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推开门的刹那,苏樱也愣住了,火是烧起来了,但在众人的齐心协力之下,这场火很快就浇灭在了水盆下。
但这跪着一地的人,又是为何?几人异口同声,犹豫道:“陛下?”
接着,纷纷大喊。
“陛下,臣有罪。”
“陛下,臣有罪啊。”
跪着的大臣纷纷认罪,更让她摸不着头脑,她皱了皱眉,厉声道:“尔等怎会在此?”
一大人痛哭流涕,举着袖子就开始哭:“陛下召臣等过来,必是有要事相商,但臣等护驾不利,连陛下寝宫着火也未曾发现。即便陛下……也是臣等的过失。”
苏樱环视一周,便发觉这些人中,有不少是上折子的,各人神色不同,但都一副了然的神色。她看了看白宇,他的唇带着不一样的艳丽,发丝微微凌乱,却仍旧红着脸面对着众人。
很好,这厮的话果然不能信。忽然间,明白了众人为何会是这般态度。
她顺着白宇的视线望去,恰见不远处一个身影影,那样的身影,像极了一个人,他是……顾允!
苏樱的心头一窒,忽然间明白了白宇所言的解决办法。比起其他,这样的误会,或许更加直接。
今日事毕,这整个大梁,估计无一人不清楚当朝丞相在女皇寝宫过夜的消息。那些有的,没的,自然不用再去理会。
她瞪了一眼对方,这般猝不及防,这般……可她必须要去圆这件事,只好抱歉地看着顾允,对着众人说道:“尔等先起来,孤今日召各位前来,就是想商量一下……”
“臣等明白。”
“孤……”
“臣等明白。”
“……”
苏樱看着众人了然的神色,没再言语。解释,往往越描越黑,索性不说什么。她冷了声音:“这件事,孤自有决断,尔等既然来了,就该明白孤的心意。”
“臣等明白。”
很好,她点头,这些人,实在是太过势力了,皆屈服于白宇的美色之下,之前还不是一个个上折子吗?而白宇,这厮太会演戏了,待那群大臣纷纷离开,他才忽然大笑道:“这下,你不用担心了。”
“是不用担心了,”苏樱白了他一眼,叹了口气,“估计今天过后,再没人向我推荐郎君人选了。可是,顾允在那里,你是故意的吧。”
他摇了摇苏樱的袖子,一副娇羞姿态,说道:“你猜?”
是故意的,苏樱可以肯定,他这般聪慧精明,怎会不知道呢?
从一开始,他就在自己身边安插了人,有的时候她甚至在想,自己的一举一动,他或许早就了如指掌了。假传王命的事情他都敢做,还有什么不敢呢?
“我猜,你就是故意的。”她没好气,问道,“满意了?”
白宇凑上来,一脸嬉笑:“非常满意。”
从那以后,她便发现了白公子的另一面,那便是,不要脸。她甚至怀疑,他甚至可以为了达到目的,撒泼打滚的事情也不是不可。但有些话不吐不快,疑惑不解,自是要询问:“怎么突然改变了想法?”
白宇望着窗外,那里,始终站着一个人,他没有言语,许久才道:“因为有些人,痴心不改,我觉得,还是应该告诉他,有些人不属于他。”
其实,这样也好,他若想通了,总比那折子上的许多人要好一些,她喜欢白宇,自然不会去接受别人,而那折子上的男子,她是本不打算考虑的。她不想像自己的母皇一般博爱,若是娶了他们,当成一个摆设,岂不辜负了一个男子的一生?
“你是不是吃醋了?”苏樱靠近白宇的脸颊,瞧见了一丝可疑的红晕,叹声道:“一定是,你派人跟在我身边,看见了我和顾允在一起说话,所以,你吃醋了?可是,他是来向我告别的啊。”
“是,我吃醋了,而且是陈年老醋。”他撅了撅嘴,苏樱霎时一愣,没想到他竟也有这般诚实的时候,“如果是别人,我还是有这个自信的,这大梁的男子,论美貌,论才智,论手腕,论地位,又有几个能与我相比?只是,他是顾允啊,他与你本就有婚约,你欠了他的,就会对他心软,对吗?”
如果前一刻白宇的声音仍是坚硬的,那么这一刻,就化作了一滩水,仿佛融化了人心。
他拉低了声音,道:“我知道你是愧疚的,但是,总能找到别的法子去偿还,放心吧,我会还给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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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梁在经历了新帝登基,民乱之后,再一次迎来了一件大事,他们的新帝苏樱,终于决定要娶一位君主了,而这位君主,恰是朝堂之上的风云人物——白相。
当日,白大人老泪纵横,一直嫁不出去的儿子,终于有人肯要了。这让她老人家欣慰无比,人家家的儿子,是因为不够优秀,但好歹也能嫁一个不错的人家,自家儿子太过优秀,无人敢娶,只能成为女皇的君主,果然是家家有本难念的经。
但无论如何,总算是嫁出去了,白大人表示感谢陛下恩典,高兴地和宗正商量一应事宜去了。
苏樱一甩长袍,端坐在王位上,问道:“诸位爱卿,还有何时要奏?”
