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家贵妻——海的挽留
时间:2018-05-09 14:40:35

  赵班头的目光在封筒上黏了黏,又不知想到什么,迅速拔下,放下脸来:“堂尊有令,今日定要将顾同甫缉拿归案——把人押走!”
  徐氏也知个中利害,丈夫这一走即便不定罪,少说也得去半条命。眼见着丈夫被拖到了门口,她忽然冲过去拉住丈夫,嘶声朝番役苦求:“求各位差老爷容情,宽限半日……”
  赵班头一把将徐氏搡开:“宽限?我知你们盘算的什么。我明与你说,我纵宽限你们半年也不顶用。”他睨了顾家粉墙黛瓦的小院一眼,“莫说你家拿不出许多银钱打点,即便拿出来了,也是白使劲!”
  “就凭你们,”赵班头冷笑,鄙夷一哼,“你们是认得省里的老爷还是认得京里的老爷?你家五服里头,不往高了说,就这钱塘县,可有人能说得上话儿?堂尊凭甚给你们面子?呸,不自量力!”
  班头话未落音,身侧一个番役凑来低声提醒道:“西班老爷,莫与这帮刁民缠磨,咱们还要准备迎驾,切莫误了正事。”
  赵班头一拍脑门,连道几句“正是”,高声呼喝着指使手下牢牢押了顾同甫,扬长而去。
  番役走后,顾云容姐妹两个上前扶了几扶,都没能将徐氏扶起。
  “真是冤孽,”徐氏悲愤呜咽,“你们父亲素日与人为善,怎就招来这等祸患!”
  顾云容鼻腔酸涩,愤懑不已。
  万良不过是想找个替死鬼而已。知县、知府与三司蛇鼠一窝,万良仗着保护伞,根本不怕被揭发。若有京中的门路,倒兴许还有转圜的余地,但顾家没那通天的本事。
  顾淑郁气得发抖,须臾,忽道:“要不,使人捎信给汝南侯沈家试试?女儿听闻,沈家如今得势得很,他家姑娘而今可是太子妃。”
  徐氏经女儿这么一说,声息一缓:“是个法子。”
  顾云容却脱口道:“不成!咱们再想旁的路子。”
  徐氏与顾淑郁齐齐看向她。
  顾云容一顿,严肃道:“咱们家跟沈家有过从那都是祖上的事了,年深日久,许久未曾来往,早淡了,沈家如今花团锦簇,不会为了咱们家去得罪浙闽官场这边的人。”
  顾淑郁方才急昏了头,想想觉着妹妹说得在理,但目下除却沈家这条路子,实在也没有更好的选择,心中到底不甘:“死马当活马医,使人捎信过去探探口风也不值什么。沈家纵不肯出面,给咱们指一条路也是好的。”
  顾淑郁欲命人去准备,却见妹妹仍坚决反对,叹道:“兜兜莫要胡闹,如今爹爹这般,彦哥儿也不在家中,咱们还能想出什么法子?权且一试也无不可。”
  顾云容低头少顷,道:“还是不试的好……阿姐莫急,我有法子。”
  她总觉自己的死跟沈碧梧有关。虽然沈碧梧跟她无甚过节,若真下手杀她,似乎全然是不智之举,但她总还是对沈碧梧存着一种强烈的怀疑。
  况且,她前世入京后,跟沈家打过几次交道,隐约能感受到对方对顾家的轻蔑。那时候的顾家已是亲王岳家,但仍因不是根正苗红的巨室阀阅,被沈家看轻,遑论如今什么都不是的顾家。
  但这些原因她不能讲出来。
  徐氏听见幺女最后那句话,忍不住问道:“兜兜有何办法?”
