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手下,越来越干练了。”白宇由衷赞叹,而叶凌不过一笑,“白公子且稍等,我去去就来。”
叶凌走后,苏樱才问起来:“你和叶家少主认识?”
“嗯。”白宇点头。
苏樱觉得自己简直要崇拜死白公子了,仿若这天下的事情没有他不知道的,这天下的豪杰没有他不认识的。她无奈摇头,以后的任务,还是抱好大腿吧,毕竟,有这样的人物压了一头,扬名天下是没指望了。
她继续追问:“你和叶家少主怎么认识的?”
“一次比武,那时叶凌还是年少气盛了些,放出狠话,天下无敌,”白宇好笑,“大约那时我也年少气盛了些,觉得这话太嚣张,就去比了比,结果……”
苏樱很是好奇:“结果怎么样?”
“结果叶家少主败给了白家公子。”顾允觉得这二人太黏糊,总算是插上了一句话,不过他说完这话,立刻就后悔了,因为白宇很是欣慰地给了他一个‘孺子可教’的眼神。
白家公子向来腹黑,这些赞扬的话,他向来不喜欢自己说,非得从别人口中听到,而顾允也就傻乎乎地脱口而出。
苏樱登时一惊,觉得,自从和白宇出了趟远门,颠覆了自己一直以来的认知,原来天下间竟有这么多优秀儿郎,原来还有一个男人可以赢过女人许多。她默默为叶凌感慨,白宇虽然向来少出手,但是一出手就将叶家少主这样优秀的女人打败,她会不会很忧伤?
“讲真,”顾允认真起来也是有几分气势的,如若不是在白宇面前,他皱了皱眉头,问道:“你打算怎么处理这件事?”
白宇撂出一块牌子,这是他担任治粟内史时女皇给他的,有相当的权利。他冷了神色:“这件事不会这么简单算了,他们那些勾当,总得暴露在人面前。”
第26章 判案
闲庭下于茗捧了清茶慢品, 见到一行人过来,先是微微一愣,随后喜笑颜开:“叶少主来了?”
苏樱想不通, 为何这样一个人, 眼见的是一面,背地里又是一面。她眼中的菱州郡守, 是一个为着粮食操劳的官员,而从顾允口中听到的, 却是截然相反, 那是一个为了自己的利益和权力, 甘愿牺牲掉整个菱州郡的恶人。
“于大人好生悠闲,有空在这里品茶,倒不如去想一想怎么解决目前的粮食困局。”叶凌走了几步向前, 甩手将茶杯中的水撇了出去,若无其事地道:“这头茶还是倒掉比较好,大人,您说是不是?”
于茗苦笑, 一张脸皱了几层,瞬间苍老了许多:“叶少主说的是哪里的话,粮食困局, 本官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啊。你是知道的,去年灾荒,收成不好,前段时间本官身子一直不爽利, 让郡尉大人暂代管理,结果她不仅没处理好这些事,反而将粮食变得更少了。”
叶凌冷哼,抛出一张纸放在石桌案上:“于大人,你我心知肚明,又何必卖官腔?”
事到如今,苏樱总算将一切看得明白了,这不过是相互推脱罢了。借口,都是借口,那张纸条上赫然记录了菱州郡守和郡尉的罪证,一桩桩,一件件,写得清楚分明。
私开官粮,打压粮价,争功夺利,甚至暗中派人监视并阻挠女皇陛下派来的治粟内史,还有拼死抵抗……哪一件算起来都是要命的事情。
“家母在哪里?”叶凌直抛主题,显然是没了斗腔的兴致,“大人既然绑了家母,必然是想要些什么吧?不若说一说,条件是什么吧。”
“哈哈,爽快。”于茗大笑,从怀中掏出一张纸条,“照着这个上面的要求去做,本官自然会放人。”
一张半旧的纸条上,写着:粮食一万旦。
一万……一万!
叶凌倒抽一口气,于茗的胃口不小。虽说一万旦粮食对于她而言不是什么难事,叶家数百年的积累若是拿不出这些东西,也不配称之为土霸王,不过一万这个数字庞大,若想一时间凑齐,倒是真的不可能了。
于茗看见叶凌皱眉,到底心急了些,立刻出声道:“怎么?叶少主觉得叶家主的性命不值这一万旦粮食?”
