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在理。”贾敏笑道,“不过瑚儿小时候也淘气,六岁时就把珍哥儿揍了——对了,你们头回照面就是那次的机缘。”
贾敏说的事儿要上溯到小二十年前,因着生来是荣府长孙,贾代善自然高看贾瑚一眼,岂知这一眼看去不得了,此孙打小妖孽,十个月便嘴角伶俐跑的飞快,两岁能认字,三岁背唐诗,四岁写大仿,五岁背的《孟子》朗朗上口,六岁那年挥着小拳头把调戏自己房里大丫鬟的贾珍暴揍了一顿,贾赦为给贾敬交待想动家法,贾瑚见势不妙骑马飞奔冲出了京城,唬的两府掀动全城找孩子,代善正在梨香院与北静王谈论公事,听到消息差点儿掀了跟头,着急上火的先给了贾赦两巴掌,北静王素知贾瑚是老友的命根子,也拿帖子帮手找人,折腾大半天,眼瞧就差没冲进皇宫搜一搜的时候,贾瑚小人家却由皇帝跟前的大内总管护送,毫发无损的回了荣府,当然,他也并非是从皇宫里回来的:打了贾珍惹恼贾赦后,贾瑚自知闯祸,骑马跑出一段路程便有了主意,顺道拣了几根藤条,扯下丝绦系在背上,鞭花一甩就往京防营去了。
时任京营节度使的是哪个?贾敬之父贾代化是也!所谓无巧不成书,恰巧皇帝老爷这日心血来潮视察京畿,代化正在陪同领导检阅部队呢,巡防校尉一脸便秘地凑到上司身边咬耳朵:“贾瑚小公子在营门三里外跪着,末将撞着过去问了,说是来向您负荆请罪,死活不起身呢!”
代化还纳罕这小堂孙唱的是哪一出,耳聪目明的皇帝转头问道:“谁家的小公子负荆请罪?”
陪着皇帝来的除了带着外孙的康王与顺义伯等军机要员还有太子太傅张绪,此人的另一重身份是贾赦岳父贾瑚外公,代化便没压力地回了:“是臣弟贾代善的长孙。”
“代善的长孙?”皇帝看向张绪,“张师傅的外孙?”
张绪也摸不着头脑:“是。”
皇帝的八卦心理与邻家老太太也差不多,当即吩咐道:“代善整日炫耀自己有个神童孙子,朕早想着找机会见见,今儿算巧了,把他传进来!”
过不片刻,露肩负荆的小正太便出现在众人面前。
不拘小节的顺义伯一下撑不住笑了。
小正太往上一瞧,立时甩着袖子伏地磕头:“小人贾瑚,叩见吾皇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皇帝乐了:“是挺小的人儿!你是怎么识得朕的?”
贾瑚回道:“祖父说大伯祖最威武,能让他很乖的人只有皇上。”
贾代化鼻子都气歪了,他那副憋屈的模样实在取悦了皇帝,皇帝老爷笑了一回才问:“你不是要来给你大伯祖请罪吗?请吧!”
贾瑚犹豫了一下:“皇上,有您在这儿,等小人请完罪大伯祖不便关门教孙!”
“哦?”皇帝故意问,“那不更好,你就省了挨打受罚了。”
贾瑚一板一眼地说:“皇上,做错事就该罚,不罚不长记性,再说大伯祖年纪大了,压着火气不能发出来对身体也不好。”
“你只管负荆请罪,朕要觉得你有错便帮你大伯祖做主罚你”皇帝看向张绪,“张师傅,这小子古灵精怪的半点儿不像你的孙子。”
张绪和代善的毛病差不多,说起贾瑚来胡子一翘一翘的:“臣的这些子女儿孙,加起来都不及瑚儿窝心。”
皇帝心道:你那张老脸都快变成菊花了。
既然当着外人,贾瑚就不能以请罪为名告堂哥的黑状,规规矩矩向代化磕头:“孙儿今天意气,把珍哥哥给打了,如今特因不悌之过来给大伯祖请罪。”
代化的老脸都丢大西洋去了,贾珍多大?十六!他可不认为孙子会让着贾瑚,这也忒丢人了!
