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女官?”她犹豫了几分, 才肯定了自己的判断,这人是秦明玉无疑,她的脸上少了几分往日的嬉笑, 取而代之的是严肃,“这么晚了,你是怎么?”
秦明玉眉眼一弯,露出了好看的弧度, 轻声道:“陛下是想问在下如何进宫的,是吗?”
是啊,她虽然没有细究过宫廷的护卫制度如何,但印象中,皇宫的治安向来不错,便是有只苍蝇,也不一定能飞过去,况乎这些天新帝登基,宫内事务繁杂,更应当注重了。
她自然很好奇,为何会有人深更半夜跑来宫里,还没人发觉。
“那是因为,这个。”秦明玉撂出一块手牌,这上面的纹案复杂,如同一枚图腾,又似是开启什么的钥匙,七星八阵,甚是奇异。她轻笑:“其实陛下不认得这块牌子也是难免,毕竟……”
苏樱愣了愣神,又听她道:“大梁的历任皇族,皆有一个秘密,这个秘密,旁人不得知,只有女皇知道。身为一个帝王,手上都会有一把刀子,就像大梁先祖手中握有幽冥宫,先皇手中的刀子,恰是我们秦家,所以,暗道里的令牌会在我手中。”
她说到这里,突然静了静,气氛一时沉静下来,就不得不让人想多。
“先皇去世的时候,母亲没赶回来,”秦明玉冷了声音,一撩衣摆跪在了地上,“如今新帝继位,秦家,效忠于帝王。我,愿意做陛下的一刃刀。”
如若说之前仍是困惑,那么如今,苏樱很清楚,对方不是在开玩笑。可是,她不清楚,为何秦明玉会选择自己,也不清楚,什么暗道、令牌,她唯一清楚秦家,将是一把刀,一把藏在暗处,不见天日的刀。
女皇之前从没有和她提过这些,秦家,也一直处得安静,谁人曾想到,那个平静如水的秦家,会是女皇的人?
“等等,你说……幽冥宫?”苏樱半晌才反应过来,转头看向秦明玉,她有些错愕,“幽冥宫,是大梁历任皇族的刀子?”
一时间,更像是一团乱麻,既然幽冥宫是历任皇族的刀子,那么,为何女皇会不清楚白宇父亲的身份?
“陛下或许不知,”秦明玉抚额看向苏樱,她当然是不知的,从未处于权力的中心,如何能清楚这些呢?但即便如此,秦明玉还是要说,谁叫她摊上了这样一个帝王呢,“秦家原本就来自幽冥宫,只是当年,幽冥宫选择了另一人,而秦家,始终守着帝王。”
她点头,有些了然,难怪秦家不温不火,却一直安然,女皇是对她们有戒心的,却不得不依仗秦家的势力。
身为一个陛下,她需要掌管的事情太多,手中若是无人,自是不可能,而身为一个夺位而来的女帝,她自是戒心满满,也难怪秦家这么多年一直尴尬。
她突然严肃了些,问道:“你要孤做些什么?”
“很简单,将治粟内史的位置交给秦家。”秦明玉眉眼一挑,忽而笑道,“陛下其实对此也很苦恼吧?如若臣猜测不错,陛下中意的人该是林家少主林晴,可是,此举不妥。不说林家和幽冥宫的关系如何,单就林家目前的状况而言,她们拿不下来这个位子的。”
苏樱思索了几分,沉吟道:“孤如何信你?”
“陛下不需要信我,但是,陛下也不相信白相,不是吗?”秦明玉轻笑,“陛下派人查关于当初的真相,就是最好的证据,陛下不相信的,还有更多,既是如此,又为何会相信喜欢着寻落的林少主呢?”
她一时间有些无言,秦明玉说的不错,她没有真正相信过林晴,只是在这些人中,她让自己觉得熟悉些罢了。许久,苏樱露出一抹笑意,冷静问道:“秦家本就效忠于大梁皇族,孤若是给你一个治粟内史,你们打算用什么来换?”
秦明玉邪邪一笑:“那就,用陛下想知道的事情来换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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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梁女帝登基在连下三道召命之后,再次下了一道让众人惊讶的命令。
朝堂之上,苏樱温柔地笑着,仿若未经世事的毛丫头,轻声细语:“诸位大臣皆是大梁肱骨,关于治粟内史一职,可有何看法?”
一大臣道:“臣以为,治粟内史掌大梁财物,关心民间疾苦,可以选用世家之外的官员。”
另一大臣道:“臣以为世家之外的官员,难保眼界不够,臣推举陈大人。”
“陛下,”白宇一出声,场面霎时安静下来,谁人不知白相能耐,谁人不知白相和当今陛下的关系,只听他道:“臣以为,林家向来不染世俗之气,掌管大梁财物,陛下当放心才是。”
是的,这原本就是一场戏,做给旁人看的,白宇说得坦然自信,殊不知苏樱却另有想法,她没看白宇的眼神,支吾一声,问道:“林少主担任治粟内史,各位可有异议?”