于茗毕竟是害怕的,这件事,一旦暴露出来,不仅是她的性命难保,于家整个都会受到牵连。想来这些日子,她是收到了于家主支的什么威胁,才会像只疯狗一般咬人。毕竟兔子急了也会咬人,何况是一个于家旁支的出彩人物。
“不是,我倒是觉得于大人心急了些,一万旦粮食,便是叶家的库存再丰富,也断不至于给自己准备一万旦粮食。”叶凌轻笑,“于大人,你这要求,是不是有些过分了。”
“这……”于茗顿了顿,脸上难免尴尬了些,“不若折现也行,叶少主有多少粮食就送来,剩下的折现。”
白宇一直站在旁侧没有出声,加上今天他的穿着素净,于茗愣是没有看他一眼,如今说到了这里,他才对着旁侧开口:“出来吧,你都听见了?该怎么定罪,就按大梁的律法来吧。”
不远处一人身穿红袍,在阳光下带着光走来,此人恰是失踪已久的监御史沈从之。
“你……你……”于茗半天支吾不出声来,转头看向白宇,大叫:“是你,那个要和本官谈买卖的小子,你陷害本官。”
白宇轻笑不语,任对方指着鼻子辱骂,大约是她骂够了,才缓下来歇了口气,看着白宇一副无所畏惧的神态,又道:“你不能给我定罪,我是于家的旁系。”
“旁系又如何?”他冷哼,“便是如今于家家主在这里,大梁的律例照样能定罪,何苦说这些有的没的?”
话说完,立刻有人架着于茗的手,任她挣不开,来者并非朝廷中人,而是江湖中人,论武功,论力气,都非于茗能比得上。
“带走,”白宇回头,对着沈从之轻飘飘地落下来一句,“对了,还有一条罪名,谋害帝姬。”
叶凌“噗嗤”一声笑出来,而苏樱却是心情复杂。白家公子太可怕了,在事情水落石出之前,他隐忍不发,一动不动,叶家少主的出现,监御史的事情,甚至这一桩桩罪证,他都是派人去找的吧?可是整日跟在他身边的自己,却是浑然不知。
叶凌挑眉,轻叹一口气:“唉,案子查完了,罪也定了,白公子什么时候才能把我们之前的那场没有结束的比试比完?”
白宇回视,说得理直气壮,长袖一甩,摞下一句:“没兴致。”
站在旁侧的一黑衣人终于忍不住笑出声来:“噗,哈哈。”
那人身穿黑衣,却是一副书生模样,其实苏樱很早就注意到他了,只是他没有说过一句话,冷眼看着,让她一度以为这人是个哑巴。见他发笑,苏樱顺口提了一声:“你为何发笑?”
“主子三年前和叶少主比武,留了一份情面给她,结果叶少主就像狗皮膏药一般黏上来了。”那男子偷笑,“所以,每次见到主子,开口便是我们那场没打完的架何时继续,这话不宵去想,一定是叶少主。”
他说完,接着就被叶凌瞪了一眼。
“忘了说了,他是老大。”白宇淡淡扫过来一眼,那男子瞬间颤抖了一下,没再说话。
苏樱想起曾经在皇宫中,小七提起来老大,一副肃然起敬的模样,那句非礼勿视实在深入人心。可是看着眼前的这个老大,你们确定说的是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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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宇将手指放在唇边,示意苏樱不要出声,袅袅香烟缭绕,床榻上一人安静地躺在那里,立体的轮廓,长长的睫毛,煞是动人,这人,正是苏柳无疑。
白宇压低了声音道:“知道你担心,所以带你来看看,她没事,只是状态不好。”
苏樱没来得及说话,又被拽出去,心中缓缓舒了一口气,真的很担心会出什么岔子。若是为了救自己和白宇而出了意外,不说女皇会怎么想,她自己也是没有办法原谅自己的。
“大约,就是脚筋被挑断了吧。”
白宇在说出这话的时候,苏樱差点没载一个跟头,脚筋被挑断意味着什么,以后苏柳可能站不起来,这对她而言,或许比死亡更恐怖。对方果然狠毒,专捡人痛处。
苏柳向来骄傲,身为沈将军的外孙女,沈郎君的女儿,她身上的傲骨浑然天成。如今,突然告诉她,再也站不起来,这比杀了她还残忍吧。
苏樱尝试着出声,终究没吐出话来:“那……”
对于她而言,或许苏柳是给她记忆最深的人了。女皇心大没有管过她,苏梅骄傲得不可一世,苏桥也有自己的打算,而第一个对她伸出手的亲人却是苏柳,尽管这份帮助微乎其微,却也让人记忆深刻。毕竟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难,而这简单的帮助,便会让人铭记一生。
“已经接上了筋骨,具体如何,就不知道了,一切还得等她醒过来。”白宇负手,温柔地看向苏樱,“我燃了安魂香放在床头,又用千年人参吊命,不会出意外的,她现在需要休息,不然打击太大,出了什么事情就不好了。”
站在一旁的老大突然心中感慨万千,突然明白了为何那日白宇会像疯了一般厮杀。当天他去迟了,满院里染了殷红,触目惊心。那日的主子也是便成了机器般,疯狂地甩着手中的长剑。
苏柳出事,所以他是真的害怕了,怕苏樱也会出事故,所以拼起命来,毫无忌惮,主子,是真的喜欢上一个人了吧?
