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晋异闻录——月夜下的影子
时间:2018-05-02 12:12:01

  “女郎有礼,免贵姓陈,名恒。我观诸位,不是来为亲弟打听书院好与不好,而是来查探书院是否按大司马的意思安排,对也不对?”他语气很笃定。
  林瑷仔细看他一眼,笑道:“陈郎君多虑了,我们的确只为亲弟询问。”
  陈恒一笑,并不与林瑷争辩只笑道:“女郎不说某也不勉强,只是若按如此问法,就算你到遍所有学院也查不出甚么来。”
  林瑷低头想了一下,接着道:“陈郎君有何高见,不妨道来。”
  陈恒拿起桌上酒杯一口喝下,才望着他们道:“自大司马颁布此令后,寒门学子纷纷投向各书院,表面上看一片平静,实则内里漏洞太多。”见林瑷疑虑地望着他,笑道:“某一一为女郎说明,就拿入学来说:因大司马体恤寒门贫苦免了束脩,又能在书院中用两餐,这本是好事,但因有些人家送来读书并不是为了将来有甚么前途,而是为了家中能省一个人口粮,所以有的学子就不好生读书,只混日子,浪费了大司马的苦心。”
  “二来,他们不好读书,三月一试就不能过,但为了能继续留下来,不免使些下作手段,作弊等事屡见不鲜,这样一来对那些勤学苦读之辈岂不是太不公平?”
  “三嘛,如今院中不止寒门,有少数普通世家,他们去别的学院不够优秀,不能引起山长的注意,将来就没甚么好的地方荐给他们,只能退而求其次到这里来。三年后,不管他们学得怎样,到时只要花费些财物给山长,就能得到去大司马府的机会,不比那些有名的学院差。那如此一来,对那些苦学三年之人,又算甚么?”
  察语神色一肃,问:“你的意思是山长收受贿赂?”
  陈恒摇头道:“最后那条是某推测的,虽建院时日还短,但将来谁又说得清楚?”
  林瑷沉思起来,这人说得都有些道理,抬眼他喝酒不说了,林瑷又问还有哪些?陈恒又说了几点,察语忙在心中记下。约一个时辰后,陈恒说得差不多,林瑷谢过他便起身告辞。
  回去的路上,林瑷听见察语吩咐仆从去打听陈恒。夜间,林瑷将陈恒所说的一一笔录下来。次日,又往下一个郡县赶去,天黑才到。休息了一晚,第二天便打听着书院位置去了,到了那里不像前次一般拦人就问,而是在书院附近找了个学子常去的地方,或酒肆或小吃店,寻个不起眼的位置坐着听他们说话。有时会听到一些有用的;有时不会,这时如炼或察语就会上前攀谈,请他们喝酒用饭,套些话出来。
  夜间,林瑷会将白日听到重要之处继续笔录下来。
  如此过了一月有余,差不多的郡县都走遍了,林瑷本想接着再走远些,被察语、如炼劝住,说如今已是七月底,慢慢赶回去差不多了,晚了大司马会着急。
  虽说林瑷硬要去,他们也拦不住,但一来不好为难他们;二来精神力似乎进展不大,和在家相差无几,还不如回去。于是点头答应,又将自己整理好的笔录交给察语,让他送到驿站,先送回去给卢霈。
  察语暗松了口气,接过后就往驿站送,次日众人便慢慢启程往洛阳走。
  而卢霈自林瑷走后倍加想念,幸而察语每到一处都会派人送信回来,常常读到信中她的日常都会心一笑,又略有些后悔不该让她走。而这日,萧氏到大司马府同他提起定亲一事,又让其庆幸早早让林瑷离开了。
  卢霈刚下了署衙,已是掌灯时分,刚到大司马府就听观言禀告说,主母在房中等候,有一个时辰了。卢霈听后眉峰微皱,脚步不停进了自己的屋子。
  萧氏见了他问寒问暖,又问何事耽误了这么晚,卢霈一一回答。侍女等在此时上了饭菜,又重新上了一杯茶给萧氏。卢霈问过萧氏是否用饭,萧氏说来时已用过,叫他不必管自己,自用。卢霈便一个人用饭,饭毕,两人闲坐说了两句日常,萧氏就道:“前些日子跟你说的事,考虑得如何?”
