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红了脸,第一此听到章和帝的训斥不觉得难过,也没有左右思量,别扭着俯身叩头,不肯让父皇看见自己的眼泪和濡慕。
章和帝轻笑,等了一会儿,道:“且坐吧。”
太子平复了心情,拣了椅子坐了。
章和帝沉声,道:“你才刚回来,怕是不知道,老二等在京这一个多月,除了整顿了宵禁都不值一提的琐事,竟都耗在一件官员被暗杀的案子上了。可惜,到现在仍然是一无所获。”
太子从长春宫出来,去了珍淑妃的兴庆宫。
这次和章和帝深谈,太子莫名对自家娘很是不待见起来,不管是章和帝似有似无的敲打,还是母妃一反太子心目中聪明睿智的印象,频出昏招——比如非要针对父皇现在的心尖子玉德妃什么的,都让太子心里非常复杂。
一方面有些忧虑,父皇看起来是对母妃没什么情意了——也是,母妃自己行事不端,父皇看在自己面儿上不予追究,已经很难得,何谈情意?
另一方面,却是得意,原来太子一直以为,父皇对自己和老三看重些,都是因着独孤家的缘故,现在看到老二等人起来了,还曾觉得忿忿不平。现在却想通了——他们之所以尊贵,无非是因为他们是章和帝的儿子,姓夏侯,母家或许是筹码,却完全没有必要看得太重。
甚至,若真成了……
外戚什么的,还要提防着呢。
作者有话要说:每次看到当妈的含辛茹苦养孩子,就默认孩子会站在自己这边,其实真的多是女人的自我想象。
男孩子,虽然天生有保护母亲的意愿,但是遇事,却总能更理解父亲,特别是他成年了后……毕竟,母亲口里父亲天杀的错处,儿子又哪里能避免呢?
倒是女孩子,虽然小时候都更粘父亲,叛逆期更是看当妈的一千一万个不爽,但是成年后,遇事支持母亲的,往往是贴心小棉袄的女儿啊。
第一百零九章 天下一场棋
皇后突然病重,又有传言说和太子妃出言不逊有关,不说独孤家、姜家立马关注起来,就是毫不相干的“孤臣”、“帝党”,也不由得上心许多。
毕竟是一国皇后,又关系到君臣父子、嫡庶长幼的上下尊卑和人伦孝道,不管立场如何,大家都是要拿个态度出来的。因为,现在掌握了话语权的人,总是现有规则下受益最大的人,他们在这柄名为“礼法”的□□下荣华富贵、高人一等,自然是最用心维护这种规则的人。
也不怪天下女人那样在意嫡妻的名分,那样的,对皇后之位像是着了魔一般的执念深沉——即使,其实谁都知道,水满则溢的道理,清楚,一旦成为皇后,就是皇帝开始防备自己的开始。
姜皇后当天夜里才醒过来,她向来和宫里的嫔妃们感情淡漠,立时就发了话——只让玉德妃侍疾,其他人若有心可抄些经书,便是整日玩乐她自家听着也是高兴的,只不许去长春宫烦扰。
皇后出身姜家,素来无过,姜皇后本来也没必要故意作出妻妾相合的样子。刚开始自然是有许多人看不惯皇后这样高高在上不肯搭理人,管理宫务更是丝毫不讲情面的作法。要知道,珍淑妃和朱贵妃斗了大半辈子,还不是一见面就姐姐妹妹相谈甚欢?
