也卖完茶叶的霍茵背着竹筐从她身畔经过,因谨记母亲杨氏教诲,霍茵对郭媛之流一向逢迎,便迎了上去,只见两个丫头灰头土脸,郭媛亦是狼狈,便大惊道:“阿媛,谁欺负你了?”
  郭媛一扭头,只见霍茵来了,心想道霍蘩祁是霍茵的堂妹,立即迁怒到了她身上,郭媛正愁没个撒气的人儿,霍茵素日里巴结自己,正是她的出气包。
  郭媛扯着嘴唇道:“霍家的小姑一个个粗俗无礼,霍茵你也不是什么好人!”
  霍茵一愣,摁着竹筐背带的手指微微一顿。
  她也不喜欢郭媛,但全是凭着杨氏的那些话,要她多结交镇上的有钱人,全是为了能嫁入桑家为妾。若非如此,她也早不忍郭媛了。
  霍茵还是轻轻地上前了几步,“我怎么了?”
  郭媛冷笑道:“我阿娘说了,你母亲杨氏在嫁给霍老大前跟一个伙夫纠缠不休,还闹出了失身丑闻,这事儿整个芙蓉镇没人不知!你娘水性杨花,你又是什么好东西!”
  霍茵大惊,一惊之后便是腾腾怒火,“你胡说什么!”
  捂着脸的郭媛瞬时挺胸,放下手来,“呵呵,杨氏她没告诉你?当然,她为什么要告诉你,说不准你自己都不是你爹的女儿。对了,你爹还和霍蘩祁她那个狐狸精娘不清不楚的,说不准她才是你爹的女儿呢,哈哈哈,你们霍家就没个干净的!”
  “我们走!”
  郭媛撂下一番话便要走。
  霍茵背着竹筐赶上来,拦在郭媛身前,“你说什么?你方才见了霍蘩祁?”
  郭媛停顿了几瞬,高傲地笑:“对,她什么都说了,说你霍茵说不准才是合该被赶出家门的那个!”
  霍茵气得险些咬碎了一口银牙。
  霍蘩祁!霍蘩祁!
  她敢这么编排她和母亲!
  见霍茵气得脸孔扭曲,郭媛这才满意,搓了搓细嫩素净的手,让两个丫头簇拥着离开。
  霍茵背着竹筐回霍家,霍老大照例在白氏住过的小院里假惺惺地睹物思人,杨氏一面气,一面只得在厢房绣花,见到霍茵气冲冲回家,便愣住了,慈爱地拉住霍茵的手,“怎么了?”
  霍茵满脸不可置信,看着母亲,一番欲言又止之后,还是把话烂在了肚子里。
  “娘,我要替你办一件事。”
  杨氏疑惑,笑问:“办什么?”
  霍茵暗咬银牙:“一件,一劳永逸的事儿。”
  ……
  霍蘩祁辛苦挣来的铜板,虽然不多,但混顿饭还是够的,午间布庄的徐伯伯给她结了工钱,霍蘩祁托着那点儿可怜巴巴的碎银子到了步微行的小院。
  她扬手要敲门,门突然开了,出来的是言诤。
  言诤伤好了大半,闲不住,又想着出去溜达溜达,送完雪芝灵药,买两只蛐蛐儿回来逗弄,一见霍蘩祁,眼前一亮,“霍小姑,你怎么来了?”
  霍蘩祁不大好意思,从手心里捧出来几粒碎银子,“这点钱,权且当做定金。”
  见言诤看着那银子脸色复杂,霍蘩祁立马解释:“我知道这些肯定不够,但我还会再赚的!我每天都会来还一点点,麻烦你们记账,我会,我肯定会还清!”
  言诤五味杂陈地接过了碎银,然后悄声道:“霍小姑,你知道一株雪芝在银陵的报价是多少么?”
  霍蘩祁摇头。
  言诤长叹,然后竖起了一根食指。
  “一两?”
  言诤又叹了一声,很不忍地告诉她,“一百两,而且基本上有价无市,给钱也不一定能买到。”
  这——一株雪芝一百两,她就算是当牛做马一辈子,都还不起啊!
  言诤从袖中抽出一支锦盒,笑吟吟塞给她,“霍小姑,这是第一支。快马加鞭从银陵弄来的,只费了不到两日,足够三日之用,第二支公子会在三日之后再给。”
  其实言诤七窍玲珑心肝,私底下早在想:殿下其实是为了让霍小姑每隔几日便上门来见他一趟?
