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家贵妻——海的挽留
时间:2018-05-09 14:40:35

  桓澈抱着儿子逗了少刻,跟顾云容说起了他后日要在皇庄宴请宗承之事。
  “若不是担心不妥,我真想把昂昂抱去,让他看看我儿子生得多么玉雪可爱。”桓澈说出“昂昂”这个名字时,心有余悸,不由摸了摸儿子的脑袋。
  儿子自己取的乳名就是好,还好没有真起个铁蛋狗剩之流的名字。
  不然他回头在宗承面前拿儿子嘚瑟,可要如何说?
  难道要说这是我儿子铁蛋,铁蛋已经会翻身了,再过阵子就会爬会走了?
  桓澈简直不忍心往下想,情不自禁地抱紧了儿子。
  昂昂确实还太小,他倒是想带出去嘚瑟一下,只是心觉不妥,只能按捺住这个念头。
  顾云容问:“他当真会去?”
  “他已经应下了,去与不去,届时便知。”
  顾云容想了一想,道:“不出意外的话,他应会去赴约。他是我见过的胆子最肥的人了,当初陛下还在筹谋拿他之事时,他就敢跟随倭国使团来国朝这边晃悠。”
  昂昂嘴里含着自己的小爪子听两人说话,听到后来,很有些兴奋,挥着小手引身往外,口中“咿咿呀呀”不断,似乎是知道爹爹要出门去,想跟着一道。
  桓澈在儿子脑袋上敲了下:“乖,后天你在宫里好生待着,爹爹去去就回。”
  到了约见这日,桓澈筹备妥当,又看了眼熟睡的儿子,这便出了宫门。
  桓澈到得皇庄,才坐下不多时,宗承便到了。
  两厢寒暄之后,桓澈便朝拏云挥挥手。
  不一时,孔氏在两个丫鬟的搀扶下,慢慢步入正堂。
  孔氏朝桓澈行礼后,径直转向宗承,冷声道:“你随我来一趟。”
 
 
第一百一十七章 
  宗承瞧见孔氏的一瞬,顿了一下,起身给孔氏问安。
  孔氏冷冷瞪了儿子一眼,挥手示意他随她过去。
  宗承上一次见孔氏还是在几年前,当时他明知桓澈有心抓他,但还是冒险前往。
  也因着桓澈的抓捕,他当时没顾上跟孔氏说几句话,眼下倒是终于得着机会。只是孔氏对他的态度,比之先前在歙县时,更要冷淡。
  孔氏见宗承离座后竟是不向太子告退就径自往外去,低斥他一句,让他跟太子行了礼再退出去。但宗承不以为意,一径转出。
  孔氏尴尬不已,回头跟太子施礼告罪,这才往外行去。
  宗承就候在门外。他见孔氏出来,伸手去搀她,却被她一把甩开。孔氏看也不看他,一路上只顾前行,根本不理会他。他微微一滞,紧走几步上前道:“阿母,您这样,不知道的人会认为我不是您亲生的。”
  孔氏步子一顿,回头睨他:“我倒是想当自己从未生过你这样的孽子!”