皇帝的大脑堪比四核处理器,他知道代化的独子贾敬为进士出身,现在翰林院当差,比照一回年龄问道:“贾卿的孙子多大?”
代化脸色涨红:“臣那不肖孙今年十五岁。”
皇帝了然:“欺辱病弱堂兄,确实该罚!”
顺义伯颜吉有些纳闷:“前两天我还在你府里见了珍儿,怎么忽然就病了?”
代化的母亲已故宁国夫人也姓颜,与顺义伯同族,两家算是老亲。
代化应不是,不应也不是,都快吐血了。
皇帝从新打量贾瑚一回,把人招到跟前给他穿好衣服,起身说道:“跟朕去演武场。”
六岁的孩子力道有限,皇帝刻意给他挑了一张四力的硬弓,贾瑚也不含糊,骑在马上连射三箭,两箭在靶心上,余下一箭也钉在了靶上。
皇帝大喜,直接把代化的京防营当作考校场,行军方略、舞剑写字、四书五经考了个遍,最后终于拍板:“你给朕的孙子做伴读去。”
贾瑚摇摇头:“皇上,早慧不寿,如项橐、甘罗等,小人不能妄攀,也知自己福泽有限,不敢过蒙恩宠,免为祖、父双亲之殇。”
皇帝讶然:“此话怎讲?”
代化回奏:“陛下,大幻仙人曾为瑚儿扶乩,言其二十岁之前不宜入仕,否则的话吉为真龙之腹心、必是福禄两全;凶是业龙之阻碍,将来断难善终!”
皇帝眉头一皱:“何意?”
“这——”代化告罪,“臣不知。”
恰在此时,贾瑚听到上位传来清脆的童音:“我知道!”
作者有话要说: 在贵阳呆了四年,果然是有感情的。如愿回到青岛,反而怀念起贵阳来!
☆、二九双定东宫储 三寒议成右府亲
众人拿眼望去,却是康王身边的小公子说了话。
“哦?”皇帝示意小公子上前,“你知道?那就跟朕讲讲。”
小公子朗声道:“太子为真龙,诸皇子为业龙,若日后小公爷是为真龙效力,自然能展翅腾云成为千古名臣,假如向业龙匍匐,必因所负才华受其猜忌,韩信、徐达可为前车之鉴!”
皇帝吸口凉气:“那为何二十岁以后入仕无妨?”
小公子答道:“但凡少年得志,天然就有桀骜意气露在外面,大度君王爱惜人才用心维护,如燕王诚待乐毅破齐七十余邑;鼠腹国主嫉贤妒能趁势残害,如赵王冤杀李牧自毁长城;若二十岁以后为官,自然知道收敛脾气明哲保身,才不露德不显,圆滑世故避免猜忌是容易的。”
彼时义直郡王势盛,大有问鼎东宫的架势,太子心腹孙顺德又因贪渎赈灾银两引发民变,皇帝对包庇僚属的嫡子大为不满,此消彼长,朝野都有春宫易主之虑。
皇帝不会认为贾瑚的出现是康王与贾家兄弟为保太子设的巧局,原因很简单,说话的小公子是康王外孙女,小丫头年纪不大,书读的活,前两日刚教她背《战国策》,如今便举一反三把道理用在自个儿身上,别说顺义伯,就连康王也不知道这套论调得自皇帝本人的传授。
“大青朝自然是真龙天子的社稷!岂有才不尽用的道理?”皇帝长叹一声,“朕今日让两个娃娃上了课!”
