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文燕顿了顿,道:“娘娘一直身体康健,虽说今日惊梦,但母子都还安稳,俱无大碍。若是陛下担忧娘娘晚歇,可点安神香,两三日就能好转。”
只要她说大人孩子无碍,荣锦棠的脸色就缓和下来。
他问:“用吃些养胎药否?”
李文燕想了想,还是道:“是药三分毒,娘娘如今没大碍,最好还是不用。若是几日之后还不好转,再用药也不迟。”
她已经把话说到这个份上,荣锦棠也知道她真的没藏私,因此便招手叫黄岑上前,换了他来。
黄岑真不知李文燕在景玉宫这么“直白”,他们做太医的最要紧就是四平八稳,话只能说一半,药只能开太平方,李文燕这样讲,实在也没给自己留退路。
李文燕沉默站在后头,头也不敢抬。
等黄岑也听完,对荣锦棠就照样复述一遍,末了还道:“娘娘如今贵重,宫里人应当更精心一些,能不烦忧就不要叫她烦忧,否则胎不容易坐稳。”
荣锦棠点了点头,等两位太医一起出了脉案,才打发他们退下。
他把她放回床上叫她好好睡一觉,就坐在床边默默看着她。
“你到底瞒了我什么?”荣锦棠叹了口气。
第133章 旧闻 二更
趁着付巧言午歇的功夫, 荣锦棠出来听结果。
张德宝站在那腰杆都不敢挺直, 低着头十分恭敬。
“陛下, 刚查过,景玉宫的膳食都是特别安排的, 没有任何问题。”
荣锦棠点了点头,他吃了一口热茶,这才觉得顺过气来。
“那个孙……淑女怎么回事?”荣锦棠一时没想起孙慧慧的名儿,只隐约记得她是个淑女。
“回禀陛下,孙淑女只道知道宸嫔娘娘当年进宫时有旧事,非要当面陈请陛下。”
荣锦棠面无表情:“朕没空闲见她,还当自己是个人物。”
张德宝立时就懂了,马上就说:“诺, 那臣马上就去操办。”
这种德行有亏的嫔妃肯定不能留在后宫,冷宫就是孙慧慧最后的去处。
张德宝原也觉得不是大事, 不过就是宫里妃子争风吃醋,只不过这位孙淑女十分不讲究,跑去有太后娘娘和淑太贵妃娘娘的宴会上闹, 太过不懂事了。
他还没来得及走,就被荣锦棠叫住了:“等等。”
屋子里这会儿没开窗,光线昏暗, 千丝万缕的阳光照在他英俊逼人的脸上,竟让他平添三分暖意。
然而一直他跟前伺候的张德宝却知道,他现在的心情实在很不美丽。
这原本确实连事都算不上,就连太后娘娘都没怎么注意, 孙慧慧一拖下去就又继续吃茶听曲,闲适得很。
可因为这事让宸嫔娘娘这么病一场,就是孙慧慧的大罪过了。
张德宝躬身站在下手,一句话都不敢讲。
荣锦棠沉思很久,久到张德宝都觉得春日里似又乍暖还寒,才听他道:“叫晴画进来。”
张德宝就麻溜地出去招呼晴画,路上还好心提点她:“待会儿讲话走心,陛下……”
他话留一半,晴画一下就了然于心。
她小声冲张德宝道谢,便低着头进了书房。
荣锦棠坐在付巧言日常写字的位置,正看她前日里刚临过的快雨时晴帖。
晴画道:“请陛下吩咐。”
荣锦棠摸着付巧言难得豪放不羁的笔锋,微微勾起嘴角,说出来的话却很严肃:“你娘娘现在要紧,你就得时刻盯着,以后膳食和衣物全部都要亲自经手,伺候的好了朕自有赏赐。”
晴画倒是淡定,她原本就对付巧言忠心不二,也一直都是这般伺候她的。
她福了福,恭敬道:“诺,奴婢一定仔细,务必叫娘娘舒舒服服的。”
荣锦棠颔首,晴画家里一点牵挂都无,自己又是个本分伶俐人,当年淑太贵妃特地给付巧言选下她,很是费过心思的。
“你是母妃特地选给巧言的,朕还是放心的。”
能得他这句夸奖,晴画半月辛苦操劳也值得了,她跪了下来,使劲磕了三个头:“多谢陛下赞誉,这本就是奴婢职责所在。”
晴画顿了顿,见荣锦棠倒没有心情特别不美的样子,斗着胆子问:“娘娘今日没什么大碍吧。”
荣锦棠没甚表示,只说:“你娘娘今日无大事,不过她平日里是否讲过孙慧慧或者以前的事?”
