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没事。”
只听得虞秀姚阵阵呼喊,萧鉴才转过神来。这一回神,方才的喜悦激动统统不再,萧鉴放下了秀姚的双手。
“这一两年里,未有几人敢进言伯父的事,便是身为伯父长媳,陛下长女的襄城公主,为避亲嫌,也都甚少回宫探望,回也只略请安就出来。没想到岳父大人竟有如此气魄,真是我萧家的大恩人啊!”萧鉴这话说得虽是感激之语,却并非感激之意,脸上淡淡的笑一度显得十分僵硬。
虞秀姚忖度萧鉴的神态语言,觉得他是有所误会了,以为自己说这话是来邀功的,岂不挫了他男儿自尊?便有心劝解,道:“你我既结为夫妻,萧虞两家便如一家,说这生分的话做什么?况父亲虽进言,不过是见机,定夺的还是陛下,可见是陛下想让伯父回来了。伯父本是朝廷重臣又是陛下的儿女亲家,这一点才是最重要的啊!”
“呵呵,思礼,你这是怎么了?我是真心感叹的啊。”萧鉴确实未像虞秀姚想的那样,但他也不会说出自己的思谋,便装作无辜,一笑置之。“不说这个了,好好准备迎接伯父就是了。”
“嗯,我会安排妥当,你放心。”虞秀姚只为要萧鉴好,看他风轻云淡,便自也宽了心。
“那你先回房吧,我晚些去找你。”萧鉴颔首,转身依旧抚弄起心爱的马来,可过了片刻,余光里仍瞥见虞秀姚站在原处,不禁又问:“怎么?还有其他事吗?”
“十八郎,我想多陪陪你。”虞秀姚低头含羞,轻轻拽起萧鉴的一处衣角,“我知道自己原不懂马,与你没什么可说的,可我这段时间为此也下了些功夫了,你愿不愿听我讲一讲?”
萧鉴看虞秀姚一副娇羞乖巧的模样,又惊她这番话,心中软了,倒想听她怎么个功夫,便点点头,“好啊,你说说看。”
“嗯!”虞秀姚得了萧鉴的应允,心中雀跃不已,一时信心倍增,想自己确是“学成”了来的,定会让萧鉴另眼相待,便抬手指着萧鉴手下的这匹马,道:“就以此马为例。眼圆而明亮,眼皮薄,耳竖鼻宽,头小颈长,脊背平直,毛色赤亮,骨肉健实,四胫修长,筋腱明显,四蹄如桩,是一匹难得的上等骑乘马。”
“呵呵……”萧鉴听罢点头朗声笑开,想这虞秀姚说得还真是有些门道,只是怎么却像背书一般,硬邦邦的,便略思索了下,有心再试她一试,说道:“思礼,这相看一匹马,除其外貌,还得辨别其年龄,你看此马有多大了?又怎么看呢?”
“嗯,马的年纪,当从其牙齿辨认。这匹马它……”虞秀姚方才得意,转而倒有些被难住了。她是不敢触摸马身的,更别谈拨开马嘴看牙齿了。便此时,她的手畏畏缩缩伸到马儿唇边,既不想碰马,又不愿让萧鉴失望,一时进退两年,急得满面绯红。
萧鉴见状心下了然,一把拉回秀姚悬在半空的手,摇头笑道:“既然不敢,强迫自己做什么?你自小长在深闺,诗书习字才是你的所长,养马弄马不是你该做的。”
“唉……”虞秀姚泄了气,十分自愧,“我不过是看你每每独处于此,总显得有几分寂寞,便想多陪陪你。可你也说得对,这实在不是我所长,就算了用心去学,头一次就露了马脚。”
“思礼,你不必这样的。”虞秀姚点到“寂寞”二字,算是有些戳到了萧鉴的心坎上,自失双亲,一路走来,自己可不就是个寂寞之人么?这份寂寞难解,至少她虞秀姚是解不了的。
“也罢,那我先回去了。”虞秀姚也有自知之明,倒不扭捏拖延,当下微笑着回了一句,便自离去。
萧鉴凝望那背影走出后院,长叹了一声,心中百感交集。这女子,虽体贴顺从,光彩照人,却到底心意难通,不喜欢就是不喜欢,这是无从解释的。而又有两家尊长之间的错综复杂,着实算不得一桩纯粹的婚姻。事已至此,无奈无奈。
……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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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此时此夜难为情(二)
宫中的生活索然无味,一天天只觉是光阴虚度,就像在经历一场奢靡的修行,却又不知能修出个什么果来。
这日午后又是无聊,正欲蒙头睡去,不料又有召见。这一次不是皇后,而是君王亲召。他居然要我去他的马场,还赐下一身精致灵便的翻领胡装,说是便于驰马。我虽也大概明白他的意图,但君命总不可违,而且,这也许是老天补给我的一次“坦白”之机。
依旧是从嘉猷门出掖庭宫,领路的小黄门便是上次从两仪殿送我回来的那个。本也不经意,只跟着走,满脑子谋划着自己的事,却不料那黄门突然说起来。
“御马场在西内苑,从此须穿望云亭,过了玄武门便到了。”
我的精神全部定在“玄武门”三个字上,那便是六年前一场浩劫开始的地方,我竟要走过那里了!一时间,记忆如潮涌,心头似箭穿,步子也迈不动了。
“你是说,稍待要过玄武门?”我强作镇定,叫住了那黄门。
“正是啊!玄武门外便是西内苑,不远就是马场。”他未知我意,只指了指前头,笑着回答我。
我犹疑片刻,终究点点头继续跟他走去,方才的惊惶稍稍缓解,一股悲切却又聚在胸臆。那玄武门,就到了。
这大门的形制倒与南边的永安门无异,只是更加宽阔恢弘,巍然高耸。便离得百步看时,其赫赫然似拔地而起,凌空若有云霞穿流。这般庄严气象,不得不令人心生敬畏。
但,如今这样,六年前又怎样?虽未亲见,想想也是尸横遍地,惨烈异常吧!不知这些逝去的冤魂可曾瞑目,也不知他们的亲人儿女在那之后经历了怎样的人生,会同我一样吗?假设这一切不曾发生,我又会不会少一点卑微?
