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书砚道:“有什么不妥的,不是还有我吗,不会把四妹妹怎样。”
李嬷嬷还想说什么,却见秦勉已经下车了,正请锦书上车。如此盛情推辞不过,锦书便与流苏一道上了车。秦勉也跟着坐上去了,李嬷嬷心道这算什么事呢,她自然不好厚着脸皮跟着一道挤进去,只好讪讪的说:“回头你和太太解释去。”
程书砚笑道:“这是自然。”
等到书砚上了车,车子便往城外而去,锦书坐在车内从帘外望去,看见了一大片的田地,还看见了一头老黄牛,黄牛背上骑了个牧童。
“二哥,我们这是要去哪里?”
书砚笑道:“溪客说带我们去他的别苑逛逛。”
可是此刻锦书没什么心情逛别苑啊,她只想回去。
这时候却听得秦勉说:“师父身子不适,午后就散了馆,正说邀了程家二哥出去透透气,没想到竟然碰巧遇见四妹妹。”
“是啊,还真是凑巧。”
程书砚立马又问:“四妹妹出来买什么?”
“啊,买了不少的东西,这不正说要回去了偏生车就坏在路上了。”锦书难掩失望。
那秦勉却心道这车坏得好,要不是如此,他们还遇不到一起呢。
车子跑得很快,锦书望着外面的风景,却见越来越偏僻了,这是要往哪里去啊?
在锦书的诧异中车子在一座院落前停了下来。那秦勉先下去了,接着又殷勤的替锦书放好了脚凳,打了帘子请她下车。
享受一个王府公子的礼遇让锦书有些不适。
她下车来,只见那块门匾上大书“落霞别苑”几个大字。别苑地处半山之上,山下有一条宽阔的河流,心道此处风水不错。
秦勉请了他们兄妹入内。
进了大门,沿着石阶走了一段路,只见树木葱茏,一带红色的屋子就掩映在这一片苍翠中。
程书砚与锦书道:“四妹妹,你觉得这里如何?”
锦书点头道:“清幽,是个隐居的好去处。”
程书砚听罢笑道:“难不成四妹妹还想隐居?”
锦书笑道:“想想还是可以的。”
说话间,他们已经来到了那红色的屋子内。
第六十一章 逞能
红色屋子原来是三间敞轩,门窗皆漆成朱红色,当中的一间屋内摆放着一架比人还高的十二扇大屏风,屏风上画着大幅的荷花莲叶。
锦书心道莫非这屏风上的荷花也是秦勉所画,听说他的画很值钱,荷花更值钱,这么大一幅,配着鸡翅木的架子,这架屏风也够值钱了。她久久的盯着屏风看,以至于流苏在耳边低声提醒她:“姑娘,两位公子都上前面去了。”
锦书这才回过神来,笑道:“我们也走吧。”
出了敞轩,结果因为树木葱茏已经看不见那对哥俩了,锦书心道不该在屏风前停留那么久的。她俩只好顺着石阶继续往内走,进到了第二进院落内。院内种植着数盆的菊花,可惜距离花期还差段时日,等到下个月,这里应该是分外的美丽了吧。
锦书与流苏进到屋内,屋里一个人也没有,锦书心道不过片刻的功夫那对哥俩能到哪里去?
她看着屋里黑漆光亮的合步家具,心道不愧是王府,是比一般人家讲究。
流苏突然站在那博古架旁向锦书招手,锦书迟疑了下便过去了:“做什么?”
流苏笑道:“两位公子都在这后院里呢。”
锦书心道这两人在后院干嘛,她跟着流苏转过了博古架,出了后门。锦书看呆了,院中立了两个靶子,这兄弟俩正在比试射箭。
程书砚虽然是个读书人,但长得结实射箭应该没问题,可是这秦勉不是个病秧子么,看他副柔弱的样子,锦书暗自替他捏了一把汗,也不知能不能拉动弓弦。
疑惑间,只见程书砚一枝箭已经离了弦飞快的向那靶子射去,然而可能力道小了一些,那枝箭还没到靶子就掉了下来。流苏在一旁见了忍不住笑出声来,低声与锦书笑道:“要是七爷的话箭箭都正中红心。”
锦书道:“不是人人都是夏凉。”
流苏笑道:“这倒是。”
程书砚一脸窘态的回头望了一眼,那秦勉还安慰他:“不要紧的。”说着他已经搭好了弓,摆好了架势。
锦书在站屋檐下看,心道这阵势还是像那么回事,不过连书砚都拉不动,秦勉能拉动才怪。锦书一眨眼的功夫就见秦勉手中的箭已经射了出去,然后那力道还不及程书砚,到了中途就掉下来了。
程书砚见状哈哈大笑:“溪客,我说我们还是别学那些武将拉弓射箭了,不是我等的本事学也学不来。”
秦勉知道锦书在后面看着他,他也一心想要表现,有些不服气的又从箭筒里抽出一枝箭来,搭好之后,用尽全身的力气,弓已经张得够圆,他瞄准了靶子上的红心,深深的吸了一口气,终于松开了拇指,箭头迅速的朝那红心飞去,后来稳稳的插在了最中心一点的位置上。
秦勉的准星让在场的人都看傻了眼,程书砚刚才还揶揄来着,此刻说不出话来了,只是满脸诧异的望着秦勉,愕然:“行啊,秦勉你还真是深藏不露。”
然而这一箭却似乎用尽了秦勉所用的力气,他无力的坐到了地上想要回应程书砚一个笑容,下一刻却见秦勉倒在了地上。
此情此景让大家吓了一跳,程书砚先跑了过去,紧接着锦书也过去了。
程书砚大喊了一声:“秦勉!”
