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德妃的脸面,可说是被踩到泥地里去了。
许多人暗自嗤笑。
让你平日里张狂得没边儿了,现在才算是知道什么是尊贵卑贱,什么是,花无百日红。
第一百零七章 风雨欲来兮
因客人都散了,玉德妃也只能故作无事地回了宫。
夏侯任心智比一般成年人还出众些,自然立刻嗅出了风雨欲来的味道。小凤凰倒是单纯许多,但也为母亲生辰宴被草草收场而不高兴。两个孩子都是孝顺的,和青青感情也好,夏侯任还能在人前保持镇定,小凤凰由来比较任性,立时就在脸上带出生气的意思。
一旁的几个宫人见了,眼里闪烁出几许别样的意味,不等谁注意到,立刻低下了头。
玉德妃为人清高,本不在意这些,但儿女不开心,连她的心腹,岐山和绮年也忍不住挑了几句,毕竟还只是个被宠着长大的年轻女子,难免心里还是有些不顺意。宫里的老人都是人精儿,玉德妃这辈子恐怕还没试着“装样”,这次虽努力装作若无其事,但是别说心怀叵测的某些人了,就是她身边的尚宫,也一眼就瞧出她不平静的心绪。
唉,帝王隆宠,果然是祸不是福啊。
想当初,玉德妃初初进宫,不过十四五岁的丫头,面对那样复杂的形势,仍然是聪慧敏锐的,把自己和别人都看得清清楚楚,心态和身段儿都放得极正。如今不过短短五六年,就不知不觉迷了心。
人啊,旁观总是清,相处渐渐迷。
宫里察觉到此次风暴的人,心里都不太看好玉德妃。
玉德妃的确美貌倾城,皇帝对她的宠爱也是日渐深厚,但是经的多了,虽说不出确实的理论,经验却让许多人明白,人总是那么奇怪,明明是情到浓时,没甚缘由的,又会突然转淡。玉德妃进宫这些年,新鲜劲儿早就过了,再美的颜色也习以为常了。皇帝平时看着似乎对她愈加宠爱,但耐心和细心却是绝对比不上当初,一旦遇事,玉德妃定是要吃好大一场苦头的。
不过,幸好她生了儿子,还有个公认的“祥瑞”女儿,只要不犯抽作死,也不会真流落到十分悲惨的境地。
只是,一直被宠得天上有地上无的女人,一朝逢上变故,本身又是个目下无尘的性子,怕是很难端正心态,日日怨天尤人着,皇帝只会更不耐烦。她身子向来又算不上好,隔三差五就要病上一病,这如花红颜,想来过不了多久,就又会凋零在这深宫里了。
青青倒是不知道,旁人为她提前洒了些许同情嗟叹泪,回到永和宫,反正无事,儿女心情还不好,她干脆带着两个小的做蛋糕玩儿。
果然,再看着成熟的孩子,那还是小孩儿,抹奶油什么的,绝对是大杀器。
这边母子三人玩儿得开心,东宫却出了件大事——鸾驾自东宫回长春宫路上,皇后突然昏迷,不知为何,一则谣言传得极快,说是太子妃不肖,竟然顶撞带病去探望她的嫡母,致使国母气昏,如今是病情急转直下,眼看着要不行了!
还有那些不知存了什么心的人,甚至把脏水泼到太子和珍淑妃头上,说是太子妃是受了这母子俩的指使,因太子正位东宫,那就是一等一的尊贵了,偏偏他的生母,太后亲侄女,血统高贵的独孤氏,却要对一个无德无子无宠的小辈俯首称臣,那自然是心气儿不顺的。
按理说,宫里长舌妇那一直是杀也杀不完的,谣言也总是传得很快,但这次明显是不对劲儿。
太子、珍淑妃,甚至带累了太后,这样的事儿,有几个不要命的敢乱传?