  顾云容拍拍母亲的手:“母亲随我回屋,听我慢慢讲来。”
  她知父亲此番入狱极是凶险,方才本想先将父亲留下,然后再想法子斡旋,但他们根本拦不住那帮番役,而今只能换条路试试。
  众番役回了县衙后,将顾同甫交于狱卒,稳稳妥妥地关好,才来万良跟前复命。
  万良正自啜茶,听闻事情办妥了,舒了口气,又将茶盏搁下,手指头隔空在众人脑顶戳了一圈:“三日后殿下可就到了,你们都给我紧着皮,切莫冲撞了殿下!若是哪个落了本县的颜面,坏了本县的事……”
  众人惶恐,忙道不敢。
  万良往椅背上一靠,又将迎接当日的仪程交代一番,并嘱咐将衙署再洒扫一遍,这才挥手示意众人退下。临了,又命心腹赵班头留下。
  “你说说,要不要再弄些花样?那几个瘦马能入王爷的眼么?”万良看向赵班头。
  赵班头想了一想,鞠腰道:“依小的看,老爷此番已预备得十分精心。再说,明里暗里也就那些个道道,也是添无可添了。”
  万良叹气抚额:“为迎殿下大驾,本县这半月都未能睡个囫囵觉。那可是皇子贵胄,比勋贵大臣难伺候得多。”
  浙江这边闹出这么大的动静,朝廷定是要派人来的,这是浙江大小官吏早就料到的。早先已经放出风声,皇帝会派遣都察院左副都御史李博远赴浙究察,但令众人始料未及的是,皇帝后来不知为何改了主意,居然临时决定让衡王代李博远来浙,查案兼督战。
  只是为策万全,此事对外是保密的。
  赵班头一面给万良添茶,一面道:“您说陛下为何会临时换了人选?”
  万良叹息摇手:“圣心难测……说不得头先不过是陛下放出来的幌子。”说着话又直起身,“你过会儿把那几个瘦马叫来,我再交代交代。”
  虽然依他打探来的消息来看,衡王性情古怪,于女色上头更是十分寡淡,但他琢磨着只要是个没毛病的男人,没有不爱美色的,况且扬州的瘦马可是闻名天下的,他又费心费力挑了几个仪态上乘的绝色,届时让她们扮成丫鬟去近身伺候,说不得就得了衡王的青眼。
  赵班头听堂尊又提起那几个瘦马,却是有些欲言又止。
  他忽然想起了顾家那两个女儿。顾同甫头先就在县衙里做书办,顾家那一对姐妹的美貌他是有所耳闻的。据说尤其顾家那小女儿,不过十二三的年纪就已出落得芳姿丽质,过两年再长开些,还不知是何等殊色。
  今日一见,果不其然。他甚至觉得堂尊精挑细选的那几个瘦马到了顾家姐妹跟前,根本不值一提。
  只可惜顾同甫如今是“通倭重犯”,顾家女儿的身份不合适,否则倒可试着敬献上去。
  三日后一早,浙江巡抚陈翰率三司并各府州县大小官吏一道去渡口迎候亲王大驾,跻跻跄跄,浩浩荡荡,竟有数百之众。
  因着潮水涨落,船只与岸线相去较远,故而钱塘江畔的船埠往往搭建有马凳跳板,俗谓“挑埠”。此间官渡的挑埠长达百丈,蔚为壮观,是左近最大的渡口。
  江畔一片樱花林里,顾云容躲在树丛之后,探头远远瞧着一众大员井然有序地上了挑埠,阵仗俨然,越发觉着不太对头。
  李博远虽居高位,但拿这个阵势来迎,好像有些过了。观巡抚大人的步态举动,很有些诚惶诚恐的意味,儿子接老子好像也没这样的……可浙江巡抚是封疆大吏,迎接一个钦差好像犯不上这么紧张。
  难道是做贼心虚?