此时置身门下,情难自已,心口窝着一股拧痛,眼中蓄满愤恨的泪水,见势便要爆发,却只能咬着牙将一切忍下。
抵达马场的时候,皇帝却还没到,只见得一个役人模样的男子迎上来。那黄门便向我解释,说这是太仆寺典牧署的一名牧尉,专司管养御马,也最熟悉这里的情况,诸事皆可详询。我知他是个官吏,便向他恭敬施了一礼,倒也没什么想问的。转而那黄门告辞回去复命,将我交给了这名牧尉,要他带我挑选一匹合意的马。我虽不自在,可也只能随他去了。
这里到底是皇家饲马的场所,处处不同凡响。一条边的马舍长有数百步,整齐的木栅栏将马儿围在内边,十二匹一舍,分了年齿公母,随意一眼望过去都是上等的宝骏。马舍正对着的是一片极大的广场,外有彩旗作屏,还设了看台坐席,像是时常举行活动。我这一时倒想起襄城公主曾提起她父皇的马场,也就是这儿了,果真如她所言“养着许许多多的骏马”。
“敢问娘子是否会骑马又是否初学,喜欢什么样的毛色,都请告知小臣,小臣自会为娘子挑出满意的来。”
许是走得久了也未说话,这牧尉倒先问起来了,而我的心早已被“玄武门”打乱,再将什么看在眼里,也都觉得毫无意趣,更不想理。
“让她自己挑吧!”
这声音……未及回应牧尉,皇帝倒以这独特的方式宣告了他的到来。转身看时,李世民负手而立,也穿得一身胡服短袍,双目雪亮,含着笑意看向我,身后未带任何仆从。
“臣拜见陛下!”
我无动于衷之时,牧尉万般惶恐地行了大礼,而李世民并不在意,只抬手一挥示意他起来,眼睛还是盯着我,少顷方开言:
“胡服本利于骑射,女子穿着则更显风姿。你这样就很好,多了几分精神、英气。”
“是吗?可臣觉得这只是一件衣裳罢了,任谁穿都是一样的。”我这时自然是没有好态度对他的,能多冷淡便多冷淡。
他先有一丝惊诧,或许是怒,但这异样很快隐去,又变回随和,“不说衣裳,那就说马。你说过自己曾为马奴,想必也算知马,而我也爱马,日常无事最喜驰马,所以今天叫你来的意思,你可懂吗?”他说着便走到了我的面前,近得只留了一步的距离。
他这话岂能是简单的意思,而我又岂能不明白?只是我并不会顺服于他,立刻退后了几步,说道:“懂啊,陛下方才已经说了,不就是驰马吗?还让臣自己去挑一匹马。”
“呵呵……”他亦未必不明我的态度,只是倒笑开来,指起身旁马舍,朗声道:“那好,你就去挑马。这马场里有一千六百匹骏马,我倒看你怎样去选!”
若说我这辈子对什么还有些自信,就只有马了,必不会叫他小看了我。有此想法,我便立即转向马舍,细细察看起来。想这成年的骏马,以四岁以上十五岁以下为最佳,而骑乘用马则必选公马,更得益于这马舍的安排,本就是按照长幼公母分好了的,便此一下子排除了半数。可正当我在剩余的马舍前开始辨别的时候,一个杂役却匆匆奔了过来,不仅满身满脸的血污,且还未到跟前便整个人趴伏在了地上,呼道:
“昨夜一母马难产,到今天上午还没下驹子,方才小驹子终于下来了,可母子俩都咽了气!陛下恕罪!恕罪啊!”
“你这狗奴,焉能为事!!”那杂役呼声犹在,李世民倒猛地暴怒起来,我猝未及防,惊了一跳,而他雷霆既下,只更瞋目切齿,怒不可遏,竟上前将那杂役狠狠踩了几脚。
“陛下!陛下息怒,罪责在臣!罪责在臣!”那牧尉亦吓得魂飞魄散,只跪着爬着到李世民的脚下,涕泪交加地连声央告。
“既死了两匹马,你们便去抵命吧!”
