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示意了一下手里的食盒，几步走过去把食盒搁在了桌上，打开食盒把里边的食物取了出来。
这里一共有八个人，便有八碗米饭，然后还有小菜汤碗，因为食盒底下放着炭，都还热乎着了，冒着腾腾热气。
李贺介绍道：“这饭用的是上好的糯米，塞在野鸡肚子里蒸熟了，吸取了野鸡最美味的精华。而这汤，是我们大小姐熬了三天的汤，味道我就不说了，各位爷尝尝就知道了。而这酒，是用冬梅酿制的，是我们小姐送给各位爷的礼物。”
李贺并没有多留，将东西送到，便躬身退了下去。
他离开许久，在座都没有人动，最后还是李昭挺着个大肚子走过来，啧啧道：“这位陆大小姐可真是会做人了，啧，这鸡肉味道鲜得很，也不知道这里边的米，味道又是何等美味。”
他一动，像是一个信号，其他人表情微微松了松。
八碗米饭，十分实诚，装得碗上都冒尖了，每一粒米饭看上去都是晶莹剔透的，覆着一层莹莹的油光，里边夹杂着青色的小颗粒，那是酸笋。
吸饱了整只鸡精华的米饭味道很香，口感丰富而绵软，说是在吃饭，却有鸡肉的香味。然后口里还有酸酸脆脆的酸笋粒在舌尖绽开，最大程度上将人的胃口打开，十分开胃。
一碗米饭，觉得还没吃得餍足就已经见了底了，让人当时就是猛的一愣，才反应过来，竟然已经吃完了？
“我也算走南闯北多年了，尝过的美食也算是不少了，但是要说味道，我还真没遇到过比这碗简简单单的米饭还要来得美味的。”李昭叹息，那是吃到了美食，一个享受美食的人所感到的满足的叹息。
他直接把饭碗边的两朵小牡丹萝卜片也给嚼了，别说，还真是清甜，吃起来也是有滋有味的。
李昭回味的咂了一下嘴，又拿起那碗汤，道：“这米饭这么好吃，也不知道这汤是什么味道。”
比起香喷喷的米饭，这汤香味却淡了些，汤色很亮，也很干净，清亮亮的一碗，看不到什么食材，只能看见白色的碗底。
这碗汤瞧不出什么名堂，看起来倒是平平无奇了。
不过汤一入口，李昭就愣了，然后拿着勺子一勺一勺慢慢的品尝起来。
和干净的汤色不符合的，这碗汤口感十分丰富，而且很香，闻着明明没多少香味，可是一进口，那种香气却在嘴里瞬间爆炸开，香味像是流入了四肢百骸。而味道，你尝着似乎有无数着香味，可是最后留在口里的，只剩下一种极为香醇浓郁的味道。
好吃到爆！
其他人习惯了李昭吃饭的时候丰富的表情，一时间见他这么安静倒是有点愣神。
这汤到底是好喝还是不好喝啊？
不过这米饭吃起来这么美味，这汤应该也不会差到哪里去。
等大家尝到汤，表情却和李昭一样了，他们终于明白李昭的感觉了。
香，那是真的香！
一时间，没有人聊天说话了，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这碗汤上了，一个个的只是埋头静静品尝着碗里的汤。
一碗汤喝完，还是意犹未尽了。
李贺最先回过神，然后注意到食盒里的那瓶酒了。酒用专门制作的玻璃瓶装着，干净的酒液里可以看见红色的梅花花瓣，还没喝上，就让人觉得有些醉了。
“老商啊，你这家伙不是对陆家大有意见吗，这酒你大概不想喝了，我帮你喝了吧。”李昭嘴快手更快，说话的时间，已经捞起属于自己的那个酒瓶还有老商的那瓶酒，抱在怀里就屁颠屁颠跑了。
老商眨眨眼，那叫一个气，指着消失在楼梯口的背影怒道：“李昭，竖子！”
可是李昭已经跑得无影无踪了。
其他人这下紧张了，一个个的紧紧的抱着自己的酒瓶子不撒手了，就怕被人抢了去。
老商气得想吐血，手指颤抖着指着其他人，道：“你们这是什么表情，我难道还会抢你们的东西吗？”用得着一个一个的用防备的目光盯着他看吗？
刚你的不就被李昭抢走了吗，谁知道你会不会也来抢我的？
老商更气了，道：“不就一瓶酒吗？我会是李昭那种卑鄙无耻的人？我一点都不在意。”
不就抢了你一瓶酒，都骂人家卑鄙无耻的，还说不在意。
老商哼了一声，一甩袖子就走了。等转过头，他的脸就垮了——嘤嘤嘤，他的酒，没了。
而其他人，老商一走，一个个的捧着酒那叫一个美滋滋的。不过想到夺酒就跑的李昭，一个个评价道：“不道德，不道德啊。”
还好抢的不是他们的。
