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会上滞留了些许,一行人才陆续离开,风拂在面颊,带来丝丝凉意,天空渐渐阴沉下来,飘起了雨星,零零散散,直让人觉得慵懒。
林晴欲言又止:“帝姬,今日……”
苏樱合上窗户,转身看向她,问道:“我知道你想说什么,可是,如果嫁给一个不爱的人,难道不痛苦吗?林少主,我只问一个问题,如果,让你放弃寻落,你愿意吗?”
林晴一顿,半晌才苦笑道:“我不知道。”
她不知道该如何放手,这么多年,寻落已经不是最初的悸动,而成为了一种感觉。放手,如何能放手?可是,面对他,永远都是求而不得,求而不得啊。
“所以,如果你不愿意,又怎能指望别人愿意呢?”苏樱叹了口气,“林少主,其实我一直好奇,你和寻落,是怎么认识的。如今,我已经不想知道了,无论如何,那都是你们的事情。弹一支曲子吧,就让这些过去,今后的大梁,需要你们林家的扶持。”
苏樱倒了一杯清茶,纤细的指尖握住茶杯,缓缓移到唇瓣,琴曲流转,已有许多无奈,全数伴随着绵绵细雨,化作一腔流水东去。
两个女人相视,自有默契,然,该来的还是会来,小七抱拳从不远处赶来,道:“帝姬,接到公子来信,情况紧急,要求您立刻回大梁。”
苏樱看向林晴,却见她一副了然神色,更加疑惑,问道:“林少主,你知道了什么?”
小七重复了一遍:“帝姬,请您速回大梁,国,不可一日无君。”
一时间,不只是苏樱,连林晴也愣了愣,随后她大笑,那笑容中带着几多无奈,她喃喃道:“他终于出手了,我没看错,隐忍这么多年,他终于……”
苏樱厉了神色,问道:“怎么回事?”
小七简单讲了个大概,虽说听得平静,可是苏樱清楚,大梁一定发生了惊天动地的消息,而这些,白宇全数瞒着自己。她越听越紧张,越听越气愤,顾允说的没错,他……
可是即便如此,这样的一个人,也是帮助了自己良多的,无论别人怎么说,苏樱还是愿意相信他。
她垂下眼眸,一阵沉寂之后说道:“我们回去吧,去和宋国国主打个招呼,将带来的贺礼送给他们,我们就启程。”
林晴大约是没想到人口中能力不足的三帝姬,也会有如此果断的一面,她惊讶地看向苏樱,低头回道:“是,帝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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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宇赶到宫中的时候,女皇中毒颇深,躺在床榻上奄奄一息,宫殿外跪着一众臣子,他不停歇地往上走去,被人拦住。
“白大人,女皇吩咐过,若无传召,不得入内。”
他不发声,冷眼扫过去,让侍卫有些胆颤。直到他闯进去,那侍卫才发觉,这分明是一个男人,怎么一个女人在她面前,会胆怯。
白宇自是没空理会侍卫想什么,他从众位女官面前绕过,登上台阶,闯入了女皇的寝殿。寝宫中金碧辉煌,与床榻之上的喘息声相对比,显得有些苍白。
何人曾想,那个高高在上的女皇陛下,会有一天,沦落成如今这般模样?栽在最信任的人手中,身中剧毒,她千算万算,还是算差了一步。
这世上最令人悲哀的莫过于此,她在乎的帝位,性命,到了最后,全数毁掉。白宇看向她,嘴角露出一抹嘲讽,可是床榻上的女皇,眼角浮肿,已然看不见这些细微之处了。
“白爱卿,你来了。”她的声音有气无力,却还是用喑哑的声音叫出来,“都是颜氏那个贱人,收买孤的亲信,暗中给孤下毒,你去…..去,把他给孤逮过来,杀了他,孤让你杀了他。”
“陛下,臣无能为力,”白宇轻笑着,这笑容中带着解脱和残忍,“当年您是怎么毒害自己的皇兄的?”
他这话出口的时候,女皇的脸色瞬间变了,厉色道:“你说什么?”
“哦,我忘了,苏匀不是陛下的皇兄,您和他,没有半分关系。”白宇轻轻地从怀中掏出来一张帖子,嘴角的冷笑再明显不过,“我尊敬的女皇陛下,您不若说一说,苏卿当年,是如何离世的吧,这么多年来,您占着苏卿的名义,毒杀苏家皇族,你的良心不会不安吗?”
女皇胀红了连,咳嗽了几声,指着白宇,半晌没有说出话来:“你,你……”
她突然缓了缓,思绪似乎飘回了从前,她的嘴角带着笑意,缓缓说道:“一直以来,孤总觉得你像极了一个人,如今看来,不是像,而是……你是苏匀的儿子吧?”
