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哟,好可惜的姑娘,长得周周正正的,这下子全没有了!”阿婆没有怪她粗鲁,反而叹着气惋惜起来,“这人呐,就怕当了坏人,你看这……齐头整脸的一个姑娘,若是不犯律法,恐怕提亲的人得把她家门槛踏平喏!”
阿媛松开手,脸色有些发白:“阿婆说得是,这人活一世就怕犯傻……”
“正是这个理儿!这日头毒,我得赶紧回去了,两位也回家吧,这里没什么热闹可看了!”阿婆说道。
“阿婆慢走。”
街口的人稀稀拉拉地走完,日头毒辣,没几个人敢站在这里顶着晒,何况还是个才死过人的地方。
阿媛抬腿往前走去,打扫刑场的衙役见着她来,赶紧大喊:“你俩别往前来了,小心脏了你们的鞋子!”
“这位小哥,我想问一句,刚刚那……尸体运到什么地方去了?”阿媛咽了咽喉咙,声音有些干涩。
“还能往哪儿?乱葬岗呗!”衙役随口回答道。
“她没有亲人过来吗?”
“哪有什么亲人,就算是有,她犯了这样的罪人家躲她还来不及呢,还往上凑?对了,你是什么人啊,问这些做什么啊?”衙役打量了她两下,看她又很面善不像是心怀不轨之人。
阿媛转头找春喜:“钱袋呢?给我一下。”
春喜赶忙解下钱袋,递给阿媛。
阿媛扯开带子,从里面拿了五两银子递出去:“劳驾小哥,用这点儿银子给她置办个棺材立个碑吧。”
衙役愣了,这是哪里来的冤大头?
阿媛从钱袋子里面又掏了二两银子一起递上去:“这些钱就给兄弟们喝酒吧,不多,别嫌弃。”
白花花的银子让衙役立马反应过来了,他扔下笤帚上前接过银子:“好说好说,都是做好事儿,哪还能要你银子呢!”
“辛苦了,替她选块好地方吧。”阿媛笑着说道。
“没问题,我这就追兄弟们去,拿这钱给那位姑娘置办棺木立个碑,也希望她早日投胎转世!”衙役乐呵着说道。
“谢谢。”阿媛点头,目送他欢天喜地的离去。
春喜知道,阿媛心里是难受的。钱是她攒了很久的钱,虽说是她如今的身份不在乎钱财了,但那些钱的意义终究不一样,她能掏出来给小乐买棺材立碑,更多的是跨过了那层心里的门槛。
“小姐,若是早来一步,你会不会……”
“喊刀下留人?”她迎着烈日,眯着眼带着笑意回头。
春喜:“……”她挠了挠头,都怪她听说书的听多了,不说小姐会不会这样做,即便这样做了也是干扰法场,这可是会被问罪的。
“其实……我庆幸我们来迟了一步,这样我就可以不必面对她了。”阿媛说道。
“是她对不起小姐你,你怎么还不好面对她呢?”春喜哼了一声,至今还忘不了那个让她胆战心惊的场景。
阿媛摇了摇头,她并非是这个意思。从郡王府到一起被卖入大司马府,她和小乐是有过真感情的,而感情这个东西,岂是可以因为爱或恨而互相抵消的?留念是留念,但无法原谅也是真的。
“走吧,回去吃午饭了。”阿媛拍了拍春喜的肩膀,似乎松了一口气,语气都变得轻快了起来。
“好,奴婢肚子也饿了……”
“走,回家。”
主仆二人一前一后,在烈日炎炎里渐渐朝着热闹的街市走去,而在街的那一头,是她们熟悉的小院。
人都是要成长的,而成长意味着撕裂以前的自己。以前的阿媛固执单纯,一头往前冲,才不在乎前方是悬崖还是河流,一腔孤勇。如今的阿媛,依旧固执却不再偏执,不再单纯,或者说是不像以前那么笃信人性是善的单纯。她知道自己要加快速度成长起来,要学会分辨哪些是可以原谅的恶而哪些是值得回报的善,若不如此,她可能有一天害的不仅是自己,还有可能搭上一个陆斐。
“陆斐?”
等在小院门口的那个清俊挺拔的身影,可不就是陆斐?
“回来啦。”他说着,伸出手向她递来。
她提着裙子上了台阶,将手放入他的掌心,朝他一笑:“等我吃饭?”