  宗承默然不语。
  孔氏走了几步,察觉后头没了儿子的脚步声,回头一看,发现他立在原地不动,就那么垂眸立着。
  孔氏目光倏地一凝。
  她这儿子,显然已经今非昔比。
  当年她就觉得自己这个小儿子桀骜不恭,骨子里有一股难当锐气,别家小子要么踏实读书要么勤恳当差,再不然也是老实种地,他偏不,他一心要做一番大事,一心要脱离乡绅官差的欺压。
  她当时就极是头疼。什么欺压不欺压的,官压民可不就是再寻常不过的事么?两浙沿海官场贪墨已久,徽州紧邻两浙,有样学样。近年那些乡绅老爷们又开始跟海寇们勾结,为着发财,走私资敌成风,甚至引寇来劫,他们这些升斗小民在乡绅老爷们眼里本就如蝼蚁一般低贱。
  他们早就习惯了,大伙儿的日子都是这么着过来的,怎生偏他就这样不安分!她劝过他多少回,民不与官斗,但他只是当耳旁风。
  后头更出息了,居然负气出走,跟海寇搅和到了一起。
  她一度无法接受。她这小儿子淘气归淘气,但她总还是将他当个孩子,万万没想到他会走上这样的邪门歪路。
  她痛心疾首,她日夜堕泪,但她的阿承却是再也没有回头。
  后来的事就更荒谬了。她听说海寇诸部渐趋统一,她听说倭国出了个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倭王,她听说朝廷上下都在缉拿这个名唤宗承的倭王。
  她也想当这人只是跟她儿子同名同姓而已,但官府找上她后,她便再也不能自欺欺人。
  自打众人皆知她儿子便是倭王之后,街坊四邻陆续搬离,她出个门也常遭人指指点点。亲友们唾骂她儿子卖国求荣,说她儿子不是个东西,与凶徒勾结,戮劫故国乡亲。
  她虽也痛恨儿子不知好歹,但心底里实则仍是觉得她的阿承不会是他们口中的模样,她的阿承虽然脾性倔强,但不会做出那等朝故国乡民痛下屠刀之事。
  只是后来他们传了太多关于倭王的事迹,真真假假虚虚实实,她也无法明辨。
  一晃十数年过去,她倦了,明辨不了也不想明辨。她儿子既成海寇头子,究竟做了多少作奸犯科的事,似乎都不重要了。
  眼下的宗承,早已褪去少年的青稚,恍若脱胎换骨。即便只是静默立着,浑身上下也威势怒张,随意抬手流眸,便是冷然迫力袭面直击,连她瞧着都不由心生畏惧。
  宗承即刻便察觉到母亲的目光,终究是快步上来:“走吧,阿母要说甚,儿子都听着。”
  宗承母子两个出去后,桓澈喝了一壶茶也不见二人回返,等得颇有些不耐。
  他今日是告假出来的,但如今仍是归心似箭。他想回去看看儿子,儿子近来十分粘他,没他在旁边看着,总是闹着不肯睡。
  如今天热,也不知乳母们有没有给昂昂及时换尿布,衣裳是否穿得太多,别给孩子捂出痱子才好。
  他脑子里纷纷乱乱想着这些之时,就听拏云在他耳畔道:“殿下,宗承母子两个回来了。”
  桓澈抬头看去,正看到宗承搀着孔氏入内。
  “老身已劝服这孽子,他答应将捐银数提到三千万两,”孔氏言至此不禁一顿,又继续道,“至于先前许诺的匠人与火器,均改为翻倍之数。”
  孔氏一辈子安安分分勤勤恳恳,做梦也想不到一个人手里能捏着这么多钱。
  她听说朝廷一年的所有税收进项加在一起便是三千多万两白银,宗承一人就能拿出这样一笔惊天巨款,这真正是富可敌国了。而且,她根本不知这样一笔银子在宗承的资财中比重几何,他真正的财力可能远胜于此。
  她从前就知她儿子手里攥着金山银山,但万没想到已到这样丰不知数的地步。她实在难以想象,她儿子这些年是做了多少孽,才能挣下这许多昧心钱!
  宗承只要瞥一眼母亲的神色,就知她在想甚。他已不知说了多少回,他之所以会这么有钱,是有诸多因由的。又不是只要为非作歹就能发达,他的钱也是他自己拿头脑赚来的,倭寇先前那样劫掠,哪个比他有钱了?
