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家贵妻——海的挽留
时间:2018-05-09 14:40:35

  他那日约淮王去西苑跑马,与他说了很多。
  他开诚布公地将他先前查到的关于谋刺的一应证据都指向淮王的事说了,淮王气恨交加,转头就要走。
  他当时拦住淮王,坦然道:“我若是当真认为六哥要杀我,今日就不会邀六哥过来。六哥见过跑到猜疑的凶手面前询问对方可是有心杀人么?这跟直接问卖果子的摊主果子好吃否有何区别。”
  淮王哭笑不得。
  “但我若说我半分疑心也未起,六哥怕也是不信的,这也不实际。”
  淮王沉默半日,问他将他叫来到底作甚。
  “不过是想就我查到的证据,问六哥几个问题。问完之后,我兴许会与六哥说一件正经事,六哥千万记得保密。”
  之后,他与淮王把话说开,就讲了他的筹谋。他让淮王自出西苑之后就开始做戏,务必要让所有人都认为他们兄弟两个已经反目成仇,回王府后也不能松懈,李琇云那边也要瞒着。
  一场大戏就此拉开帷幕,一演就是大半年,直到梁王及其部众落网。
  淮王说着说着,忽然问桓澈,怎就能笃定他这个六哥没有异心,轻信旁人不是他的性子。
  桓澈道:“六哥不是旁人,我的媳妇都是六哥帮我争到手的,我二人自小的情谊也不是虚的。”
  淮王心里忽然大为触动。他虽知弟弟应当并非全因此就选择信任他的,但身处皇室,能得这几句推心置腹的话,已足以令他动容。
  淮王眼眶微红,抹了把眼睛,继续与弟弟说笑。
  他问起宗承之事,桓澈手中高脚葵花杯一顿:“宗承这人就是茅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我打算换个法子与他交涉。”
  顾云容听说梁王被判了凌迟,觉得皇帝还真是下得去手。国朝之凌迟例该剐足三千三百五十七刀,一日之内根本剐不完,一般是三五日才能剐足刀数。并且还有讲究,不能一下剐死,在剐足刀数之前,都要让犯人留一口气,甚至几百刀下去,寄监等待次日继续行刑时,还要让犯人能够进食粥饭。
  “不仅要凌迟,凌迟刀数足后,还要锉尸枭首,悬市示众,”桓澈声音沉冷,“而且,锉尸枭首的主意还是我出的。”
  顾云容一怔。
  “父皇原本只打算按律凌迟,但我说这样还不够狠,不足以警醒世人,父皇便采纳了我的提议。”
  锉尸即以刀斧分尸,枭首即砍下并悬挂头颅。
  这基本是极刑中酷刑之极限。
  她听说甄氏也要被处死,询问桓澈,能不能让她去牢里见见甄氏,她对于这个女人一直都十分好奇。
  桓澈起先觉着她胡闹,后头经她一通软磨硬泡,终是顶不住,这便应了下来。
  出宫的路上,顾云容问起桓澈是如何发觉梁王在说谎的。
  “你怎知梁王就是那个当初谋划在杏林杀我的人?你说他的话有破绽,破绽是什么?是他的性子么?依照他的性子,不会因为一时贪花好色就手软?”顾云容思来想去,只能想到这个。
  “不是,是有个地方说不通,站不住脚,”桓澈在她鼻尖上一点,“你仔细想想,当初杏林刺杀是何时?梁王初次见你又是何时?”
  顾云容愣了下:“你是说,时间不对,杏林刺杀是在梁王初见我之前?”
