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愫眼睛瞥过宋书明手腕,才发现, 绑在宋书明腕上那一指粗的麻绳, 不知何时竟被他磨得只剩粗线似的一缕,此刻只是虚虚挂在他腕上。
宋书明指尖轻晃,林愫这才看见, 他居然是用在岩洞之中磨尖的桃木小棒槌,一点点将这麻绳磨成如今这般一拉就断!
宋书明压低声音:“之前两位探路的同道,在青龙湖和白虎岩都已经送命。接下来的路,已经没有别人替我们扫清障碍了。再不动手就要来不及了。”
“出了洞口,我就打算动手。先制服陆坤,再制服陆讫。”
林愫问:“那我做些什么?”
宋书明犹豫片刻:“你,先保护好自己。躲远一些。詹台既然对我们透露了消息,想必对你我心存善意。你如果一定要帮忙,就去盯紧詹台。”
林愫深深点头,掌心捏出一把冷汗。
陆坤三人已与他们同行,陆讫的枪口又抵在了宋书明的腰上。
几人继续向前走,出了白虎洞,眼前突然便是一片黑暗,只有林愫手中金鼎之中,还有明火照亮。
宋书明微微闭眼适应一下,他们现在身处,仿佛另外一个更为空旷石洞之中,踏步在地上,竟能在这石洞之中传出巨大的脚步回声。
宋书明又往前走了两步,突然发力,大喝一声,鹞子翻身一般回转,腕间麻绳一挣即开。宋书明两手握住枪托往前一顶,用尽全力将那枪托顶在了陆讫的胸口。
陆讫年纪到底还小,被枪托一顶飞摔出去,倒在地上呻吟不已。陆坤见状不妙,一把拿起白骨
梨埙放在唇边,就想吹响。
说时迟那时快,宋书明大步飞跑向前,提起右拳,冲着陆坤的左脸玩命一挥。白骨梨埙声音未出就已被打飞在地。
宋书明这一拳,正好打在了陆坤左边的太阳穴上。遭此重拳,陆坤口鼻皆是血,倒在地上便不再动弹。
宋书明还想再打,却突然听见一个带着哭腔的声音。以往听惯了他吊儿郎当的语气,乍一下听见他哭,宋书明十分不惯。
宋书明仍握着拳头,回过身去却看见陆诒手里拿着一把长长的藏刀,直指林愫的脸蛋,口中却带着哭腔喊道:“宋大哥,我师父哥哥已被你打伤,我放你和林愫姐离开。求你,也放过我师父哥哥的命!”
宋书明十分不情愿。陆家师徒害了这么多条性命,此时却想脱身离开,他实在是心有不甘!
可是詹台拿刀对着林愫,宋书明不敢也不愿去赌,只能悻悻然放下拳头,冲陆坤唾了一口,朝林愫走来。
詹台见宋书明停手,深深松一口气这才放心,手中的刀也落了下来。
宋书明不错眼地盯着林愫,目不转睛。突然之间,他看见林愫脸色大变,满脸惊恐地盯着他身后。
便是此时,宋书明突然听见耳旁一阵风声,他下意识地朝左后一滚,避开了那人。
宋书明原还以为是陆坤装死,此时又来突袭。转过身来一看方知不对,袭击他的那物身量不小,肢体僵硬,周身一阵恶臭,力大无穷,依稀给他一种熟悉之感。
还不待他反应,林愫便已喊了出来:“僵尸!”
正是林愫和宋书明曾经在千伏山遭遇过的僵尸!血肉干涸,骨肉风干缩水,看起来比常人矮小许多,身上穿着早已腐化破败,就像是人干一般。
宋书明对僵尸记忆犹新,知道他们力大无穷不知疼痛,绝对不能正面硬抗,急忙连滚带爬向前逃跑,冲着林愫大喊:“逃!”
追击他们的僵尸,却绝不仅仅只是一只两只,听声音起码有上百只以上,从山洞各处向他们潮水般的涌来,一跳一跳,回声震天响。
陆诒此时已经呆住,听见林愫那一声逃,这才反应过来,下意识向前两步,竟然是想冲着僵尸跑过去。
林愫一把拽住他胳膊,着急吼道:“不要命了吗?这么多僵尸,你就是有黄符褂,也无济于事!会被咬死分食的啊!”