  不过很可惜,他今日不在。
 
 
第18章 债主
  言诤瞅瞅天色,“霍小姑,时辰不早了,你还是早些回去罢。”
  霍蘩祁点点头,将揉得皱巴巴的空空如也的荷包捏了捏,转头要走。
  夕阳火红绯艳,满路橙红,翠柳飞絮,杨花犹如蘸了二分春.色,温柔而明媚地招摇着。
  篱笆墙里有四名侍女,吹笙、鼓瑟、抚琴、弄箫,华美空灵的乐声,似落在人心上,铮铮然的,顾翊均雍容悠然的笑容里多了分凌厉味道。
  “一千两。”
  步微行淡漠地勾唇,“你卖给她的,是五百两。”
  顾翊均微笑,抱着双手,身子微微后仰,“阿祁是阿祁,你是你,就算原价卖给你,也跌了你的身份不是。”
  他抬眸望向轩窗外,红樱绿柳,满墙春意,嫩绿梢头软红荡漾。
  今日可真是个好天气,大名鼎鼎的太子殿下登门造访。
  顾翊均本来不明其来意,直至对方说要将暂时卖给霍蘩祁的旧宅转卖给他。
  然后顾翊均便笑了,“阁下想自己做阿祁的债主?”
  步微行觉得他话中二字有些刺耳。
  “秀宛顾家会短了区区五百两?”
  顾翊均将细瓷杯安放一隅,青瓷铿然一声,他扬起眼睑,浅笑如琼花,内敛却惊艳,“阁下连夜能从银陵调上十株雪芝,秀宛顾家可是万万不及。区区五百两,更是一毛之于九牛?”
  那一瞬,两人便心知肚明,对方已经猜出了自己的身份。
  对于对方的行迹、动作,都有私兵暗访。
  而且,顾翊均知道步微行眼下稍显尴尬的现状,作为一个被皇帝陛下亲自将月俸减半,并收缴文牒、撤回虎符的太子,目前来说衣食应是拮据的。
  然而步微行几乎可以说是高调了。
  从银陵取草,不知他怎么想的。
  顾翊均轻笑,折扇在髹漆紫木案上轻敲,“在下在秀宛还有一批药草生意,譬如从东海千金购得的麒麟草——只是不知阁下要雪芝,是否出于在下所想的目的,为了阿祁?”
  步微行道:“与你无关。”
  顾翊均抚了抚下巴,“那也可以,我给阿祁说的五百两其实少了,那宅子花了我不少钱,不如我抬高一点儿——”
  步微行淡淡一哂。
  此人是秀宛顾家未来的家主,顾家家大业大,历代家主都谦和温润,是世所瞻仰的商道君子。想不到顾翊均会轻浮至此,欺负一个女郎。
  顾翊均抚掌,“玩笑而已,凭我和阿祁的交情,我怎么会为难她。但是对阁下,一千两已不能再少了,在下是个做生意的,怎么说要收回点本钱。你知道,无商不奸嘛。”
  见步微行不答,似有踌躇,顾翊均道:“一千两,这个卖的不止是院子,还有一桩顺水人情,你真的不要?”
  “好。”
  “爽快!”
  步微行起身,袖袍一拂,“顾公子,你家中的脂粉味太浓。”
  顾翊均微微一动,望向院里抚琴弄弦的四名美婢,唇瓣勾了起来,“那是,阁下不入软红,不涉温香,怎知其中滋味?”
  说罢又是一阵低笑,“美人温柔,可惜阿祁没有。哈哈哈哈。”
  步微行攒眉,这个顾翊均如此放浪形骸,轻浮佻达,与银陵城的贵族行止无异,只是步微行偏偏不喜,蹙了蹙眉,也懒得多言,让阿大留下交代,踱步出了顾翊均的小院。
  步微行尚未回到自己暂住的宅邸,便远远瞅见与言诤道别的霍蘩祁,她揉着皱巴巴的荷包,髻鬟微乱,低着头悠悠地走回来,似乎没看到他。
  迎面撞上来,她才抬起头,然后便傻了,“你回来了?”
  身后那几个护卫便心领神会地一同退了十步。
  步微行道:“你来取雪芝?”