“陛下,按照大梁传统,陛下娶亲,当昭告天下,普天同庆,这是喜事。”一大臣站出来,面露难色,“可是,若是陛下娶了白相,按照大梁传统,白大人,是不能入朝为官的,毕竟,后宫不干政。”
“是啊,陛下,后宫不得干政,白大人若成了君主,自是好的,可是丞相一职……”
白宇的位置,确实碍了许多人的眼,这个位置一旦交出去,苏樱未来的帝王之路如何,确实不敢保证。身为一位新帝,她根基不稳,这或许也是白宇要等待的缘故。她看向白宇,偏头使了个眼色,对于那人,她向来相信。
只见白宇出列道:“按照大梁律例,后宫不得干政,但帝王迎娶君主,一系列礼仪算来,少不得也得半年之久,臣既然担任了丞相一职,断没有撂挑子的道理,陛下——”
苏樱看向他,听他道:“臣自请陛下给臣三年时间,三年之后,定为陛下寻一位合适的丞相,届时,便是臣嫁给陛下的时候。”
“各位爱卿可有异议?”苏樱环视一圈,笑道,“既是如此,便按照白爱卿的说法来办,孤给你三年时间,三年,还大梁一个丞相。”
这出戏,其实是早就编排好的。白宇清楚,大梁需要自己来安稳局势,而苏樱也清楚,自己的位置是如何,只苦了白大人空欢喜一场,这一等,又是三年。
所幸,三年,对于一个帝王而言,并非长久。先皇留下的业障,大梁的弊病,仍旧需要人去打理。白宇在这三年了,成就了一桩有一桩神话,而苏樱也在三年的时间里逐渐成熟。
薄夏的风吹袭着面庞,卷起的水意,湿润了皮肤。这里,一如当年的情景,苏樱仍记得,当年,白宇是如何爬着竿子摘下了竿头的红布。当时间流逝,旧地重游,当年的故事已经传为佳话。
她穿着暗色的袍子,融入了夜色之中,只剩下那双璀璨的眸子,落入了白宇的心底。乌篷船内,苏樱淡笑着,倒了一杯清茶:“过几日,就要入宫了,旧地重游可有什么想法?”
白宇撩开了一角,望着湖面之上,攀爬着长竿的人,缓缓道了一句:“真好。”
第48章 苏桥
对于苏樱, 最兴奋的事情,莫过于终于要娶一个等了许久的男人。
这二十年来的人生中,十五载寂寞, 五载相依, 才换来了这样一个喜庆的消息。从交换庚帖,到如今待娶, 她的心却越发激动起来。
蝉鸣声起,似乎唱着饮露的欢愉, 苏樱纤细的手指轻抚上鲜红的衣襟, 三日后, 就是她和白宇相识的第五个年头,届时,她会穿着这身绣袍, 迎娶大梁的君主,她的夫君。
她的嘴角扬起一抹笑意,这笑容浅淡,或许连她自己也未曾发现。夜色清凉, 卷着风,收起木匣,说道:“进。”
门帘掀开的刹那, 她看见了一张熟悉的面容,惊呼道:“是你。”
披着的斗篷下露出了半边脸,顾允看向苏樱,淡声道:“是我, 我来,是要告诉陛下一件事,苏桥,他死了。”
指尖一顿,苏樱迅速转过身来,拔高了声音:“你说什么?”
望着顾允的神色,她喃喃自语:“公子苏桥……死了,他怎么会死呢?”
分明每一个字眼她都熟悉,为什么组合到了一起,却是这般陌生。三年未见,再一次见到顾允,却是听到了这么一则消息,她的脸瞬间苍白了不少,可是对方,似乎并非玩笑。
她看到他转过身去,那薄凉的声音直让人打冷战:“苏桥死了,于慕青也死了,就在刚刚,死于刺杀……”
他的话没有说完,可是苏樱却清楚,这其中的意义是何。于慕青和苏桥自三年前那场事情以后,就居住于宫廷一角,如今,宫中便是再偏僻的地方,也断不至于被刺杀。皇宫是什么?这世上最严密的地方,可是,他们死了,就在刚刚。
苏樱的心蓦然一窒,就像是有什么堵在心口,她看向顾允,讽刺道:“你和我说这些,是为了什么?”
顾允反笑:“你不知道吗?”
“不知道,或者说,你想要孤知道些什么?”她皱了皱眉,鼻头已经泛红,“顾允,你就这般讨厌他,一定要和孤说这些吗?”
