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苏见满屋子的狼藉,忍不住抱怨了几句:“这些人也太没王法了,说硬闯就硬闯,把姑娘辛辛苦苦找来的这些东西也给糟蹋了。”流苏说着便替锦书收拾起来。
经过午后的这场不小的风波后,白云观又恢复了往日的平静。黄昏的时候暑气渐渐褪去,凉风四起,锦书拉了锦心出去走走。
残阳如血,霞光映红了姐妹俩的秀脸。锦书站在一块大石头上向远处眺望,却见一顶轿子上来了。观中修行之人出入皆是步行,谁会乘轿?锦书心中暗暗纳罕。
待到那轿子渐渐的近了,后来终于在道观的门前停了下来,锦书瞥去,四个轿夫皆是同样的装束。里面的人挑起了帘子,走出来一位身着深蓝色道袍的姑子,霞光照在她的脸上却是摄人心魄的艳丽。
妙言并未发现高处朝这边看来的锦书姐妹,转眼间,她已进了门。
“长姐,听妙谨说她们师父最疼爱她们的三师姐。”锦心亦看见了这一幕,忍不住向锦书道出了她所知道的消息。
锦书听说便嘲笑了句:“看来观主也不能免俗喜欢美人。”
“不仅是观主,还有那些师姐妹们对妙言三师姑都很尊敬。长姐,你说那个师姑是怎么做到让大家都喜欢的啊?”
锦书哪里知道呢,她笑着问锦心:“莫非小妹你也想学学?”
锦心丝毫不隐瞒道:“是啊,我也想让大家喜欢。”
锦书听了这话心中突然有些不忍,她低了头,温柔的拍了拍锦心的肩膀,告诉她:“没有人能做到让所有人都喜欢的,你不必太在意别人的看法,那样会活得很累。人生苦短,只要活得恣意就够了。”
这是锦书两世悟出来的道理,如今她教给了锦心。
锦心很是诧异的望着锦书,疑惑道:“难道长姐不喜欢让所有人都喜欢您吗?”
“我不想去在意别人的想法,只要自己过得舒心就好。我不想临死的时候后悔。”
锦心沉默了,小小的她还悟不到这些真谛。只有真正经历过苦难的人才会更加珍惜自己的感受,而不是别人的目光。
兴许是好奇心驱使,锦书在菜地里帮忙的时候顺便向妙字辈的一个小道姑那里打听了妙言的来历。
“听说三师姐也是官宦人家的姑娘,后来家里落了难,三师姐零落成泥,被师父出手相救,才免了被卖的命运。三师姐对师父很感激,便愿意出家跟随师父。三师姐也是师父从清虚观里唯一带出来的一个徒弟,所以很得师父的喜欢。不管三师姐做什么,师父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从来没有打骂过她。”
锦书听到这里有些疑惑了,紧接着又打听道:“你们三师姐除了容貌出众以外,还有什么令人称道的技术?比如说丹炼得好?符咒灵验?或者是很会烧菜做吃食?或是很会赚钱?”
那个小道姑笑道:“大概会赚钱吧,师父吃穿用度全是三师姐供奉的。”
锦书诧异道:“这还真看不出来,没想到你们三师姐深藏不露,倒是个会做买卖之人。她做些什么生意?”
小道姑突然变得吞吞吐吐起来:“三师姐她也不会做买卖……”
“啊,不会做买卖还能大把的赚钱,她是怎么办到的?”锦书越发的觉得奇怪。
小道姑有些后悔将观里的这些隐秘之事告诉锦书了,她便不敢再说,只道:“四姑娘您也别问了,我进门晚,什么都不知道。”
这座道观有问题!这是锦书的直觉,小道姑不愿意再开口,她也不好再缠着继续问下去。前世她并未来道观中住过,所以并不知道这道观里到底发生过什么事。
一日清晨,锦书与锦心爬山回来,却见那树林里多了两个面生的男子正朝道观的方向打量。
锦书心道不干己事绝不多问,她拉了锦心便当没看见要匆匆离去。这时候突然听得有人唤了她一声:“程四姑娘!”