皇后病重是大事,她这昏迷不醒的,也不能发号施令,比之前卧病在床还要让人重视些,阖宫有身份的妃嫔都是要去侍疾的。曲青青急急忙忙唤了轿辇,因宫中乱糟糟的,一双儿女也不敢胡乱托付,只好自个儿抱着,一同赶去了长春宫。贵妃和珍淑妃也不敢托大,一听到消息,就准备了许多,等众人都动起来,便捏着帕子去了长春宫。
珍淑妃在宫中经营多年,自然是消息灵通的,那些流言蜚语,也是一出人口就入得她耳,她城府虽不如贵妃,甚至比不上之前的贤妃,但是毕竟是风里雨里挺过来的胜利者,从来不是本人,立刻就下了许多指示。
因为对老对手贵妃还算得上了解,她倒是知道这次和这位无甚相关,那么很明显,现如今宫中,能翻得起这样大的波浪的人,除了皇后、玉德妃一脉,还能有谁?
虽然珍淑妃再清楚不过,这次最后遭殃的,自然是忍耐不住动了手脚的,但心里却一点儿不为终于能碾死玉德妃而高兴。说实在的,要是知道这人这么沉不住气,她绝对不会设计种种给玉德妃没脸——的确,这次玉德妃和皇后将会是自作自受,可男人,皇帝,说起来多理智讲道理,实际上很多时候比女人还无理取闹。
玉德妃那真是难得的美人,现在皇帝可能在气头上处理了她,事过境迁,却又必然会怀念起这么个美人儿,到时候,自然会疑心是太子、她珍淑妃设计陷害——毕竟,她和太子这次也是完全没有掩饰地要给玉德妃没脸,这也是皇帝自己默许的,到时候,那可不就是证据了么!
所以,作为“受害人”的珍淑妃和太子,其实都是根本不愿意此事闹大的。
若是谣言遏制不住,逼着皇帝不得不重处皇后和玉德妃,现下他们当然是大大的得利,长远来看,却是得不偿失。
只是,珍淑妃能看的清楚,贵妃难道就会一叶障目么?
这次的事情,不管是谁架了柴,无数人必然会添油加火,这火烧起来,可就是谁都控制不住了。
也不怪珍淑妃武断。
章和朝,自玉德妃入宫来,后宫就日渐萧条,以往错综复杂、水混不见底的地儿,如今是一眼在目,谁一动,身影就能从水里看出来,清楚明白得很。
宫里的下人、内官,没几个是傻的,没几把刷子,谁要想着白白指使着他们当炮灰,那绝对是个万劫不复的下场。
既然不是珍淑妃,也不是朱贵妃,那除了皇后和玉德妃,还能有谁?
几位皇子的生母,卓、王两位小小美人?便是八皇子生母,许氏,之前升了位分,也不过才四品婕妤,算的什么呢?所以说善妒、独占皇帝什么的,本就不是好事儿,如今皇后和玉德妃自己可算是要亲尝苦果了。
宫里的流言,不到半个时辰,就转了风向,玉德妃轿辇过处,宫人们眼神交汇,嘴角微撇。
竟是这样小家子气的!
后宫忙了起来,正在听太子说江南事的章和帝,也很快得到消息。
皇后病倒,是国之大事,他身为皇帝,只要不想传出什么动摇国本的流言,就不能置之不理。何况,这次还牵扯了太子夫妻、珍淑妃、玉德妃,甚至太后。
程元珍背后满是冷汗地在皇帝耳边叨叨叨,章和帝冷着脸,摔了杯子,怒吼了一句——“无法无天!”
太子也黑了脸。
心里暗自后悔,早知道玉德妃那边这样经不起事儿,就该暗地里动手脚,如今,他可算是把明晃晃的把柄扎在父皇心口了!
天知道,他以及他母妃,都只是打算借着踩玉德妃一脚来向宫里宫外表明,什么是上下尊卑。究其原因,更多的是他明明已经身为太子,是名正言顺的储君,母妃在宫里却没有超然的地位,导致他这个太子的含金量也惹人怀疑,平时拉拢大臣、打压兄弟,都十分制肘,这才有次行动。
实际上,□□和玉德妃是没什么利益冲突的,甚至,若这女子能勾得皇帝流连后宫,他们们恨不得给送份儿大礼呢。因此,珍淑妃之前也是借着截胡玉德妃的东西,试探了皇帝的意思,明明大家都应该是暗地里有了默契才对,为何事情突生如此变故?