  卢霈放下茶碗,郑重对萧氏道:“母亲,此事我已说过,暂不考虑,且就算要成亲也不会是…秀礼。”
  萧氏听了这话心中之怒可想而知,从去年就提过这事,当时说甚么事务繁忙,又怕晋帝顾忌,如今晋帝已选了皇后、后妃,还有甚么可忌?想当初她是真的信了三郎这番说辞,可自从见了林瑷后,又打听他常往那里跑,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当下冷笑道:
  “从去年见过她后,我就明白你在想甚么,当时也对你说过,若想纳她为妾我不反对,及早将此事办成也免得你日思夜想,可你迟迟不办,我不知是你不愿?还是她不愿?”说着又冷笑一声,接着说:“据我看,恐怕是她不愿,既然她不愿,又心悦六郎,你还念着做甚么?”
  “还有,这么多世家贵女中,有谁能比秀礼更好,且你们从小相熟,比旁人更亲近一层。再说,上次秀礼见过林女郎后对她很称赞,一点也无拈酸之意,可见日后她做了你的妾,定与秀礼相处得益,从这也能看出来秀礼的温婉大气,这才是主母风度。”
  卢霈听得母亲说了一长串,满口都是秀礼如何,又根本不知自己心事,顿时心中有些抑闷,沉声道:“我是不会让她为妾的。”
  萧氏听了不可置信,忽想起上次提起此事怪不得他一声不吭,也不行动,原来如此。
  “好大的心!这是她对你说的?难怪如此长时间,都没见你有什么动作,原来她打了这个主意,你趁早告诉她此事绝无可能。先不说她的身世,就说世家大族间联姻都是门当户对,一个无族无家之人怎能做主母,传出去外人怎么看?”
  卢霈听得有些心烦意乱,倏地起了身,对萧氏道:“母亲,此事你不必过问太多,我心中有数。”
  萧氏见其动了些怒气,但他素来内敛隐忍,所以平日几乎很少见到,此刻为了那女郎,竟然如此,萧氏心里有些复杂,面上只平静道:“三郎,你从小聪明懂事,事事都看得明白,此事就算我不说恐怕你心中也知道,即便我同意,那族中之人呢?他们会赞同?退一步说就算他们都愿意,可那林女郎能否做一个合格的主母,你肯定清楚。”
  “我虽与她只接触过几次,但看得出她并不是个长袖善舞之人,还有些许任性,这样的人做了主母,能应付世家间的往来?我料她将来未必开心。”
  萧氏瞥了卢霈一眼,见他已冷静下来,继续道:“但秀礼不一样,她从小接受的就是这样的教导,必定会为你将诸事打理妥当,而林女郎作为美妾在你身边,不必费心这些琐事,她们二人各做其事,你得娇妻美妾何乐不为?”
