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人的情绪没影响孩子,颇为护短的贾萱在得了俩弟弟后也不曾冷落小堂妹,亲眼见识了宁府长孙的生日排场,待弟弟百岁后摩拳擦掌的要比照东宫郡主给大姐儿办周岁宴。
颜氏哭笑不得:“大姑娘,咱们是不能逾礼僭越的。”
“我想着了。”贾萱掰着手指算,“咱们家从老太太算起到茂弟弟共有十九口,加上东府大伯父一家六口是二十五人,族里过六十岁的长辈也要请了来,太太说能借岁数压命格,我让林之孝家的查过,统共有七个人,再把林家、王家、史家算上,妥妥的七八桌能摆起来。”
“不错。”颜氏笑道,“看来你这做姐姐的心里是有谱的。”
贾萱的眼珠子滴溜乱转:“娘,妹妹的生日,您做大伯母的给不给表示?”
颜氏故意逗她:“你妹妹的大伯母生了个这样疼她的堂姐,还用再表示什么?”
“娘——”贾萱摇着颜氏的胳膊撒娇,“您取笑女儿,我不依——”
“好好好!”颜氏把贾萱拉到身边,“说吧,你想要什么?”
贾萱言明意图:“娘,去年您让蔷哥哥到江南采买了戏子乐器,能不能招进来让咱们热闹热闹?”
“这可不行,养在西山的舞乐戏子我有用处。”颜氏看着略显失望的女儿笑一笑说,“不过京城里有好几家王府都养戏班子,你如果有中意的尽可借来。”
贾萱高兴了:“康王舅姥爷和忠雍王舅姥爷家的戏班子好,忠温王舅姥爷家还养了杂耍班子。”
“行,咱们把康王府和忠温王府的戏班子杂耍班子都借来!”早先颜氏也养过一班戏子,太宗皇帝驾崩后就冷落下来,西山别院小具规模后直接将人撒了过去,是以平素喜庆日子都是现从外面找来凑兴的。
“娘真好。”贾萱高高兴兴看弟弟们去了。
颜氏略想一想,朝春兰招了招手。
春兰俯身近前:“主子!”
颜氏低声嘱咐:“你往忠温王府走一趟,挑着忠温王和忠廉王都在的时候——”
忠温郡王听说春兰的请求果然好奇:“你家主子大张旗鼓在西山建别院,听说单买戏乐便花了好几万,难道不是为这种场合置办的,何必费事来借?”
春兰解释:“王爷有所不知,西山的舞乐都是按东宫规制采办的,用在我们府小姐的周岁宴上多少有些逾越。”
“这算什么理由?”忠温郡王疑惑地看了忠廉亲王一眼,“你家主子就是秩同皇储的封国公主,只要她在场,谁敢拿这事儿挑刺?”
“这——”春兰老实回话,“奴婢不知。”
忠廉王笑道:“七弟,鲁国公主赏脸借你府上的杂耍班子,你倒较了真审问起来,仔细人家调头走了,后悔药是没得买了。”
春兰赔笑:“奴婢不敢。”
“你不敢,你家主子敢。”忠温郡王吩咐管家,“请姑娘去王妃处用茶,嘱咐班头,好生伺候着,如敢怠慢半分绝不轻饶!”
管家答应一声,领着春兰往后院去了。
忠廉王微微皱眉:“自己养着现成的不用,遇着喜事儿往外面借,这可不像她行事的路子。”
忠温郡王并未在意:“一班戏子而已。”
忠廉王仍有疑虑。
鹊桥会还没上演,提前两日倒下了点儿小雨,颜氏果依前言,打包了许多人参、燕窝趁给太后请安的机会顺道往后殿探视久卧病榻的明太妃。
论家法,明太妃是外祖母辈,讲国法,太妃的待遇如同当朝贵妃;明太妃是不能对侧室公敌有好脸色的,颜氏并不计较,先向庶外祖母问好:“听说您不舒坦,早该过来请安的,因着事忙,竟耽搁了几天。”
明太妃冷笑道:“您是赫赫扬扬的封国公主,我们为妃为嫔的又是什么牌子上的人,值当您一看。”
颜氏微微含笑:“您玩笑了,从前都是我年青狂悖,多有失礼的地方,望您海量宽容。”
“我却好奇,大公主怎么会忽然想起来见冷宫里的老弃妃。”明太妃自嘲,“便想炫耀,也该找甄贵太妃更加合宜。”
“太妃对我的成见是不小的。”颜氏瞥一眼伺候的宫女,因命秋菊,“这里不用你们伺候,到外面守着。”
宫女见明太妃没有异议,这才退出了寝宫。
“看来大公主是无事不登三宝殿。”明太妃直了下腰,“我这喘气的活死人还能有什么叫您看上眼的地方?”