秦勉一点动静也没有,紧接着程书砚拍了拍秦勉的脸,然而秦勉还是没有反应。锦书阻止了程书砚的举动道:“你别乱动他,试试他的鼻息!”
程书砚小心翼翼地将手伸到了秦勉的鼻子下,很快就感觉到了他喷出来的气息,这才松了口气和锦书说:“还有气。”
“他的手在流血!”流苏惊叫了一声。
锦书这才低头看见了秦勉的左手虎口靠上的位置上果然鲜血直流。锦书急忙抽出了一张手帕将他受伤的地方扎了起来,顺势给他把了脉,情况好像还稳定。她便让程书砚掐秦勉的人中,程书砚刚开始还不敢,后来锦书急了,推开了他说道:“我来吧。”
锦书上前去找准的地方,狠狠的掐了下去,只一下,秦勉就“哎哟”的叫了一声,然后睁开了眼。
锦书道:“逞什么能呢,手都弄伤了还不自知。”
秦勉满脸通红的坐了起来,讪笑道:“好像脸丢大了,让程四妹妹看了一场笑话。”
程书砚在一旁道:“所以我说读书人学人家拉弓射箭做什么。你又被姨妈娇养得跟个女孩子似的,别白费力气了。”
哪知程书砚的话刺激到了秦勉,只见他腾的一声站了起来,急切的说:“你才是女孩子!”
锦书见他没有大恙,心中稍安。她走向了秦勉刚才射的那个靶子,那枝箭稳稳的插在最中心的位置上,她伸手去拔,拔了好几下也没拔下来,心道他在射出这一箭时到底用了多大的力气啊。假以时日,他努力锻炼的话,说不定也能练就百步穿杨的本事。只是秦勉他身子病弱,想要拥有这样的本事好像有点强人所难。
“四妹妹,走了。”程书砚叫了她一声。
“诶,就来!”锦书高声答应着,便跟上了他们的脚步。
秦勉带着他们到了一处别的院子,刚才的不快早就在他的脸上看不见了,只见他笑容满面的和这对兄妹说:“新鲜的鹿肉,我们烤来吃。”
那屋中果然早就布置好了,当地摆着一个大火盆,火盆上面罩着块铁丝网。这时两个仆人抬进来一张桌子。桌上有一大木盆,盆里盛放着已经码过味的新鲜鹿肉。
秦勉殷勤的要招呼兄妹俩吃鹿肉,锦书却瞥见他左手虎口的地方血迹已经浸湿了帕子。她忙与一个仆人道:“请帮忙找些灶心土来。”
“灶心土?是炉上上的土吗?”
锦书点头道:“对,要焦黄色的土块。不要很多,一点点就够了。”
美味当前,程书砚第一个坐不住,拿着筷子将切好的鹿肉夹到了网格上,没多久扑鼻的肉香就飘散了出来。
第六十二章 疑惑
“四妹妹,肉我帮你烤好了,你来尝尝看。”程书砚说着将一个小碟子递给了锦书,锦书笑道:“多谢。”
秦勉又帮她递了筷子来,锦书吃了一口,烤得刚刚好,肉质细嫩,吃着并不柴,味道也恰到好处。她不免想起了前世的一个冬天,大家在凝曦轩烤肉的事来。那天正下着雪,如今她已记不清是书砚还是书康弄来那么大一块鹿肉,大家围坐在凝曦轩,吃着肉,喝着烫好的酒,高谈阔论好不惬意。后来那场烤肉引来的一场火,大人们知道了再不许他们聚在凝曦轩。
又过了几个月,她嫁到了赵家去,程家的这些子弟也相继成了家。程书砚娶的那位妻子温柔贤良,夫妇相敬如宾,日子过得安静平实。书康娶的是个县令家的女儿,好像姓刘,据说是个泼辣性子。锦兰和锦绣也都相继嫁了。大家也就再也无法聚到一起了。
又过了两年,跟前这位藩王庶子突然暴病而亡,没几个月张氏上吊身亡,还没半年的功夫程书砚就被赶出了程家。庆历五年,齐王府坐事被削王爵,贬为庶民。
锦书低头在心中将前世所发生的事梳理了一遍,后来惊觉到一件事,程家二房也好,齐王府也好,他们的倒霉都是在秦勉死后相继发生的。他明明只是个藩王庶子,不过一介纨绔膏粱,为什么在他死后能有那么多的人跟着遭殃,这是偶然还是必然?锦书满腹疑惑,这个人身上到底藏着什么秘密?