但是章和帝明显很满意这位皇后完全不拉拢各方势力的作态,后来就有那起子心思活络的,转了口风赞叹皇后“持重”,言其“坦荡行礼,自是皇家嫡母气度,不予平常妇人类同,不愧为天下女子典范”。
这样明晃晃拍马屁的话,按理说是让人瞧不上的,可偏偏说话的,身份和辈分都不容人轻忽,皇后又的确有种不同于一般闺阁女子的“君子严正气”——女人大多不喜欢娇艳妩媚的女人,却往往对有些男儿气的女子不吝赞扬,因此,皇后虽受了许多打压,到底在外命妇中有了名声和地位。
谣言纷纷扰扰,却不过两日就熄灭了火焰。
太子刚打江南回来,随车的奏折,堆得满满都是功绩,不过休息了两天,章和帝就把之前二皇子等人碰得头破血流的案子交给了他。此间父子信任、君臣情意,真是不言而喻,也难怪朝会上二皇子几个都白了脸色。
而且太子的确手段不凡,才一接手,就发现许多线索,不过五日,竟然就有了结果。
大臣命妇们对江湖上一个颇有历史的杀手组织的覆灭其实不太感兴趣,但是对于章和帝和太子如此重视他们的人身安全,大家还是不吝啬歌功颂德,感激涕零的。
卫王府邸,二皇子做东,请九皇子和十二皇子这两个跟着他辛辛苦苦一月有余却寸功未建的弟弟吃酒。
酒至半酣,九皇子摔了杯子,骂道:“素来觉得八哥最是温和良善,却不想竟是我夏侯信瞎了眼,这次我们兄弟鞋都跑烂了三双,太子一回来八哥居然就去献殷勤,两日就摘了我们的桃子,弄得咱们三个在父皇和大臣们面前丁点儿脸面都没有了!偏之前我们想着为父皇办事,一丝一毫折扣都不敢打,不说多劳累辛苦,就是得罪的人,那也是海了去了……以后的日子,可……”
十二皇子也很是愤愤,道:“就是,咱们几个本身就没什么根基,又不像七哥似得,讨了贵母妃和玉德母妃的欢心,便是差事办得着实一般,也能得了父皇好大的赞赏。这次八哥拿咱们作梯子扶太子上位,他倒是得了个良臣贤王、兄友弟恭的好名儿,咱们一番辛苦为他人做嫁不说,还成了那起子又蠢又奸猾的小人……兄弟共事一场,想想,也是没意思得很……”
二皇子夏侯扬对九皇子的话是不怎么在意的,老九到底在打什么算盘,他心里再明白不过。
老八肯定一直以为老九其实是自己这个二皇子的人,或者,也是以为他只是算计着在两个哥哥间左右逢源而已。夏侯扬却因为一些意外和偶然,看清了自己这个看似憨直莽撞,说话不经过大脑的弟弟的真面目——人的野心可大着呢!
只是夏侯扬自家人知自家事儿,他这个“半个嫡子”看似有些尊贵体面,实际上,没有强力的外家,先皇后又明显是被章和帝厌恶,那真是没有丁点儿助力。特别是,有了太子这个名正言顺的继承人,大臣们也转了风向,不再把所谓“正统、嫡庶”挂在口中。
因此,即使明知道九皇子有所图谋,夏侯扬也只能默认,甚至还故意帮他遮掩,以此让外人看着,自己的势力还是有那么几分的样子。
毕竟,到了他现在这个位子,别说他自己不想退,就是皇帝、太后、贵妃、珍淑妃、太子以及其他兄弟们,也不会相信他愿意退。
半个嫡子?