“怎么是活死人呢。”既已清场,颜氏也换了面孔,“如果我没记错,除了太宗皇帝驾崩前恩赏国公爵位的金昱,您可还有七个孙子好好的圈在义直郡王府里。”
明太妃瞪大眼:“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颜氏叹口气:“说起来太宗皇帝是真疼儿孙,临终前还记挂孙子们膝下单薄,要他们以日记年的守满孝期,不许迂腐愚孝。太子是扎扎实实守足一月热孝的,金昱倒没拘束,算算他府里大姑娘的生日,怕连太宗皇帝的五七也没出就与侧室合了房!皇上是不过问这些个小事的,皇后娘娘慈善,悄悄命宗人府改了生日报上籍册——这要传扬出去,估计必有多事的御史要上本,求皇上把金昱圈回去。”
明太妃有些明白了:“你威胁我?”
“损人不利己的事儿我不干。”颜氏轻轻摇着扇子,“我想跟太妃做笔交易,您若允了,我自有法子求皇上再将义直郡王的儿子宽赦两个。
明太妃闭上眼:“我若不允呢?”
颜氏很快接道:“您若不允,只要不声张出去,金昱还是正经的国公老爷。”
明太妃扶了下额头:“好,我听着。”
颜氏即把图谋讲了一遍。
明太妃睁开眼,压着声音笑起来:“果然是先帝宠爱的鲁国公主,有魄力!有手段!”
“我是没法子的。”颜氏淡淡地说,“太宗皇帝自知骄纵诸子,驾崩前交代我相机行事,忠温郡王以经商为名替忠廉亲王在山西收拢了三百死士,骁骑营也有许多将校是藏匿未除的忠廉王党羽,虽说现在隐匿不发,终究由不得我大意,索性趁着他没效义直郡王故事先予捕杀,对他两个儿子未必是坏事。”
明太妃问道:“老六有改天换日的能耐?”
颜氏很肯定:“一旦朝中有变,祸乱朝纲者舍他其谁?”
明太妃又问:“这是皇帝的意思?”
颜氏摇摇头:“太妃该听说过,只要当今皇上的子孙坐稳龙庭,三代之内,贾家荣华不失,一旦忠廉王成事,荣国府必要一朝尽败。”
“先发制人!”明太妃盯住颜氏,“老六可是太宗皇帝的血脉!”
“庆父不死鲁难未已。”颜氏淡淡地说,“除他一个,太宗二孙都保无虞,留下他——后事难计。”
明太妃低眉垂目:“那你为何找上我来办这件事?”
颜氏轻轻抿嘴:“太宗皇帝的后宫诸妃,大抵没有喜欢我的,恨毒我的应该只有太妃和甄贵太妃二人,甄贵太妃是忠廉王的养母,也只太妃的话能让他信服。”
明太妃默然,良久方道:“我知道了,你容我思虑几日再做答复。”
作者有话要说: 写了有大约二十万字了?故事进度还是慢了一些
☆、金兰情深终有报 手足义微谋划长
有贾萱这个无事忙操持,贾琏嫡长女的周岁宴规模远超众人预期,不但接着帖子的本家长者都到场,连越城郡主、康亲王世子妃、保龄侯夫人、忠靖侯夫人也给面子出席了。
抓周时发生了一件催人眼泪的事儿,已满周岁未开金口的大姐儿不叫爹不叫娘,用所有人听得清楚的含糊语音叫了贾萱一声“姐姐”,直把小丫头高兴坏了,抱起大姐儿激动地跟颜氏显摆:“娘!娘!您听到没?妹妹叫我了,妹妹叫我了。”
颜氏颇为感慨:“再小的孩子,只要你实心对她好,她总能觉得出来。”
宴席一直持续到傍晚才算宾主尽欢。
贾赦很给大孙女面子,提前给小孙女起了“贾苓”的大名,张夫人也在散席后宣布了。即至晚间,凤姐抱着女儿看一回,疑惑地询问平儿:“大姐儿——苓姐儿真有这般可人爱?萱姐儿稀罕的什么似的。”
平儿无语:“我的二奶奶,别说咱们苓姐儿生来乖巧,就是一般的孩子,那也是郡主最亲的妹妹,能不稀罕么?”
凤姐点点头:“也是。”
贾琏今日在外面陪客,听说了里头的事儿回来后也问妻子:“今儿大姐儿叫人了?”
“嗯。”凤姐笑着说,“这孩子说话晚,我原本有些担心的,不料抓周前竟开口叫了‘姐姐’,实在是意外之喜。”
贾琏把苓姐儿接过来,闭着眼搂在肩上:“我是瞎的,我的女儿这样可爱,以前竟没有看到。”
凤姐一怔,低了头没有说话。
第二天做完功课,贾萱认认真真画了样子交给丫鬟秋霜:“让器皿房到外面照着我描的花式打一对紫金铃来。”
秋霜笑问:“主子,您打这样精致的玩器做什么?”