  “是的。杏林刺杀发生时,你尚未嫁给我。婚前你入宫不过三两次,其中跟那个倭国公主博弈那次,还是在杏林刺杀之后。而那才是你真正在诸王面前初次露面。”
  “至于你因着借指尖血给沈家找来的那个钟道官设坛做法那次,你在沈碧梧母亲陈氏身侧坐着,且全程低着头,与诸王坐席又相隔甚远,我尚瞧你不清,梁王更不可能注意到你。”
  “故而,何来因垂涎你的美色便不忍杀你之说?当时的你于他而言,不过是个名字而已,他根本未曾真正见过你。只是兴许因着时隔久远,对于当年之事,他自己也记不真切,这便随口扯了这个谎,还自认为合情合理。”
  桓澈见顾云容愣怔着一时反应不过来,道:“至于他为何要扯谎,这得去问宗承当时是在怎样的情景下问话梁王的,以至于吓得梁王敢做不敢认。”
  他说话之际,已到了北镇抚司衙门。他往外瞧了一眼,握住顾云容的手,轻声道:“地方到了,下车。”
 
 
第一百一十六章 
  甄氏之前被贞元帝交给了锦衣卫,贞元帝吩咐暂押,锦衣卫便将她监押在了北镇抚司。
  顾云容一路随桓澈入内时,还在想着梁王的事。
  若是这一世的杏林刺杀是梁王的阴谋,那前世买凶刺杀她的人应当也是梁王。因为这两件事的目的应该是一致的,都是祸水东引,意图令桓澈与大皇子撕破脸。
  她此前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内,都认为前世杀她的人是沈碧梧,因为她死前恰好碰见了沈碧梧,还听她套话一番,怎么想怎么觉着沈碧梧可疑。
  之后她又开始怀疑荣王两口,后来还曾疑心过显然刻意凑上来讨好的岷王夫妇。绕来绕去,原来是看起来最正常的梁王。
  她又想起先前李琇云小产之事。她当时本以为是那个幕后黑手或者桓澈临时嫁祸到了梁王夫妇身上,如今看来,应当是梁王担心败露,临了自己将脏水泼到了梁王妃头上。
  梁王妃应是全然不知情,看她当时在冯皇后面前的那个模样就知道。
  所以,梁王试图离间桓澈与淮王已经不是第一次了,从李琇云小产那回就开始打这份主意了。
  可惜前后挑拨了两次,都没能离间成功。
  顾云容见到甄氏时,她正低头慢慢用饭。听见外间行礼问安的动静,她抬起头来,待看清楚来者何人,搁碗起身,步至牢门边,屈膝跪地,行了大礼。
  桓澈淡声道了“平身”,跟顾云容低声耳语几句,转向甄氏:“太子妃有几句话要问你,你老实作答。”
  甄氏垂首应诺。
  顾云容上下打量甄氏几眼。她有时候觉着,甄氏跟郦氏还真有些像,低下头敛下眸,娴静安雅之态尽显。
  其实如果甄氏这张脸没有因着那些药水毁掉,也是个标致的美人,只是眼下皮肤本就被毁蚀,又身在狱中,更是雪上加霜。
  顾云容问甄氏背后的主子究竟是谁,甄氏沉默少顷,道:“严格说来,妾身背后……有好几个主子。”
  顾云容一怔。
  “蕲王、梁王与太子殿下,都算是妾身的主子,不过妾身后头实则已投靠太子殿下,”甄氏轻声道,“妾身承认妾身先前曾动摇过,也因着梁王的诸般威胁,对陛下起过杀心,但妾身的的确确未曾做过什么大奸大恶之事。不仅没有真正作恶,还帮过太子殿下几次,所以平心而论,对于陛下以死罪论妾,妾实则并不服气。”
  顾云容转头看了眼立在一旁的桓澈,并不十分理解甄氏所言,让她把话说得清楚些。
  甄氏低头道:“那倘若妾身跟娘娘细讲了,娘娘是否能救妾身出来?”
