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元梓文没反应多唤了几声, 元梓文才抬起头来,才垂首看自己写的东西污了一大片,索性将毛笔放在一旁。
“皇后娘娘求见。”
“让她进来吧。”
周越心想, 希望皇后娘娘让皇上开心点,道了声“是”又弯着身子又出去了。
元梓文看见戚桃言进来,并没有动,他眉间尽是愁苦,眼眸之中没有半点光彩。
戚桃言只是默默地将食盒中的银耳汤端出来放在他手边。
元梓文用怪异的眼神看了她一眼。
“陛下为何事而苦?”她问。
元梓文却不答,垂下头来轻轻翻看手边的奏折,反而问她,“礼数是废的么?”
这轻飘飘不甚在意的语气,若是熟悉他的人听了定是会胆颤心惊一番,戚桃言却没什么反应,“陛下是作为皇帝还是作为夫君同我说这话?”
不待元梓文回答,她又道:“若是作为皇帝,陛下可治我个大不敬之罪,若是作为夫君,陛下既然都不曾将我当成妻子,又怎么能让我当陛下是夫君?那么陛下在治我的罪的时候也要好好反省反省自己。既然陛下娶了我,连个假象也舍不得给么?”
她连“我”都用上了。
元梓文手中的动作停了,他抬起头看她,除了皇姐和墨从安,他还当真没有见过谁敢这么同他说话。他以为她是一个温婉到骨子里的姑娘,没想到的是她的眼神是那么坚韧。
只是可惜了,她这台戏,他不愿意同唱。
戚桃言望向他的眼底,那里是一方寒潭,没有因为她的攻击而溅起一丁点的涟漪,反倒显得她是一个唱独角戏的小丑了。
她看着温婉,却因此骨子里更多离经叛道,后来她问过元梓文,“陛下为什么不同她在一起?”
元梓文不答话,她却戳中了他的心思,“陛下该说身不由己了吧。可是若是真正爱一个人,便是脱一层皮,爬也要爬到那人身边去的。”
可有时候,爱一个人简单,在一起却好像是跨越了千山万水。或许面前并不是千山万水,你以为那是,便是了。
元梓文从不辩解,心动是情难自已,付出是心甘情愿,可是结果却如梦一场。
便止步于此吧,他曾放肆过,够了。
也尽了。
而就在沉默的此刻,两人之间游走着微妙情感的此刻,军报终于来了。
元梓文激动地站起,却在听了那军报之后,非但没有松一口气,支着桌角的手一颤。
那前来通报的士兵说的是——
墨从安阵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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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一月前的一天,墨从安一行人在月城附近安营扎寨。
因为屡战屡胜,元梓筠没想到墨从安会栽在这个月城上。
那时她已经怀胎五月,每日用白条缠住肚子,不仔细看看不出来怀了孕。墨从安阻止过也没用。
在听到墨从安战亡的消息时,元梓筠差点站不住晕了过去,好在颤抖的指尖撑住了桌角。
她的声音在努力镇定,“尸体呢?”
“墨将军掉下了悬崖,尸骨无存。”
元梓筠听到掉下悬崖便自动忽视后面的“尸骨无存”四个字,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一样,笃定道:“他肯定没有死。”
听月无奈,“悬崖那么高,怎么会没死。他墨从安难不成还是神仙不成?”
“你亲眼看见他掉到悬崖下面了?”元梓筠反问。
听月拧眉,“我没看见。谁让他单枪匹马地掉进了敌人的陷阱。但是没有掉进悬崖,他一个大活人难不成凭空消失?”
元梓筠冷冷地看着他一眼,战场旁边就那一个悬崖,她知道。
元梓筠拿起尘封许久的枪冲出营去,带着一支队伍往那里去。
她连甲胄都没有戴。
一月准备再带一支队伍跟着元梓筠,听月有些气愤地说,“能出什么事?让她找吧,那么深的悬崖要是还能找到个大活人可就见鬼了。”
悬崖那么深,往下看都看不见底,他们也只是在附近找了找。
“你是嫉妒了?”一月说。
听月从来都是克制的人,这下被一月一句话戳破心中滋味莫名。
一直到暮色四合,元梓筠也没有回来。听月坐不住了,他抬起头望着天,一颗冰凉的水珠落在他的鼻梁上,一瞬间,雨丝哗啦落了下来,越来越大,连成一片,砸得树叶噼啪作响。
听月抹了抹脸上的雨水,带着几支队伍去找元梓筠了。
结束厮杀的战场上还能剩什么,一场大雨都冲不走这浓重的血腥味。
元梓筠的衣服被雨水淋湿,没有哪一刻比这一刻要让她无助。
从安啊——从安
沉重的暮色压得她透不过气来。
元梓筠突然哭了。
☆、【慎买】今天的虐是为了以后的甜
元梓筠想起墨从安临走时, 牵着一匹瘦马, 远远地朝她走来,浑身透着一股飘逸风雅。
待到走近,他望进元梓筠有些微失神的眸子里,不禁问, “怎么不开心?”
