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樱觉得,他们二人的对话,自己完全插不上嘴,什么埋伏,什么山峰,一切与认知中相距甚远,她悄悄后退。殊不知,一切尽在白宇眼中。
白宇在向苏柳解释的同时,抿唇一笑,那时,谁都没有想到会发生什么事情。对于苏樱而言,处江湖之远,浑然不觉,而于白宇来说,久居庙堂之高,过于自信了些。
“前方这座峰却是是埋伏的最佳地点,可是,”白宇的话一顿,幽幽打量了一眼前方的溪水,“这水并不清澈呐。”
苏樱一愣,山峰埋伏之地,和水清不清澈有何联系?难不成说,菱州郡的郡守大人癖好特殊?
但见苏柳点头,问道:“白大人是说……”
是说什么?她觉得自己的脑袋实在不够用,索性也不去思考,垂头静立在两人身边,看着两人相互交换了个眼神,露出了然的神色。
见到苏樱面露不解,白宇轻笑,解释道:“是啊,若是这水清澈见底,埋伏便不会在第二座山峰,偏偏这水算不得清冽,证明第一座山峰的土质疏松,虽说埋伏起来一网打尽的几率更大些,但是……”
白宇点到为止,苏柳继续道:“但是他们上山的过程会麻烦很多,如若埋伏不好,反而事倍功半,而以菱州目前的状况来看,郡守大人大约不会有闲工夫费这个人力物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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菱州目前的状况如果要用一个字来形容的话,那就是乱,如果用两个字形容,便是很乱。
白宇缓缓卷起手中的图纸,他做这动作的时候十分好看,修长的手指握住泛黄的羊皮纸卷,有一种说不出的味道,苏樱觉得,美人长得美,怎样看都是美的。
见他挑眉看向苏柳,又道:“所以,二帝姬,为了您的安全,臣恳请帝姬另择道路,无论菱州郡守是否叛变,您都不能出了差错。”
“更何况,”白宇顿了顿,又道,“菱州目前的境况,是个未知数,即便之后不会遇到埋伏,臣有意去查访,也断然查不到什么。既是如此,便需要一个人暗中调查出事情的真相。这件事,臣有预感,绝非目前所看到的这般简单,菱州的粮食出现问题,极大的可能只是导火索,而更大的隐秘,只能悄悄去探查。”
苏柳凝了神色,菱州富饶,这些年女皇一直采取放养政策,而菱州每年带来的税收,都是一笔可观的数目,支撑了多少州郡的补贴。
如今菱州粮食紧缺出现问题,女皇当即派来白宇这位治粟内史来查探,其重视程度可见一斑。
毕竟,穷怕了的大梁陛下对钱财一向看紧,此次灾情,让她茶饭不思,甚是心痛。
第18章 巫山
在白宇的劝说下,苏柳带着少数人绕道从另一条路直奔菱州,而苏樱则摘下面具扮成了自家二姐姐。
直到她坐在马车上的时候,才惊叹白家公子的智慧,就说他怎会那般好心带自己一道而来,原来他早就知道会有如今的一场戏。
小七可以扮成一个不受宠的帝姬,却无法在郡守大人面前模仿出一个帝姬的姿态。而自己,虽说会和自家二姐姐有差别,到底也是个货真价实的帝姬,又有白宇在一旁保驾护航,算下来是不会出了什么大的差错。
苏樱放下车帘,转头,心中仍有丝忐忑之意。虽说白宇就在她身边,可是对于一个手无寸铁,又毫无内力可言的女人,尤其是除了一张脸什么也不剩下的女人,这样的冒险,无疑是将性命交给了一个人。
马车带过草丛,留下阵阵声响,马蹄的声音敲击着地面,亦敲击在她的心上,每一步,每一声,都恰似打擂的战鼓鼓点。
白宇仰头靠在车厢背侧,长袍华锦缓缓铺开,有种慵懒的味道,他嘴角带着安慰的笑意,问道:“紧张?”
苏樱心中暗道:当然紧张了,那种分明知道下一刻会发生什么,却还是得等待的焦躁之心,怎会不紧张呢?
可是,在白宇面前,即便是理亏,也不能示弱,这厮就是个得寸进尺的主儿,你若示弱了,只能越来越弱。
“没有。”她答得飞快,输人不输势,就是她这般模样。
“唔,那便好,他们来了。”白宇闭上眼睛,平淡的一句话,惊得她内心一窒。
“来……来了?”苏樱顿了顿,又问道:“是菱州的郡守吗?”
白宇放下手中的羊皮纸卷,问道:“刚刚不是还说不紧张吗?”
她口硬,怒斥道:“谁紧张了?”
白宇好笑:“想来三帝姬既然不紧张,便不用抓着在下的衣角了吧?”