  宗承见母亲说罢这些便没了后文,上前一步:“阿母怎么只说一半,这只是我答应交出的,我交出人、财、物,朝廷自然也要拿东西与我换。我如今又加这许多,自然也要在先前提出的三条要求里面再加一条——我要陛下颁一块功臣铁券与我,铁券上镌‘免死’。”
  桓澈皱了下眉:“你还真敢说。”
  功臣铁券即民间所谓免死牌,是当年太祖大封功臣时所定,意在防功臣过失。宗承非官吏亦非勋臣,还是个海寇出身,若赐功臣铁券,怎么想怎么荒谬。
  宗承打量了桓澈神色,道:“殿下可回去问问陛下的意思。若是陛下那边不应,那这交涉仍是不成。大不了就不开海禁,我再回倭国去,仍旧赚我的钱。不开海禁,朝廷的损失比我的大得多。开了海禁,大家一起得好处,便是如此简单。殿下尽可将我的话带给陛下。”
  桓澈思量片刻,起身道:“你这番话,我自会带去问过父皇。至于你,好容易与孔老夫人见面,我看还是应当多陪陪老人家,暂且不要走了。”
  宗承即刻便听出太子话外的意思是要将他暂且扣留在此,倒也不甚在意,点头答应。
  待到太子离开,宗承与孔氏一道去用膳。
  夏日暑重,人总是胃口缺缺。但孔氏觉得眼下也好歹算是了结了一桩事,吃了一碗粥并两张荷花饼和荤素菜肴若干。
  宗承只是全程看着母亲用饭,自己并不动筷。
  孔氏抬头,终于开口,问他为何不用饭。
  宗承道:“阿母肯与儿子说话了?”
  适才自打两厢说定,出屋之后,孔氏就没搭理过他。
  孔氏顿了下,道:“你作孽多年,别以为听我一回话便能让我饶了你。”
  “作孽多年,儿子都做什么孽了?”
  孔氏瞪视他一眼,却是一时语塞。她只知道她儿子混账,却不知究竟是怎么个混账法。
  “儿子犹记得母亲当年在龙山渡抽儿子那一顿,鞭鞭见血,真疼啊。母亲抽得那么狠,合着根本不知儿子都做了甚。”
  孔氏心知儿子是在强词夺理,但她向来不善与人理论,不知如何回驳,这便将话头岔开,说起了他的婚事。
  她本以为儿子此番必死无疑,已经做好为儿子收尸的准备,而今眼看着儿子这条命能留下,私心里也是高兴的。
  既能不死,那当然要考量一下亲事。
  宗承却显然不想论起此事,只是拿话敷衍。孔氏急道:“你这孽障是要做和尚不成!”又狐疑看他,“莫非你在外头有私生子?”
  宗承险些一口茶喷出来:“阿母想什么呢,儿子现在好歹也是有身份的人,眼光高得很,寻常女人都入不了眼,怎会如此随便。”
  不知怎的,孔氏忽然想起多年前曾来宗家祖宅拜谒的那个美貌少女。她逼问他跟那个姑娘究竟是什么关系。
  宗承目视虚空,慢慢道:“关系是,落花有意,流水无情。”
  顾云容听桓澈说宗承几乎将筹码翻倍,好奇他是如何做到的。
  桓澈道:“这回不是我出面与他交涉,而是孔氏亲自上阵劝他。至于如何劝,我事先已交代过了。”
  顾云容好奇,问及详情,桓澈蓦地板起脸,将怀里的昂昂交给乳母,不由分说抱起顾云容,阔步而出。
  他不顾顾云容的挣扎,顶着一路宫人内侍惊诧的目光与匆忙的施礼,径直打横搂着顾云容转入相隔最近的一处便殿。
  才踏入内,他就一脚踢上殿门,将顾云容压在龙须席上,大手紧压她纤柔双肩:“你再多问宗承一句,我今日就让你把喉咙喊哑。”
  顾云容毫不畏惧:“我不过好奇你是如何交代孔老夫人的,又没问旁的……”
  她翕动的嘴唇正给了面前男人机会,说着话就被他闯了进来,后头的话悉数被吞入他口中。
  他素来火力旺盛,夏日衣衫又单薄,紧密搂着她时,直令她觉得燥热难当,争奈以她的那点气力要想搡开他无异于蚂蚁撼山。
  她的身躯包裹在他炽烈的气息里,面颈上热息缭绕,整个人几乎融化在他怀里。
  她身上渗出一层细汗,抓住他的手臂,含混控诉他不讲理,但他置若罔闻,只是不住索取。顾云容扭动几下,趁他不备,蓦地脱开虎口,一口咬上他耳垂。
  他平素最喜咬含的就是她的耳垂,她也不知咬耳垂究竟有何乐趣,今日一试,觉着也无甚特别,正要松口,却被他一把按住。
  他发出一声惬意的低叹,手掌扣住她后脑勺:“继续,多吮吮舔舔,含住不要松口。”
  顾云容双颊蓦红,身子一僵。他这话说的,不知道的还不定以为他们在作甚……
  面前男人见她僵住不动,将她抵到床柱上,轻碰她鼻尖:“你再帮我含吮另一侧耳垂,我就告诉你我是如何交代孔氏的,如何?”