老大觉得,这件事是好,也是坏。好在自己的主子终于像一个正常人那般有心肺了,可是自古红尘多牵绊,如果入戏太深,往往拔不出来的是自己。
所以,他害怕自家主子会为了这个女子而放弃最初的理想,放弃所有为之努力的十年岁月。毕竟这样的人,坚韧十年,从一个孩子,到如今优秀如斯,期间几多辛酸,也只有他们看在眼里。
老大幽幽地瞥来一眼,神色复杂地看向苏樱,一个转身,隐于树后。当前的任务,还是应当非礼勿视,非礼勿听。毕竟偷听主子和姑娘家的话儿,实在不太地道。
苏樱望向对面的人,眼中担忧难掩:“白宇,我害怕。”
蓦然间,手被执起,放在了一个更宽大的手中,那人将她搂入怀中,轻笑着说道:“别怕,有我在。”
简单的五个字,就像是一颗定心丸,药力甚强,瞬间平复了一颗波澜的心。她点头,觉得这个肩膀不算厚实,却是异常让人安心。她听他说道:“这次赈灾,明日就由你去吧,开放粥棚,去给百姓们发些口粮,也算是走入民间,看看他们有何疾苦吧。”
“嗯,”苏樱继续点头,“白宇,谢谢你。”
“我在,我一直都在。”
第27章 鱼汤
缥色长裙在风中飘摇, 人群中,苏樱抬头看了眼天空,阳光恰好, 透过骨节分明的手指, 洒下几点光。一回头,被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白宇吓了一跳, 心中难免一惊。
对方浅笑着替她整理了别住的衣摆,问道:“在想什么?”
她收回视线, 将目光转向对面:“雨下完了, 是不是便是晴天了?”
雨下完了, 菱州郡守被捕,叶家主寻回来了,苏柳亦无性命之忧, 一切是不是该好起来了?
白宇轻笑不语,转头看向另一侧。那里,刚刚搭好了粥棚,炊烟袅袅, 自有下人煮着白粥,冒出股股香气。有人端了碗排队咂舌。他似是经意,似是不经意地说道:“你说, 百姓需要什么?”
苏樱皱眉思索,半晌说道:“一个圣明的陛下。”
见白宇摇头,她又道:“一个公正的官员。”
白宇继续摇头,叹了口气, 用宠溺的眼神看向苏樱,笑道:“他们要的,不过是一份养家糊口的本事,一份安然的生活,不求大富大贵,只求吃饱穿暖。小樱啊,你要记得,无论何时,百姓都是最淳朴善良的,他们可以为了一碗白粥而笑得合不拢嘴,他们可以为了一处遮风避雨的住所而努力,他们要的,不过是安居乐业罢了。”
苏樱抬头迷茫地看向白宇,忽然间,不明白他为何要告诉自己这些。对方也只是无奈一笑,说道:“去吧。”
她抬腿向前,每一步,都像是踏在了时代的脚印上。那里,是菱州的百姓,是大梁的子民,亦是苏樱未来的天下。她的起点,便是从这里开始。
多少感慨,多少曲折,但无人能否定,曾经有那么一个人悉心教导为之蜕变而准备,曾经有那么一个人费尽心思为之铺路。多少心血,只为一声成全,成全一个少女的蜕变,成全一个帝王的成长,成全一个大梁的全新时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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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此刻,苏樱舀起一碗清粥递给面前的人,莞尔一笑,她觉得,看着他们吃饭的模样,就已经很好了,这样的感觉,平淡而又真实。
她舀起勺子,正欲接过另一只空碗,被一声惊住:“大人,求大人为我们做主。”
抬头看向不远处跪在地上的人,穿着尚且华丽,但是老老少少聚集在一起,每个人脸上比受灾的难民还要难看。这些人半跪在一旁,任别人用奇怪的眼光打量,直视着苏樱,让她一度觉得不舒服。
这个时候,她的第一反应是看向白宇,可是对方似乎从一开始就没打算插手,平静地回视着轻点头颅。如果可以的话,苏樱真想扯开嗓子对着他大喊,不过此时,身为一个帝姬,安抚民心才是重中之重,她硬着头皮放下粥勺,走到人群中,笑道:“你们先起来啊,有什么事情,我们可以再说啊。”
“大人不答应,我等就长跪不起。”
答应什么啊?苏樱都快急哭了,白宇依旧如往日淡然作风,任眼前风雨声灌耳,我自岿然不动。他不说话,苏樱自然也不好意思说旁的话,只能弯了腰扶起眼前的老者,道:“我答应还不成吗?”
如若说人的脸色是什么,这大概是个神奇的东西,前一刻仍旧哭哭啼啼,这一刻就可以是艳阳高照。无论苏樱的能力是否足够,但是在这些人心中,能够救出菱州监御史,惩治郡守的大人,一定是拥有更高的权力的。
她苦笑,显然白宇是不会插手这件事,自己又给自己惹麻烦了。可是当一群人跪在自己脚下,她真的无法忍心不去扶起他们,这里跪着的,都是最淳朴的百姓,而她,是大梁国的三帝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