“是阿宝不开心。”她抿了抿唇,好像自己说的是真的似的。
“阿宝乖。”墨从安伸出骨骼分明的手放在她额间,转而将一缕碎发拨到耳后。
她说的是肚子里的孩子,他说的却是他的宝。
元梓筠伸出手握住了他宽厚的大手,“你的手怎么这么凉?”
这天气渐热,他的手却像是浸在寒冰里似的。
墨从安看清她眼中的担忧,“别多想, 我没什么事, 很快就回来了。”
他每次走的时候都对她说,很快就回来了,即使每次身上沾满了鲜血, 第一件事也是来见她好叫她安心。可是这次,元梓筠隐隐约约觉得不一样,他看她的眼神, 带着一点疏离。
他跨上马哒哒地走了。
元梓筠看见了墨从安的背影, 却没有看见他苍白的脸色, 只不过一瞬又消散不见,像是冰雪沁入了肌肤,冷漠又深了一寸。
回忆收拢, 冰凉的雨水从元梓筠头顶浇下,她的眼前模糊成一片。
“将军,这么黑了,还是回去吧。”
这么大的雨,看不清的路,熄灭的火把,却要找一个生死不明的人。
元梓筠不肯,她总觉得耳边有个声音在唤她。
“师姐。”
“师姐,救我。”
一声又一声,叫得她心好疼。元梓筠翻动着地上的尸体,她努力地辨别这人的面孔是不是墨从安,可是夜色越来越深,像是张着血盆大口的兽。她有些眩晕,直起腰看向四周,只觉得天旋地转。
从安肯定就在附近,她要是不救他,他会死的。
“将军。”又有人叫她。
“他会死的!”她直接吼了出来。
一时没人敢作声。
过了一会儿部下小心翼翼地劝说,“将军,那里有个洞穴,我们进去避一下雨。现在雨下得这么大,夜色又深,怎么也不会找到墨将军的。”
元梓筠不知怎么的,她应当是出现了幻听,耳边一直是墨从安的声音,她不敢离开这儿,她觉得只要一离开,她的从安就会被雨水冲走,或是被泥土掩埋,总之是会被葬身在这里的。
几支冷箭划破微凉,元梓筠虽然陷入悲伤些微迟钝但还是避开了,有几个士兵就没有那么好运气了,扑通一声栽倒在地上。
元梓筠看向箭矢的发起处,只看到黑漆漆一片。看来是有人专门在这等着她啊。
雨慢慢停了下来,元梓筠和未知的敌人对峙了很久,直到看到眼前逐渐亮起火光,一个女人的脸从黑暗中渐渐浮现。
“碧棠,你来了。”
元梓筠的声音平静如水,像是故友久别重逢。
那一张脸上泛着沉重的金色,从眉梢处向下蜿蜒着细长妖娆的一条,侧脸像是一朵从黑暗中绽放的彼岸花。
“好久不见。”她说。
她曾说,她失去了姓名。
而今,站在元梓筠面前的,不再是小桃,她叫碧棠,是她的敌人。
“你终究同我为敌了。”好像,她早就料到了这一天。
她看着碧棠,哪怕是火光也温暖不了她的眼睛。
“你过来。”
“你可知道你站在那里也是同元梓文为敌?”
“我知道。”哪怕是提及了那个名字也不能让她的眼睛里多一分色彩。
元梓筠并没有任何的惋惜或者仇恨,除了冷漠还是冷漠,“墨从安呢?”
这才是重点呵。
“他掉下悬崖死了。”碧棠亦没有表情。
元梓筠盯着她的脸,仿佛要将她里里外外看透一样,随即她笑了起来,“你骗我。”
“是你在骗你自己还是我在骗你,你难道不清楚么?”
元梓筠看向她身后,那可不是她单薄的兵力可以抗击的,她微微闭了闭眼。
哪怕杀到阎王殿,她也要把墨从安找回来。
只消一个眼神,这场战争便点燃了导火索。元梓筠提起她的玲珑枪对准了碧棠,碧棠不同于平时的稳重,这回却只顾着朝她的致命处攻击。
元梓筠招招避开,两人打得难解难分。论实力,元梓筠自然是远远超出她的。更何况元梓筠挑了她的手筋脚筋,她的武功应该是废的才是。可她那朵摇曳着的彼岸花似乎有魔力似的。而元梓筠怀着身孕,体力大不如以前。
元梓筠咬着牙,面上丝毫不显,但碧棠跟了她那么多年,怎么会看不出她的倦态。于是招式更加狠辣,几乎要将她往绝路上逼。
这里离悬崖不远,碧棠像是要把她往悬崖下赶似的。两人过着招式就到了悬崖旁,元梓筠看了眼万丈深渊。
而眼前的碧棠一步一步靠近她。
“公主,不要怪我。”
“公主,若有一天我死了,你会原谅我么?”