而食满楼那边，热闹还在继续，就算只是骨头汤，对于一年到头都不见几次荤腥的大家来说，也是很难得的美味。
而且食满楼也没有吝啬，里边油水很足的，还可以看见里边的一层油了，要是运气好，还能得到一个大骨头了。
陆妍站在楼上看着底下热闹的场景，微微皱了皱眉。
这个时代，比她想象的，还要艰难一些，大冬天的，好多都是衣不蔽体，连件正经的衣服都没有。
“战乱，最苦的，还是普通百姓。”
第19章
那只从雪地里捡出来的鸟儿在火堆边倒是慢慢的活了过来，僵硬的身体变得柔软，腹部微微的起伏，显示着它的活力，不过这家伙看来不是个好性子的，一能动就扑棱着翅膀飞到了房梁上，目光警惕的看着屋里的人，看上去还有几分逼人的气势。
陆妍抬头看了它一眼，将手里的细碎米粒搁在桌上。
“小姐，顾家来人了。”们被打开，一个丫头走进来说道。
顾家？
陆妍问：“来的是顾家什么人？”她心里倒是并没有觉得有什么惊讶的，要知道陆顾两家现在还是有婚约在身的，于情于理，顾家也不可能不派人过来。
丫头道：“是顾家大奶奶还有顾城少爷。”
陆妍点头表示知道了，春杏取过一边的披肩给她搭在身上。
对着镜子照了照，陆妍微微一笑，道：“我们就下去见见这位顾家大奶奶和顾家孙少爷吧。”
顾家一共有三兄弟，一位姑娘，顾四爷是顾将军老来得子，年级和顾城差不多大，但是论起本事来，顾城却远远不及他。而顾城是顾四爷的侄子，也是顾家现在唯一的一位孙少爷。这样的情况下，还没有近距离接触到人，陆妍对这位顾城少爷的性子，心里大概有了数——唯一的孙子辈，可以想象，这位少爷是怎么备受宠爱长大的。
*
食满楼大厅之中，顾家的一群人浩浩荡荡的站在中间，气势威严，顾大奶奶坐在桌旁，身上穿着袄裙褙子，一张脸不怒自威，瞧着是个极为威严的妇人。
在她身后，顾城静静的站在那里，看上去表情很平静，但是如果细看，会发现他的眼底带着几丝不耐烦。
“大奶奶请喝茶。”许叔亲手给顾大奶奶端上茶，笑道：“我们小姐马上就下来了。”
顾大奶奶轻轻嗯了一声，开口道：“听说，你们陆家食满楼现在的主厨是你们大小姐？”
“这……”许叔不知道她为什么这么问，犹豫了一会儿点了点头，道：“我们大小姐完全继承了老太爷的手艺，这也是老太爷的想法。”
顾大奶奶微微皱了皱眉，没说话。
“蹬蹬蹬。”
楼上传来脚步声，众人还没抬头，便听见一道温和平静的声音响起，“大奶奶登门，可真是让我们食满楼蓬荜生辉。”
嘴上说着蓬荜生辉，可是语气却是不卑不亢，极为平静淡然的。
顾城抬头，只见楼梯上几个人走下来，走在最前边的姑娘生得一张娇艳的脸，艳得逼人，就像是大红大紫的花朵，美则美矣，却让人觉得有些俗气了，但是她那双眸子，却是黑漆漆，沉静静的，瞬间就将那股媚俗给压了下去，只剩下恬静淡然，和明媚的美丽。
那一瞬间，顾城几乎觉得这个酒楼里边有阳光照了进来，不然为什么他会有一种被目眩的感觉，像是对上了最刺目的阳光。
陆妍从楼上下来，走到顾大奶奶身前，朝着她福了一礼。
顾大奶奶曾经听说，以前宫里的人，一言一行都必须经过最苛刻的训练，所以从宫里出来的人，骨子里都带着一股其他人无法比拟的优雅美丽。曾经她见过一位从宫里出来的姑姑，对方走路福礼，那种连指尖都透出来的优雅迷人，让她这位大奶奶心里都有一种自惭形秽的感觉。
而现在，这种感觉又出现了，对象却是这位陆家大小姐，她名义上未来的儿媳妇。
打量的目光在陆妍身上仔细扫过，顾大奶奶脸上终于露出一个从进门到现在才出现的微笑，柔声道：“你这孩子，倒是怪多礼的。”
陆妍笑，道：“您是长辈，再多的礼，那都是应该的。”
闻言，顾大奶奶露出一丝满意的表情来，扭头对顾城道：“阿城，还不过来见过你妹妹。”
顾城大步走上来，朝着陆妍拱手行了一礼，陆妍微微福礼，趁着这个机会好好打量了一下自己的这位“未婚夫”。
顾城生得实在算得上英俊了，甚至可以称得上是俊美了，一副风流相，一双眼尤其温柔，被他注视着，心里就忍不住会生出一种被他深深爱着的错觉。
总的来说，这是一副桃花相。
顾城注意到陆妍的目光，抬眼直直看过来，打量人被人抓过正着，陆妍也不觉得尴尬，落落大方一笑，目光便移开了去。