代化与颜吉伏地请罪:“臣万死。”
“起来罢!”皇帝唤道,“戴权。”
大内总管戴权应着:“官家。”
皇帝传谕:“你亲自送公子回府,传朕的话于荣国公知道,贾瑚天纵英才,必成大器,朕很喜欢,暂以荣国公世孙名领子爵禄,秋后东宫皇太孙开蒙,即着贾瑚侍读,将来辅佐真龙天子,自不需顾虑凶煞卜辞。”
“万岁、万岁、万万岁!”这番话可不是确定了贾瑚“荣府继承人待遇”那般简单,关键在于“东宫皇太孙”五个字,皇太孙一经册立,皇太子的储位自然稳如磐石。
戴权带着俩侍卫送贾瑚回荣府,不虚此行的见识到了宠孙狂魔的另一面,代善把堂堂大内总管晾在一边,抱着贾瑚上下看了个遍,见其毫发无损终于舒一口气:“我的小祖宗,我已经黄土埋脖子上的人了,你少叫我受惊吓成么?你父亲不好,告了我打他就是了,再不能玩儿这一出了!”
贾瑚欲跪不能:“爷爷,是瑚儿不孝顺,瑚儿以后肯定乖乖的,不让爷爷操心。”
“谁说的,我的瑚儿最孝顺!”代善瞪了长子一眼,“都跟我的瑚儿一样,爷爷得长命百岁的。”
陪着戴权的贾赦尴尬不已。
戴权不愧见过大世面,听着爷孙俩近乎肉麻的对话也没有笑场,忍不住轻咳了一声。
北静王提醒失态的老友:“戴总管在呢。”
代善的精明劲儿这才回来:“老内相亲自送小孙回来,可是他闯了什么祸事?瑚儿还小,万一有做错的地方老臣必定亲与主子请罪。”
戴权笑道:“老奴向国公爷道喜、向大爷道喜,小公子的大造化来了。”说着便把皇帝的口谕复述了一遍。
代善大喜,起身后一叠声吩咐:“快,把皇上赏的大红袍换了来,预备酒宴,我要给瑚儿庆功。”
贾赦也是高兴不已,拿了两张银票塞给戴权,又求道:“瑚儿年小,以后还得多蒙内相关照。”
戴权笑着接了:“好说,好说!”
贾敬向叔父道了喜,打定主意回家补给贾珍一顿打。
彼时贾敏待嫁,也知道此事的原委,她和张夫人最好,说起贾瑚的糗事自然如数家珍。
“我这儿还得给姑妈请罪呢。”颜氏说了为黛玉辞掉赞善的事,“皇后娘娘挺喜欢林妹妹,也嘱咐我常带她进宫。”
贾敏笑道:“这是见外的话,黛玉打小儿娇惯,进了宫未必不会开罪主子,有了是非于您脸上也不好看。”
“我倒不顾虑这个。”颜氏摇摇头,“这样说许是对林妹妹不尊重,我对这事儿不热切,一是因为有林妹妹的意思,再来二房的探春没选上,我也担心有人在老太太那儿饶舌。”
贾敏知道颜氏影射的是二嫂王氏,因笑道:“这话很是,不过您就算出力把探丫头送进宫,有人也会怪您多事。”
虽是隔代,姑媳聊的倒算投机,直到吃了晚饭才向贾瑚夫妇告辞回府。
月底乡试放榜,东府蓉蔷兄弟都在孙山之后,哥儿俩不免蔫蔫的,来见贾瑚时叩头请罪:“侄儿无能,让叔叔失望了。”
贾瑚笑道:“让你们应举不过是借机看看深浅的意思,真要中了,我都得禀奏圣人查查弊案。”
蓉蔷心下稍安,又说一定认真攻读,争取下科上榜。
贾瑚不免多说两句:“蓉儿年前要成婚,既不能冷落新婚,也得顾着读书。林姑父现今入京,他是一榜探花,又是翰林掌院,有空常去请教学问,必能有所进益的。”