苏樱登时一愣,赶忙放开了他的衣袖。要知道,这样的举动,是十分丢脸的,在白宇面前倒也罢了,可是这件事情若是传出去了,那么自己这一世英名,大约就得毁于细枝末节处了。
在大梁,一个女人可以蠢笨,可以无能,但若是依靠男人,或者心理承受能力比不上一个男人,那么这个女人就是失败的存在。
苏樱觉得,自己虽然离女人这个称呼仍有几年的距离,却不能给一张清白的纸上留一个墨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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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车走的不快,偶尔可以感觉到风声呼啸,不同于冬日里的严寒,这风虽吹得人冷意涔涔,却多少带着分暖意。
苏樱刚刚放松了心情,突然见白宇欺身过来,登时心头一紧,他压低了声音捏了捏她的手心,说道:“跟紧,无论何时,都记得不要离开我身边超过三步。”
“怎么了?”苏樱仍有些疑惑,却被白宇一把拽入怀里,靠在他怀中的同时听到“嗖嗖”两声从耳边呼啸而过,再抬起头时只见两只断箭齐整整地插在自己刚在的位置。她心中一阵后怕,忙吸了一口气,这个时候若是再不知道发生了什么,那就是愚蠢了。
白宇拧了眉头,朝着外面吩咐道:“停车。”
“你疯了,这个时候停车,无异于将自己置身险境。”苏樱大叫,她的内心已经濒临崩溃的边缘,任谁碰见这样的场面,都会慌张,可是白宇却是一反常态。
“不停车你能跑得过箭矢?”白宇固执己见,冷了脸色,仍旧叫道,“停车。”
“你……”苏樱叹气,只得紧紧跟着白宇下车。走出马车才发现,一切远比自己想象之中复杂,两只断箭实在是小打小闹。
眼前的人群马匹,约摸算下来也得上百,各个凶神恶煞。为首的男子头戴一枚月牙状的骨饰,大大小小的饰品串成一条链子,挂在脖子上,肩头的皮毛半披着,一张脸黝黑,圆目怒瞪,显得有些狰狞。
白宇喃喃自语,用恰到好处的声音让苏樱听见:“巫山族?”
为首的男子冷笑一声,转头对着身旁的下属用苏樱听不懂的语言说了些什么。她眼含疑惑看向白宇,见他眉头轻皱,神色凝重,随后又稍动耳根,没敢打扰他,白宇在思考问题的时候,尽量还是不要自找麻烦,她如是想着,又将视线转回对面。
男子振臂,立刻有一红衣女子翻身下马,向着这边走来。那女子身材高挑,手握长剑,熟悉而又利落的动作让人一看就知道是个练家子。
一个愣神之际,苏樱被白宇抱在怀中,迅速后退了几步。他不知道是从哪里找来的折扇,扬臂一挥,便挡住了对方的长剑,尽管抱着一个人,应对起来还算得上轻松自如。
红衣翻飞,空中洋洋洒洒飘了几片红纱,仅是一朝过手,高下立见。
苏樱从来没有怀疑过白宇的能力,不过如今,却是该刮目相看了。一个男人文武双全,还拥有不错的身世,这让天下女儿家怎么活?不仅是苏樱惊叹,连那红衣女子也有些愣神,似乎没想到仅是一招,就败得这么彻底。
“巫山族的大公子?”白宇收回折扇,嘴角挑着玩味的笑意,“巫山族是败落了吗?怎么手下全是这些不中用的东西?”
苏樱霎时一惊,白宇的语气是有些轻蔑的,可是……当着人家的面说人家的下属不中用,更何况是在敌众我寡的情况下,这……不太好吧。再者,听这语气,似乎和菱州郡守没有太大的联系,怎会?
为首的男子一震,神色中的慌张仅是一瞬,挑起眉头,用着大梁的语言问道:“你是何人?怎会懂我巫山族的语言?”
白宇冷哼一声:“既然来拦路,不问问本公子是何人,巫山族的大长老就是这样教育小辈的?哈哈,若是巫山族出来的都是你这样的,想来离亡族也不远了。”
白宇的语气嚣张至极,苏樱一直想不通,他哪来这么大的自信。虽说这一行人是官家的人马,可是为了确保苏柳帝姬的安全,泰半都跟着走了,留下来的不外乎是些没有多少自保本事的,甚至是些老弱。
苏樱拽了拽白宇的衣角,这个时候,前方敌友不明,话不应该说得太过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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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实证明,说话过分,也没有什么问题,反正从一开始就注定了被关的命运。
此时此刻,巫山族的那位大公子已然请了二人前去“喝茶”。
巫山族因着靠山而居,又盛行巫蛊之术而得名。在九国大陆,这是一个神奇的存在,没有人知道巫山族的真正居所,也没有人知道巫山族的秘密。《梁氏千秋》对此也不过只言片语,其中提到巫山族有一个别称,叫作“隐在乌云之后的太阳”,其族人就像名字一般隐秘。
被族人带到了一间小屋里,苏樱才对白宇说道:“你当初那么说话,真是吓死我,我还以为他们会一怒之下拿我们开涮。”
“怎么会,如果不那么说,才会被开涮。”白宇走上前来,缓缓解开了衣袍,叫道,“快过来,帮我上药。”
“上药?”苏樱登时一愣,手中被塞了几个瓶瓶罐罐,“等等,为什么不那么说会被开涮?”
