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此时,吕氏寻来,抓住儿子就要领走。
劭哥儿还要看猫,不肯依她。吕氏又急又恼,叫来两个宫人去拽儿子。
顾云容大致能猜到吕氏的心思,暗暗冷哂,低头劝说劭哥儿随之离开。
劭哥儿看婶婶也这般说,知都是母亲惹的,气呼呼踢开脚边一块石子,甩开吕氏的手,当先走了。
顾云容还是弄不下猫主子。她觉着热,叹口气,转去仁德宫后面的园子,寻了个亭子坐下纳凉。
她身边跟了春砂和秋棠两个丫鬟,都是她从王府带来的。
她前世在王府使的芙蓉和青黛两个丫鬟,这辈子没有再用,不然总让她想起前世遇刺的情形。
狮子猫睡得香甜,顾云容松开双手,它也仍稳稳在她膝上酣睡。
凉风习习,她正思虑着桓澈走前对她说的那番话,忽闻身边两个丫鬟行礼道福。
抬头望去,才发现岷王与梁王不知何时已经到了近前。
岷王张口就问桓澈方才究竟与她说了什么,为何林锐会在众人面前欲言又止。
梁王回头低声斥责:“五弟怎可如此无礼,竟不先跟弟妹叙礼,上来就先一股脑问东问西!”
岷王一愣,忙又将礼节补足了,这才重新问了一回。
顾云容端量两人一眼,点头致意还了礼,只道她也不甚清楚。
岷王急道:“怎会不清楚!方才七弟将弟妹叫上前说话,莫非未曾将外间之事与弟妹言说?”
“不瞒殿下说,确实未曾。”
岷王上前一步,还要再说什么,却被梁王拦住。
梁王又冷声责备岷王几句,回头对顾云容道:“弟妹莫要跟他一般见识,他就是这般,不过他也是急得。弟妹也知如今情势危急,父皇又尚未醒来,只能由七弟来主持大局,我等也是想探听清楚,看能不能帮上七弟的忙。”
“七弟向来性子倔,万事都要自家扛着,如今倒要他来护卫我们这些做兄长的周全,我们着实过意不去,这便来跟弟妹打听打听。”梁王恳切道。
顾云容仍坚称桓澈并没跟她说什么要紧事。
梁王拉住意欲再度催问的岷王,令他暂且回去。
岷王走后,梁王回头,目光在顾云容身上打了几个转。
美人衣轻裙薄,鬟凤低垂,因着暑气,细瓷一样白嫩的肌肤晕了一层薄红,间或低头看猫时,赤裸在外的一段柔腻玉颈弯出一道旖旎弧度,再往下的春光被纱衫严实遮住,不得窥见。
梁王抑不住心头躁郁,连步靠近:“弟妹何必惯着那猫,我来帮弟妹把它拽下来。”
顾云容看他逼近,霎时起身,转头就走。
梁王眼疾手快挡住她的去路,径直往她怀中伸手。
春砂与秋棠两个吓了一跳,齐齐阻拦,但争奈梁王亦自幼习武,两个女流之辈根本不是他的对手,眨眼之间就被他一左一右挥开。
顾云容趁空欲从另一侧离开,梁王却又迅速堵了上来。
仁德宫蔚为宏阔,太后又素喜清静,因而宫人内侍并不多,眼下这般情势,众人又多在前头围着太后,基本不会往花园这边来。
一阵燥热的风滚滚袭过,吹得花摇叶荡,草木簌簌,反而愈显四周岑寂。
热浪卷得人心更躁,梁王但觉喉咙益发干涩,喉结滑动。他贪婪望着面前抱猫而立的美人,步步迫近。
“弟妹跟七弟怕是难以孕珠,再建什么祈子醮坛也是无用,弟妹要不换个人试试?”梁王面上还是方才那副彬彬有礼的模样,但出口的话却已经变了味道。
他见眼前的美人竟是不惊不慌,只是睁着一双秋水明眸不言不语看着他,一时受到鼓舞,越发心潮激荡。
“你不肯说出七弟方才都与你耳语了甚,我可救不了他。你若不想让他活着回来的话,尽可缄口。”
顾云容仍不出声。
一阵裹挟迷醉花香的热风翻搅刮过,顾云容裙曳袂飘,勒出勾魂摄魄的玲珑身段,仿佛宓妃神女乘风临世。
梁王早已动欲,体内邪火横窜,俯前张臂,欲去拥她:“不如去个僻静处,你我先去快活……”
他一只手尚未碰到顾云容,忽觉眼前一花,一团白影挟着风,迅疾朝他袭来。
第一百章
梁王虽已动了淫念,但仍存戒心,刹那之间,下意识出手还击。
然而对方躲闪也快,他一拳打了个空。
未等他看清对面袭击他的究竟是个什么,他就忽觉下面一疼。
倏忽之间,梁王面色煞白,双目暴睁,冷汗如瀑。
顾云容瞪大眼睛。
她就立在近前,将方才情形看了个一清二楚。
她眼瞧着原本懒洋洋瘫在她怀里的狮子猫一瞬间腾空而起,飞攻梁王面门。在梁王出拳击来时,它又灵巧调了方向,转攻他下面,隔着衣袍,一口咬住。
咬住下面那不知何时高高撑起的小帐篷柱子……
顾云容惊愕看着重新跃回她怀里的狮子猫。
这猫莫非以为梁王下面衣摆里藏着一只耗子?