何其可悲……
但是十二弟却是一直真心为他,所以听着十二皇子话里似有悲音,夏侯扬连忙温声细语的安慰——十二弟野心不大,能力却相当不弱,且听说玉德妃对他也有几分慈爱温和。夏侯扬自家因为生母和养母的事情,多少和玉德妃有些不对付,但说到仇恨,却还真到不了那个程度。
只是他虽然知道这位年轻的母妃在章和帝心中的地位,却不能示好——毕竟那些不能说出口的前事恩怨,一般人不知道,皇帝却是再清楚不过的。若是夏侯扬无视两位母亲和玉德妃的“往事”,即使章和帝自觉玉德妃十分无辜,却不会觉得夏侯扬识大体,反而会认为此子不孝、势力,甚至是奴颜媚骨,没有半分骨气。
但是谁都知道,任何一位皇子,哪怕没有野心,和一位宠妃作对,都是费力不讨好的,能有十二弟在其中斡旋,夏侯扬也不至于真和玉德妃顶上。
十二皇子有些书生意气,为人也算得上是仗义诚恳,章和帝虽看不上他这样胸无大志,却也不会忌惮他,加之玉德妃颇喜欢他这样皇子中少有的中二青年,虽然因着二皇子的缘故不曾十分亲近,但是很多时候也愿意护持一二。所以十二皇子的日子其实可以过得很不错。
只是他一心觉得自己二哥才是天下少有的贤德君子,偏偏总是被小人磋磨,让父皇误解,夏侯扬自己还无所谓,十二皇子倒是心里不舒服了十二分呢,以至于常常郁郁的。
之后二皇子和十二皇子都很是沉默,九皇子倒是连珠炮似得说了个痛快,夜渐深,才醉醺醺地由家人伺候着回府。
一起送了夏侯信离开,夏侯扬却留了十二皇子夜宿。
当天夜里,夏侯扬对自己十二弟说了什么,没人知道,但是有心人可以发现,十二皇子渐渐开始对玉德妃示好,只是玉德妃反而不怎么喜欢他的样子,作出一视同仁的样子。
但是章和帝倒是愿意看着自己儿子们讨好自己的爱妾,果然看重了十二皇子几分,连带着刚刚受了“八方”排挤的二皇子,日子都好过不少。
长春宫中。
青青坐在凤床边的小几上做绣活,一边和卧病的皇后闲聊。
章和帝借着皇后之病、太子妃忤逆不孝的谣言等等,酣畅淋漓地下了好大一场棋,皇后却是真病了,一多月都少见起身,宫中事务泰半由贵妃和珍淑妃处理。玉德妃和皇后向来交好,这次一个多月,日日来侍疾,连章和帝那里伴驾都不知推了多少次。
人说久病床前无孝子,更何况非亲姐妹、无血子女?
宫中其实是忌讳“病”这个字的,偶尔嚷嚷着身子不舒坦,多是矫情地邀宠或者聪明地避让往往三五日是必好的。像是皇后这样不明不白地病弱下去,是个人都要忌讳三分,不肯沾染的。
于是,等章和帝不再时时关心着,长春宫就渐渐门庭冷落下去。
无子无宠,现在还没了实权的皇后,实在让人提不起献媚的心思。
这种情况下,玉德妃仍然如故,许多人虽暗自里撇着嘴说“做作”,思及曾经的手帕交,却难免不会酸涩怅然。
青青心里苦涩,却无法对人言说。
皇后此次,不是病,不是毒,更不是什么巫蛊玄说。
以前青青也想过,为什么有的人生活方式极其不健康,仍然长命百岁,有的人处处保养,却命数难长?不过,当时没有涉及自身,想一想也就放下了,现在事情真实地降临在自己关心的人身上,心里的无措和惶恐却如此深沉。
曲青青毕竟是个薄情冷血的女人,对于姜宣文这样的好友注定不寿,伤心难过是有的,悲痛欲绝却还真谈不上。总之她也尽力了,这十多年,她总会时时伴在姜宣文身边,对阵下药,即使医不了命,总能让她活得轻松愉快些——人力有时尽,天道无常,为之奈何。
她如此不平静,真正的原因,还是落到她自己身上。
经过这件事,青青再一次感受到了凡人在命运面前的渺小和无能为力,她如此憎恨,又如此惶恐。
这一世曲青青虽常自得自己也算是人生赢家了,但其实她心里清楚,系统落在她身上,很难说是天道的眷顾还是一场意外。实际上,曲青青这样心思歹毒、不知积福延庆的人,命运总是不吝惜表现出自己残酷的一面的。