  太子妃是太子的心头肉,只要太子妃有心相助,太子自会保她。但凡太子想保她,她就死不了。
  顾云容道:“我只想听听你的说辞。不过若是你不愿说,我也不会勉强你。我本也不过是一时兴起,才央殿下带我过来的,对于探知你的根底,没有那样执着。”
  甄氏盯着顾云容看了片刻,犹疑须臾,开始敷陈。
  甄氏自道她其实最开始是被梁王发现的。她不过是个寻常的民庶之女,梁王的手下无意间发现她,她这才知道自己竟然跟赫赫有名的端慎皇贵妃生得有几分相似。
  随后梁王就开始训练她,将她当细作训练。左道旁门都教上一教,因着梁王与倭国势力有所交通,甚至还教她倭语。
  后来梁王设计让蕲王发现她,蕲王也发觉了她与端慎皇贵妃容貌上的相似,果然打起了歪主意。
  继而,在蕲王的精心安排下,就有了那次享殿走水,蕲王也借此顺利将她送到了皇帝身边。
  此后,蕲王不断给她交代使命,零零碎碎,各样都有,无关痛痒的她就做一下,与梁王利益相冲的,她不敢做,就想法子敷衍蕲王,因此蕲王对她入宫之后的表现十分不满。
  她小心地在梁王与蕲王之间周旋时,也逐渐打起了自己的小九九。她觉得不论是梁王还是蕲王,都及不上当时还是衡王的七殿下,若是梁王与蕲王败了,她很可能也难逃一死。
  于是她私底下去找了桓澈,一再试探,意欲投靠。但可惜桓澈似乎对她极其厌恶,兼且疑心颇重,并未接受她的效忠心意。
  但她并未放弃投靠桓澈的念头。诸王斗得难分难解时,她极力应付蕲王与梁王,却也尽力卖好于桓澈。她认为桓澈得她一两次襄助之后,会逐渐发现她的价值与诚意,进而引她入麾下,但桓澈似乎仍旧不为所动。
  蕲王被废后,她日夜焦灼,益发肯定自己的眼光。她后来左思右想,痛下决心,冒险与桓澈开诚布公,将自己与梁王和蕲王的牵系告诉他。
  桓澈当时考量了一两日,终于答应给她个尽忠的机会。随后,她将自己探得的梁王欲以京军哗变逼迫桓澈让出储位一事提前告诉了桓澈,并告诉桓澈梁王可能另派了暗桩在皇帝的饮食起居上动手脚,欲待皇帝驾崩后,一并将弑父大罪推到桓澈头上。
  梁王与岷王出逃后,甄氏以为自己已经摆脱了梁王的魔爪,谁知她之后却是陷入了无休无止的苦痛之中。梁王此人极是阴损,将她五服之内的本家并一应有干系的亲戚都掳困起来威胁她,暗中给她传信,逼迫她除掉皇帝。
  她无措之下,将此事告知了桓澈,请求他帮助。桓澈其时正忙,与她说他手下的人已去查找她家人的下落,寻见了自会解救,让她不要轻举妄动,更不要自作聪明。甄氏等了几日不见音信,觉得桓澈根本没将她这件事放在心上,之前的应承不过是在敷衍她。
  她在再度收到梁王的恫吓后,终于对皇帝起了杀心。但可惜桓澈自始至终都不信任她,她这头的风吹草动他总能最快知晓,于是他很快就发觉了她的弑君意图。
  桓澈认为她这个麻烦不能再留,一怒之下到御前揭破了她的美人皮。
  “之后的事,太子妃都知晓了,”甄氏笑笑,“太子妃说,我何错之有?”
