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樱深以为然,摆了摆手,道:“唉,不说他了,我们什么时候去菱州?”
作为一名俘虏,完全没有一个俘虏的自觉性。大抵是昨日巫山族大公子的眼神太过灼热,导致她连最开始的发怵也逐渐忘却,反而觉得,一切不过理所应当。
第21章 血祭
此时天色尚早,四下里寂静无人,微风吹过,掀起缥色长裙,苏樱咬了咬唇有些不安。
“喂,这里是祠堂,怎么随便什么人都能进来?”她站在庭院里愣神,被一声惊呼吓到,转身一看,却是乔笙。
她疑惑出声:“乔护法?”
乔笙自是没有好脸色,斜了眼神,冷哼道:“巫山族的祠堂,可不是什么人都能进来的,你在这里干什么?”
“我……”苏樱一愣,忙从怀里掏出来一张纸条,“对了,有人给我送信,要我来这里有事商谈。”
乔笙看了眼纸条,随口道:“真傻。”
苏樱觉得,乔笙似乎一开始就对自己敌意十足,可是表现得这么直白,真的好吗?
“大公子也不知道哪根筋抽着了,怎么会认定了你这么个无能的……呃……帝姬?”乔笙说着止住了声音。
她觉得奇怪,问道:“你是说,送信的人是你们的大公子?”
乔笙不屑:“果然愚蠢,连谁送的纸条都不知道,还敢一个人过来。”
“樱儿蠢不蠢,还不需要你来评论。”来者甩了一个脸色给乔笙,又冲着苏樱讨好地笑了笑,“樱儿,你不介意我这么叫你吧,啊,一直没有自我介绍,我是顾允,巫山族的现任族长。”
顾允?这和他的形象略不搭啊……苏樱如是想着,忍不住腹诽,介意你也这般叫了,谁又能拦得住,白宇说的话果然没错,巫山族大公子既臭屁又脑袋不正常。
“是啊,小樱蠢不蠢,确实不需要你来评论。”熟悉的声音响起,她转身看向后面,一身紫衣赫然立于眼前,白宇笑了笑,“见你不在,便想着你可能是来了这里。”
“白公子怎么也来了?”顾允故作惊讶,“在下记得,并没有邀请白公子前来观礼啊。”
白宇手中折扇轻展,晃了两晃:“巫山族血祭,多年不遇,若是在下不来,才是遗憾呢。”
苏樱想着,白家公子的脸皮反正够厚,论起来,顾允绝非对手,果真见到顾允无话可说,她暗自吐了吐舌头。
“小樱,说起来,你是不知道的吧,”白宇宠溺地笑着,“每次巫山族血祭,都会寻一个祭品。”
白宇的话有些突如其来,苏樱反应了少顷,立刻意识到了什么,盯着顾允说:“所以,我是祭品?嗯?”
和一个人呆久了,就会有一种似曾相识的相似,这一句尾音上扬,眉头轻挑,将白宇学了个十足十,明明不过一声轻笑,却是将对方看得气势全无。
“呃……那个,樱儿啊,每次血祭的祭品,哦不,圣物,都是神灵的指导。”顾允皱眉,显然手足无措,“在伟大的神灵保佑下,我们找到了你,这说明,我们是有缘分的。所谓血祭,就是取一碗血,用来占卜我们巫山族未来的命运或者所要寻找的人。”
白宇手中折扇轻摇,冷笑一声:“想不到,巫山族的大公子本事没多少,嘴皮子功夫顺溜。”
顾允看了一眼白宇,没再言语,气氛一时僵住。许久,苏樱才尴尬出声:“等等,血祭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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祠堂前站满了人,比起桌上摆着大大小小的黑木牌子还要密集,苏樱顺着木牌扫去,顿时一震,熟悉的图腾,隽秀的小字,“颜如玉”赫然立于眼前,那……那是,父君的名字。这世上可以有很多巧合,却不能像如今这般,白家的图腾,颜氏的名字,以及白宇面对顾允时的态度,无一不将人思绪引至另一处。
“想问什么?”白宇耸了耸肩,显然,也是看到了这些,随后又递给顾允一个闭嘴的眼神,他叹了一口气,“本来这些,是该瞒着你的,可是如今,我觉得自己瞒不住了,即便不说,也不代表你不会想,索性坦坦荡荡地告诉你,也避免有所误会。”
他这般作态,苏樱倒是不好责怪,愣了愣神,问道:“我父君、白家和巫山族有什么联系?”
白宇转身撇了头,顾允也是一副无奈之态,苏樱轻声问道:“不能说吗?”
“不是,有些事情太复杂了,我在思索该怎么和你说。”白宇转身,神情中是苏樱从未见过的认真,“你不记得十三岁之前的事情,不是因为那场病,而是因为用了巫山。”
“巫山?就是那个喝了就可以忘记一切的东西?”