“嗯。”
他什么都没有多问,牵着她往小院深处走去,那里有冰镇好的西瓜和香喷喷的饭菜在等着他们。
第62章 成婚
这天傍晚, 阿媛与春喜在院子里乘凉, 陆斐和许秋在书房处理公事。
许秋将在山上之时他与陈绣珍的话原封不动的复述了一遍, 陆斐听得直皱眉头。
“你还回去了吗?”陆斐眯起眼, 目光暗含威胁, “你最好还回去了。”
许秋有些发窘,他当时的回答实在是太冲了,还有些越俎代庖的意思。
“……属下当时回她, 别说成为天下人的笑话了,只要主子乐意, 为了阿媛小姐与天下人作对都不在话下。”
虽然他知道主子非阿媛不可, 但这样的话仍旧显得有些托大了,现在想来也不知道自己当时脑子是怎么回事,竟然就这样替主子回了。
许秋尴尬地看着陆斐, 此时再听自己这番话连他都忍不住撇过头......这跟小孩子之间斗嘴骂人带上人家十八代祖宗有什么区别啊, 都是憋不住气啊!。
“还不错。”陆斐却突然笑了起来, 笑声溢出了喉咙, 听起来爽朗又快意, “甚好, 比你以往做的任何一件事都要让我满意。”
许秋瞪大眼睛:是、是吗……那他以前得做的多不受主子待见?
“陈绣珍, 呵——”陆斐轻笑了一声, 鄙夷之意尽显。这个他从未认可的表妹,六年前插在他们之间不算, 六年后还是这么自以为是, 简直不可理喻。
陈绣珍自以为一番良苦用心的劝告, 被陆斐弃如敝屣,听完就抛到脑后了。而从头到尾阿媛都不知道这件事,许秋没说,陆斐更不会说,这些对她完全没有帮助的话,谁也不会在她面前吐露。她只需要做一个乖巧的新娘,等着吉时一到,坐上他的花轿便可。
……
西山脚下的小村庄里,窦琼华虽然仍旧在扮演一个疯子,但她却表现得越来越急切,越老越坐立难安了。
惠妃怀孕了,她刚刚才得知这个消息。
这里山高路远,京城里的消息过了很久才会传到这个小村庄里来,若不是她又装疯卖傻地跑到集市上去,估计等惠妃的孩子出生了她才知道。
“她若生了儿子,那我的茁儿怎么办……”她披头散发原地转圈,兀自咕哝着。
“不行,绝不行……我受了这么多的苦,不能让我的儿子也空欢喜一场……”
“怎么办,怎么办……”
“咚咚咚——”此时,外面的大门被敲响,她身躯一震,立马像发了疯病一样躲到了自己的屋子里去了。
看守他的人轻笑了一声:“疯子……”
说完,他走上前开了院门。
窦琼华趴在窗户的缝隙上,小心翼翼地朝外面看去。只见外面进来了两个陌生人,其中一人拿出了一件东西在看守她的人面前晃了晃,接着后者就点头哈腰地将两人请了进来。
“就在里面呢,看得死死的……”
“是是是,大人说得是……这是上面的意思?”
窦琼华听得不仔细,她心里想着这事儿断然跟她有关系,她一咬牙,装疯卖傻地冲了出去。
“谁!谁要抢我儿子!”
外面的人被她突然冲出来吓了一跳,看守她的人立刻火冒三丈想拿鞭子抽她,其中一人拦住了他,道:“算了,她已经疯了。”
“这恶婆娘,忒折磨人了,以后二位要是被她惹气着了就拿这鞭子抽她,看她还敢不敢乱来!”
窦琼华嘻嘻嘻地笑着,她转到他们的身边去,伸手推了一把其中一个陌生人,然后笑着跑开,似乎是在等他来追她。
“嘿,有眼不识泰山,你知道这两位是谁吗!”
窦琼华笑着跑到了磨子前,一边笑一边推磨,似乎完全不在意。
“既然二位来了,那我们就奉命回去了。”看守的人也看腻了,巴不得有人来替代他们。
“请便。”换来的人似乎很寡言少语,抬手让出门口的通道。
原来看守的人本不想立马就离开的,但被这样一说,他好像不立时离开也不对,便赶紧回屋收拾了包袱,简短地做了个告别就拔腿离开了。
两人嘻嘻哈哈地往村口走,庆幸自己摆脱了这个麻烦,正高兴得要去镇上喝两杯。
“咚——”
两道木棍敲击后脑的声音同时响起,两人身子一僵然后一软,缓缓倒下。
“埋了?”
“埋什么埋,关起来。”
蒙着面的两人手脚麻利地处理掉现场,村口又重新恢复了安静。
“老头子,我刚刚好像听到声儿了!”住在一旁土屋的老婆婆大声喊道,“你听到了吗?”
“你耳朵恁么背,你能听到啥?”坐在院子里编竹筐的老头子粗声粗气地回答道。
“也是……”老婆婆拎着潲水桶往外走去,怀疑自己听错了。
背靠着土墙,其中一个蒙面人松了一口气,提溜着怀里的人,匆匆跟上前面的人的步伐。
.......