未料盛怒之下的李世民会这样发落他们,就那么上下嘴唇一碰,要断送两条人命,此情此景不是太像我的那场经历了吗?又怎不令我感到激愤?
“陛下此举极是不仁,乃昏君所为!”我大声喊道,想自己且豁出去了,便赔上一命,也要与之抗衡。
“你敢骂朕是昏君?!以为朕赏识你便不会处置你了吗?”
他狂怒未减,自是对我一样态度,且目光更添凌厉,连自称也变了,拿出了君王的威严气势,只是我却不惧,心胸甚至更加畅意。
“我的生父因陛下而死,府第也因陛下而败,我这条命更是贱得不值一钱,我还怕什么呢?”
我轻缓地,带着笑意对他说完,罢了只看他整个人都僵在那里,什么恼怒气势都一丝不存了,这是意料之中的,我也不再去管。而另一面,既出了这口气,脑中醒定,倒突然想起件事来。昔年蒙叔教我接生时曾言,若逢母马难产,时间久了便会气息短弱,常人难察,却不见得就是死了,须得及时抢救。故此我便觉那母子俩尚有生机,急忙叫住了地上哭喊的二人:
“都先别难过了!告诉我母马在哪个马舍?”
“东……东边……第二间。”那牧尉还有些理智,抬手一指。
我循其所指,立马狂奔而去,满脑子又只剩了“救命”二字。及至寻见那马舍,果然母子两匹白马瘫卧在地,全无动弹。母马的产门搭着排了一半的胎衣,小驹子的脐带亦未扎好,四周血迹垫草,剪刀水盆,混乱不堪,角落里还缩着一个吓呆了的小厮。
我也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的情景,不免十分紧张,可意识中总有个声音叫我别慌,抓紧时间,抓紧时间!
“你别愣着了!去重新准备剪刀、热水和巾子,还要细棉绳和干净的稻草,还有止血药,快!!”
我用力拽起地上那厮,一边喊着一边将他推出了舍外,他倒也转过神来,点着头便跑去了。再回舍内,我趴到这母子中间,先子后母,将耳朵贴到它们胸口,以探听心跳,所幸两者都还活着。
“来了!东西都齐了!”
那小厮动作也快,这便准备好了。我抬手去接时,偶一眼瞥见舍外,不仅站着李世民,其后还站着许多侍卫及内官,想来方才一闹动静不小,可我也顾不得了,只赶紧施救。
“母马交给我,你先将这小驹子擦洗一遍,尤其口鼻之内,定然呛了羊水,一定要让它吐干净!你别害怕,但尽量动作轻些,若不行,我再帮你!”
“是,小奴明白了!”
我看这母马失血过多,情况尤为严重,便将幼驹给了小厮照理,先一心救护母马。
便来至母马臀后,先将其排了一半的胎衣慢慢拽出,可任是动作再轻,一拉却还是带出一股鲜血,成柱状的就涌向我的衣袍。我当下便知,必是娩出马驹时胎位不正,接产之人又过于急切拉扯,使其产道撕裂,划了大伤口。这些蒙叔都和我说到过,可我那时以为这样恶劣情况不会发生,现在却……我只觉心上揪痛,止不住哽咽:就算是体型高大的马,又哪里经得起这样大量的出血呢?
“坚持一下,求你坚持一下!别丢下你的孩儿!我求求你!”我口中不断说着,既是为它祈祷又是鼓励我自己。
稍待母马出血略缓,我也镇定了些,便以棉巾轻柔仔细地为它清洗了产门及臀股污染之处,开始为它上药,这也是最重要的一步。因其伤患在内,不同于顺产母马,须得将药送入其体内止血,而这一过程别的工具皆用不上,只能是用手。按蒙叔所言,只有以手探入,才知深浅,不会再次伤马,也只有用手,才能将药涂得均匀。我不怕,只担心做不好,反害其性命,但眼看母马命悬一线,也只好去做。便洗净了自己的双手,先将药粉在掌上抹匀,而后撸起袖管,将手一点点伸进了它的产道。每深入一寸,我的心便安下一分,如此慢慢的,总共进行了三次,将一整盒药都用尽了,终于不见再有出血。
“这……不行啊!我都擦干净了,还是没动静!”
我这里刚刚喘了半口气,那小厮却又大呼起来,我只好再振作精神,从他怀里接过了马驹子。
细看时,其口鼻倒也干净了,心跳也依然,便略作思索,只恐它是呛到了肺里,又闭气太久,不得不用重法了。既下了决心一拼,我便速将这马驹仰面卧好,在其后半部身下垫起高高的稻草,使其变成头低后高的姿势,然后分开它的前肢,开始大力拍打它的胸部,果不到片刻,这小驹子猛蹬了下腿,终究有了反应。
“活了!活了!真的活了!”
那小厮只急着欢喜起来,却不知这还不算结束。这马驹虚弱,此时虽动了几下,却还不算醒,眼皮还搭着,精神也没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