  可惜船埠周遭守卫森严,不然她能离得再近一些,也能把那头光景看得更真切一些。
  顾云容这个念头才转完,忽听鼓乐大作,骋目望去,便见远处江面上大舫蔽空,远远驶来,灏灏宏宏,雄壮磅礴。
  顾云容忙给随行的丫鬟婆子打了个手势,示意她们做好准备。
  然而,待打头的那艘形如广船的双桅千料大船到得近前,顾云容正等着上头的人下来时,众官吏竟齐齐俯首跪拜,朗声高呼“衡王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
  顾云容浑身一震,惊愕瞠目。
  什么衡王殿下?难道她在做梦?
  大舫这边,在众人簇拥下步出船楼的少年刚一露面,众人便是一怔。
  这等形容气度,莫不是九天仙人入了尘寰?
  众官恭恭敬敬地迎着少年上了挑埠。往岸上去时,巡抚大人言行并用,生动地表达了全浙官民对殿下那宛如钱塘江大潮一样汹涌澎湃的欢迎之情,正说到热切处,忽被少年打断。
  “案子见今如何处置的?”
  众人一滞。陈翰迅速反应过来,躬身道:“回殿下,一干欺君主犯都已依圣命暂押,另有通倭胥吏,亦已捉拿监押,”
  万良瞧见上峰递来的眼色,忙忙趋步上前,行礼赔笑:“禀殿下,细作之事业已查明,系本县衙署书办顾同甫暗通倭寇,媚外求荣!此人罔顾国法,寡廉鲜耻,定当严惩!”
 
 
第三章 
  顾云容离得太远,根本听不清那头具体说了什么。
  她只是惊疑不定地盯着那道渐行渐近的颀长身影,一时言语不能。
  这回来浙的不应该是左副都御史李博远么?为何变成了桓澈?
  她发怔的工夫,桓澈已经登岸。丫头秋棠见顾云容只是僵愣着,上前小声道:“姑娘,咱们可还是照着头先说的来?”
  姑娘昨日跟太太和大姑奶奶说,谢家的表姑娘曾私底下提过一嘴,说是听表舅老爷和表公子说,朝廷要派遣大员李博远来浙查案。李博远是明理之人,若在李大人抵浙时寻机前去鸣冤,或可得一线生机。
  只是姑娘说来的人多恐不便行事,好说歹说让太太跟大姑奶奶在家等信儿,姑娘领着她们几个先来探探路。
  顾云容回神,却是有些不知所措。
  情况突变,打乱了她的计划。
  表姐谢怡与她闲话时,确实跟她说过李博远之事,她对母亲和阿姐说的是实话,但她有此一行并非因着这个,而是由于那深刻的前世记忆。
  她父亲其实是被卷入了于思贤一案。
  因沿海接二连三的战事失利,朝廷派遣钱永昌督察军务。在嘉兴、平望等地的抗倭战役中,副总兵于思贤大败倭寇。本是振奋人心的大捷,却因钱永昌嫉贤妒能,被歪曲成造谣欺君。皇帝震怒,命浙江巡抚陈翰将于思贤暂时收押,等候钦差查办。
  于是就有了李博远来浙一事。而万良在那场大战中贪生怕死,险致钱塘县沦陷。万良担责不起,便自导自演一场,假称自己是被细作坑害。结果后来装模作样地查了一通,就查到了她父亲头上。
  李博远是北人,前世来浙后便开始水土不服,折腾了两个月才有所好转。这期间,李博远不能全心查案,万良等人趁机暗中捏造证据意图坐实父亲罪名,并藉由狱卒百般威胁父亲,逼迫父亲认罪,父亲不肯,因此吃了许多苦头。
  后又逢战事吃紧,父亲的案子被搁置,父亲也一直在牢中押着。等此案连着于思贤案一起重审,父亲沉冤得雪,已是一年之后的事了。
  父亲出狱时,已被折磨得不成人形,自此落下病根,后来不论使多少金贵药材,都没能调养过来。
  她不想让父亲再历前世苦难,于是决定在李博远水土不服之前请命鸣冤。李博远跟浙闽官场这拨人不是一路人,甚至有利益冲突,巴不得大干一场。
  她一早便命小厮盯着衙门那边,等万良他们出了城,她便跟了过来。只是没想到看见的不是李大人,而是这个熟悉到不能更熟悉的人。
  不知桓澈来浙缘由为何。若为查案,她倒是可以安心了。桓澈没有理由跟万良他们站在一起,应该会很快查清真相,将父亲释放。
  顾云容长吁口气,顿觉浑身松快,回头低声对众人道:“咱们可以回了。”
  然而她说着说着,即刻又紧张起来,
  桓澈也是北人……不会也水土不服吧?