场下回荡着声音,许久,才有人说道:“陛下,臣以为,不妥。”
“哦?如何不妥?”苏樱弯了眉眼,声音中辨不出喜怒,就连白宇也撇头看向了她,“你是说林少主不适合?”
“是,臣以为,林少主德行有愧,便非如此,也是能力不足。”堂下之人说道,“大梁都城发生内乱,林少主身为负责官员,却没能把握好,此为其一。发生内乱原是因为朝廷发放的粮食中掺杂半数石沙,林少主处理不当,治下不严,此为其二。”
苏樱眉梢一挑,笑道:“哦?那爱卿认为,何人适合?”
“秦家少主,秦明玉。”这话一出,全场竟将视线转移,而那个被提到的人脊骨挺直,昂首看向殿台,这人,就是秦家少主,一个安静到毫无存在感的人,也是从未得罪过谁的人。
“秦爱卿——”
秦明玉的声音不卑不亢,握拳,单膝下跪:“臣在。”
苏樱话音一转:“关于治粟内史一职,你如何看?”
“臣以为,臣有能力担任此职,并处理好暴动。”
“好,那就由秦爱卿担任此职,清查此事,至于林家少主,暂且罚一月俸银,好好想想,这件事有何疏漏之处,配合秦爱卿的行动。”
众臣以一副“逗我呢”的眼神看向苏樱,本以为她会下什么命令,没想到一件事就这么不痛不痒地过去了,甚至,没有惊起半点风浪。
苏樱也不过那么一问,但这件事对于白宇而言,却是有些惊讶,他不清楚为何对方会突然改了主意,但是镇定若他,自是不会露出什么不符合白公子的神情。
一场朝堂议政议得无趣,这戏码也就失了颜色,散朝之后,白宇更是一脸冷漠地站着。无论苏樱走到哪里,他会跟着,却不说话,气氛确实有些压抑。
“你在生气?”她牵过白宇的手摇了摇,柔声道:“别气了,知道这件事没和你说,是我不对,但是,我思前想后,林家确实不适合在这个节骨眼儿出风头,若是没有昨天那件事还好,可是此时,换一个中立派的人,才是最好的选择。”
白宇依旧没有说话,就那样冷睥着她,敢用这样的眼神看向一个帝王,白公子却是第一人,苏樱挠了挠头,讨巧道:“我知道这件事不和你商量不对,可我想不出来还有谁,能担任这个职位了,秦明玉担任过我的教习女官,也算是知底的。”
“唔,小樱啊,你还是不明白我在想什么。”白宇叹了一口气,“我知道,登上这个帝位,你有很多想法,便是不和我商量,本也没什么的,可是那人,为何姓秦?幽冥宫的叛徒,她应该和你说过这些吧?关于那枚图腾……”
苏樱一愣,看向白宇,图腾,秦明玉未曾说过有关于图腾的事情。
白宇无奈笑了笑:“也罢,她若坐上这个位置,总比别人好。林晴的身份,目前确实不宜出风头,况且那件事情,仍有待查证,我相信,粮食不是林晴盗走的,她还不至于。”
这一刻,白宇才发觉,她的眼神璀璨如星辰,不知何时,开始便得深邃,这样的眼神闪着光,让人忍不住去探究,他听她说道:“我知道,粮食不是她盗走的,可是,会是谁?”
会是谁呢?这个节骨眼儿上,是谁会冒险做出这样的事情?若说是为了些蝇头小利,她是断不会相信的,但是若是什么都不为,她也不相信会有人愿意做出这样的蠢事。
无奈揉了揉眉心,她望向白宇,却见对方伸手覆住了自己的手,他的掌心温热,他身上的味道带着竹叶的清香,他笑着替她揉了揉她的脑袋,闻声道:“别想了,这些事,交给我吧,我让人去查,总会给你一个满意的答复。”
苏樱点了点头,看向不远处,忽而,她问道:“如果是你,你会怎么做?”
她这话有些突兀,白宇一时有些茫然,望向她轻笑,这笑容恰似有魔力一般,抚平了一颗揪着的心。
“如果是我,我会选择静观其变,有的时候,混乱亦是一种障眼法,从中抽身而出,笑看他们去争斗。”她听他说道,“小樱啊,便是不想承认,你也要记得,自己是一个帝王。而一个王者,便要有纵观全局的心胸和眼界。”
她缓缓抬起头,疑声道:“你是说?”
白宇轻笑:“你看,远处清风摇曳着,这风可会因为花朵承受不住摧残而停止?”
