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愫不寒而栗,脱口问出:“怎么可能?”
陆诒却点了头,说:“是的。师父原本打算派哥哥装作雇佣书明哥调查案子,将你们骗到敦煌来。哪知还不等他动手,你们就坐飞机到了兰州。”
“你们先去了张掖,必是会来敦煌的。师父为保万无一失,特意派我去张掖跟着你们,随时汇报行踪。”
“我一口答应,是因为我心里也有打算。我想先和你们熟悉起来,再劝你们千万不要相信我师父的话,千万不要答应他,跟他去雅丹。”
“可是师父不仅仅派了我,我们三人刚到敦煌的时候,他也将我哥哥派了出来。从鸣沙山月牙泉开始,哥哥便偷偷跟在我们身后,后来,还被书明哥察觉到了。”
“书明哥只察觉到哥哥,但他并不知道,师父也一并来了。雅丹魔鬼城,我们师徒三人再熟悉不过。我给你和林愫姐拍照的时候,就是师父突然现身,制住我,将我带走。”
“与此同时,哥哥换上我的衣服,特意在门口监控前晃了一下,就是为了制造出我已经离开雅丹的假象。”
“离孔雀雅丹不远,有一片墙状雅丹围成四面,如果人藏在其中,不走近去看,很难发现。师父制住我之后,将我带入雅丹之中,又用白骨梨埙将我迷晕,以我为诱饵,骗你和书明哥前来营救。”
陆诒说到这里,语气带了羞愧又带了急迫:“我向你保证,这一切,我都并不知情。”
“等我醒来,发现你和书明哥已经被师父抓了过来,便想尽全力救你们出来。”
“可是哥哥机警,看你们很紧。我只能借机告诉你们,枪铳里面是没有子弹的,你们可以抓紧机会逃跑,保命要紧。”
“后面的事,你就都知道了。”陆诒一口气说完,像是堵在胸口一块大石终于挪开,松了一口气,情绪却又低落起来。
林愫轻轻拍拍他肩头说:“你只想救我们出来,却没想让哥哥和师父死在这里,是不是?”
“你在,怨我们吗?”
第81章 【告别】命运,就是这般残忍又无常
陆诒猛地抬头, 看着林愫说:“不!我并不是在怪你们!”
“做我们这行的,难道还看不破生死红尘?”
这话, 林愫也曾经说过。此刻不想陆诒竟也说了出来。
陆诒别过脸去, 神情十分寂寥,说道:“我只是,心情十分复杂。”
“师父和哥哥手上亡魂无数, 遭天谴不过是时间问题。可我心里却总存着幻想,如果,如果他们能改邪归正,一心向善,这些报应会不会来的晚一些?”
“每次师父和哥哥杀了人, 我又心里难过后悔,十分愧疚, 只恨不得师父早些捱不过这血玉的诅咒, 也能少牵连无辜之人。”
“如今哥哥和师父都死在四象卦阵,阴山血玉的咒念终于了结。我虽然伤心至亲离世,从此变成了孤家寡人。”
“但平心而论,我却为天下苍生庆幸。再不会有失踪的驴友, 无辜送命于这雅丹之中!就让阴山十方一派,自我开始, 终绝于这人世间吧。”
宋书明再忍不住, 扭头大喝一声:“好!”,直恨不得为陆诒此番说辞鼓掌。
陆诒小小年纪,竟能有这般心胸和见识, 宋书明心中激赞和怜惜已非言语能够表述。
三人此时正好走到沙堆入口处,天色已渐渐暗了下来,他们从洞口快步走出,宋书明回头一望,裂开成两半的沙堆,又慢慢合拢,逐渐复原为他们最初看见那白骨梨埙的样子。
陆诒站在沙埙前面,静静看了那沙埙片刻,终究闭了闭眼,举起手中桃木剑,冲着沙埙就砍了下去,如发泄心中痛怨一般拼了命地砍砸。
宋书明和林愫默契地对视了一眼,静静等在陆诒身后。
陆诒砸了足有十多分钟,沙埙才终于坍塌了一角。
就在那塌下的一块,流沙从上而下,渐渐散落。仿佛是多米诺骨牌一般,整个沙埙像是再也无力支撑,金色的沙子滚落如瀑布,在阳光下闪耀着赤金色刺眼的光芒,不过几分钟的时间,就再也看不出沙埙的形状。
戈壁空旷,一阵西风吹过,瘫成一堆的流沙,被吹散在风中,不过一眨眼的工夫,沙埙曾经存在过的痕迹,就消弭无踪了。
四象卦阵的入口,也迷失在这戈壁滩中,不复存在了。
陆诒对着这戈壁静默一阵,背起林愫身上的红布包,对宋书明和林愫说:“书明哥,林愫姐,我们就在这里分别吧。”
林愫眉头紧锁:“你现在孤家寡人一个,要去哪里?”