秦勉察觉到有人正盯着他看,他突然抬起头来,转身一瞧,正好与锦书的目光撞了个正着,锦书微微的有些尴尬,哪知秦勉竟然向她露齿一笑。
锦书愣怔了一下,只好也向他回应微微的一抹笑容。秦勉看着锦书的笑容神情微滞,很快又扭过头与程书砚说话去了。
这时候仆人送来了锦书要的灶心土,锦书找地方研磨了,将秦勉叫了过去:“请二郎君将左手伸出来。”
秦勉迟疑了下,最终还是大大方方的伸了出去,锦书解开包着的帕子,果然伤口处还在流血,她拈了一小撮的土轻轻的撒在了伤口处,接着又重新替他扎好了帕子。
“这是什么药?”
锦书道:“伏龙肝。”
“可我觉得像是泥土啊?”秦勉满腹疑惑。
锦书笑道:“这是灶心土,又叫伏龙肝,可以用来止血。手边没别的药,先将就吧。”说着她又将剩下的伏龙肝全部给了秦勉。
接着吃肉喝酒,锦书始终滴酒不沾,一直到了天色渐晚时,程书砚便要告辞。秦勉点头道:“好,我让福叔送你们回去。”
程书砚有些纳闷:“你不回王府么?”
秦勉笑道:“有事要处理,今晚暂时不回去了。”
锦书和书砚一道向秦勉道别,秦勉一路送至了大门外,又特意嘱咐了福叔几句,这才向他们挥手告别。
此刻彩霞满天,霞光映红了那块门匾,锦书这时候突然明白为什么会叫“落霞别苑”。
送走了兄妹俩,秦勉回了别苑。他低头看了下自己的左手上的伤口血已经止住了,这点伤也没什么,对他而言不痛不痒的。他站在那里拿起了一张弓,搭箭拉弓,卯足了劲那枝箭飞快的向靶子射去,准星不够,并没有射中。他似乎并不想放弃,立马又抽出一枝箭来。
他不懈的努力,直到虎口上的伤口被牵扯得有些疼,实在影响准星,他不得不放下了弓,抱朴赶紧递来了一张帕子。
秦勉拿着帕子胡乱的擦了几下汗,抱朴低声和秦勉道:“二爷,那个道姑来了。”
秦勉点头道:“叫她等着。”
不过是拉了几下弓,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拳头也无法攥紧了,他有些懊丧,这几年来他已经足够努力了,难道还是不行么?这些年来,他一直在找寻一个答案,为什么他会死在去京的路上,为什么会被弓弦活活的给勒死,到底是谁想要他的命!
他去换了身衣服,紧接着再去见了那个道姑。
“无量天尊!”那位身穿灰色道袍的女子向秦勉施礼。
秦勉坐定后,示意道:“你来见我做什么?”
“请秦郎君给贫道指条明路。”
屋里点着一枝烛台,烛台上插了三枝蜡烛,将屋子照得明晃晃的。下面站着的那个道姑微低着头,火光映着她洁白如玉,娇艳无双的脸。她不是别人,正是玄素用死换来逃生的妙言。
秦勉打量了她一眼,语气有些无足轻重:“师姑怕是找错了人吧。我不过一个病秧子,无权无势,如何给你指路。”
妙言抬头看了一眼秦勉,眸光坚定:“郎君能救下贺民,自然能给贫道指条生存之道。”
秦勉手微微的握在了一起,暗道这个道姑是如何知道他救下贺民的事,思来想去只有一个可能,就是贺民暴露过自己的行踪。
他眸子一沉,也不看妙言了,言语清冷:“我没你想的那么能耐,给你指不了明路。不过有一句要奉劝你的,尽早离开洛阳。”
妙言听后久久没有说话。
秦勉便起身欲离去,妙言忙叫住了他:“秦郎君请留步!”
“师姑还有什么要说的?”秦勉背对着她。
“贺民他现在还好吗?”
秦勉道:“你想见他吗?”
妙言心道见了又有什么用,他不过一个逃犯,还能带自己远走高飞不成?她从来没有奢求过,她静静的想了一会儿,低头道:“不见了。”
秦勉道:“这个世上没有贺民了,他也不在洛阳。”说罢便一头走了出去。
暮色四合,渐渐的,黑夜将最后一丝亮光也吞没了。
妙言呆呆的站在那里,她看着脚下的影子,心道如今还能去哪?师父没了,她也回不了观里去。
师父没了,她就不用再当什么道姑了,这些年的道姑她实在是当够了。她被师父控制了一辈子,如今控制她的那个人不在了,到头来她却对那个人恨不起来。她知道现在还能全须全尾的站在这里,也全都拜师父所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