第二句飘散在风中,化为灰烬。
元梓筠掉下去了,急速的坠落感支配着她的四肢,原本快速转动的时间突然慢了下来,她的脑海里只充斥着一个想法,或许她能带着孩子陪墨从安了。
耳边,那是什么声音?
“师姐师姐,我好喜欢你,长大后我娶你好不好?”
“不好,我比你大。”
“谁说你比我大,我就不能娶你啦?”
“我说的。”
“我才不管,我喜欢你,我想永远跟师姐在一起。”
“我才不要跟你这个小孩子在一起。”
“为什么?我可以把所有好吃的都给你吃。”
她说,“谁稀罕你那么点吃的啦?”
我才不稀罕呢!我只稀罕你啊。
元梓筠的眼前模糊成一片,她的身体不知道撞击到了什么,巨大的疼痛让她眼前一黑,不省人事。
作者有话要说: 别熬夜。
☆、五十个长公主
听月带着士兵在黑暗里摸索, 终于雨停了, 他们燃起了火把。
来到悬崖边,听月却未见元梓筠。
地上还有鲜活的尸体,听月查看一番,心中咯噔一声, 他意识到出事了。在终于找到一个存活的士兵后,那人告诉听月,他们被敌军偷袭,将军被打落悬崖。
可这漆黑的夜里总归是没有办法去悬崖底下找人。
听月焦躁难安,总算是能体会到元梓筠寻找墨从安的心情。他们收敛着几位士兵的尸体,剩下的留给第二天。
第二天一早,当天边渐渐亮起来时, 听月派了不少士兵出去搜寻长公主。
然而一连几天都一无所获, 而在这时,月城军队趁乱反攻,给了他们一次重创, 士气大伤。
战场上的事暂且不论。
元梓筠从悬崖上掉下来后失去了意识,仿佛在黑暗里受到了桎梏,有一阵耳边传来溪水潺潺的声音, 她想睁开眼睛可是不能。后来这溪水的声音又渐渐地消失了, 她只觉得全身软绵绵的, 像是躺在云朵上一样。
终于能睁开眼时,黄色的屋顶渐渐清晰起来。鼻尖萦绕着自然清淡若有若无的香气,很是好闻, 她甚至不经意间用鼻子又嗅了嗅,才意识到一个问题。
这是哪里?
惯有的警觉性让她顿时坐起身来看向四周,接着她猛地想起来什么,低下头捂住自己的肚子,孩子还在。现在想起来她居然有一丝恐惧,当时掉下去时,她想到的只有墨从安,在晕过去之前,她才下意识地护住自己的孩子。
她怎么能爱墨从安爱得那么深呢?
世间最怕的不是爱得疯狂,而是爱变成执念,执念变成牢牢驻扎在心上的树,长得是如此地枝繁叶茂。若是强行拔去,心上只会多了一个大窟窿,永远也填补不了。
元梓筠攥着衣角,眼神落到别处。四周安静得只剩下她有些微粗重的呼吸声。
那个老头儿进来的时候,看到的是空空如也的竹床,刚准备转身,身后一只冰凉的手擒住了他脆弱的脖子,指甲微微地嵌入他的皮肉,似乎一用力就可以让他身首异处。
可老头儿脸上却没有丝毫的紧张和恐惧,仿佛早就料到一样,他那白胡子下的嘴唇弯了弯,问道:“你就这么对待你的救命恩人?”
“哼。”她冷笑一声,卡住他血管处的手紧了紧,“你究竟有什么企图?”
老头子吞了口唾沫,差点咳出来,分外有喜感,“我能有什么企图,你身上也没几两肉。”他上下扫了扫她的身板,眼神分外嫌弃。
元梓筠看他一个老头子还不老实,一副老流氓的样子,手上的力道又重了重,“说不说?”
“你当真以为我没拿走什么?”老头儿淡然得很,“我可从来不做亏本的买卖。”
管他遇到的是什么美若天仙的佳人,死在他面前,他眼睛都不会眨一下的。
元梓筠听他这么一说,不禁想他到底拿走了什么,再看看自己身上已经换了一套衣裳,厉声问,“你对我做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