“嗯,”白宇点头,讽刺地笑了笑,“白家,颜家,还有顾家,在二十多年前,原本就是至交。可你大约是不知道的,白家在当年那场祸乱中抽身而退,顾家带着巫山族人隐居在此,而颜家……大约就剩下了你父君一人。这件事,除了白家和巫山族人,已经无人知晓,毕竟,谁会想到,先皇当年赶尽杀绝的颜家,还有一人活在她眼皮子底下,做着当今女皇的郎君呢?”
“你是说,我的父君是颜家的后人?所以……他的灵牌才会放在这座祠堂。”苏樱大吼,“既然白家和颜家是世交,这么多年来,为何从不去帮助我父君,哪怕是将他接出皇宫也好啊,他在那里,多么危险。”
颜家当年的案子,震惊整个大梁,举族上下七百三十五人,全部葬身在断头台,而颜氏能活着,实属当初一个侥幸。
白宇皱眉,幽幽叹了口气:“你以为你的父君是个无能的人?哈哈,他果然什么都没说,在那个后宫,哪一天不是大大小小的戏码?可是,这十几年来,你见过他真的受到了什么伤害吗?”
苏樱无语……
“有的时候,示弱,就是最好的自保手段。”白宇望向苏樱,郑重道:“这世上,最聪明的人,恰是你的父君颜氏。你有没有想过,为何每当他出门,必先描眉化妆?你有没有想过,为何每当他站在女皇面前,都会唯唯诺诺?你有没有想过,为何一个无权无势的人,能在明争暗斗的皇宫之中,安然活过二十载?”
她一惊,确实,颜氏的一张好样貌,化了妆,反倒不如原本好看,那样在乎容貌的一个人,为何会这样?因为他害怕被认出来是颜家后人吧?尽管先皇已逝,可是并不代表这天下间当年的人都死绝了,所以,他害怕,被认出来,尽可能减少出现在众人面前。
明争暗斗已远去,我自安然处之。所以……所以,苏樱年至十五才开始识文断字,颜氏能做的,不过是尽可能示弱,让众人连对付他的欲望也没有。
“你不是想问这三个姓氏有何联系吗?”白宇轻轻抚上那枚刻着白家图腾的墨色牌子,重重摔在地上,“我见过母亲的手札,那里面记录着当年的密辛,从颜家如何被陷害,到如何亡族,甚至……连你十三岁那年服用了巫山也写得一清二楚。所以,你大概不记得曾经的自己,是什么模样了吧?”
他捡起地上的残片,从中找出一枚铁牌,这上面刻着相同的图案。
“白家的玉簪,顾家的铁牌,以及颜氏的血脉,当年的承诺,也大致如此了。”白宇轻笑,“还记得你的血滴在我的发簪上的情景吗?滴在这块铁牌上,也是一样。巫山族的血祭,如果我猜的不错,便是为了找到你,找到颜家唯一的血脉。因为,这三样东西齐聚,才能打开我们先祖一起埋葬的宝藏,而那份宝藏,便是隐藏在乌云背后的太阳。”
苏樱看向白宇,又看了看顾允,心中复杂,她或许从未想过,一切竟会是这般,莫名地,有种酸楚的感觉从鼻尖冒出。许久,她才从鼻音中找到自己的声音:“从前的我,是什么样的?”
“樱儿,你不必知道从前如何,你只需要知道,现在如何。”顾允叹了一口气,“如若我知道你忘记了之前的事情,决计不会让你来祠堂的,你父君的选择没有错,这些仇恨太沉重,不该由你来背负的。”
苏樱听见自己的哭腔,她看着白宇问道:“所以,菱州缺粮,不过是句幌子,真正的目的,是让我来巫山族?”
“不是,菱州缺粮是事实,而这些事情,我本也没打算让你这么早知道。”
苏樱苦笑:“可我……还是知道了,我的母皇是父君仇人的女儿。”
“够了,够了,不要再说了。”顾允揪住白宇的衣领大叫,“我相信颜伯父不告诉她,自有打算。”
白宇不慌不急,掰开了顾允的手指,淡声说道:“可她必须要成长,这些事情,我们可以瞒着她一时,难道要瞒过她一辈子吗?”
一声轻问,满庭寂静,众人面面相觑,徒剩下悲凉。这样的灭族惨案,是伤感的,可是对于苏樱来说,猛然间听到这样的消息,更是无奈吧。当一切都脱离了原来的轨道,又该何去何从?
第22章 图腾
浓云密布, 眼瞧着似是要下雨。街道冷清,春风也似是寒冬,刮在脸颊, 带着刺痛感。
苏樱皱了皱眉头:“传闻中菱州富贵, 怎会是如今这般模样?”