  顾云容挣扎须臾,咬牙应下:“好,你不要骗我,不然我就天天在昂昂面前说你坏话!”
  晚夕,宗承坐在庄头手下伴当临时为他收拾出来的卧房里,慢挑灯花。
  他脑中转着白日间情形。
  阿母将他领入一间厢房后,就让丫鬟取来了一个小木箱。
  箱子里装着三两样陈旧的玩具,不过木马、拨浪鼓之流,都是小儿惯耍的玩意儿。
  他记性一向好,须臾之间就记起来,这都是他幼年时的玩具。他自小离经叛道,跟别家孩童都不同,不喜玩耍也不喜跟同龄的孩子打交道。
  他觉得那些孩子都太幼稚,他喜欢与年长于他的人往来。
  大约也因此,不光是那些孩童,就连他爹娘都觉得他性子古怪。所以,他多数时候都是独来独往,朋友极少。
  阿母藉由那些玩具,从他落地一直说到当年离家前后,抚今追昔,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劝说他好生与朝廷那头交涉。
  他在外漂泊多年,一颗心早已冷硬,离家之后的记忆也多掺杂着他的艰辛血泪,内心最为柔软的一段回忆就是儿时与爹娘相伴的时光,那时候他父亲尚在世,每次自外行商回来,总会为他带来各色天南海北的土产,还会给他讲述各地异闻。
  他那时就想,外面的世界何其大,而他头上这一片天不过沧海一粟,有朝一日,他一定要出去看看。
  那些玩具多是他父亲买与他的,他一直小心收着,只是后来离家匆忙,并未将之带走。
  没想到阿母如今全都搜罗来了。
  他自然知道这都是太子的主意,他阿母绝想不出这法子与那套说辞。但他依旧禁不住动容。
  所有牵系至亲至爱之人的儿时回忆都是最能打动人心的,何况是由他母亲亲自引出,只能说太子实在太会揣度人心。太子知道他阿母急于说服他,便走了这么一步棋。
  说白了,不过是想让他多出点血。这实质上也不要紧,他确实做错了事,这些人财物交给朝廷,能造福百姓也是好事,问题在于,他即便加价,朝廷怕也不会放过他。
  韦弦来给宗承送信时,忍了又忍,终究是没忍住,问宗承给朝廷的是不是太多了。
  宗承懒得多言,只淡声让韦弦不要多嘴多舌,看罢信,道:“警醒点,这皇庄处处皆太子耳目。但也不要慌,照着我先前说的那般去做便是。”
  韦弦应诺。
  宗承的目光在跃动的灯火上凝滞少顷。
  他今日答应阿母的这个数才是他原本打算拿出的,先前不过是故意压低,等着他们抬价。所以现在应下,也不觉肉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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