晴画仔细想想,付巧言确实跟孙慧慧关系淡薄,话都说不了十句的:“并无,娘娘不是个特别喜欢热闹的人,平日里不过就请丽嫔娘娘和顾昭仪娘娘过来忙宫事,她除了偶尔讲些小舅爷的旧事,旁的从不说。”
荣锦棠自然知道她的脾气,她本就不是个喜欢纠结过去的人,只这回孙慧慧肯定抓住她一直回避的症结,叫她思虑过重,一下子就倒下来。
晴画见荣锦棠也不讲话,左思右想,突然想出个人来:“陛下,刚来我们景玉宫的沈安如沈宫人以前同娘娘有旧,不若叫她过来同陛下说说?”
荣锦棠颔首,晴画就立即出去叫人了。
沈安如还不知付巧言已经有孕,以为她身体不适,这会儿正在殿外担忧。
等晴画把她叫进书房时,她还不知都发生了什么。
荣锦棠只问她:“孙淑女跟你们娘娘可曾有旧?”
沈安如一愣,垂眸开始思索起来。
当年的事她知道不多,她们四个被叫去坤和宫里,刚一进去就分道扬镳,她只知道付巧言同孙慧慧分到了一起。
后来又不知道出了什么事,付巧言去了后殿扫洗处,孙慧慧则去了后殿小厨房。
沈安如才来景玉宫没多久,压根不知陛下对她们娘娘是什么心思,因此话只挑不妨碍付巧言的讲:“娘娘、孙淑女和奴婢是同年入宫,有幸都被分到坤和宫,只进了宫以后我们分到不同去处,之后发生何事奴婢一概不知。”
荣锦棠垂眸看她,见她面色淡然,看起来坦诚直白。
这沈宫人别看是太后那出来的,却对巧言忠心不二,倒是奇了。
他慢条斯理问:“你原来是太后那的宫人吧?怎么主动要来景玉宫?”
沈安如立时就明了这是陛下疑心她了,因此她明明白白把当年在绣春所里发生的事都给荣锦棠讲了一遍,尤其讲了一下孙慧慧如何讨厌,她们娘娘如何善良这段。
荣锦棠听着听着,突然就笑了:“你们娘娘一直就是这样。”
这么些年,经过这么多事,她从来都没变过。
当年能在那种情况下能尽心帮助一个并不熟悉的同寝,实在很像她能做出来的事。
沈安如也没刚才那么紧张,闻言也笑,表情很是怀念:“若是没有娘娘,奴婢如今还不知道过什么样的日子。”
她后面的话就没必要再讲。
荣锦棠点头,挥手叫她下去了。
张德宝在边上,听了这么半天孙慧慧的缺德事,心里头也觉得只叫她发配冷宫都是轻的。
荣锦棠把付巧言临的那一贴快雪时晴帖仔细放回桌上,起身对张德宝道:“走吧,朕就如她所愿。”
宫里头犯了事的宫妃宫人都是先关押司礼监,那边有专门的管事姑姑和上监看管,铁打的人都熬不住三日。
荣锦棠踏进司礼监低矮的地牢时,略皱了皱眉头。
这里面的味道实在太难闻,因经年不见阳光,里面甚至还有一股子浓重的霉味,很刺鼻。
张德宝一看他皱了眉,立马道:“不如叫人把她带出来,陛下在暗室里问话。”
这味道荣济堂实在很是受不了,听了转身便走,只留张德宝在身后操办。
一个人在暗室等的时候,荣锦棠竟奇异地一点都不担忧和紧张,可能因为太了解她,他甚至从头到尾都没怀疑过有什么不对。
如果不是因为她自己太过上心,都要闹出病来,他甚至都没兴趣来听这件事。
只她反应这么大,这么紧张,荣锦棠也能看出她不想别人知道,所以特地没叫司礼监的黄门审她,而是自己亲自过来。
他来这一回,只是为了让她安心,不为其他。
荣锦棠刚坐进来不一会儿,张德宝就捧了香炉和茶盏进来。
沉水香的味道飘散在暗室里,一下子就叫荣锦棠鼻子好受许多。
孙慧慧是被人拖着进来的。
她倒是没挨打,只手脚都绑得严严实实,实在不好走路。
两个小黄门把她往地上一扔,就退出去牢牢关上房门。
专管暗牢的上监陈鹏飞肃然立在荣锦棠跟前,很有些要亲自刑讯的意味。
荣锦棠微微冲他摇头,看孙慧慧一双眼睛都要黏在自己身上,十分厌恶地看了张德宝一眼。
张德宝这回倒是立刻会意,直接给她蒙上眼罩,不叫她这么不懂规矩盯着陛下瞧。
“你道有话要亲口对朕讲?”荣荣锦棠淡淡问。
孙慧慧嘴里堵着口布,听了这话只得呜咽出声。
陈鹏飞上前给她取下口布,还凶了她一句:“老实点。”
孙慧慧什么都瞧不见,倒也很能作怪:“陛下,妾心仪陛下许久……”
这说的简直是废话,陈鹏飞倒是懂事,还没等荣锦棠下令责怪,他一脚就踢在了孙慧慧的肚子上:“说人话。”
“呜呜。”孙慧慧一下子就跪倒在地上,好半天没起来。
荣锦棠摸索着腰间付巧言给他做的荷包,又问了一句:“老实说。”
孙慧慧此人一贯欺软怕硬的,被踢了一下瞬间老实,不再敢说些恭维话。
“妾与那付巧言同年入宫,绣春所学满一月后直接去的坤和宫伺候。”
她张口就直呼付巧言名儿,显然是觉得她的“好运”也就到今日为止。
荣锦棠把茶碗放到桌上,发出“嘭”的一声响儿。
张德宝倏然道:“宸嫔娘娘名讳也是你能叫的?”