婚期逼近,阿媛终于生出了一些待嫁之心,忐忑不安,整日里转来转去,有点儿像热锅上的蚂蚁,往哪边跑都被烫得一脚燎泡。
偏偏陆斐又领了皇差,圣上命他负责整编西郊大营,近来忙得不见人影。
故而成婚之前的日子两人根本无暇见面,偶尔他来也是匆匆被人喊走,连杯热茶都没有喝完。
一晃,这便到了婚礼的前夜,小院披红挂绿,一片喜色。大司马府的府兵也到位了,将小院围得滴水不漏,别说抢新娘子了,就是接近新娘子都不太可能。
春喜早早地便伺候阿媛洗漱完,送她上床,想让她多休息休息,明天能做一个漂漂亮亮的新娘子。但阿媛显然辜负了她的好意,她躺在床上辗转难眠,一闭上眼睛眼前全是她和陆斐的点点滴滴,刺激得她一刻也不能平静下来。
“呼……”她平躺在床上,舒展出胸口的热气,逼迫自己早些入眠。
“小姐,可是口渴了?”外间的春喜听到了声音,上前问道。
阿媛侧身翻起来,道:“有凉茶吗?来一杯。”
凉茶没有,刚刚兑好的蜂蜜梅子水倒是有一杯。
“小姐,喝完早些睡吧。”春喜道。
阿媛咕咚咕咚喝了几大口,心里的那股燥热有些被压制下去。
“嗯,这就睡了。”
春喜端走杯子,放下帘帐,轻手轻脚地离开。
于春喜而言,这同样是个难以入眠的夜晚。她算是亲眼见证了这一切,心里未免也生出了些感慨。有些人生来命好,如意郎君早已备好,有些人虽在投胎上输了一层,但也能后来居上,认真经营出一段感情。而她的姻缘,又在哪里呢?
此时春喜尚不知,有些人看似普普通通,却早已在出生的那一刻注定领先别人一大截了。
与此同时,于大司马府这边的人而言今晚同样是一个不眠之夜,只因为陆斐遇刺了。
“这些杀千刀的东西……”陆夫人气得浑身发抖,几乎想手刃刺客。
陆斐端坐在床沿上,伸着胳膊由陈大夫包扎着,半个身子光着,目光如炬。
“可都抓完了?”
“回主子,无一遗漏。”一个稍显面生的人站出来回答。他是陆斐的暗卫,只有在危急关头才会现身,傍晚的时候陆斐从西郊大营出来,行了大概一半的路程突然从两边冲出了一群刺客,个个身手不凡,刀刀直取他们的性命。虽然陆斐只带了七人随行,但他们同样是身经百战的高手,两方厮杀,最终还是陆斐这边小胜。当然,代价是个个都负了伤,包括陆斐。
“先关起来,待明天过后我亲自来审。”陆斐道。
“是,属下遵命。”
“退下吧。”
陆夫人一直候在一旁,待他们谈完公事后她才上前,看着陆斐受伤的胳膊,有些心焦:“你受了伤,明天可还怎么成亲啊,不如日子往后推一推……”
“别,这点儿小伤不碍事。”陆斐仰头一笑,安慰陆夫人,“不过是皮外伤,养两天就好了,母亲不必担忧。”
“什么皮外伤,你也不看自己流了多少血……”陆夫人皱眉,看着那正在渗血的绷带,心疼不已。
“母亲,这件事千万别让阿媛知道,她胆子小,要是让她知道了指不定得吓成傻子。”看陆夫人这么担心,陆斐难免想到了阿媛,她要是知道了肯定上蹿下跳地不安宁。
“这怎么能瞒得住,你们明天可是要入洞房的啊……”陆夫人瞪眼。
陆斐微微一笑,说笑道:“儿子的意思就是在入洞房之前别让她知晓,咱不给她这个反悔的机会。”
陆夫人一挑眉,先有些不赞同,论说阿媛哪里有权利反悔?他们没嫌弃她这个孤女就好了,她还能再嫌弃陆斐受伤了不成?可转念一想,陆斐这也是说笑来让她宽心,他和阿媛之间这么多年都没有磨散,哪里就在此时散了?
“知道了,我看你现在就有点儿畏妻的毛病了。”陆夫人哼道。
陆斐哂笑,他畏妻?那是她没有看到两人的相处场景,说起来好像是某人畏夫更贴切吧?
总之,不管这夜经历了什么,次日的太阳还是照常升了起来,成亲礼如期进行。
坐在镜子前,看着陆夫人找来的全福太太给自己上了一层又一层的厚粉,阿媛有些受虐般的开心。
就是今天了,她要嫁给陆斐,她以前做梦都不敢做的事情,今天成真了。
“新娘子别笑,妆要画歪了。”请来画妆的人严肃的告知她。
“哦。”暗自窃喜的新娘子立刻收回了自己的笑容,端端正正地坐在镜子前,任她们打扮。
春喜小心翼翼地捧出了新娘的喜服,那是阿媛亲手绣了两个月的成果,且不论绣工如何,光是这份意义就已经超过了其他新嫁娘了。
换上嫁衣,阿媛浑身焕然一新 ,整个人都透着一股娇艳的味道,像是枝头含苞欲放的花儿,颤颤巍巍地伸出花瓣,好奇地窥视着这个世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