顾云容先前就知道那里是男人最脆弱的地方,对疼痛又尤其敏感,受到重击后,可能会因痛不堪忍导致瞬间失去行动能力,所以才会有提膝顶击男人命根子这一招防身术。
因为下身剧痛,梁王的五官已经完全扭曲在一处。顾云容仅看梁王的神色就能感受到猫咬那一下有多疼。
狮子猫一脸嫌恶地看着梁王,懊丧舔爪。
梁王已然无心计较更多,蹲身捂住要紧处,请求顾云容将他身边内侍叫来,扶他去看太医。
顾云容抱好猫,冷漠道:“殿下方才不是意气风发、志得意满么?又说要帮阿澈,又说要救阿澈,殿下既然这么厉害,那不如自己走回去。”
梁王顶着满头冷汗,抬头看去,但见顾云容冷冷睨他一眼,领着两个此刻方能勉力从地上爬起的丫鬟,飘然远去。
他下意识咬紧牙关,无论如何也压不下疼痛,同样也无论如何都不能憎恨那个引他至此的美人。
只若是他的子孙根经此一事当真废了,他的性情怕是比当初被桓澈设计戴了绿帽的广通王更加扭曲。
若是寻得机会,他定要烹了那只猫!
顾云容在回去的路上还在想,怪不得有种说法是男不养猫,莫非就是因为猫可能会把不知何时翘起的命根子当耗子咬了?
顾云容给怀里犹自郁闷的狮子猫顺了顺毛。
这猫儿方才好似是忽然意识到嘴里咬住的东西不好吃,这才忽然松口了,不然若是当真狠狠咬下去,梁王非得当场变太监不可。
春砂惊魂未定,也顾不上自己身上的伤,近前低声道:“娘娘,咱们下次出来,可得随身带着几个身手好的护卫,不然若是再遇见方才那种状况,可如何是好?”
娘娘若是有个什么闪失,她们万死难辞其咎。何况她自小就在顾家做事,与顾云容的主仆情谊不是旁的丫鬟宫人可比的。
顾云容摸着柔软细滑的猫毛,微微眯眼:“谁说我身边没带护卫?”
秋棠一愣,四顾一圈,却是什么也没瞧见。
顾云容也不多做解释,一径抱着猫回了太后给她安排的寝殿。
春砂往身后看了看。
她想起来,方才梁王调戏顾云容时,顾云容一直镇定自若。也不喊叫。她起先以为是因为顾云容性子沉稳,毕竟她家姑娘一贯的冷静她都是看在眼里的。
但现在看来,许是小爷早就做了什么布置,她家姑娘知道梁王那厮近不了她的身。
春砂舒口气,小爷思虑周倩,做事稳妥,约莫是早看出了梁王对她家姑娘的不轨之心。
顾云容知道春砂与秋棠两个受了伤,唤来太医为二人诊治,二人受宠若惊,再三谢恩。
那只雪里拖枪的狮子猫毕竟是御前有名分的猫,顾云容本想将之还给猫儿房的内侍,但猫主子并不乐意走。
顾云容还没见过这么粘人的猫。她可是听闻这只猫平日久惯冷傲狂横,眼下却是全然瞧不出这样的痕迹。
素日负责饲喂的内侍也哄不走猫主子,只好让猫主子暂且留在太子妃这里。
内侍交代了照料猫主子的几点事项,行礼告退。
顾云容抱猫去喝水时,听见外面一阵扰攘人声纷杂而过,问宫人是怎么一回事。
宫人出外打探一下,折返躬身道:“禀娘娘,听闻是梁王殿下出了事,具体是甚,不得而知,但似乎极是严重,留在仁德宫的几个太医都惊动了,如今正在给梁王殿下看诊。”
顾云容低头掩口,极不厚道地笑了。
梁王这个伤法,也可谓清新脱俗。不知他之后要如何跟太后解释受伤缘由。
入夜之后,暑气渐散。
但梁王却是感受不到丝毫舒爽。他仰躺在床榻上,头脸都已被冷汗濡湿。
太医方才支支吾吾与他说,子孙根最是脆弱,被利齿所伤,很可能会导致他不能行房,甚至不能授孕。
他将几个濡滞在此的太医全都叫来,听到的答案大同小异。
几个太医见他神色阴郁,觳觫不已,惶恐跪地,表示会尽力为他施治,坚持外敷内服说不得能有转机。
太后进来后,跟太医询问了梁王的状况,面色沉了沉,挥退众人,问梁王是如何弄成这副模样的。
梁王咬了咬牙,只道是被一只野猫意外攻击。
太后蹙眉:“我这宫里哪来的野猫?”