她的眼色是浑浊的,眼中布满了血丝,看起来有些恐怖,配上那样温柔的笑容,却是那般诡异。说话时,她突然顿住了。
她仰头大笑:“也是,这样的眼色,除了当年的苏匀,再也没有谁了,为什么,为什么他们一个个都离我远去?苏匀是这样,你母亲……”
一切,都揭开了,那段过往,那段不堪,一旦暴露在阳光下,就变得那样肮脏而阴霾。白宇看着她这般疯癫的神态,心中百感交集。
“孤懂了,颜家养子,白家君主,”女皇笑得撕心裂肺,“苏匀啊,你骗得孤好苦……”
第42章 登基
手中的杯子没有握紧, 随着颤抖的手腕滚落下来,茶水溅了一地。苏樱缓缓抬起头,看向顾允, 她的眼神中带着一丝空洞, 声音中夹杂着哭腔,颤抖着问道:“你说什么?”
顾允看着苏樱, 忽然间静默了,半晌才道:“你父君……”
他说不去, 对着苏樱, 他说不下去这则消息, 自他接到消息的时候,也是满脸震惊。或许从未想到过,那个人居然会做出这样的事情, 这很有颜家后人的风范,也很不像颜如玉会做出来的事情。
当所有的矛盾点一一浮出来,顾允才真正觉得看不懂眼前的事情。
苏樱满脸震惊:“我父君,他……真的?”
“你要干什么?”顾允一把抓住苏樱的衣袖, “无论你要做什么,已经来不及了,他, 回不来了。”
她缓缓闭上眼睛,眼角滑落出一抹泪痕,眉头紧皱,说不清楚感觉, 只觉心头乱如麻。
顾允叹了口气,道:“你应当清楚,这,或许是你父君的心愿。当年那件事,很多人牵扯其中,没有人知道为什么女皇一定要置颜家养子于死地。这些年来,我一直在查当年的事情,你可知颜家养子其实是先皇的皇子苏匀?而女皇是冒认了帝姬苏卿的身份?”
苏樱皱眉,沉了声音:“我知道。”
“那你可知,当年女皇喜欢的人是苏匀?而苏匀喜欢的却是白家主。”顾允转身,掏出来一份信笺,交给她,“当年的情况,若是苏匀不死,死的就是女皇了。”
“你说什么?”苏樱觉得,这些信息量太大,她一时接受不了。
“被最信任的人背叛,会如何?”顾允冷笑,“白家主和女皇原本是挚友,可是,一切却因为一个苏匀而改变。他们如何,本不该扯上颜家,偏偏这场事中,受伤最深的却是颜家,你的父君隐忍二十载,如何能不恨呢?”
许久,他再次出声,大声叫道:“樱儿,你看清吧,看看白宇究竟做了些什么,他明明知道,可是却从未阻止。你的父君,你的母皇,甚至是整个大梁皇族,还剩下了多少人?他不是好人,他的目的绝不仅止于此。”
苏樱摇头:“不……不,不会的。”
“樱儿,你回去,就会是大梁的新帝,可是之后呢?”顾允突然压低了声音,“他费尽心思筹谋了一切,长帝姬和于家,全数被他铲除,这个大梁,又有谁能和他抗衡呢?樱儿,睁开眼睛看看吧,看看这个人,到底做了些什么。”
苏樱大吼,缓缓捂住了眼:“你别再说了,让我想想。”
顾允其实说的没有错,从一开始的相遇,白宇似乎就是别有用心。她曾问过他,可他说了许多,却从未承诺过一句不相欺,他永远有他的做法,只是,似乎从一开始他就没有过诚实。
前去菱州是这样,去巫山族依旧如是,甚至是后来的避暑,宋国之行,他是幽冥宫宫主寻落……太多太多,他总有理由,总能找到借口,他口口声声说着爱,却没有真正做到信任。
可是尽管如是,苏樱还是打心底里愿意相信这个人,愿意相信他不会伤害自己。她的心头五味杂陈,大梁的局面,不知从何日起,已经牢牢握在了他手中,他搅弄风云,他挑拨皇族与世家关系,终有一日,矛盾达到了极致。
这场棋局中,除了执棋人,每一个人都是棋子,每一个人都在相互争斗中渐渐衰败。鹬蚌相争,渔翁得利,他真的是个中高手。
分明一切都摆在眼前,苏樱还是固执地不愿相信,她垂下眼眸,缓缓道:“我知道了,这件事,我会考虑。目前的首要任务,是回去,这个大梁,只剩下我一个帝姬,这些事情,哪怕再复杂,也得由我去承担。”
“樱儿……”顾允想说些什么,终是没有说出口,只剩下一声轻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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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台之下,群臣跪拜,黑压压的一片。苏樱褪下了往日里的缥色长裙,身穿一身暗红色绣金纹长袍,这身衣袍穿在她身上,显得那样宽大。
这是她登基那日的场景,作为大梁唯一存活下来的帝姬,她迈着步子,一步步走向高台。
这个王位,是大梁最尊贵的象征,这个王位上,染了苏家皇族的血,染了世家的血,染了远踏而来的士兵的血。这个王位何其尊贵,又何其肮脏?可是她最终,还是一步步走上了这个位置,这是白宇给她的,亦是她的父君留给她最后的东西。
转身的瞬间,长袍一甩,落在地上,她抿紧了唇,缓缓抬起手,望着台下一众臣子,发出了第一条王命:“孤,今日坐上这个王位,承蒙白爱卿扶持,如今,孤任命白爱卿为我大梁丞相,众爱卿可有异议。”
她的话音落下,回荡在空荡的殿台之上,直至每一个人耳中。有谁知道,几个月前,三帝姬仍是不受人瞩目的,而今,这高台之上的女帝,却是她?