宋书明与林愫并肩而立,也是一脸担忧望着陆诒:“不如和我们回北京去吧?我们三人身世相似,形影相吊,倒不如在一起住,也好有个照应。”
陆诒避开他们视线,说:“不必了。我师父和哥哥做下这么多的罪孽,我要行善积德,济世救人,普度众生,尽一生之力赎尽他们二人罪孽,换他们来世投个好胎。”
“我想好了,我要去,当个游侠。”
宋书明还想再说,林愫却拽住他衣角,冲他摇了摇头。
林愫上前一步,轻轻将陆诒揽在怀中,说:“一路小心,有什么事,记得一定来北京找我。”
陆诒眼眶酸楚难捱,伸手紧紧回抱了她一下,说:“林愫姐,你也小心。上次将你的身份告诉给我师父的那个道婆,你务必好好调查。千万不要大意”
林愫冲他笑笑,答应道:“好。”
宋书明和林愫在这戈壁滩上并肩而立,目送陆诒渐行渐远。
萍水相逢,却生死相交。
缘分这东西,真是妙不可言。
可看着他走远的这一眼,你却永远不知会不会是最后一眼。
这一面,也不知会不会是最后一面。
命运,就是这般残忍又无常。
两人心中都有些酸楚,也分不清到底是谁主动,最开始只是指尖相碰,慢慢便是掌心相对,紧接着便是手臂纠缠。
再然后,唇齿相依。
林愫许久方才回过神来,宋书明黑眸似潭,看得她羞赧万分。
他清了清喉咙,轻声说:“林愫,做我的女朋友吧。”
生命是这般脆弱,生命是这般短暂,生命又是这样的美好。
短短几日时光,林愫似已目睹许多场生离死别。
旁人的种种爱恨情仇,仿佛也让她的情绪起了波澜。
她不愿再瞻前顾后畏手畏脚。
在尚有能力去爱的时间,痛痛快快的爱上一场,才是对自己的负责,不是吗?