贾萱眨眨眼:“我不告诉你。”
秋霜笑道:“好,奴才这就去,早晚明白您的用处。”
因为贾赦休沐,俩小祖宗都被太太抱去了荣禧堂,颜氏刚松一口气,春兰进来回道:“主子,长史送了忠雍亲王的拜帖来。”
“忠雍亲王?”颜氏颇为疑惑,“素日并不曾多与忠雍王府往来,他见我做什么?”
忠诚王和忠雍王是排行靠近且极得皇帝倚重的两个太宗皇子,与昔日颜氏单纯的拥戴嫡裔不同,他们属于典型的太子党,二人比较起来,忠雍王更加务实勤干,是以在御前颇有体面。
略想了一想,颜氏吩咐道:“回帖忠雍王舅,明日在公主府专候。”
春兰答应着去了。
虽是舅甥之亲,到底有君臣分别。忠雍亲王又是严谨的性情,先给颜氏行礼:“臣忠雍亲王禛参见公主殿下。”
颜氏早已起身侧让:“王舅安好。”
忠雍王起身后又是一千儿:“臣求谒公主,原有不情之请,望千岁体怀。”
颜氏对忠雍王无感,忠雍王对颜氏更没好印象,昔年就觉得皇父把个小丫头养在内帷有欠懿范,先帝把她宠上了天,姑娘家偏就闹翻了天,先是指手画脚干预禁中,后来连内府的事儿也敢插一杠,他曾委婉进谏,太宗皇非但不予理会,事后还给了“解我家危难者——必此女也”的定论,江南遇刺时他是随驾成员,眼看着颜氏用身躯护住了弩jian下的皇父,事后跟诸兄弟一齐遭到训责,内心很不是滋味,七年前鞑子犯阙,危急之刻太宗皇帝与当今竟力排众议压过须眉男子让个未曾临敌的妇人“节制中外诸军事”,甭管服不服气,至少他这个皇子皇弟没本事击毙酋首杀败敌军,只能咬着牙认可了这个出身异姓的女人压在自己头上。往日不愿意与鲁国公主府打交道正是此种心理作祟。
“王舅请讲。”对于侧室比正妻生的多的人,天然遭受鲁国公主嫌弃。
忠雍王起身入座,斟酌着说:“下月是母妃六十岁生辰,蒙母后恩典,准予王府大庆,愿请殿下降临。”
单为吴太妃的生日,有忠雍王妃出面即可,哪里用得着忠雍王亲自下帖,颜氏轻轻按了下额头:“王舅见召,鲁国岂敢不从。”
忠雍王不善言辞,颜氏也没空玩儿“你猜——你猜——你猜猜的游戏”,接着帖子后直接冷了场。
长史还纳闷呢:事情都讲明白了您老还不走?莫不是要等殿下留饭?
忠雍王见颜氏没有递台阶的意思,只好硬着头皮说:“臣为人子,自盼着母妃的生辰顺心顺意,可惜十二弟太不争气,叫母妃忧心至斯——”
颜氏打断道:“忠恂郡王已经守了七年的皇陵吧?”
“是”忠雍王忙道,“父皇升遐也已满了三年。”
颜氏仰起头:“忠雍王舅,处分忠恂郡王的旨意是昔日身为上皇的太宗皇帝亲手颁诰,往后看,忠恂郡王的错处并不算什么,可在当下——鞑子叩关、京城空虚,社稷险有倾颓大祸,我等妇孺尚且甲胄上阵,彼为taizu皇帝亲孙,反倒不顾祖宗基业,教唆禁军,假守卫taizu陵寝为名谋兵自重,几乎生出内乱来,王舅可想,难道太宗皇帝是不疼儿子的,至死不行宽宥,失望之情你我易知!”
“十二弟确实糊涂。”反正开了话茬,忠雍王索性尽力游说,“您也说了,十二弟毕竟是太宗皇帝的儿子、taizu皇帝的孙子,祖、父先帝,自要盼着不肖子孙痛改前非的。”
“人伦之亲,无外于是。”颜氏叹口气,“我为甥女晚辈,岂有居中作梗,不让母子兄弟团聚的道理?王舅但请圣旨行事即可。”
忠雍王当然是请示过皇帝哥哥的,闻说忙道:“陛下有言,十二弟因抗千岁军令而背圣旨,倘要恩赦,必得教令宽免才可。”
颜氏不语。
忠雍王下保证:“殿下如愿答允,非但十二弟知恩,臣与母妃亦当承情。”
“罢了!”颜氏终于点头,“皇舅口谕如此,圣意自然明白,我今具表,烦请王舅代呈驾前。”
公主上书,多以长史代奏,颜氏要把表文交给忠雍亲王,摆明是让他认下人情的意思,忠雍王虽然心中明白,并不好为此求全责备:“臣代十二谢过殿下,翌日蒙赦,必教他亲来磕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