蓉蔷都应了,贾瑚又道:“按理咱们这样的门第,不读书也能有纱帽戴,但古人都讲诗书传家,也没哪个是说官爵金银传家的,你们琏二叔也不是读书的材料,被我逼着读到举人,就是这个意思了。”
蓉蔷躬身听着:“侄儿领训。”
贾瑚笑道:“你婶子说了,蓉儿的婚事她必要看着办好的,等来年开春,一定多出门留意蔷儿的终身。”
蓉蔷喜出望外,各自道谢不提。贾蔷又道:“婶子的美意侄儿明白,但侄儿还小,想等下榜后再论亲事。”
“这也由你!”贾瑚受代化临终托付之重,于东府是颇为上心的。因贾珍为兄行,又是族长,他的事儿不便去管,遂把焦点放在小辈身上,好在贾珍虽然荒唐,也不敢为子嗣的事儿跟贾瑚争论长短,是以贾蓉贾蔷都还争气。
颜氏深察丈夫心意,果真对贾蓉的婚事极为关注。尤氏是继母,平素只知奉承丈夫而已,见状只得请示贾珍:“公主已经派人问了三回蓉儿的大婚仪程,您看——”
贾珍笑道:“这必是兴武的主意,蓉儿从小跟着他习武学字,跟半个儿子差不多,兴武护短,竟怕做老子的亏待儿子!”
尤氏赔笑:“那还不好?”
贾珍点点头:“好,有公主主持岂不更加体面。”
尤氏得了指点,果然去求颜氏做主。
之所以对颜氏没有抵触,除了身份外的另一原因是其出手大方,王氏也曾协办订亲事宜,过后一查账,少说两三千银子是虚费。换做张夫人与颜氏,尤氏真不必担这份心。
颜氏并不矫情,拿出荣国府大奶奶的派头进行指画,宁国府的奴才她看不上,偶有档次偏低的摆件也略过不用,从荣国府、郑国府乃至公主府搬够格的换下装饰。
宁府都总管来升私下告诫同事人等:“如今为着蓉哥儿的喜事专请了西府公主打理布置,倘或支取东西或是说话,小心伺候才好。大伙儿早来晚散,别把老脸丢了,说的明白些儿,伺候公主的三等下人都是有顶戴乌纱的官老爷,纵使没造化入了公主大奶奶的眼,好歹别讨她老人家的厌!四府里上赶着听吩咐的多的是,公主连个眼色都不给才是咱们的没脸。”
众人齐声答应,宁府的奴才见跟着颜氏的人精神十足,都怕自个儿遭嫌弃,各各争先效力,把个宁府整顿的好似贾瑚亲率的龙武卫一般。
进了腊月,贾蓉如期大婚,颜氏是男方的宾主、女方则有忠廉王妃做家长,因着两方威势,这场婚礼空前热闹。
如此前所述,秦氏这个宗妇并不好当。宁府这边还罢了,贾敬之妻均已谢世,尤氏是门第不显的填房,贾蓉又没个娶亲的哥哥,没有对比还觉不出压力。荣府这边的阵势就要让她拘束的多:曾祖婆婆辈的贾母为出身侯门的超品国公夫人;太婆婆辈的张夫人与王氏,一个为太傅千金超品侯夫人,一个是县伯嫡女五品宜人;婆婆辈的妯娌三个,李纨是国子监祭酒家的小姐,凤姐有一品大员的父亲,颜氏不用说,直接是整个贾家的主子。
不料最难应付的颜氏却极为和气,拉着秦氏嘱咐贾蓉:“这样的天仙嫁给你一定得惜福,倘或教人受委屈,你叔叔护短,我是断断饶你不能的。”
贾蓉赔笑:“儿子不敢!”
颜氏又道:“你婆婆和荣府那边的老太太、太太都和气,底下奴才保不准欺生,有不长眼的为难你,只管打一顿撵出去,别怕他们做反,有难处跟我讲,忠廉王妃都托我关照你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