曲青青想要掌控自己的命运,恐惧自身实力的弱小,恐惧死后的虚空,恐惧来生的不可期。
偏偏,曲青青没有灵根,仙途无望。
也许是落入佛道仙家说的“心魔迷障”,最近青青照顾着皇后,有时候恍惚觉得那病弱憔悴的女子分明就是自己。
软弱无力,任人摆布。
本来已经放下的心事,日渐在心头长成参天大树,再也无法忽视。
五月,七皇子献上一公一母两只雪白“灵狐”,还编了个三捉两放,磕头报恩的故事。
贵妃和玉德妃都十分欢喜,时常约了一起到御花园逗狐狸玩儿,章和帝也大赞七皇子孝心。
恰巧章和帝不知最近为什么,十分忙碌,甚少踏足后宫,若不是有这两只狐狸,贵妃和玉德妃定会觉得寂寞。
只是不知怎的,两只狐狸不到两个月便病了,贵妃的那只公的还没了,惹得贵妃伤心了好几日,哭湿了一条手帕。玉德妃那只倒是被太医们救了回来,只是经此一事,谁也不好再夸这狐狸多么灵气非凡,只当普通宠物罢了。
七皇子自然失了些颜面,但好在贵妃心头虽有些不自在,却也知道此事是珍淑妃的手笔,只是不好为区区畜生追究太过。她本身也最疼爱小儿子,当然不会怪罪。
奇怪的是,玉德妃那只狐狸救回来后,莫名聪明了许多倍,更得了十分宠爱,倒是惹得宫里宫外关于“玉德妃乃是妖狐媚种”的传说更兴盛了些,给玉德妃添了许多神秘色彩。
他们哪知道,不过是曲青青趁着珍淑妃弄死了小狐狸这档口,让自家的系统君得了个漂亮的躯壳呢?
系统君倒是有些不自在——他连自家是什么东西都说不清,自是没有性别的,但是性格看,他还是一直默认自己是个男的,如今却变成了一只母狐狸,实在是……
第一百一十章 何处是江湖
近来章和帝很有些意气风发的意思。
自把忘尘楼握在他自己手中,又通过曾经的花主,杜鹃艳醉,了解了无数江湖消息,章和帝莫名有些沉迷于扮演江湖大佬的游戏里。
或许,每个人都向往着那种肆意洒脱的江湖生活,即使大汤的所谓江湖,经过数次朝廷的绞杀,剩下的远不成气候,也让惯于杀伐的章和帝乐不思蜀了。
如今忘尘楼背后有了章和帝这样的大靠山,那阵仗可是以前小打小闹比不了的。
章和帝不知出于什么考虑,特特留下了琼姑姑和四大花主没动——当然,背后怎么短短一个多月就能将平常烟花女子训练成朝廷暗探,旁人就不得而知了。因恰好赶上(或者说皇帝故意设计?)二皇子等人大肆清肃京城各种法纪,又因宵禁等事,大多花楼都暂时休业以观望后事,忘尘楼的许多变故倒是一点儿没引起谁的注意。
前两天忘尘楼随着众多秦楼楚馆一起重新开业,四位花主将养了一月有余更显风姿无双,引得京中达官贵人、风流才子蜂拥而至,竟把往日里平起平坐的几大花楼远远抛开,独领风骚于皇城脚下。京中能人辈出,不过一两天,许多人就知道强硬了大半辈子的琼姑姑最终还是被人收服了,忘尘楼有了新东家。
不过,客人们倒是没有因为这个变故提起警惕,反而因着忘尘楼如今背景深厚,那位伯爷又是个只看阳春白雪,不理凡尘俗物的,官职在身的贵客们反倒是放心许多。毕竟,这种三教九流混杂的地发,没有强力的支持和背景,客人们享乐之余难免提心吊胆,要是为着那起子上不得台面的事情连累丢了脸面,可就大大的不划算了。
最关键,以前,琼姑姑这样一个女子在天子脚下打下一片江山,聪明太过的许多人反而疑心她背后有位高权重的“主人”,遮遮掩掩定是图谋不小,是不大愿意去的。现在那位伯爷隐隐约约露了面,他地位够高,又没什么野心实权,大家可算是放了心。
于是,官员们倒是渐渐地把忘尘楼作为一众友朋“坐而论道”的好去处。
因此,在朝廷大员们到花楼高谈阔论、畅抒胸臆的时候,完全不知道,自己一言一行,甚至那些自以为十分隐秘的私下交易、暗中默契,都一一呈到了章和帝案前。
这世上,一个皇帝要捏造一个身份出来,谁能看得穿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