陆诒却拼命挣开林愫的胳膊,边挣扎边冲宋书明的方向叫:“师父!师父!”
却已然已经来不及了。
陆坤被宋书明一拳击中太阳穴,躺在地上半响爬不起来。僵尸突袭之时,宋书明尚能自保逃离。陆坤老道却连起身都来不及,只能眼睁睁看着四五只僵尸冲他扑来,几口便咬穿喉咙,血流如瀑。
听见陆诒哭喊师傅,林愫顺着他视线看去,陆坤倒在地上,早已肠穿肚烂,断手断脚。十数只僵尸扑在陆坤身上啃噬尸身,不过片刻,就已经血肉模糊,难辨人形。
宋书明恰在此时赶到林愫身边,见陆诒仍呆立原地不动,伸手一把拽住他肩头,拉着他往前跑,说:“你不要命,也不救你哥哥了吗?”
陆诒这才回过神来,扭头一看,哥哥陆讫,刚刚才勉强从地上起身,一瘸一拐,像是头晕脑胀不甚清醒一般。陆诒见状连忙上前,伸手扶起哥哥,拖着他一并向前狂奔。
宋书明拽住林愫,将她推在身前,自己跟在后面跑。陆家兄弟年小体弱,陆讫刚刚又遭宋书明枪托飞顶,胸口挫痛,脚步最慢,落在最后。
僵尸群速度极快,分明比宋书明和林愫在千伏山所遇那只更为勇猛,嗅到活人气味便穷追不止,如狡兔一般跳跃向前。
宋书明听得一声惨叫,回头一望,才发现落在最后的陆讫满脸恐惧痛苦,右腿正遭一只僵尸紧紧咬住。陆讫挣脱不开,只能一条腿拖着僵尸向前跑,速度越来越慢,与他们几人已拉开距离。
陆诒痛喊一声:“哥哥!”转身便想回头去救,宋书明停下脚步将他拦腰抱住,沉声大喝:“来不及了!”
的确是来不及了。后来的尸群不过瞬间就将陆讫分食淹没,连人在何方都已看不见了。
陆诒踉跄两步,扑倒在地痛哭出声,却被宋书明拽了起来,推在身前,半扛半拽,架着往前跑去。
尸群越来越近,宋书明不知僵尸究竟有多少只,但是僵尸跳起来又落在地下,发出轰隆隆一般的响声,千军万马一般气势震天。
宋书明半抱着陆诒,跟在林愫身后。他体力透支,脚步渐渐减慢,几乎可以闻到腐臭味道,不由心生绝望,心中打算若真到了最后时刻,便是以肉身为盾牌,拼命也要保林愫周全。
林愫似是察觉他心中所想,出声说道:“宋书明,再坚持一下!这是玄武窟!洞口就在前面,出去就安全了!”
宋书明抬头一看,前方不远果然透出一片白光粼粼,十几米外,就是几人方才经过的白虎岩。
“到了白虎岩就安全了,僵尸出不去!”林愫已跑到白虎岩口,转身冲着宋书明招手,焦急万分。
宋书明拼尽全力拖着陆诒前行,双臂酸软似烂泥一般,手指却紧紧攥住陆诒衣服,不愿放手。耳边常有利啸传来,他能感觉僵尸越靠越近,只能拼了命地跑,祈祷再近一点再近一点。
洞口就在眼前,宋书明略松一口气,猛地将陆诒一把推出,自己脱力倒在地上。林愫在洞口伸长双臂,一把拽住陆诒双手,用力一拖。
陆诒人小瘦弱,体重也轻,被林愫全力拖动,上半身总算是进了白虎岩来。林愫此时顾不得理他,满心都在挂念宋书明。
宋书明已命悬一线危在旦夕,他距离白虎岩不过五六米的距离,只是方才为推陆诒一把,脱力摔倒在地。宋书明连滚带爬,刚刚站起身,就觉得黑暗之中有一阵恶臭夹杂着阴风,从他右手边骤然扑上。
宋书明抬起手臂护住头颈,向左边一滚,右肋一阵剧痛,像是被僵尸撕开了一道口子。僵尸闻到血腥味道,更显兴奋,宋书明刚刚想爬起身来,左腿上一个重物压下,竟是又一只僵尸已然赶到。
宋书明拼命抽腿,想从僵尸身下逃开,却远远听到似乎有更多僵尸朝他潮水一般扑了过来,咚咚跳跃的声音像催命的钟声一般。宋书明满身大汗,拼命挪动身体,左腿却被僵尸死死压住,分毫不得动弹。
宋书明终于绝望,想不到竟然是在此处送了性命。他闭眼之前,脑海中竟突然冒出一个奇怪的念头,原来我宋书明在的人生最后一刻,居然是在挂念她的安危。
我死之后,有没有福分能化作念灵,再回到她身边,看她最后一眼?