  “嗯。”
  步微行敛唇,见霍蘩祁累了一天,眼底浮着淡淡的青,整张脸颊爬满倦意,便不悦地沉了脸色。
  霍蘩祁吓了一跳,还以为自己又惹他不高兴了。
  惴惴难安之间,便见男人从容地取出了袖中的一沓纸,“这是地契。”
  霍蘩祁诧异地接过来,“这……”
  步微行淡淡道:“往后,你只欠我一人。”
  见霍蘩祁蒙昧地望着自己,傻兮兮地猜不透望不穿,又有些懊恼地搔了搔耳后,他不自在地负起了手,“不过方便你还债。”
  原来是他从顾翊均那儿将这块地买到自己手中了。
  “可是,我还不起的。”霍蘩祁方得知雪芝的天价,颓丧地嘟唇,“我真的还不起,我得欠你一辈子了。”
  步微行道:“那便欠着。”
  “啊?”
  “你想说什么?”
  霍蘩祁摇摇头,睖睁着说道:“不想说什么,谢谢你。只是这地契,你还是等我还上了再给我。”
  “不是说一辈子也还不完么?”
  步微行的声腔天然泛冷,又因为自幼身份尊贵,不体恤底下百姓和奴仆,所以总威严冷漠,不近人情。
  听得身后凑过来的言诤暗皱眉头,这算什么话,聊了这么多句没一句在点儿上,殿下你就应该说:还不上就拿你还!这不就了结了么。
  要是再通情达理、知情识趣一点,便说:以后你娘就是我岳母,什么地契什么雪芝,都不重要,一家人不说两家话不是。
  可是殿下你瞅瞅你都说了些什么!
  霍蘩祁也腼腆起来,“也是,那我只能慢慢还了,对了,我方才给言诤一点银子,他说帮我记上的,我会每日来还一点。”
  步微行没说什么话,清冷的凤眸映着夕阳琥珀般的红光,惊心动魄般的妖冶。
  那么冷那么冷的人,怎么会让人觉得有种妖艳美?
  霍蘩祁捂紧了手中的地契,慢慢地垂下眼帘,“天色不早了,我先回家了。”
  三方债主变成了两方,霍蘩祁说不上高兴还是失望,少了债主,可是债主从温文尔雅的顾公子变成了生人勿近的……他,不知是福兆还是祸端。
  白氏这回吓怕了霍蘩祁,她心里知道女儿倔强,绝不肯让自己再做绣活儿,便整日躺在家中,晒晒日头,看点二池塘里的游鱼,日光下澈,桃花般灼灼的夕阳,红绸似的铺泻于粼粼水面。
  白氏看了看,捡起铁盒里的一点饵食,放了料下去。
  这池塘里的水清澈甘甜,用来煮茶正好,可惜女儿现在连茶壶和炉子都不让她碰了,白氏虽然感念女儿孝顺,但被束缚自由,多少还是有点失落。
  “圆圆。”
  回家之后,霍蘩祁取了针线盒,将自己的擦破了衣裳就着暮光缝补,白氏见她针脚变得细密平整起来,也惊讶霍蘩祁近日去做了甚么,霍蘩祁扬起头,笑吟吟道:“我去帮徐伯伯他们染布了,那儿的布庄掌柜年轻时候是咱们芙蓉镇最好的裁缝,她手把手教我裁衣,我学得快,她一个劲儿夸我聪明呢。”
  白氏见女儿日日辛劳,夜里只睡三个时辰,原本还滚圆的脸蛋也日渐清瘦下去,自觉拖累了她,心疼却又不知所措,“圆圆,娘这几天总是做梦。”
  “梦到什么?”霍蘩祁一面说,一面咬断了手里的线头。
  白氏犹豫了一会儿,才温柔地开口:“梦到了你爹。圆圆,娘很想他。”
  霍蘩祁咬唇,知道母亲是什么意思,放下了针线,努力地大口呼吸来平复。
  她愤怒她亲爹在她出生之前便撒手人寰,抛下她们孤儿寡母,举步维艰,白氏知道霍蘩祁的心思,轻轻地搭住女儿的手,安抚她,“圆圆,娘陪了你十几年,却只陪你爹过了几个月。我很对不起他。”
  “娘,你不要说这种话,不要说……我也很怕。”
  “圆圆一个人也很可怜,圆圆只有你一个人了。”
  霍蘩祁哽咽着抱住白氏,她不怕还一辈子钱,可她怕母亲轻生,怕她为了不让自己债台高筑而选择轻生,如果那样,她会内疚一辈子。
  白氏叹气,“娘答应你,能活着的时候就好好活着,娘要活到看着圆圆出嫁了才甘心。”
  “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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