林愫低下头,半响,答:“好。”
敦煌原本便是他们甘肃之行的最后一站,两人经过阴山血玉一事,都不愿再在这里停留,很快买了机票飞回北京。
兰州机场不算大,刚刚才扩建了T3,但透过巨大的落地窗,窗外风景却极美,绵延不绝的黄土山丘伴着清澈高远的蓝天,时不时见到飞机起落。
昨天一吻结束,林愫虽答应了宋书明,却莫名其妙害羞起来。
除去十四岁的时候那一场无疾而终的暗恋,她长到二十岁,算起来这是第一次谈恋爱,她平时待宋书明,愿意冷言冷语便冷言冷语,愿意出言讥讽便出言讥讽,肆意随心,十分自然。
现在突然变成了人家的“女朋友”,很是无所适从,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该“温柔温存”一些。
宋书明明显察觉到了林愫的变化。昨天两人相处还像亲人一般熟稔自然,四目相对流淌着的都是温柔,哪知到了今天,她却连他的眼睛都不敢看。
他倒不担心,伊人就在眼前,他看得紧紧地,连临阵脱逃的机会都不会给她。
过去的半生错过那么多曾经可以幸福的机会,他遭受了那么多磨难,现在,该是上苍补偿他的时候了。
宋书明只装作没有察觉到她的变化,一路自顾自说说笑笑。林愫连日辛苦,起飞后不久就在座位上沉沉睡去,宋书明见她睡熟,悄悄伸手将她的头拨靠在自己肩膀上。
林愫朦朦胧胧之间感觉到空姐在送餐,宋书明替她回绝了餐点。过了不知道多久,她脸上突然一片寒凉,霎时间就被惊醒了。
“还是吵醒你了吗?”宋书明扭过头来,神色温柔细致。
“什么事?”林愫缓缓坐起身来,还不待她反应,宋书明手上捏了张纸巾,俯身下来,轻轻替她擦脸,说:“刚才空姐送水,不小心洒在我脸上,也溅了一点到你脸上。”
“好在是凉水,不然真的就糟糕了。”他离她的脸那么近,呼吸热热的就喷在她的脸上。
林愫明知他是故意的,脸却仍是不由自主变得通红,心中暗暗腹诽,他苦大仇深的样子看了那么久,以前哪里知道他还这么会撩。
不小心洒了水杯的空姐恰好在此时过来,林愫借机一把推开他端正坐好。
那空姐像是新手,满脸通红,惊慌失措,一叠声冲宋书明道歉。
宋书明气定神闲,摆摆手毫不在意的样子。他上半张脸很俊俏,凤眼一双,眼尾微微向上。空姐与他双目相对,眼中像星光闪烁一般晶晶亮。
空姐脸更红了,居然大着胆子,手拿湿巾擦向宋书明的额头,抚过他眼帘。
挑逗!挑逗!这是直勾勾的挑逗!林愫坐在旁边,眼睁睁看着旁的女人挖自己簇新簇新的墙角,只觉得一股莫名火窜上脑门,恨不得立时甩宋书明两个大耳瓜子。
宋书明一把抓住空姐手腕,沉声说:“不用客气,我自己来。”又接过空姐手中的湿巾,递到了林愫手上。
仿佛镁光灯照到自己脸上一般扬眉吐气,林愫毫不犹豫接过湿巾,唰唰唰就在宋书明的脸上蹭了两把。
她手劲大,拿出以往给子鼠刷毛的架势,几下擦完,宋书明额上眉头通红一片。
林愫反而越见高兴,抿着嘴角笑意止都止不住,叫你招蜂引蝶,叫你趁我睡着跟别人眉来眼去。
“诶,这里好像也需要擦擦。”林愫指了指宋书明脸颊下巴,不待他说,手就上去了,纸巾都不用,连揉带搓,还在耳垂上狠狠拧了一把。
宋书明疼得直吸溜气,也不阻止她,眼含笑意看着她胡闹,等林愫终于心满意足停手,才低低声说一句:“醋坛子。”
一个装没听到,一个也不强求。电灯泡空姐,早不知何时去了哪里。
等两人回到家中,休息了几天。林愫大三开学,宋书明每天除了开车接送她上下学之外,又将自己家中重新装修一番,改成办公室的样子,正式开始接单做活,替人侦探调查。
前天上午,宋书明在办公室中遇上一位客户上门。
案子很是烂俗。
一位风韵不再的中年家庭妇女,怀疑事业有成的丈夫在外包养情妇,想要雇人跟踪,寻找证据。