  卢霈听后,想也未想摇头道:“母亲此事不必再说了,至于…秀礼,还是让裴家重新择人罢。”
  萧氏见她说了半会话,卢霈依然不为所动,只觉不是平日她熟悉的三郎了,忽地想到甚么,高声问道:“莫非是她以此逼迫与你,所以你才如此坚持…”
  “母亲不要胡乱揣测,这是我自己的主意。”
  萧氏听他这样说愈发肯定了,冷冷道:“你既然舍不得责难于她,就由我去跟她说清楚,好让她明白个中轻重。”
  “母亲,请你不要去为难她。”卢霈猛地大声道。
  萧氏简直不敢相信,林瑷能影响卢霈到如斯地步,失态大喊,步步退让,这样的三郎却越发加重自己的决心。
  “我不是去为难她,是去说明白,若她在意你,自然也在意我说的话;若她不在意,你又何必再眷念?不如从此忘了。”
  卢霈苦笑,若是能轻易忘记,他就不会陷入两难中了。
  见卢霈望着一处不说话,萧氏叹了口气道:“你想想,她的心可在你处,你对她如何难道会不知?可她还是与六郎…”
  “母亲,你不要恶意中伤她,她是甚么人,我与崔逸都清楚。”卢霈抬头直看着萧氏。
  萧氏心中有些失望,两人竟然都是这样,不知林瑷使了甚么手段,将他们耍的团团转,还甘之若饴,简直荒唐。
  “好,好,你既说不通,我明日去见见她。”
  卢霈只轻轻地道:“此刻她不在洛阳,儿希望她回来后,母亲也不要去打扰她,只望母亲记得一句话:莫让三郎和您离了心。”
  萧氏忽地生了怒气,道了三个好字,便坐到一旁去了,想了一会,终是不愿因此事与卢霈生了嫌隙,便暂时松口道:“好,我不去找她。但我还有一事要说:秀礼母亲病已成势,医者诊过后,说可能明年就…”见卢霈有些触动,又道:“以秀礼的家世性情才气,多的是其他世家想求娶她,可她今年已满二十却依然未嫁,甚么原因难道你不知?你也该为她想想,若她母亲真的一病走了,那又要耽误了。”
  说完这些萧氏显得很累,对卢霈道:“行了,去歇着罢。”说完出了门。
  卢霈忙跟在后面送其至大门,见萧氏上了马车,又吩咐仆从服侍回去,等马车走了,才慢慢回了院子。他在院中慢走,脑中除了林瑷什么也没想,母亲说的虽有理,自己也知道,但情之一事最是身不由己,不是想收就收,要放便放。
  他不会放弃林瑷,也不想耽误秀礼,一定会想到办法的。
  “大司马,这是今日的驿站送来的。”侍棋边走向他边道。
  卢霈回神,伸手接了过来,问:“什么时候到的?”翻来一看是林瑷的笔迹,还有察语的信。
  “下午就到了,本打算大司马一回府就拿来,可是主母她在,所以…”侍棋低头着说。
  “下去罢。”卢霈快步走到屋内,在烛灯底下细看了起来,愈看眉头愈皱,这是他们在各书院发现的诸多问题,汇总在一处,看到最后又欣喜起来,察语信上说他们已启程了,大约八月初就能回来了。
  “来人。”卢霈小心收好林瑷的笔录,对门外喊道。
  “大司马,有何事?”观言进来问。
  “明日派人去打扫香园。”
  观言立刻明白这是林女郎要回来了,忙答应着,见卢霈没别的吩咐,叉手退下。卢霈心中闷气减了不少,叫来侍女服侍他歇下。
  次日一早,观言派人去洒扫香园。其实园子里是有人的,五个侍女只跟去了三人,还有两个侍女及厨娘留在香园,但大司马吩咐下去,自然要做。
  卢霈早起先誊写了一遍林瑷的笔录,才去了署衙,将此笔录给吏部众官员轮流看过,让他们商议些妥当法子,尽快给他。众官员齐齐答应。卢霈见众人各自忙碌起来,就去处理别务。到了午饭时分,正要用饭,就见卢旷身边的侍从走了进来,作辑后低着头对他道:“郎主请大司马回去用午饭。”
  卢霈心知这是母亲之故,点头应了一声,起身带着观言等人回了卢氏。到了那里,萧氏不在,只卢旷一人坐在桌边,桌上摆了几个菜,正散着热气。
  “三郎来了,快坐。”卢旷见了他笑道。卢霈依言坐下。
  “是。”
  “我们先用饭。”卢旷给他倒了杯酒。卢霈谢过,两人一起用了饭。
  待饭用了半碗,酒喝了三杯,卢旷才道:“昨夜之事我已知晓,你母亲的话很有道理,她也是担心你,至于其他…如今你贵为大司马,何事该做,何事不该做,应比我们清楚。”
  卢霈只喝酒不说话。
  卢旷见他模样,叹道:“英雄气短儿女情长,此话不假。”说着喝了一杯酒,脸色有些严肃,道:“不过,你别忘了身为卢氏之人的责任,只顾儿女之情,不顾亲友人伦,如何立于世?”