第80章 【前情】你在,怨我们吗?
宋书明做好了赴死的准备, 但左腿上的僵尸却半响不动,隔得几秒钟, 宋书明眼前一片光亮洒下, 他下意识睁开眼睛,面前站着林愫,背后是白虎岩的光明, 衬得她整个人似站在一片光晕之中,天使一般。
宋书明被林愫这个样子震慑住,不知自己此刻是死是活,难道这么几秒钟就已经变成了念灵吗?
见他愣愣看着她,林愫又气又急, 吼道:“你傻啊,快逃!”
宋书明这才回过神来, 林愫一手高举金刚杵, 一手拿着黄纸符,正中贴在了僵尸的脑后。陆诒就在她身后,眼睛红肿,高举着明火小鼎。
僵尸层层涌来, 三人不敢恋战,救出宋书明后连忙退回白虎岩内。
一场恶战结束, 宋书明全身水洗一般被汗湿了透, 坐在地上大口喘气。刚刚平复了些,就问林愫:“刚刚那个僵尸洞,就是你说的玄武窟?”
林愫也浑身无力, 靠在白虎岩上休息,听宋书明问这一句,强撑精神坐起来,说:“刚刚进入方才那洞的时候,你有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对的地方?”
宋书明回忆一番,点头道:“特别黑。”
陆诒原本一直沉默,听到这里插话说:“不仅特别黑,还特别的安静。”
不错,宋书明心中赞同。刚刚从白虎岩出来,一行人都以为还需要再走一段路,才会进入到下一个阵法之中。
宋书明也是这样认为,才会一出白虎岩便立刻动手。
没有人想到,白虎岩与玄武窟是挨在一起的!他们刚刚从白虎岩出来,就已经进入了玄武窟。
“玄武窟的玄妙之处,就在于它其实是一个封印的墓穴,墓穴之中封印了许多人干。”
“人干,也是僵尸的一种,通常都是造墓穴的工匠,墓穴完工以后,工匠们被当做活人祭品,被绑缚在一起,脱得赤条条的,在头皮上开一个小洞,将水银一点点的灌进去。”
“水银沉重,渐渐顺着皮肤筋骨沉到足底,将血肉都从躯壳中挤了出去。上一刻还活生生的一个人,顷刻之间就变做一张面皮裹着白骨,所以被叫做人干。”
“人干制就必须被封印,方能保存千年之久。玄武窟,就是用来封印人干的。”林愫解释道。
宋书明问:“我们刚一进玄武窟,就已经对陆坤动手,并没有解开任何封印啊。”
林愫摇摇头低语道:“整个玄武窟,其实,是一个巨大的回音壁。”
回音壁,利用声音的发散性,在圆形的洞窟中有多个不同地点,可将声音聚集。声音聚集,声波共振,足以将封印人干的薄薄一张黄符纸震碎。
他们刚入玄武窟,便觉得周围格外寂静,脚步声响亮,便是因为整个玄武窟便是一个巨大的回音壁。
人干被封印在洞壁一圈,封印人干的黄符纸被几人的脚步声和后来的打斗声震碎之后,人干应声而起,循声而去,有人声的地方,就有人干追去。
人干失血肉而惨死,便嗜血肉而妄生。陆坤和陆讫,就是这样被人干啃食血肉而死。
宋书明刚刚,也险些葬命于人干之口。
林愫此时想到,都还后怕无比,攥住宋书明的手,掌心冷汗淋漓却不愿放手。
三人休息片刻,都不愿在这四象卦阵中久待,相携起身,沿着来时的路慢慢往回走。
陆诒一路沉默无比,只低头走路。
林愫知他心中难受,走到他身边,轻轻伸手挽住他的肩头。