孙慧慧被他这么一骂,顿了顿,好半天才说:“当时是坤和宫冯秀莲冯姑姑亲自去选了四个人,还有一个叫沈安如,如今也在景玉宫伺候宸嫔娘娘。”
她把宸嫔娘娘四个字咬得很重,颇有些咬牙切齿的意味。
荣锦棠不耐烦在这浪费时间,只道:“继续讲。”
孙慧慧以为自己讲到点上,陛下终于能看清付巧言真面目,为此还有几分激动。
“当时莲姑姑单独把我们两个领去坤和宫偏殿辛姑娘住处,叫她好生‘调教’我们。”
荣锦棠一下子就皱起眉头,他尖锐的目光在张德宝和陈鹏飞面上扫过,那里面的意思一目了然。
听了今天的话,到死都不能讲出来。
孙慧慧突然笑出声来,她得意道:“陛下您喜欢的宸嫔娘娘,当年可是被太后选去伺候先帝的!”
荣锦棠猛地攥紧拳头,面色难看得吓人。
第134章 知晓
暗室本就没有窗, 全靠四角宫灯摇曳才不那么黑, 荣锦棠这一沉下脸来, 陈鹏飞和张德宝顿时觉得呼气都难,他们对视一眼, 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害怕。
如果可以,他们真想立刻从这小黑屋子里出去,而不是站在这听宸嫔娘娘的往事。
荣锦棠沉默片刻,但很快他就长长出了口气,问:“那怎么没伺候上?”
他一针见血,一下子问到点子上了。
孙慧慧卡了壳,好半响才道:“我们在辛姑娘那待了小半月,等到先帝爷去坤和宫时, 莲姑姑就领着我们去给陛下送茶。”
荣锦棠并不知道先帝是怎么同太后相处的,不过他们毕竟是经年夫妻, 一听讲说是送茶,荣锦棠就明悟了。
许是先帝爷直接去了坤和宫的书房,冯秀莲为了让两个小宫人能出现在先帝面前, 特地叫她们送茶去书房。
想到这里,荣锦棠就莫名松了眉头,他原来还担心付巧言在去扫洗处前受过许多磋磨, 这么一听实在也不叫个事。
女人是他的,父亲也是他的,他们是什么样的人,荣锦棠比谁都清楚。
如果先帝爷真是那种荤素不忌的人, 那他就不会只有一个有弟弟,而且这弟弟如今已经十岁了。
太后娘娘这一招,实在昏到了极点。
不过也正是她亲自安排冯秀莲办的这件事,所以经手的人非常少,除了她和冯秀莲,就只有一个辛姑娘知道。
听讲到这里,荣锦棠就放下心来,面色也恢复往常。
他甚至还很有闲心地拨弄了一下线香,叫它味道散得更快些。
然而孙慧慧是看不到荣锦棠表情的,她以为荣锦棠的沉默是动了怒,十分的激动:“当时莲姑姑叫她先去的,结果她去了没一盏茶功夫便回来,脸上肿得老高,一看就是惹了先帝动怒。”
先帝爷是不可能亲自动手打人的,这一看就是下面宫人上的手,打那么使劲,不过就是为了保下一无所知的小宫女。
荣锦棠在心里给冯秀莲记了个好,又听孙慧慧道:“一定是她不敬先帝才被赶出来,害得我没两天也跟着去后殿做粗活。”
真是……蠢得可以。
荣锦棠在心里冷笑,若是你先去,说不得直接就拖出去杖毙了,还能在这咋咋呼呼说她不好。
事情都弄清楚,荣锦棠心里头就舒坦极了。
这根本不是什么大事,值得巧言自己吓唬自己半天,差点没落下病来。
他自顾自笑笑,随即看了一眼陈鹏飞,手在茶几上敲了三下,起身就离开了暗室。
在他推门而出的一瞬间,孙慧慧还在他背后兀自笑得开怀。
那可能是她这辈子最甜的一个笑容了。
出了暗室,荣锦棠总觉得身上有股子奇怪味道,他先回了乾元宫偏殿,沐浴更衣过后才觉得松快。
张德宝已经打听清楚,一边亲自给他干发,一边小声道:“刚臣已问明,孙慧慧讲的辛姑娘是当年伺候过陛下的宫人,一直没有封位,以前在坤和宫的偏殿住。”
荣锦棠的头发有多又软,张德宝忙了半天才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