  见卢霈还是不说话,卢旷道:“让你如此牵肠挂肚,为何不早些带回来,若是她不愿,为何不用别的手段?”
  卢霈一凛,他知父亲的意思,要是别的事他当然不介意用些别的手段,只是对于林瑷…
  “我们卢氏的儿郎,怎能受制于一女郎,要什么,想方设法得到了,就不会如此朝思暮想了。”说完此话卢旷之后再也没有开口,只安静用饭。
  卢霈则是食不知味地用完了这顿饭,饭毕,卢矿与他说些别事就让他回去了。
  过了些日子,宫中传出皇后李氏,妃子拓拔燕、王氏都有了身孕,独卢氏和崔氏、萧氏送去的女郎毫无动静,两族之人听了,有不甘者,心中暗恨晋帝。卢霈听说此事后,只道了一声‘知道了’就挥退来人,坐着想事。
  这只是开始,三人中无论谁诞下龙子,都与卢、崔无关,晋帝要立太子,卢霈不会支持,他只会扶持有卢氏或崔氏、萧氏血脉之人。忽又想起卢旷所说的话,绝不能强迫林瑷,就是担心家中有人…摇摇头晃走这些危险的想法,起身出了署衙。
  他没立刻回大司马府,而是拐了道去了香园,进去一看,里面已打扫得纤尘不染,卢霈满意地回了府。又过了几日,到了八月初八,察语来信说他们明日就到。卢霈面上不显,但观言等知道他很高兴。
  次日一早,卢霈没去署衙,用了饭出了府,便往北门外走,行了几里路,远远见一阵灰土扬起,听见马蹄声,等声音近了,注目一看是一队马车,卢霈来不及辩认,忙催马上前,近了才知不是林瑷。
  又枯等了一会,才见另一队马车前来,这次观言不等卢霈上前先去瞧过,过了会跑了过来说:“是林女郎。”
  卢霈忙催马过去,到了第一辆马车旁对着车窗喊道:“林瑷。”
  车帘被一双纤细嫩白的手掀开,露出那张让他魂牵梦绕的脸。卢霈多日来的徘徊苦闷瞬间不见了。
  “你怎么在此?”林瑷笑着问他。
  卢霈细看她一回,笑道:“我出来接你。”
  “那也用不着走这么远。”见卢霈额上有汗,又道:“快进车里来,外面太阳这么大,也找个地方躲躲。”
  卢霈心里一暖,翻身下马,上了马车。车里的紫秀、阿玉赶忙下车去到另一辆中。卢霈坐在林瑷身边,上下看了她一回,见比去时瘦了,道:“你清减了些。”
  林瑷笑着说:“出门在外不比在家。”
  卢霈心中一动:家,是不是在她眼中,洛阳已成为她心里最重要的地方。两人相视而笑,卢霈慢慢问起她一路的琐事,林瑷说些有趣的给他听。过了半个时辰,进了洛阳城,回到香园。收拾屋子等杂事不提,卢霈与林瑷在一旁笑语相谈,一直待到亥时才回府。
  林瑷又恢复了往昔的日子,如此过了两日,听卢霈说他要去长安一趟,中元节前一定回来,让林瑷放心。叮嘱完这些话,午后便带着人走了,他刚走没一会,萧氏就得到了消息,想了半会觉得因趁卢霈不在,和林瑷说明白,到时让人禁口就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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