锦书有些纳闷的回了头,却见那两个男子中的其中一个正朝她看来,那人不是别人,正是前几日她无意中帮忙掩藏的那个。
“你认得我?”锦书惊诧不已。
“在下多得姑娘出手相助,如何不认得?”孙湛露齿一笑。
锦书隔着一箭之地打量着孙湛,见他今天穿了身天青色的裋褐,身上干干净净地,再看了一眼旁边那个男子,看上去倒有些年纪了,蓄着的山羊胡已经有些发白,倒像是与友人结伴爬山偶然经过了此处。她想起了那些追逃人中所说的“逃犯”,再看孙湛这形容,满腹疑惑。
“公子,我们走吧。”中年男人向孙湛开了口。
孙湛还想上前与锦书絮叨几句,哪知锦书紧紧的拉着锦心的手扭头就走。
孙湛见状只好悻悻然的与同伴下山而去。
第三十章 体贴
程锦书找来了夏安,吩咐他几件事帮忙去做。
“单子上写的这些庄子、铺子你帮我一一去查清。地里种什么,每年产多少粮,庄头是谁都替我打听清楚。还有这些间铺子,铺子做什么买卖,每年盈利多少也帮我问明白了。”锦书说着便将一张单子递给了夏安。
夏安接过来时瞥了一眼,只见上面写着几处铺子、庄子的地址,他虽然不清楚表姑娘为何要让他这么做,但他清楚自己的职责,二话不说就答应下来。
锦书又让流苏给夏安拿了十来两银子,夏安告了退。
流苏有些不解:“姑娘你让夏安去查这些做什么?”
“自己的东西心里有数才好,别事到临头了却什么也不知道,任由别人哄骗还不自知。”锦书不打算向阳氏开口过问了,她选择主动出击。
流苏更是听得云山雾罩的,不清楚她家姑娘在做什么。
妙清过来了,向锦书施礼后,便和她道:“四姑娘,师父身子欠安,想请四姑娘过去给看看。不知四姑娘是否方便。”
锦书听说便起身来:“方便,走吧。”
阳氏自然是不知晓锦书已经开始着手调查夏氏陪嫁的那些庄子、铺子了。这天她带了锦绣从娘家回来,锦绣脸上有些闷闷不乐的。
“你怎么又不高兴了?就因为你舅母说了那句玩笑话?”阳氏好笑的看着女儿。
锦绣的确是因为她大舅母那句玩笑话而恼了,如今母亲再次提起,她心中哪能痛快,嘴上推托道:“母亲,我累了,要回房去。”
阳氏笑道:“去吧。”
锦绣回到绿雾居,她有些恹恹的躺到床上。大热天的出了一身汗,锦绣觉得头晕。
她和衣躺着,只要一闭上眼睛脑子里就会浮现她大舅母的那句话“绣姐儿年纪也不小了,要说亲了吧。我看与其便宜别人,还不如把她配给她三表哥。”
阳氏向来敬重她大嫂,即便心理不愿意也不愿当面顶撞她大嫂。
锦绣她三表哥是个有名的浪荡子,还没有娶亲就有几个庶子庶女,姨娘通房好几个了,亏得她大舅母说得出来,嫁给这样的纨绔还不如让她出家做姑子。
“姑娘!”
锦绣睁了眼,却见海莲站在跟前便问她:“有什么事?”
海莲含笑道:“新安赵家托人来给姑娘送了这个。”
锦绣听见“新安赵家”几个字再也无法安静躺着,很快便坐了起来。
海莲适时的将一个红色嵌螺钿的匣子捧了过去。
锦绣没有立即去接,还又问了句:“真的是给我的?你没听错吧?”
海莲将匣子塞到了锦绣的怀中,笑道:“门房上说得清清楚楚是给五姑娘的,怎么可能弄错呢。”
锦绣不住的打量着那个匣子,经过精雕打磨的螺片镶了一位裙袂飘飘的美人。锦绣盯着美人发怔,后来还是海莲提醒锦绣才赶紧揭了盖子,却见里面装着一部书,锦绣有些激动的拿起那本书,只见草绿色的封皮上赫然写着《风宣玄品》。这是一部琴谱,她心念念了许久的一部珍贵亲便宜,不过向赵世恒提过一句他就记下了,而且当真去寻了谱子,还装在如此精美的匣子里让人送来。
他实在是个温柔的人!锦绣紧紧的握着书,掩饰不住心潮澎湃。那样的贵公子想要待一个人好的时候却是真心实意的好。
须臾间,她什么病痛不适都没有了,她拿着谱子坐到了琴桌前,揭开了绣布,打开了谱子先弹了一支《乌夜啼》,一曲而终还未尽兴,接着又弹了一支《广寒秋》。
接连弹了两支曲子,锦绣满头大汗,指间再没有力气拨动琴弦。
赵世恒送了她这样大一份礼,锦绣不知如何回报,也想还礼给他,却不知道该送他什么,思来想去决定给赵世恒写一封信。
然而铺好了纸,笔尖也饱蘸了浓墨,锦绣却迟迟没有下笔。带着一丝花香的墨汁一点一点的滴到到了纸上,形成了一个个的墨团。
赵世恒是锦书未来的夫婿,依着规矩她该喊一声“姐夫”的,她给未来的姐夫写信,这样私相传授说来到底不光彩。
程锦绣每每想起自己的出身便有些自卑,说来也是三房的嫡女,她琴棋书画皆通又有什么用,不管她怎么比也比不过夏氏所生的锦书。她没有夏老夫人那样做郡主的外祖母,母亲也没有林夫人那样的好闺蜜,可以给她定下一桩好姻缘。
可为什么锦书就那样好命啊?有显赫的外祖,有赵世恒那样光风霁月的夫婿,她呢?不过是个妾生子,即便是母亲被扶正,她在别人眼里依旧低微。
想到赵世恒俊逸无双的姿容,想到他真心实意的温柔,锦绣如何做到不悸动?