女人真是不能宠,再聪明,也会渐渐不知道天高地厚!
太子低着头跟着章和帝到了长春宫。
因现在的皇后年纪比众多皇子还小些,平日里为了避嫌,皇子们也不好单独到长春宫,便是结伴,也不好经常去,更不能待得太久。
现在有皇帝自己带着,他们倒是能好好表现一下孝心,于是章和帝前脚刚到长春宫,皇子们便闻风而至。
虽然大家心里都怀疑这次是皇后和玉德妃自己作死,但不妨碍装作不明白黑一黑太子和珍淑妃。于是,等皇帝去了寝殿,偏殿候着的皇子们开始用各种语调刺激太子,话里话外都是太子也太纵容妻子,连她对嫡母不敬也不加以责罚,让他们这些兄弟心里也是戚戚然。
好在之前有三皇子休妻事,太子虽然心里并不待见太子妃,却坚持道:“事情尚未查明。拙妻虽是个蠢笨的,但孝心方面向来无可指摘,等事情水落石出,孤定会给父皇、母后,以及各位兄弟一个交待!”
如此,大家便不再多说了。
只是遗憾,若无三皇子之前的事儿,太子是很难坚持不先处理太子妃的,到时候,可供他们操作的就太多了。只是有了前事,若现在咄咄逼人,倒是显得他们心怀不轨了。
太医来来往往,春日里竟出了一身汗,皇帝黑着脸在皇后床边坐着,身边站在玉德妃,同样是一副焦急忧心的模样。贵妃和珍淑妃被皇帝赶到外间候着,其他妃嫔就直接被骂回了自己宫里,如此,章和帝刚到时乱糟糟的长春宫才不再闹得人头疼。
好一会儿,才有太医跪着给章和帝回话——
“娘娘身子向来不甚健壮,之前又一直在病中,今儿是,是,是不小心经了风,风邪入体,唐太医已经开了药,等娘娘醒来就可以用了。只是娘娘身子弱,很难说会不会引起别的症候。”
章和帝也是知道太医的作风,根本不去听那些“只是、但是”的,只问:“皇后什么时候才能醒过来?”
太医擦汗,哆哆嗦嗦地道:“这便是问题了。娘娘身子弱,脉象如今不太好,什么时候醒,这……”
听到他这话,所有人心里才咯噔一下。
似乎,好像,事情走向不太对啊……
皇后竟然不是装得?
真病重了?
各色目光看向正流着泪跪在外间的太子妃,刺得她几乎支不住自己。
明明,她什么也没做呀!
太子妃简直不敢想,如果这次皇后真的出了什么大事——哪怕是她自己作死,或者是有心人谋害,那她这个太子妃也算是当到了头了!
无妄之灾!
珍淑妃捏紧手中的锦帕,不着痕迹地瞪了太子妃一眼,心里开始不笃定起来,难道这蠢妇真的……
贵妃轻轻擦拭了下眼角,低声对自己侍女道:“可怜见的……皇后虽地位比本宫等高贵许多,按理上下尊卑不能乱,可她年轻轻的,本宫私心里也时常把她当成妹妹看的。皇后继任以来,奖罚分明,最是公正严明,本宫也常说,她其实多有难为处,却能一一处置清楚了,真是人所不及。”
之后,声音又压低了些,道:“如今我们都老了,眼见着儿女们都成家立业,现下看着皇后,本宫心里也是惶恐的。好在本宫身子向来也是不大好,日后的事,也是眼不见心不烦呢。”
她身边的女官宫人连忙殷殷劝了。
只是贵妃这话虽有些过于“悲音”,却不是没有道理的。
想想,如今章和帝还算是乾纲独断,皇后就被太子妃“欺辱”,气得病倒了,若……除了太后、珍淑妃等人,其他后宫里的女人,还要不要活了?甚至,现在的皇子们,将来新帝的兄弟们,又会过着怎样的生活?
