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归——郁桢
时间:2018-05-02 11:46:56

  锦书不知何故,只好上前去。
  张氏进了宴息室,跟前只一个贴身伺候的丫鬟。锦书垂首侍立在跟前,此番情形她已经预料到张氏必定有话要训斥。
  果然,张氏冷不丁的轻斥了一句:“我问你,饭前你怎么给赵世子冷脸呢?”
  锦书心里咯噔了一下,忙道:“我没有。”
  “没有,我看得明明白白的,难道还冤枉你不成?”
  张氏发了火,锦书也不敢替自己辩白,直直的站在那里,垂着眉。
  “你给世子冷脸,对国公夫人也不冷不淡的,你看看你妹妹,都比你会做人。四丫头,听我一句劝:这是门好姻缘,你可得好好珍惜。难得赵家信守承诺,还认定这门亲事。或许你还不知道,你父亲犯了事,被贬了官,恰巧这里又遇上了丁忧,后面你父亲的仕途怎么样,还要靠赵家帮忙。”张氏颇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气势。
  锦书这时候开了口,见她低头细声说道:“我们家的事劳烦赵家做什么?我看求人不如求己,还不如请二伯父帮忙跑跑门路。”
  张氏听说却叹息着摇头道:“书姐儿,我们家远不是以前那么的风光了,你二伯父虽然袭了爵,可没他说话的地方。再说要不是你二伯,只怕你父亲现在还在大牢里关着。”
  锦书听了这话简直觉得好笑,要不是她知道整件事情的来龙去脉,便真的会被张氏这句冠冕堂皇的话给哄过去。三房出了事,父亲便去求二伯父帮忙,哪知二房生怕受牵连,根本不愿意管,哪里肯帮忙。祖母周年不到,二房和四房就撺掇起来要分家。二房袭爵有权势,四房管着程家的庶务手里有钱,就三房什么也没有好欺负。
  又听得张夫人语重心长道:“女人啊,不都是想嫁个好人家。赵家是数一数二的好人家了。论门第出身,论世子才貌,是没有半点可以挑剔的地方,书姐儿,你要好好珍惜才是。”
  这是被大家认定的好姻缘,所有人都觉得是程锦书高攀了,可她心里却是压根瞧不上的。她脸上依旧不冷不淡,张氏说什么也不恼。她这次回来就是要退掉这门亲事的,看样子只有等赵家主动提出了。
  “书姐儿,等到你祖母出了殡你来我跟前学着怎么管家吧。你和她们不同,将来是世子夫人是宗妇,阳氏毕竟是小妾出生,教导不了你什么。你到我身边来。”
  锦书柔顺的答应了声,看来她要和前世一样要去凝曦轩那边给张氏抄写经书做针线了。
 
 
第十六章 生硬
  因为天气渐渐的有些热了,棺材不能在家久放,出殡的日子定在了五天后。这几天里前来吊唁的人也越来越多,每天早晚各一班的跪灵,一跪就是一个时辰,两个时辰。锦绣托了身子不适,或者是上午去,或是下午去,没有一天是去跪过两次。
  锦书知道锦绣是在装病,也不揭穿她,私下都是锦绣来找她,她却从未去过绿雾居。
  转眼间已到了出殡的前一日,这一天的法事隆重,锦绣也不敢再称病不出,规规矩矩地跪在锦书身侧。锦书左侧锦兰,右侧锦绣。
  等到喊举哀的时候,一时间男女老幼哭声震天。
  锦书跪在人群中却有些茫然,对于这个祖母从她两世的记忆来看都是极模糊的,她闭上眼睛甚至无法在脑海里勾画出祖母的模样来。
  她听着这些哭声,不知道里面有多少的真心,多少的假意。看着那口黑漆漆的棺材,里面躺着的那个陌生的老妇人,她却挤不出半点的泪水。或许是重活一世看清了世间冷暖的她,心也早就冷了。
  她们这些孙女中,只有大堂姐锦华是在祖母身边长大的,大堂姐也哭得最为伤心。她身旁的锦兰也挤出了些眼泪,锦绣早就一脸的梨花带雨。只有她,不管怎么努力也哭不出来。
  这天法事结束后,锦书累得差点站不起来。她一脸的疲惫跟着人群走出了祠堂,心道明天不到卯时就得起来送祖母出门。
  锦书刚走出门,就见父亲背着手站在柱子旁,父亲也看见了她,想要躲过去已经是不可能了。锦书只得上前去与父亲行了个礼。
  廊上挂着数盏白灯笼,照得犹如白昼一般。
  “父亲!”