她扔掉了懦弱,也扔掉了顾忌,她重新抽了一张纸,略加思索便提笔而书。
锦绣才思敏捷,引经据典信手拈来,很快就写好了一封信。写好信之后,锦绣仔细封好了,便交付给海莲,嘱咐于她:“让你弟弟替我跑一趟新安,帮我把这封信亲手交到世子怀里。”
海莲答应道:“姑娘放心,奴婢这就去办。”
锦绣又给海莲塞了一串钱,嘱咐她千万不要让别人知道。
黄昏时,阳氏亲自来绿雾居看望锦绣。她见让人送来的点心原封未动,拧眉道:“受了暑热,身上是不是不爽利?”
锦绣怕母亲担心,忙宽慰她:“我没事。”
阳氏心疼道:“绣儿,你放心,我绝不会把你配给你三表哥的。我不会让人那样糟蹋你,你爹爹也不许,所以你放一百个心吧。你大舅母也只是句玩笑话,你就当没听见,别往心里去啊。”
“我知道母亲最疼我。”
“傻子,我不疼你疼谁去。绣儿,我一定会好好的给你相门亲事,找个比赵世子还好的人才配得上我的娇娇。”
然而对锦绣来说,不会再有比赵世恒还好的人了,她认准了那个人,别人就成为了云烟。
第三十一章 打听
用过了晚饭,天也完全黑了,然而却没有谁进屋去睡觉,都坐在院子里纳凉。
奶娘替锦心摇着扇子帮她驱蚊子,吴姨娘看着天上几颗稀疏的星子,叹了一声:“在这山上日子过得可真快啊,转眼就到七月了,过不了半个来月就要到中元节了吧。”
锦书在一旁听着深有同感。
这时候锦心说了句:“中元节会接我们回去吗?”
这正是吴姨娘所想,她就盼着中元节能回家去,在此虽然自在,可是再怎么也没家里好。再有她还得顾及到锦心的将来,守着道观是没有未来的。
“长姐,家里会派人来接我们回去吧?”
锦书摇头道:“不大清楚。小妹不喜欢这里吗?”
锦心忙道:“我喜欢。”末了又加了一句:“有长姐在的地方我都喜欢。”
吴姨娘见女儿这样说,笑道:“心丫头,你还真是贴你姐姐呢。”
锦书道:“我若回去的话,必定也会让小妹一道回去,不会扔下你的。”
锦心大受感动。
又平静的过了两日,一天午后锦书在后院晾晒草药,突然听得墙根处有动静,她立马紧张起来,高声问了句:“是谁?”
“程四姑娘,是我!”
“有大门不走,怎么老是翻墙?”锦书大为不解。
孙湛已经走了过来,见锦书正忙着,竟然大刺刺的坐在了锦书刚坐过的躺椅上。他随手拾了跟前的书看了一眼,看了几行便笑了:“程四姑娘好闲情。”
锦书从来没有见过这么随便的人,便去夺孙湛手上的书:“别乱翻人家的东西。”
孙湛没有为难锦书,很快就把手里的书递出去了。
“你是不是在暗中观察这座道观啊?”
“唔,为什么这样说?”
“不然怎么每次都能掐准时间跳进来啊?难道这后院里埋着不为人知的宝藏?”
孙湛瞅着锦书娇美的面容笑着点头:“确实埋着宝藏。”
“在哪里,我去找锄头把它挖出来。”锦书听说便来劲了。
孙湛乐不可支的笑道:“你就是那笔宝藏啊。我是特意来看你的,怎么?不欢迎我?”
锦书见他嘲笑自己,立马板着脸说:“我不过好心帮了你一次,你别就赖着不走啊。”
孙湛见锦书生气了,忙起身赔礼道:“别气别气,我是真的来看你的,看你过得好不好,需不需要我帮忙。”
“你一个逃犯能帮我什么忙。走吧,以后别再来了,趁着还没别人发现你。”锦书做了个请的手势。
孙湛摸了一下鼻子,不好意思的笑道:“我让姑娘为难了么?”
锦书心道难道他还不自知,心道他不走,自己走!于是扭身就要往内去,孙湛却突然拉住了她的衣袖,锦书转过身去,脸上带着些许的愠怒:“你到底要做什么?这样的拉拉扯扯让人看见不是毁我闺誉么?”
“四姑娘别生气,我不做什么,你也别恼。我来找你说说话,马上就走。你也别嚷嚷。我不是坏人,不会损姑娘的闺誉,也不会伤害到你。”说话间,孙湛已是一脸的真诚。
“有话快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