贵妃声音是压低了的,只是情绪控制不住了,旁人也能听得清楚,至少,珍淑妃手里的帕子是不成形了,章和帝也抬头看了这边一眼。
珍淑妃强笑着道:“贵妃姐姐这话可听得本宫诚惶诚恐的……按说,谣言止于智者,贵妃姐姐是出了名的贤惠知礼,今儿怎么胡言乱语起来?皇后娘娘这事儿,本宫也是心痛难当,可事情尚未查明,如何就扯到太子、太子妃头上去了?两个孩子从来最是孝顺,不只是对皇上、太后,对着后宫一应母妃,那真是个个都称得上掏心掏肺。姐姐这话,太子妃听了,也是伤心呢。”
贵妃也不和珍淑妃辩,摇摇头,眉微颦,说不出的清愁怅然,看得珍淑妃肺都快气炸了。
正要说什么,章和帝突然掀了帘子出来,众人连忙闭嘴请安。
章和帝心情不好,口气自然没那么温和,道:“你们也不是年轻不知事儿的新人了,现在是什么时候,还在这儿乱咋呼!”
又走到贵妃身边,拍拍她的肩,叹口气,道:“你身子也不好,也别在这儿熬着了,再倒一个,宫外该怎么传了!”
贵妃被皇帝突如其来的亲热弄得红了脸,时机不对,众人面前又要端着年龄和身份,只水润润看了皇帝一眼,行了礼便告退了。
章和帝又让宫人们都各行其是,只留玉德妃和太医、医女们在此照顾皇后。
“珍淑妃跟我来,太子妃,你去叫上太子,该对的词儿也好好对对,一起过来回话吧。”
章和帝这话说得平淡,还很有些偏袒太子夫妇的意思,珍淑妃和太子妃却都白了脸色——所谓不问而诛,可不该是他们这样身份地位的人应该有的待遇。皇帝也太……
珍淑妃抹着泪跟着章和帝去了后殿,太子妃也急忙忙去找太子了——她可不敢耽搁,不然岂不是坐实了心虚对词的说法么!
章和帝将手中佛珠手串儿扔到桌案上,坐在主位,瞪向珍淑妃。
珍淑妃连忙跪下,道:“皇上,您也不是不了解我,不了解太子和太子妃,我们怎么可能……”
章和帝挥挥手,道:“朕当然知道,你们不可能将这样明晃晃的把柄递出去,你现在心里可是委屈得不得了?还在暗自咒骂皇后和玉德妃,认为是她们陷害你们?”
珍淑妃撇嘴,道:“臣妾不敢,但臣妾保证,太子妃绝对不会有不敬嫡母的行为……因为那件事,皇上您也知道,臣妾和太子妃其实并不算亲近,但她的人品,臣妾还是佩服的。她可是皇上您亲自指给太子的,您自然最是清楚她的家教。这么多年来,因为那件事,我和太子对她的喜欢都是有限的,若不是她自身人品出众、德行无双,哪儿能像现在这样,在一应皇子妃中最惹人羡慕,别说我难以找到借口训斥,就是太子也不得不给她十二万分的尊敬体面。”
章和帝嗤笑一声,道:“难得你这样老实,平日里不是总不肯承认自己苛待儿媳么?你也不想想,你和朕本就有独孤家的血脉,太子再从独孤家娶嫡妻,皇家成什么了!”
见珍淑妃似有不平,章和帝冷哼,道:“这些事已经这么多年了,现在也不必再提,”转头对门口,说:“既来了,不进来,是要听长辈的墙角么?”
太子和太子妃脸色更加不好,忙推门进来。
真是,刚刚你和母妃说得那些话,我们做小辈的,怎么好打扰?
两人跪好了,也不敢多说什么。
章和帝道:“你们现在想些什么,朕也大概猜得到,如今只说一句——此事和皇后、玉德妃都没关系。”
珍淑妃瞪大眼,藏不住自己的不甘,她只觉得皇帝是要不分青红皂白地偏袒玉德妃,心里委屈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