  程知允点点头,长女回来的这些天只有刚到家的那天他和长女说过几句话,他对这个长女实在是亲近不起来,更喜欢不起来。
  “在家还习惯吗?”虽是不喜,但毕竟是他的骨血,遇见了总要过问两句,至少表面上是要过得去的。
  “禀父亲,还习惯。”锦书亦是一脸的清冷。
  “那就好。”程知允盯着女儿的脸看,这张脸长得越发的像她的生母了。锦书脸上是掩饰不住的憔悴,但却没有半点悲戚,泪痕更是找不到。
  程知允冷哼了一声,撇下了锦书扬长而去。
  父亲这般的态度对锦书来说已经习惯了,她怔怔的站了一会儿,夜风吹来,十分的凉爽,吹着那些白灯笼也跟着轻轻的晃动。
  “四姐,你愣在这里做什么?”有人拉了一下她的衣袖。
  锦书回头一看,却见是六堂妹锦衣。
  “没事。”
  锦衣不过十岁的样子,生得白白胖胖的,就像是年画娃娃一般,让人一看就觉得欢喜。她虽然是庶出,但因为长得可爱,张氏跟前只一个儿子,并没女儿,因此把锦衣抱到跟前来,一手带大。
  锦书见了这样的妹妹,也忍不住伸手来轻轻的捏了捏锦衣的圆脸。锦衣与锦书一路说着话,到岔路的时候才分开。
  第二天卯正发引,锦书寅正就起来了。接连几日的折腾,她一身的疲倦,洗了一把冷水脸依旧是呵欠连天。
  锦书看着镜子里的自己顶着一双黑眼圈,心道也就由着去了。这个时候可不能涂脂抹粉。
  流苏在一旁伺候道:“小姐从开封回来后一直没睡过一个安稳觉,过了今天就好了。”
  锦书又是一个大大的呵欠,她取出怀表一看,时候不早了,起身要往祠堂那边去。锦书出来的时候正好遇见了锦心的奶娘。
  “小妹起了没有?”
  奶娘道:“还在睡觉。四小姐这就要过去了吗?”
  锦书点点头。
  锦心自幼犯病,被家中人所不喜,生怕锦心在祖母的出殡礼上再闹出什么病来,丢程家的颜面,所以她是不被允许出现在这样的场合里的。
  锦书这样想着,便信步来到了锦心的屋子,果然见她还在睡梦里。她捉过锦心的手腕默默的数着脉,又摸了摸锦心的额头,微微的有些发烫。
  “一会儿你去找流苏,让她把兰花瓶子里的药给你,用早饭前让小妹吃两粒药。别让她晒太阳。”
  奶娘听一句应一句,后来还道:“四小姐别误了正事。去晚了的话落下话柄总是不好的。”
  “无碍。”锦书知道奶娘是替她担心,她起了身,自个儿撩了帘子便走了出去。
  锦书来到这边的祠堂,该来的人都差不多到了。锦绣轻轻的拉了一下她的衣裳,低声道:“四姐,母亲说让我们坐一辆车走。”
  锦书颇平淡道:“知道了。”
  锦绣还想说什么,却见锦书一脸的冷漠,她即便是有什么话也都咽了回去。
  很快的等到了发引的时刻,有和尚、道士开路,作为孙子孙女只用跟在棺后一路哭泣着相送就行。
  锦书面色无波的走在人群中,看着漫天飘舞的黄色纸钱,心道她也算死过一回的人。她死之后,他们又会怎样料理她的身后事?
  出了巷子,就要坐车。锦绣主动牵了锦书的手,姐妹俩一同登了一辆罩着白色帷幔,扎着白色纸花的马车。
  沿途也有和程家来往的亲朋设了路祭。程家几位老爷一路回礼道谢。
  “姐姐,听说要在那边住一晚,今晚只怕我们俩只能挤一处了。”
  锦书低了头没有说话。
  锦绣见她如此,咬着嘴唇,目光发直,终于有些忍不住抱怨:“姐姐,是不是我什么地方做错了,惹到你不高兴?”
  锦书听见她这样说,终于抬头看了锦绣一眼,但见锦绣眼中带泪,一副楚楚可怜,受尽委屈的模样。她看着这样的继妹,想起了前世的那些事。前世她没什么城府,与锦绣最为交好,两人无话不说,可到头来却不曾想就是这个柔弱得像朵花似的妹妹,却背叛了她。
  妹妹背地里与赵世恒苟且,被她发现之后,向来柔弱的妹妹却反过来斥责她:“他明明看上的是我,答应要娶我的,是你霸着原本属于我的位置,你抢走了我的东西,还有什么资格来训斥我?”
  锦书目光一沉,她别过了脸去,冷漠的说道:“我只是讨厌你而已。”
 
 
第十七章 宽慰
  锦书说出了那番绝情的话后,锦绣再也没有缠着她了,晚上在庙里借宿时,她也不厚着脸皮与锦书挤一间屋子,而是找到了锦衣换了房。
  等到祖母入土安葬,又做了两场法事,等到第二日下午,程家人都回了城。
  程锦绣也不与锦书一道乘车了,而是挤到了阳氏的轿子上。阳氏出门的轿子远不及张夫人那般排场,只是一顶普通的四人小轿而已,锦绣挤了进去,更显得逼仄、局促。
  “我说你怎么呢?哭丧着一张脸,不去那边的车里坐着,和我挤一起做什么?”阳氏有些嫌弃的看了一眼女儿。
  “我是个识趣的人,何必给自己找不痛快。”
  阳氏见女儿一副可怜兮兮,受足了委屈的样子,疑惑道:“谁给你不痛快了?胆子肥了不成?”