顾城微微皱眉——他的这位未婚妻，是这样的性子吗？
顾大奶奶笑道：“妍丫头是第一次见阿城吧。”
“见是第一次见，不过顾少爷的名声，我却是早就听说过了。”
“哦？”
就连顾城都忍不住好奇的看过来了。陆妍微微笑道：“顾少爷与叶小姐两人在公共场合同进同出，举止亲密，简直就是神仙眷侣，羡煞旁人，我怎么会没听过？”
酒楼里瞬间就安静了几分，谁都没想到，陆妍竟然会将此事直接放到台面上来说。
看着她言笑晏晏的模样，顾城只觉狼狈，有些不堪的别开眼去，不敢直视她的目光。
“……就算我不想听到，也会有“为我打抱不平的路人”在我耳边说，生怕我不知道我的未婚夫和其他的女人情投意合。这样的情况，大奶奶，您说，我能不知道顾少爷的大名吗？”陆妍笑眯眯的样子，说到自己的未婚夫和其他女人相好，也没有露出半分异样了，倒像是混不在意的样子。
顾城觉得尴尬，顾大奶奶却是神色不变，甚至道：“男人嘛，外边逢场作戏，那都是很正常的。我想，妍丫头你应该不会介意吧。”
“哦？顾少爷也是这样的想法？”
陆妍看向顾城，道：“我以为，像顾少爷这样的洋学生，向往的会是一生一世一双人。”
顾城摸了摸鼻子，道：“我喜欢的，的确是一夫一妻制。”
“那倒是巧了，我也是这样的想法。”陆妍一副高兴的样子，道：“不过，顾少爷的做法倒是和你的理念不相符合啊。”
顾城瞬间有些懵了，陆妍的质问来得猝不及防，他一时间心里有些心虚。
顾大奶奶见不得自己儿子因为一个女人的话露出这么一副窘态来，当即有些不悦的，语气淡淡的道：“妍丫头什么时候，嘴巴这么利索了。”
陆妍微微一笑，没说话。
顾大奶奶拨弄着手上的玉镯子，道：“我听说，现在食满楼，是你在掌厨？偌大的酒楼，竟然没个拿得出手的厨子，要你一个大小姐去做菜。”
陆妍垂眸道：“我们陆家的情况，大奶奶您也是知道的。如今陆家，只有我继承了爷爷的所有手艺。”
顾大奶奶不喜不怒的道：“但是你终究只是个姑娘家，终日待在厨房里，也实在是不像话了一些。等以后嫁进顾家，难道要让人家都说顾家少奶奶是个做菜的？我想啊……”
“这是我爷爷的遗愿，他让我将食满楼再次发扬光大，作为小辈，我怎么能不遵循？”陆妍打断她的话，搬出已经去世的老太爷。
她知道顾大奶奶的意思，可是要她放弃做菜下厨，那是绝对不可能的。她做了一辈子的菜，做出美味的食物对她来说，已经融入了她的骨血，和她的生活完全融合在了一起。如果真的放弃做菜，那就是舍弃了她自己。
闻言，顾大奶奶脸上的不悦更加明显了，她以为陆妍没明白自己的意思，便很直白的道：“我们顾家可不接受一个做厨子的大少奶奶。”
“……那么，叶小姐倒是合大奶奶您的心意了。”陆妍似笑非笑的看着她，心里有些恼了，道：“这门亲事，我们陆家的确高攀了，但是却不是你们顾家羞辱我们陆家的理由。陆顾两家的婚约，整个绿水城都知道，顾少爷与叶小姐你侬我侬之时，可曾想到我这位被大家所耻笑的未婚妻？”
瞧不起厨子，当初你们顾家不过草莽，而陆家却是名门，这门亲事，那时候怎么不嫌弃陆家是做菜的？
从一进门来，这位顾大奶奶就一直摆出一副高傲的姿态，顾家是云，但是他们陆家也不是任人践踏的泥土。
顾大奶奶表情完全变了，顾家在整个s省那就是土皇帝，顾大奶奶好久没被人这么直接怼过，心里怎么可能不气？
陆家的家教就是这样的？
相较于顾大奶奶的气愤，顾城倒是显得有几分狼狈了，因为陆妍所说的，完全是事实。
陆妍神色温和的道：“大奶奶和顾少爷可吃过午饭了？若是没有，也让您尝尝我的手艺。”对方好歹也是来道喜的，好好招待人家，那是基本的礼仪。
她神色沉静，瞧着完全是一副什么都没发生过的姿态，好像刚才把顾大奶奶说得哑口无言的人不是她一样。
顾大奶奶想说些什么，顾城却率先有些尴尬的拱了拱手，道：“那就麻烦陆小姐了。”
陆妍笑了一下，笑道：“顾少爷你们去楼上包厢坐吧，我让人给你们送个火盆。”
陆妍转身去了厨房，顾城看着她的背影，第一次发现他这位未婚妻性子竟是这么有趣，记忆里以前的陆妍是什么样了，他已经记不清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