“樱儿,你又何苦自欺欺人?”顾允大叫道,“你和他,到底……他是为什么要留在你身边,你清楚的吧,他要的是复仇,苏家满门,都是他的仇人,从苏柳、苏梅,到女皇,如今,是苏桥,你还不明白吗?如果,他要这个皇位。”
“那就给他。”苏樱一甩衣袖,此时眼角已经染上了泪意,声音越来越低,“他说过,他不会骗我,他说过……”
“樱儿,承认吧,你和他,永远不是一类人。”顾允叹了口气,望向苏樱,“所以,离开他吧,别让自己受伤。”
“够了,顾允,不要说了。”她大叫,随即又含着泪眼看向顾允,放低了声音,“孤想静静,好不好?”
夜色下,红绸与孤身抱膝的女子形成了对比,这样的夜色美如画,这样的月,却是清冷的,她揉了揉眉心,没再言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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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说这世上,什么是最易逝的,莫过于时光,这日清晨,天边刚巧露出鱼肚白的颜色,带着些灰蒙蒙的云,卷着凉气。
初秋的清晨,稍有些冷,苏樱穿着白色睡袍,打了个寒颤,渐渐走向衣架上搭着的红袍。
这喜袍的颜色艳丽,金丝绣线,绣得栩栩如生,让人看着就觉得喜庆,但此时此刻,她绝对不在其中。
说到底,她已经失眠许久了,指尖反复摩擦着喜袍,不觉,竟落下来眼泪。她忙用袖子擦拭,生怕沾到了上面。
自那日从顾允口中听到了许多,她已经不想去管这些琐事了,可是这喜袍上的每一道工序,都是她盯着做出来的。
“陛下,该起了,白相已经在门外候着了。”小七的声音从外面传来,苏樱的身子,不自觉地颤了颤,对于之后,她有迷茫,有恐惧,但就是不愿意去面对。
许久,她才拍了衣裳,缓缓走到床榻边,清了嗓子道:“孤知道了,让他进来吧,孤有话要说。”
白宇今日一身红装,将他白净的脸、高挑的身材展露无疑,墨染的长发,扑散下来,简单地扣了头饰,见到苏樱斜靠在床上,他笑了笑,问道:“陛下怎么不多穿件衣服,入了秋,天气转凉,陛下该当注意才是。”
苏樱没有说话,看着他端了水,沾了布子,拿来给自己擦手,也没接,就这样看着他。
“怎么看着我,今日,我美吗?”白宇低头浅笑,“小樱,从很久以前,我就在想,你穿上这身红衣,会很美,从很久以前,我就在想,我可以做你的夫君,从很久以前,我就在想……”
他的话没说完,却被苏樱打断,她叹了口气道:“苏桥可好?算起来,孤也就他这么一位亲人了。”
一时间,大殿冷清,白宇看着苏樱没再言语,而苏樱也是这般看着他。这张脸真美,美到极致。美得让人心醉,可是,这张脸下面,到底藏着一颗怎样的心。
顾允说出那番话之前,她不是不清楚,可是,很多时候,她不愿意清楚。她多么想当一辈子傻瓜,糊涂地活着,可是,上天总会在你以为得到了全部的时候,给你一棒,让你清醒。
“陛下,吉时到了,还请更衣。”
当小七的声音再次响起,苏樱依旧维持着原来的姿态,而白宇,则站得更加笔直。殿内殿外,迥然不同,她甚至能听见宫人的窸窣脚步声,今日,一定会非常热闹吧?苏樱如是想着,嘴角染上了笑意,随意渐渐退却。
这大殿除却飘着的红绸,空荡荡的,直让人心空寂。
时间不知过了多久,因为此刻,苏樱脑中一片空白,她就这样静静地卧在塌前发呆,或者说,她的思绪已然不知道飘去了哪里。
“陛下,吉时到了,还请更衣。”
这是小七第三次催促,随着时间的流逝,他的声音一次比一次急促,可是屋内的两人仍旧相视无语。
也是,这样的气氛下,如何还能如同往日呢?谁人曾想,数月前,两人还能故地重游,油纸伞下,白宇为苏樱撩起碎发,他的眼神深邃,他的笑容温柔,他的动作轻柔,可是如今,他的笑容逐渐冷却。
半晌,他皱了皱眉头,轻叹一口气,终于开口道:“陛下既然无意娶我,又何苦当着满朝文武昭告天下?”
“为何?孤也在想为何,为何我们之间会变成这般模样?”苏樱斜靠在床榻,缓缓收回视线,连脸上仅存的一抹柔和也褪尽了,转而代之的是一种凌厉,“苏柳帝姬的死,孤可以当做意外,便是苏梅帝姬的事情,孤也可以不计较,可是……如今苏桥公子也走了,下一个,会不会是孤?”
这番话,她越说越激动,几乎是喊出来的,细细想来,自从遇见白宇的那日起,她的人生轨迹已然改变。从前,她过得虽然凄苦,却也平淡,可是,眼前这个人出现在她的生命里,她的地位提升了,心却更空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