  锦绣一头钻进了母亲的怀里,可怜巴巴的说道:“娘,姐姐说讨厌我。可是我做错什么呢?为什么就被她讨厌呢?我心里委屈得紧,又不敢再多问她。”
  “她讨厌你?”阳氏诧异。
  锦绣带着哭腔道:“是啊,她亲口说讨厌我的。娘,我实在和她亲近不起来,人家都甩脸子了,我怎么好意思再厚着脸皮贴上去。”
  阳氏见女儿如此觉得怪可怜的,搂着女儿的脖子道:“她自小没娘,又是在外祖家长大的,所以不和我们家不亲近。据说她外祖溺爱得很,肯定是一副刁蛮任性的脾气,所以你爹爹不喜欢她。原来还以为你和她亲近一些,对你将来有好处,如此看来她不领情的话,你也别往身边凑。和锦衣、锦春玩吧。”
  阳氏自然希望女儿能和二房里的人走得近,要是张氏看中了的话,女儿将来也是无限光明。
  锦绣听着母亲的话没有开口,静静的依偎在母亲的怀里。阳氏心中却是愤愤,暗道锦书不过一丧母长女凭什么瞧不起她的绣儿?
  送殡回来,锦书累极了,几乎是倒床就睡。
  赵家的人还没回去,阳氏临时增派的那些人也都挤在雨花阁。流苏也不给他们分派任务,只是觉得小小的院落挤进来这些人,也安置不下。
  流苏不待锦书下令,便出来告诉这些人:“我们这里小,你们留在这里算什么呢。小姐说她不需要这么多人服侍。你们该去哪里就去哪里吧。”
  一个管事的仆妇说:“我们都是太太派来的,难道四小姐还要赶我们走吗?我们要问四小姐的意思。”
  “我的意思就是小姐的意思。她现在正在睡觉,你们也别去打扰她。”
  那个管事媳妇仗着自己在程家做事多年,就是张氏也要给两分脸色,因此更加肆无忌惮的撩了锦书的帘子,大刺刺的走了进去,扯着粗嗓门就说:“四小姐,我们是太太派来服侍四小姐的,您就这么让我们回去?”
  锦书被吵醒后,愠怒道:“太太在休息的时候你们也是这样的横冲直闯,不管不顾吗?”
  管事媳妇这才低了头,脸上微微的有些尴尬。
  流苏上来冷着脸说:“好了,该回哪里去就回哪里去吧。各位也都是要脸面的人,不要让小姐亲自赶人,就有些不好看了。”
  “四小姐,您才回来,身边缺人,为何不让我们留下来?”
  “行了,谁也不用多说。我这里养不起那么多人,各自散了吧,”
  锦书亲自开了口,识趣的也都各自回去了,雨花阁这才清静下来。
  “小姐,您真不准备添人了啊。”
  锦书道:“我要添人也是自己选,不用人家塞进来的。”
  流苏便没有再问了。当初她是夏老夫人挑选服侍锦书的,又比锦书长几岁,这些年尽心尽力,也从未出过差错,虽然夏家还给锦书添了别的丫鬟,但锦书回洛阳就只带了流苏一个。足见锦书对流苏的依靠。
  天色渐晚时,阳氏那边遣了人来请锦书去庆余堂用晚饭。流苏知道赵家母子还在程府,便自作主张的给锦书取来了银条纱褙子、荼白马面裙。
  “去吃顿晚饭而已,怎么还要重新换衣服?”
  流苏笑盈盈的说道:“有外客在,小姐您太随便了也不好啊。”
  换好了衣裳,重新笼了头发,锦书便出了房门,却见锦心也正准备出门。锦书便上前去要与锦心一道过去。
  两人一路走一路说,锦书很是关心锦心的身子,少不了要问她:“现在你吃我给你的药有没有觉得好一些?”
  锦心点头道:“好像要好一些了。”
  “不难吃吧?”
  锦心这时候却露出了苦涩的笑容:“又麻又苦,有些吞不下去,每次都是奶娘哄我半天才能咽下去。长姐,有没有好吃的药啊?”
  锦书想起她前世的女儿来,不免弯了腰安慰锦心:“良药苦口啊,丸药吃起来比汤药还是要容易些。”
  “哦。”锦心低了头。锦书已经牵住了她那枯瘦的小手,锦心想了一会儿又仰了脸,小心翼翼地的问了句:“长姐,我的病会好吗?”
  锦书心里一沉,想起了前世锦心不到十岁就夭亡,今生还会重复以前的悲剧吗?这一世她虽然学了治病的本事,但是对锦心的病她却没多大的把握。
  锦心见锦书久久的没有回答,一脸灰心失意,又垂下了眸子,木木的说道:“不会好的,是不是?”
  “你别多想啊,只要你配合着治疗,总会慢慢好转的。”
  “长姐,我害怕!”
  久病不愈的人都有些敏感,即使只有八岁的锦心也会如此,她无力的抓紧了锦书的手。锦书却突然心中一软,忙安慰她:“小妹,会好起来的。你要自己先要勇敢,要有战胜病魔的决心,不能自己先放弃,知道吗?我会帮你想办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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