众人面面相觑,却无人回应,白宇担任丞相,于理不合,毕竟自大梁开国以来,从未有过一个男人,登上这样的高位。可是,白宇的功绩在众人眼中 ,他的威名传扬在外,女帝开口,又有谁能有胆量拒绝呢?
“既然众位爱卿无异议,那便如此决定吧。”苏樱环视一圈,又道,“孤要做的第二个决定,就是打破男子不能入朝为官的限制,从今而后,用人唯贤能者。”
“陛下……”
一位大人出声,终是在白宇的眼神中渐渐小了声音。
苏樱继续道:“孤要下的第三条命令,便是厚封颜氏。母皇受奸人所害,颜氏救驾有功。”
“陛下威武。”
人群中这般叫喊着,可是谁都清楚,这些不过是说辞罢了。苏樱威武与否,不在于她,而在于她身侧站着的白宇。而她口中的救驾有功,也不过是安插名声罢了,王者,永远拥有绝对的话语权,一个死人,不值得她们争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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寝殿之中空荡荡的,这里,不久前还住着一个将死的帝王。如今,重新装饰了,焕然一新。这里搬进了新一任帝王,苏樱看着新装的摆设,一时间有些落寞。这个皇宫,无论是好是坏,如今只剩下她一人了。
就在她愣神之际,白宇不知道从哪里走出来,轻笑着说道:“陛下,恭贺您登基。”
苏樱一惊,转身,眼神从他身上打转,半晌才道:“你还欠我一个解释。”
“小樱……”他幽怨地看向对方,叹了一口气,终是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有些事情,从最开始作出决定的那一刻起,就回不去了,其实再多的解释也是多余。
苏樱轻点着头,道:“孤明白了,还请白大人先出去,孤需要静静。”
或许连苏樱也没发现,不知不觉中,原来最信任的两个人,却落到了这般境地。她甚至没有发现,自己的称呼,已不再是最为亲密的你和我。时光真的是一件神奇的东西,有的人,会越发亲密,而有的人,却在岁月中逐渐疏远。
她摘下外袍,恼心地揉了揉太阳穴,有些疲惫地靠在床榻边。顾允的话,仍在耳畔,当初白宇的情话,也萦绕在心头。这些琐事,总是挥之不去,她不愿去想,甚至想去逃避,可是,逃不了地,终究逃不掉。
门外传来宫人的通报声:“陛下,林少主求见。”
她立刻梳整了衣袖,不知为何,在林晴面前,她总是不愿意邋遢,尽管如今她为君,林晴为臣。可是,有些事情就是这般神奇,她始终不愿意将最坏的一面,展现给那个女人看。
苏樱对着门外叫道:“唔,进来吧。”
林晴走来,以一个标准的见礼开场:“陛下。”
“林少主不必客气,”她虚扶起林晴,弯了眉眼笑道,“林大人可好?”
林晴似乎没想到苏樱第一句问的不是大梁的局势,不是关于寻落,不是朝堂恩怨,而是自家母亲,她愣了愣神,低头回道:“劳陛下挂心,家母尚且安好。”
“那……”苏樱眉眼一转,又问道,“林家君主可好?”
林晴又回道:“劳陛下挂心,家父也一切安好。”
苏樱一挥手,示意林晴退下,可是对方就像是看不见一般,她忍不住锁紧眉头,应声道:“嗯,那便好。”
“陛下……”
苏樱抬头看向林晴,有些烦闷,挑眉道:“还有事?”
林晴直言挑明:“陛下,你知道臣想说什么。”
她叹了口气:“你是来当说客的?可你也清楚,孤不想听。关于他的话,除非是他亲口说出来,否则,孤一个字也不想听。”
说话间,林晴立刻跪在了地上,她这样高傲的人,却为着一个男人做到如此。虽说林家少主跪天地,跪君,跪父母,可是,苏樱的内心还是忍不住颤动,这样一个人,真的太让人心疼。
“陛下,白大人,是有苦衷的,请您相信他吧。”林晴抬起头来,对视着苏樱,大叫道,“关于那件事情,无论您相信与否,他都是有苦衷的。如果您一定要一个解释,他永远都不会说,这些,便由臣来说出口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