白宇冷笑:“巫山族大公子,此人欠揍。”
这回答,苏樱觉得有些无语。不过此时此刻,她大约是没心情关心回答如何,因为白宇已经缓缓解开了衣带,精瘦的脊背露出来,一副活春宫。
苏樱想不明白,身为世家公子,白宇怎能在一个女人面前这般不检点,虽然这身材确实让人忍不住摸两把,但她好歹也是个帝姬,怎么能这么做。她脸一红,微微闭了眼,问道:“你想要干什么?光天化日,朗朗乾坤,你这样子,唉……”
苏樱觉得手头一痛,被白宇抓了个正着,她睁开眼睛,见白宇欺过身来,用着两人能听见的声音说道:“发什么呆,这些伤口不快些处理,被人发现了,我们就危险一分。”
“啊?”
苏樱从美背上缓过神来,反正不是自己吃亏,何必害羞?草草给白宇上了药,为什么说是草草,绝对不是她不用心,而是这包扎技术实在太过无力。也不知道有一位御医院院首姐姐的白家公子是怎么忍受下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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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宇缓缓披上衣袍,笑道:“怎么了?”
“什么?你是说,巫山族大公子的事情和菱州郡守没有关系,我们是真的单纯被劫持了。”苏樱的脸上五味俱全,其复杂程度堪比一锅珍珠翡翠白玉汤。
相较之,白宇显得十分淡定,轻轻靠在墙头拢了拢上衣,说道:“不然你以为为何我们的人马会这么快被打劫,又为何会安然无恙?巫山族的人一向特立独行,不过若说他们和菱州郡守有没有关系,确实不好说。”
第19章 无粮
若说这世上的隐忍功夫,白宇绝对是当之无愧的,紫色的衣袍披在身上,除了略显苍白的脸色,看起来与常人无疑,苏樱明明看到他的脊背上深深的一道口子,如今却能安然地坐在那里。
她缓缓抱膝坐下,眼神真挚地望向白宇:“我可以问你个问题吗?”
“你说吧。”
如果说往日里的白宇总是一副高高在上的姿态,那么如今的他便是有了几分放松之意,舒展了眉头,随意地斜靠在墙角。
苏樱不明白为何身在敌营,他居然会放松下来,却莫名地为他心疼。说到底,他也不过是一个男子,一个刚刚年满十七的男子,可是他的身上,背负了太多的担子。不自觉地抚上他的额头,却被他撰住了手指。
白宇蓦然张开眼睛,轻笑道:“你是想问我为何懂巫山族的语言,还是想问我为什么要带你来菱州?”
“都有吧。”苏樱想了想,他的身上谜团太多,总让人忍不住探究,无论是来菱州,还是被巫山族人“请”来这里,都似是一个谜团,隐隐约约间似乎能窥探到一些东西,却终是无果。
见他摇了摇头,苏樱的眼神中有一抹失落:“不能说吗?”
“我不愿意骗你。”
“我明白了。”她低下头,许久才说道:“既是如此,可以告诉我,白家公子为何会对大梁的三帝姬格外优待?不要说什么身份地位的事情,我虽然不算聪颖,也绝非愚蠢,什么样的感情,多少还是能察觉到的。”
“如若说我喜欢你,你大约是不信的吧?”白宇苦笑,“可是,这就是事实,我有我的苦衷,不能告诉你原因,可是,小樱啊,请你一定要相信我,无论何时何地,我都会拼尽全力,护你一个周全。”
苏樱叹了一口气:“可我……注定娶不了你了。于私,你是白家嫡子,白大人一定不会准许你嫁我这样一个没有用的帝姬,于公,你是大梁的治粟内史,以后前途无量,便是做了丞相,也不是没有可能,母皇绝对不会让我,断了你的官路。”
许久,她终于抬起头看向白宇,问道:“所以,答应我好吗?以后,无论如何,不要骗我,这样,你说的话,我便全信了。”
白宇垂眸,半晌,用低沉的声音说道:“小樱,我喜欢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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夕阳的余晖洒落,点点透进屋子,苏樱坐在破旧的桌前倒了一杯茶水递给白宇,浅笑道:“你回来了,可有什么收获?”
巫山族的人虽说长得有些凶神恶煞,算下来,对待他们还算不错,在一定的范围内还是可以活动的,这屋子虽说破旧,但是当地的族人居住的屋子,也算不得多好。
而白宇这副好样貌,走到哪里都是受欢迎的,成功以男色骗过守门人,在不远处转了一圈回来。
“算不得收获,只是听到了件有趣的事情。”他解下外袍,缓缓捏起茶杯,分明是一杯普通的清茶,也被喝出了佳酿的感觉,苏樱不得不再次感慨,果然一切还得看脸,“菱州无粮,巫山族家家粮仓装不下,你说,这是为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