宋书明悄悄走快几步,避开两人。陆坤与陆讫两人,虽是葬身人干之口,但是终究也是因为遭他重创,最后才无力逃开。
他心中并无愧意,只因这两人一贯作恶多端,多行不义,害了不知多少人的性命。就算没有僵尸,宋书明原也不打算放过他们。
可是陆诒自幼被陆坤收养,看他性格桀骜不羁,乐观开朗,便知哥哥和师父对他一贯优宠放纵,才养得出这样的性格。
亲人作恶,但终究是亲人。宋书明当然希望陆诒能是非分明,可他毕竟年幼,又刚刚才痛失至亲,成为孤家寡人。
宋书明不愿,也不能在这个时间再去给他讲什么大是大非的道理。他自己一样是从类似的情境中过来,知道此刻正是应该悲痛的时候,原就应该肆意悲痛。
痛过了,才能真真正正的走出来。
林愫看宋书明走远,自然体会到他用意,此刻便只是揽着陆诒,一语不发。她身体瘦弱,靠在陆诒身上并不那么柔软,可是却十分温暖。
陆诒走着走着,突然发觉自己不知何时开始,竟泪流满面。
女孩子有的时候,就是有这种力量。
明明是那么柔弱又没有攻击性的生物,在你身旁,却会让你感到无穷的力量,让你卸下心防,让你所有的伪装都那么的不懈一击。
陆诒不愿让林愫看到他的眼泪,偷偷抬起手来抹了一把脸,清了清嗓子,才开口说:“林愫姐,你相信吗?我从来没有想过让你和书明哥来替我师父拿阴山血玉。”
陆诒化名作詹台,在张掖“巧遇”宋书明和林愫,的确是他有意为之。
“可我最开始找到你和书明哥,并不是为了害你们,而是为了提醒你们,千万不要相信我师父提的条件。”
“我和哥哥打小在师父身边长大,师父人虽恶劣,但一生无子,对我和哥哥两人视如己出,十分喜爱,将阴山十方一派术法,尽数传授于我二人。”
“哥哥对师父十分崇拜,对他言听计从。我却不一样。哥哥大我两岁,术法比我精熟许多,他知事之后,便一直跟在师父身边,趁着夜黑风高,在雅丹戈壁之上吹响白骨梨埙,引诱驴友迷路,再伺机杀害,以命换命。”
“我十二岁那年,才第一次跟着师父和哥哥到雅丹,见识了他们杀人的手法。也是那一次,我才终于知道,阴山血玉是什么东西。”
“知晓阴山血玉之后,我一直非常彷徨。一方面不愿意师父和哥哥再这样杀人,另一方面却也不希望师父因为阴山血玉而死。”
“这些年来,网络渐渐发达,驴友失踪失联不再像以前一样,消息封闭。再像以往一样轻易的杀人,已经越来越不容易了。”
“所以,从去年开始,师父就开始有意识地打听同道中人,尤其是术法高深的同道,再以高薪或者茶庄铺面为诱饵,劝服同道帮助他去四象卦阵中探宝。”
“有两位同道,听信了师父的谎话,跟着我们下到四象卦阵之中。第二位山西同道,在青龙湖见到上一位同道的尸体之后,就退缩想不干了,却被师父用枪指着,才进入了白虎岩中,引发磷火,送了命。”
陆诒说到这里,深深吸一口气,低声说:“我也劝过师父不要如此,可是师父和哥哥都不肯听我的。”
陆诒顿了顿,继续说:“三个月前,恰好有一位道婆,来到师父开在敦煌的茶庄,提到了你。”
“不,不仅仅是提到了你。她提供了你和书明哥详细的信息,从身份证号,到工作和住址,一应俱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