梁王忍着仍旧火烧火燎的疼,道:“祖母这里宫大人少,又与北面宫墙相临,窜进一只野猫也不足为怪。”
他不能说是那只狮子猫咬的,众人都知狮子猫一直在顾云容那里,他不想让众人将他与顾云容联系在一起。
太后端视他片刻,叹了一息:“眼下正值多事之秋,你又出了这等事,真是……”
太后摇摇头,说了几句让他好生养伤之类的话,回身出去。
到了后半夜,岷王悄悄赶来探望梁王。
岷王问了梁王伤势如何,唏嘘一阵。梁王阴森森盯着他:“我可是把人引开了,你把事办成了么?”
岷王瞄了身后一眼,确定无人,这才压低声音道:“你又不是不知,七弟贼得很,手底下那群人也精明。那些人只是大部分被你引过去护卫太子妃,还有好几个跟着我呢。”
梁王整张脸都在抽动:“照你这么说,我此番是白白受伤了?”
岷王嘻嘻笑:“四哥这话可说得不对,我虽没能将事情完全办妥,但也是有所斩获的。”
梁王总觉得岷王不论何时都没个正行,也不知是否跟幼年失恃有关。
岷王接着道:“四哥放心,若是四哥这回当真治不回来,回头不如把七弟阉了,报仇解恨。毕竟若非因着七弟,四哥何至于落得如今这步田地。”
梁王紧攥双拳,手背青筋暴突。
作为一个男人,不能人道比死还痛苦。
他还有许多事没做,不会就这么变成个废人的,他一定能好起来!
两日后的拂晓,顾云容是被痒醒的。半梦半醒之间,她只觉有个毛茸茸的东西蹭着她的手背,挥了几回没能挥开,蓦地睁眼坐起,就对上一双圆滚滚的湛蓝眼眸。
猫主子卧在她床头,朝她“喵喵”叫了两声。
她见天光未亮,本打算再睡片刻,却见春砂急匆匆进来,请她快些穿衣起身。
“奴婢听闻外头阵势不妙,叛军已将城内搅得一团乱。这还不是最要紧的,”春砂趴到顾云容耳畔,“听说陛下如今状况愈糟,已是有出气没进气了。”
顾云容一惊下床,一面趿鞋穿衣,一面问:“消息确切么?”
“千真万确,奴婢认得御前的公公,消息递得快。”
顾云容思绪飞转。
既然此番能造成规模不小的哗变,那么说明京军三大营之中有部分官兵早已经被某个亲王收买,这才能激起群情,闹将起来。否则仅凭着造谣,是断然不可能演变成今日这般局面的。
贞元帝若是在这个时候驾崩,诚如桓澈所言,那群叛军必定会冲到皇宫这边来,逼迫桓澈让出储位,然后拥立某个亲王登基为帝。
这是一个积酿已久的阴谋。
这一招毒就毒在既要撬掉桓澈,又要败坏桓澈的声名。
一旦事成,将来传扬开来,不论事实究竟如何,桓澈都算是坐实了他们扣上的罪名,很难翻身。
这个幕后之人正是利用了军民对倭寇的憎恨。桓澈若是支应不了这个局,就会是身败名裂的结果。
顾云容迅疾穿戴盥洗罢,转去探望贞元帝,但被郑宝挡在了殿外。
“娘娘见谅,”郑宝叹道,“太医说万岁如今需要静养,不宜探视。”
郑宝说话间,冯皇后也着急忙慌赶来探病,同样被挡在门外。
冯皇后急得满头冒汗,不住询问贞元帝目下的状况。
正此刻,太医院院使钟振打临时安置贞元帝的偏殿内出来,满目血丝,颓丧凄恻,老泪纵横:“臣等已尽力了……”言罢,朝冯皇后等人跪下。
话外之意,不言自明。
冯皇后身子一僵,怔在当场。
顾云容亦是一时没能反应过来。
贞元帝虽一直有内热之症,但身子尚算硬朗,极少生病。
两天前还与长辈小辈说笑的一个大活人,竟然说不行就不行了。
不过她转念想想,皇帝纵然不是低血糖,长期反复的昏迷,很可能会对脏器造成不可逆的伤害,这大半年积累下来,又兼他十几年来不断服食所谓“仙丹”,身体衰败也并非不可理解。
只是这一日来得有些突然了。
冯皇后回过神后,嚎啕大哭,不顾内侍阻拦,一径闯入殿内。
顾云容询问郑宝可差人去知会太子殿下了,郑宝双目通红,抹泪道:“已使人去传信了,只是老奴听闻外间乱局未定,不知殿下何时能赶来。”
顾云容沉默一下,道:“殿下会尽快赶回来的。”
诸王很快也听到了风声,恸哭着赶来探看贞元帝。
一众儿孙相携着跪在贞元帝榻前,宫人内侍也跪倒一片,满殿哭声,哀哀不绝,倒是仿佛贞元帝已经驾崩,哭灵一样。
太医说陛下只剩一口气吊着,眼睛也仍睁着一道缝,约莫是还有心愿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