这类案子,宋书明做起来十分得心应手,在办公室中忙了一整个下午,将雇主一家调查了个门儿清。
这家丈夫叫杨兴,早年外贸起家,前些年跟着炒房团一起去二线城市炒房,很是血赚了一笔。这两年,又做起风投,专门投资新兴的IT公司。
年龄不算太大,投资经历却十分丰厚,外贸地产都有涉猎,时机踩得又准,几乎稳赚不赔。
如今年约五旬,身价已经过亿,在京城这地,算是不大不小一个富豪。
第82章 【跟踪】可他最后,不想要她
妻子姓魏, 两人是少年夫妻,结发二十多年。杨兴出身农村, 八二年参加高考, 考上省城一所师范大学,毕业之后留在省城的重点高中当语文老师,写得一手的漂亮文章。
杨兴为人很有眼色, 又聪明,又有大学生的金子身份,入校之后很受重用。
杨兴入校第三年上,代表学校去赛教,在那里遇到了当时正在教育局工作的妻子魏潇。
魏潇家境极好, 父亲在省委军区工作,放在现在, 算是标准的官二代。她是家中长女, 比弟弟年龄大将近十岁,很受父母宠爱,大专毕业之后,又被父母安排到教育局工作。
两人最初相恋, 魏家并不同意。
杨兴其人,聪明伶俐, 情商极高, 很会为人处世,与魏潇相恋之后上门,几次三番都曾遭魏家父母白眼。他却毫不在意满不在乎, 每逢周日必上门来,争着抢着做家务。
坚持了大半年,魏家母亲最先松口满意,反倒是在机关工作多年的魏家父亲仍不点头,说:“二十多岁的大学生,哪个不是心高气傲?反倒是杨兴,受我们多次折辱却一如既往,要么就是情深似海磐石不移,再要么,就是心机深沉,能受跨下之辱。”
魏家父亲叹气,让妻子去劝劝女儿,话说得倒也狠绝:“你去照照镜子,再读一本他读过的书,你觉得,他对你是情比金坚此生不娶吗?”
魏潇深深低下头,她家境虽好,但是样貌普通并不出挑。杨兴中文专业出身,读卡夫卡昆德拉,可她呢,最近看的都是琼瑶席绢。
隔了这二十年,再让魏潇回头看当年,定会点头跪伏父亲的眼光。
结发夫妻,想要相伴一生,又怎能仅仅只靠一人的举案齐眉呢?
可是女人,身在情中,就算认清了他没有她如此爱他又怎样呢?
水滴石穿,海枯石烂。两人结了婚,成了亲人,总能走过一生一世的岁月。
二十四岁的魏潇,咬着牙站在杨兴的身边,不愿放手。
如果,两人再恋爱几年,多经历些风风雨雨,她还或许能有机会看清枕边人的真面孔。
可就在她与父母僵持不已的那一年里,魏家母亲,因为宫颈癌,离世了。
母亲临终之前,最放不下的还是儿女的幸福,眼见着女儿与丈夫,因为杨兴的事情,渐行渐远形同陌路,握着丈夫的手劝他低头,接受女婿。
“路是她选的,是好是坏,只能她一个人承担。”
魏家父亲看着弥留之际的妻子,终究还是点了头。
婚礼草率,几乎办在了病房里面。魏家母亲见女儿终得所愿,含笑闭了眼。
魏潇,嫁给了杨兴。
杨兴,娶了魏潇,从此在手握重权的岳父帮扶之下,平步青云。
婚后最初十年,岳家势大,魏潇的生活舒心无比。丈夫体贴能干,孩子乖巧懂事,衣食无忧。
魏家父亲退休之后,杨兴瞅准机会下海,魏潇举全家之力凑钱给他投资,杨兴经商很有头脑,身价不久便翻番。
妻强夫弱的局面不复存在,杨兴想要的,也渐渐不同以往。
杨兴最开始想要的,是一个有背景有家世的妻子。她能给他。
他后来,又想要一个有资源,有资金的妻子。她拼尽全力,砸锅卖铁,也给了他。
再后来,又想要一个听话乖顺,从不露面的妻子。她打碎门牙和着血,还是给了他。
可他最后,不想要她,这个妻子。
宋书明去学校接林愫回家,就在车上跟她说了这个故事。
林愫由老林一手带大,一贯都很有嫉恶如仇的正义之心,听到这个忘恩负义的现代陈世美,义愤填膺道:“恨不得给这个杨兴套个头套揍上一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