白宇回头看了她一眼,没有言语, 可是他眼中的神色,却是难掩的, 那是一种悲伤, 一种怜悯。
菱州无粮, 菱州……远比想象中艰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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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帝姬,城南叶家家主昨夜果然失踪了。”陈姓大人抱拳,偷偷打量, 顿了顿,又犹豫着说道:“白大人来了。”
笔尖一顿,墨汁停留在宣纸上,留下一个污点, 苏柳抬头,放下手中的笔。转身,缓缓打开木窗, 叹了口气:“这天色又是要下雨了吧。”
“帝姬……”
苏柳挑眉,负手走至桌案前,厉声道:“你是要来教本帝姬如何处事吗?”
陈姓大人低头,声音在苏柳的眼神中越发小了:“臣不敢……只是, 臣不解,帝姬明明已经有了线索,为何要舍近求远?”
苏柳转过身去苦笑,白宇啊,白宇,这世上,所有的原则,在遇见你的那一瞬间,都成了荒唐。
仍记得接到信条的那天晚上,恰似一盆冷水泼在身上,那个图腾清晰地画在信纸上,那样熟悉,那样令人窒息。
“郡尉大人也是煞费苦心,不然何须到处搜刮粮草?”所有的情绪在转身的一瞬间隐藏,苏柳冷笑,“菱州的事态,不能扩散出去,菱州一乱,大梁必乱,无论如何,菱州必先稳住。昨夜已经去信给母皇,加上此次带来的粮食钱财,菱州应该还可以撑上一段时日吧。”
“不出半月。”
半个月……半个月,苏柳轻扣桌角,所有的消息就似一团乱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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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樱跟在白宇身后,停留在朱门前,今日的他褪去紫色长袍,穿得艳丽,相比起来,苏樱一身反而不打眼了。
“咚咚。”
来开门的是个不打眼的小厮,大门推开的一刹,那人显然愣了愣神,大约是没有见过这般美的男子吧。不得不说,美人无论是走到哪里,都是招人喜欢的,恰如此时,白宇抛了一个眼神,那人就忙着点头。
“公子快进来吧,这天色瞧着是要下雨了。”对方的目光一直盯着白宇,苏樱心中暗叹一口气,果然这狐狸机关算尽,自己一张脸,被画得有些惨不忍睹,自不会有人关注。“不知公子此次来郡守府,可是有何事?”
她紧张地看向白宇,却见他神色从容:“在下远道而来,听闻菱州粮食紧缺,想和郡守大人谈一笔买卖。”
小厮忙道:“公子稍等,小的这就去禀告郡守大人。”
庭院里修得精致,白宇四处转悠,神色异常认真,苏樱知道他一定在忙什么,不敢言语。直到片刻后他闪身回来,泰然站在花丛边捏起一簇花。正巧,那小厮就匆匆赶过来了,他面带喜色,道:“公子,我家大人有请。”
白宇含笑,教养十足,对方一愣,立刻红了脸,加快脚步向前。苏樱跟在后面,心中有着不是滋味,分明说好了给对方一个机会,结果机会还没开始,这狐狸就用自己的色相勾引……嗯……一个小厮,男人果然不可信,尤其是白宇这样的狐狸,太可气了。
不过她也就是在心中暗骂一两句,现实中,她是个缩头乌龟,一遛小跑跟在后面,不敢有半句怨言,直到站在菱州郡守大人府中的厅前。
厅前坐着一个女子,苏樱想着,大约真的是菱州的粮食危机太惹人担忧了,那女人虽然坐得端正,但不难看出宽大的衣袍下,枯槁的身材以及强撑着的精气神。
白宇不着痕迹地挪了步子,将菱州郡守打探在苏樱身上的目光隔住,唤道:“大人。”
“本官乃菱州郡守于茗,不知公子来自何处?”
白宇凛了神色:“大人,有缘不问出处。”
于茗听到这话眯了眼,再次大量起白宇,随后笑问道:“公子说想和本官谈一笔买卖,又是如何有自信本官会答应。”
“因为大人没有选择。”白宇的声音不急不缓,每一声,恰好敲击在对方心里,是啊,于茗她,没有选择。
他挑了眉眼,轻轻缀了一口茶,笑道:“大人若是有一星半点方法,也不会一听到在下有买卖要谈就会急切过来,大人您可能没发现,您衣角上的一颗纽扣没来的及扣。”
于茗低头尴尬,强装镇定抬头,可是她语气里的急切,任苏樱这样的门外人都能听出来,“既是要谈买卖,本官如何看出公子的诚意?”
白宇随意从袖中掏出一枚珠子,道:“大人可认识这个?”
果然看到于茗脸色变了,尽管轻微,依旧逃不过白宇的眼,她大约是没有想到,有人会将这么贵重的东西随身携带。
说话间,刚刚的小厮进来又道:“大人,苏柳帝姬和治粟内史来了,人在门口侯着了。”
半刻钟后,于茗摆了摆手,“去准备两间屋子给公子,这件事不急,要下雨了,公子先歇着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