  顾云容敛容睇她。
  甄氏的境遇,很难评判。站在甄氏的立场上可能觉得自己冤枉,但贞元帝身为上位者,要杀甄氏却也无可厚非。
  皇帝不可能姑息一个欲对自己下杀手的人,不论对方有着怎样的苦衷。何况甄氏本身还背着欺君之罪,皇帝被她欺瞒了这么久,心里怕也是恼火至极,不杀她出气才是奇了怪了。
  甄氏看顾云容不语,忽而凑前,双手扒住牢门:“同为女人,太子妃应当能够体会到我的不易,能否救我一救,我不想……”
  “我帮不了你,”顾云容打断她的话,“你我非亲非故,我也不欠着你什么,没有义务帮你。我不是你,没有体验过你的经历,所以不好说你做的如何如何,不然总有站着说话不腰疼之嫌。”
  “我自己也曾有一段让我挣扎矛盾的经历,旁人,包括小爷可能都无法理解我的心绪,因为没有经历,永远不会知晓个中滋味。”
  “这世上所有的感同身受,都是迂阔的谎言,只有同病相怜才最真实。痛苦不能比较,更不能隔空体验,如人饮水冷暖自知。”
  顾云容说出上项一长串话时,神容始终沉静,但一双澄净眼眸却是熠熠生辉,从旁观之,撼人心魄。
  桓澈不由前移几步,细细端详她的面容,看得入神。
  他从头一次见到顾云容起,就觉得这个姑娘实在难得,不光容貌生得美,而且冷静自持,知道自己什么时候该做什么事。即便偶尔任性,也懂得适可而止,见好就收。
  他有时候觉着,她不像是书香小户里出来的。京城中高门勋贵家都未必能教养出这样的姑娘。
  “……所以,我不好对你下什么考语,也并不能体会你的不易,你求我帮你,是白费气力。”顾云容看着甄氏道。
  甄氏遽然气极,突地捏拳,狠狠砸上牢门。发泄之后,她蓦地抬头看向顾云容:“我有点明白为何小爷会对你情有独钟了。”
  顾云容一顿,问她为何,她笑了一笑,没有答话。
  待顾云容与桓澈离开,甄氏目送两人背影。等二人身影完全消匿在视线中,甄氏无力倚靠在牢门上,身子慢慢滑下。
  她入后宫时日不浅,但实则皇帝从未碰过她。即便如此,她此前也天真地认为皇帝对她多少是有些情意的,毕竟她伴驾多年,从面上看,在后宫里也是圣眷颇盛的。
  但她后来听说皇帝要处死她时,彻底醒了。她不过是容貌跟端慎皇贵妃有几分相似而已,在皇帝眼里,怕连个替身都算不上。所以,何谈情意?
  她也曾对皇太子动过一些不可言说的心思,并在言行中不可避免地表露了些许心迹。皇太子那样的人委实太过耀眼,女人多是慕强的,若是对方势强又容盛,那动心实是不可避免的。
  然而她后面也清醒过来了,小心地藏起了自己的痴心妄想。
  皇太子这人其实无情,入得他眼的人他会珍之重之,在此之外的人,他根本不屑一顾。
  甄氏的目光定在对面阴潮的墙面上,眼神涣散,神思飘忽。
  桓澈回宫之后,未及更衣,就先转去逗儿子。
  昂昂才落地时,小脸皱皱巴巴的,小老头一样,顾云容瞧了都说丑,但桓澈坚持认为自己儿子长得比哪家孩子都好看,一抱住就不肯撒手,还问顾云容觉得儿子五官之中哪一处最像他。
  顾云容一时语塞。
  新落地的婴儿连眉毛都淡得几乎瞧不出,五官更是未长开,何谈容貌哪里似谁。
  桓澈看她不答话,问她可是觉得孩子长得不像他,听得顾云容嘴角直抽。
  孩子要是不像他,可就出大事了。
  于是顾云容只好对付着说觉得孩子五官处处都像他,说得他笑逐颜开。
  继而顾云容发现,随着昂昂五官逐渐长开,果真越来越像他,小脸上各处都渐渐能找出他的影子。
  真被她说着了。
  但她总是难免郁闷,老话总说男孩多生得肖母,怎么昂昂就这样肖父呢。
  昂昂如今已会翻身,只是还坐不稳,桓澈近来得闲都会教儿子稳坐,并开始请教嬷嬷如何教孩子爬。
  他平素洁癖也是极重的,但在儿子面前从来不讲究那么些,顾云容有时候眼睁睁看着儿子把口水蹭到他特特拿熏香熏过的整洁衣袍上,都下意识拎起帕子帮他擦,他自己却不甚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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