她虽是不解,还是回道:“不会。”
“你要明白,在这个大梁,一个帝王,就如同那风一般,宽阔的眼界,果断的决心,缺一不可。”白宇轻叹着,“这世间,被摧毁的永远是这些娇艳的花朵,虽然牡丹泣露会让人心头,梨花带雨也别有美感,可是成为一朵花,若不能生长在温室里,注定是要败落的。就像大梁一般,留下来的,永远不会是这些花,而是经得住风雨摧残的栋梁。”
隐约间,苏樱似乎明白了什么,又似乎什么也不清楚,如若说她是风,她是断不忍心摧残娇艳的花,可是这世间的风,向来走到哪里,就会带走一些东西。
“小樱啊,你明白的,我知道你清楚我想说什么。这世间,牺牲本就无可避免,身处高位者,永远要记得这句话。”白宇的神色染了沉重,他说,“一个优柔寡断的人,一个悲天悯人的人,是不适合坐在这个位置上的。”
“你到底想说什么?”苏樱撇了撇嘴,眼中染上落寞,“你是想劝我,铲除苏桥吧?毕竟,如果所有人都没有动机,就只剩下了他,而孤若是说于家人想要复仇,也是有理由让人信服的,是吗?”
可是,你知不知道,我真的害怕,害怕有朝一日,顾允所说的一切,都会成真,就像那个梦一样,梦中的你,甚是冷漠,就同从未相识一般。
可是这些话,苏樱说不出口,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私心,苏樱在胆怯,白宇又何尝不是?可是即便如此,又能如何?
“罢,这件事,就按着你的意思吧,只要他们不生幺蛾子,我情愿当做看不见。”他笑着,替苏樱拢上了鬓角的碎发。
这样的女子,穿着宽大的袍子,身披暗红,却更显娇小,她终究还是一个女孩,一如当年初见时那般善良。她不愿意伤害别人,可她这样的性子,又怎会是一个帝王应该拥有的呢?
白宇伸出手想要抓住什么,却停住了,就这样僵硬在空气中,默默垂落下来。
第47章 旧地
若论暴动, 也不过朝夕,秦明玉的凌厉手段,在这场事件中展现得淋漓尽致。
比起林晴, 她显然更适合这样的位置。少了一丝清冷, 她可以伪装起来,深入底层调查, 甚至,她的手段, 也可以变换多样。这样的人, 如同蛰伏的猛兽, 一旦盯住了猎物,便不会松口。
“你是说,这件事, 和……”苏樱抿紧了唇,“这件事情,孤不希望,再从何人口中听到。”
“陛下何须介怀?”秦明玉轻笑, 随即,她又顿了顿,“也罢, 这些都是陛下的决定,身为一把刀,臣确实无权干涉,消息带回来了, 如何处置,全凭陛下决定。”
傍晚,天色黑压压的,眼瞧着要降雨,苏樱抖了抖身子,独自走到窗前。她想,自己大约是大梁建国以来,最无能的女帝了吧。
这些折子,每一个臣子都敢这般相逼。之前有着民乱的事情,还算好说,如今……大梁又陷入了平静,各位臣子自然少不了斗智斗勇的心思。千篇一律的折子上,诉说着同一件事情,苏樱看得有些烦躁,推开了桌上的奏章。
她摇了摇头,实在不明白这些大臣为何对着她的亲事这般着急,连她这个皇帝都不急,她们都是瞎操什么心啊?烦恼时,她感觉有人握住了她的手,抬头看去,便见到了这张熟悉的面容。
她听到对方笑着说道:“别皱眉,你这张脸,本身就算不上好看,再皱眉,就更丑了。”
“你……”
白宇看也不看一眼,傲娇道:“本就是这样啊,毕竟,你没我漂亮。”
这话苏樱实在没法接,她从未想过,一个男人会拿自己和他比美,这事情,大约也只有白宇做得出来。
许久,她也只能感慨上天不公,话说长得好看还聪慧的男人,都是妖孽,白宇这厮则是妖孽中的妖孽,惯会迷惑人心。
其实她本是想问身为一个丞相,隔三差五出现在自己寝宫且不打招呼真的好吗,后来想起他曾经连窗户也爬过,终是挑了挑眉,无奈道:“何事?”
“你不是在为这些折子烦恼吗?”白宇轻笑,“我就是来解决这烦恼的。”
“如何解决?”苏樱瞪了他一眼,好笑道,“那些老家伙推举了不少人,我看了,就是没找到你的名字。你这白相,是得罪了多少人,才会落得这般?”
“无论我得罪了多少人,你心中有我就够了。”他说着,邪邪一笑,期过身来,用着两人能听到的声音道,“小樱,你是相信我的吧?”
他的声音吐在苏樱耳畔,让她一度觉得痒痒的。尽管之前有过猜忌,有过这般那般,但此时此刻,她还是很喜欢这样的气氛,美色诱人,诚然不假。
“走水了,走水了。”
“糟了,陛下还在里面。”
“来人啊,快救火啊。”
窗外传来奔走呼告的声音,一时间耳边嘈杂声顿起,苏樱缓过神来,拉着白宇就往出走,此时此刻,却是没注意到对方嘴角的一抹弧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