  船埠这边,在一众大小官吏的礼敬下,桓澈行至车舆旁。
  微微俯身入内之际,他的目光往樱花林那边扫了一眼,又不动声色地收回。
  随侍左右的护卫握雾与拏云瞧见桓澈这细微举动,迅速通了眼色,又若无其事地转过眼。在桓澈入了车舆后,两人的视线在两侧卷起的湘帘上停留须臾,似乎终于确认了什么,才放心地稍稍退开。
  顾云容在一番仔细回忆之后,觉着她当初在钱塘县遇见桓澈时,他似乎没什么水土不服的迹象。
  她思量之间,看着簇拥王驾远去的车队,心头滋味万端。
  她如今这般好像也没什么不好,至少不必再累死累活啃桓澈这块骨头了。她跟他原本就相差悬殊,若非前世因缘际会,根本不会走到一起。
  况且皇家处处尔虞我诈,她的死未尝不是与此有关,远离是非也是好事。
  顾云容深深吸气。
  桓澈这个人往后就跟她没什么干系了。日子久了,兴许她能忘掉他。
  顾云容归家之后,将今日所见大致跟母亲和阿姐说了一说,只是略去了她认得桓澈那一节。
  徐氏神色沉凝,掩好门窗,忧心道:“纵然那位王爷是来查案的,也不可确保就能秉公处置。”
  在徐氏看来,贵为龙子的亲王殿下大老远跑来是不会办什么实事的,而且很可能跟万良他们是一伙的。
  顾淑郁也作此想,沉容附和:“若是那李钦差倒还好办些,咱们可去擂鼓鸣冤。但眼下,咱们一来不知这位王爷来此有何公干,二来兴许咱们还没跑到王爷跟前喊冤,就被万良他们说成是惊扰亲王大驾的刁民,被拿去牢里也是有的。”
  徐氏被长女说得更愁了:“这可怎生是好?兜兜说那王爷极是年轻,这回敢怕是借着公干下江南游玩来了?”
  顾云容直按脑袋。若非她知桓澈的性子,听着这俩人一人一段,她也愁。
  不过桓澈此行目的她确实不知,还要想法子去打探一下。
  然而她很快发现,衙署那边如今守备森严,铁桶一样,连门口的衙役嘴巴都严实得紧,拿银子也撬不开。
  不知是陈翰他们为了护卫亲王大驾,还是桓澈为公务保密下了什么命令。
  就在她安慰自己父亲过几日应当就会无罪释放,见天盯着县衙那边的小厮传了个消息回来——父亲被从县大牢转到了巡抚衙门的大狱里。
  顾云容由此越发确定桓澈此番来是代李博远来查案的。她本以为桓澈这是要将于思贤跟父亲的案子并案调查,但她足足又等了一个月,关于案情进展却迟迟没有动静,
  反倒是桓澈出了两次门,似乎是检阅水师去了。
  顾云容想想父亲还关在大牢里,就禁不住想到父亲前世在牢里遭的罪,在家里急得团团转。
  屋漏偏逢连夜雨,正在此时,谢家的表舅谢高又带着夫人杨氏来解除婚约了。
  顾云容重生之后迎头便碰上了父亲这桩事,这一月多来栖栖遑遑的,几乎将她的这门婚事抛到了脑后。
  谢家与顾家向来交好,早在她总角之年,两家长辈便给她和表兄谢景立了婚约。虽然两家只是互换了信物,但已将对方视为亲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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