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家贵妻——海的挽留
时间:2018-05-09 14:40:35

  桓澈如今显然没工夫跟她解释,他之前便安排好让她出来之后就作速归家。
  顾云容按下心中疑惑,乘着那辆青帷马车一路回城。
  到家之后,她沐浴更衣后又用了饭,才算是除去一身疲惫。
  今日之行是她自己的意思。
  那日收到信之后,她向顾同甫求证罢就将此事告与他知道了。
  顾同甫当下表示要去告诉桓澈。顾云容也是作此想,她不可能当真听宗承的瞒着桓澈。
  桓澈听说她真要去见宗承时,坚决不肯。后来她一再表示她确想弄明白宗承所说的那件事,并且强调她会见机行事。
  她整整磨了半个时辰,桓澈才不情不愿地松口。只是老大不高兴,仿佛她要去跟谁幽会一样。
  今日走这一趟,她也确实不后悔。
  直觉告诉她,宗承所言非虚。
  荣王以探视七弟之名跟皇帝告了一月的假,来到杭州府之后,光明正大地寻了一处宅邸住了下来。
  此番同来的还有荣王妃,荣王妃称身边无人解闷儿,把自己的庶妹万珠也带了过来。
  荣王妃带着万珠前去沈家的别院做客时,本想旁敲侧击看能否套出沈兴的什么事,却没想到曾氏瞧着没精打采的,一问才知,原是沈碧音病了。
  若是寻常的风寒,犯不着担忧,沈碧音约莫是得了什么棘手的病或是出了什么事,但曾氏显然不想提,荣王妃也不好问。沈家如今风头正盛,她说话做事还是要加意小心的。
  荣王妃唏嘘少刻,便转了话头,问曾氏近来可打算出来走走。
  曾氏直是摇头:“迩来老爷忙碌,我手边事也多,不能出门了。”
  荣王妃目光一动,状似无意道:“观音道场之事不是都办妥了?又有何事?”
  曾氏叹道:“我听老爷说寻见了一个道行高深的道官,欲在明年陛下圣寿时举荐给陛下。那道官有大神通,可设坛斋醮治疗陛下的宿疾,但需特定生辰八字跟属相的女子指尖血作为镇物,老爷至今也没寻见合适的人。”
  荣王妃也知道皇帝素有内热的旧疾,但太医调养了多年也无甚效用。若是哪个能治好皇帝的这桩宿疾,那可是大好的前程等着。
  一旁的万珠听见曾氏的话,忍不住搭腔询问具体是何生辰八字跟属相。
  曾氏搭了万珠一眼。她猜到万珠是想在荣王面前露个脸儿,但并不想搭理她,因而只是大致说了说,便将此事略过去了。
  万珠暗里捏了捏帕子。她出身不如嫡姐,在那些小家小户面前还能摆摆谱,但在这些高门世家太太面前却没甚体面。嫡姐生不出孩子,万家人着急,她也卯着劲要入荣王府,这是她改变命运的不二法门。
  她借着嫡姐见过荣王几回,但荣王约莫是见多了美人,对她无甚兴趣。
  万珠借口探望沈碧音,起身离开。
  见到沈碧音后,万珠不好问她得了何病,只是在闲谈中提起了沈兴寻的那个道官。
  沈碧音恹恹地喝了一盏参茶,道:“我看那镇物难找,父亲也是寻了件麻烦事。”
  万珠笑道:“妹妹家中煊赫,即便没能寻见,光那道行高深的道官举荐上去,便已是锦上添花了。”
  沈碧音长出一口气。
  确实,家族才是她最大的倚靠。她纵然做不成王妃,也还是衣食无忧的世家女。顾云容即便破天荒做个次妃,出身是定死的,将来顾家纵然成了皇亲国戚,那也是土财主,跟他们这些勋贵还是不能比的。
  想想这些,她心口淤积多日的磈磊总算消散些许。
  桓澈从城隍庙出来后,就一直沉着脸。
  拏云这回也猜不出殿下这是为哪般,就算是没能将宗承拿下,似乎也不至于如此。
  他想起殿下方才曾跟宗承单独会面,揣度着是否宗承触了殿下什么逆鳞。
  桓澈坐到马车上时,思及适才宗承的言行,还是满心不悦。
  宗承瞧见他嘴角的伤,问是不是顾云容挠的或咬的。
  宗承还语带教训意味地跟他说不要仗势欺人,如果人家姑娘不喜他,不要勉强人家。
  他明白宗承应是留了后招,这是要激怒他。他面上波澜不兴,但实则暗里还是忍不住动气。
  他跟顾云容的事哪里轮得到宗承来置喙!何况顾云容确实是喜欢他的,就是……就是看他不顺眼,原因不明。
  加上思及顾云容刚才还跟宗承说过话,他心里就更不舒坦了。
  他觉得宗承今日亲来之举就很值得怀疑。既然本身是个局,那么明明可以派个手下来糊弄顾云容的,为何非要以身犯险亲自前来。他禁不住怀疑宗承就是为了来看真正的顾云容是何模样的。
  他不能跟宗承这么耗着,宗老太太待在徽州也不稳妥,倒不如送来杭州,以她为饵,再做筹谋。
  顾云容听说桓澈没能将宗承拿住,讶异又遗憾。
  她还惦记着宗承说的三日之期,于是特特去听枫小筑找桓澈,问他可有法子从宗承那里套出故事的后半段。
  桓澈盯着她看了半日,与她说宗承给她送信本身就是个计,并非当真要与她做交易。
  “那他设这个计图什么?逮你?抓我?”
  “他的目的是吊你的胃口,由你处打开缺口。我这里刀枪不入,唯一的软肋就是你。”
  “可我确实很想弄清楚那件事,”顾云容蔫儿哒哒地趴在桌上,“我觉得那件事应该对我很紧要。”
  桓澈一时也觉着难办。年深日久,即便当年那一战果真有猫腻,也不好查。
  可一旦揭开谜底,说不得顾家就会有天翻地覆的变化。
  朝堂跟宫中局势也会风云变色。
  宗承怕也是掐准了这些,才有了那封信。
  桓澈沉吟许久,道:“我会以你之名给他去一封信,余下的事你就不必管了。”
  顾云容一怔:“为何是以我之名?你不是说他不是真的要跟我交易?”
  桓澈轻哼一声:“我自有张主——不过我算是又帮你一回,你是不是应当有所表示?”
  顾云容点头道:“我回头给殿下做些青团,使人送来,我做的青团可是一绝。”
  桓澈起身步至她面前,俯身看她:“不能给些更实在的?譬如……”
  他又把脸往前凑近一分,期待望她。
  顾云容端详他少刻,再度点头:“我知道了,殿下嘴角的伤的确有碍仪容。我回去就去寻些宜敷在嘴角的伤药,差人给殿下送来。”
  桓澈僵了一下。
  他分明是让她亲他!
  顾云容见他一副吃瘪说不出的模样,心下冷笑,连句想她都不说,还想让她主动亲他?做梦也梦不来这么好的事!
  隔日,宗承收到了一封同是信封空无一字的信。
  拆开一看,扫了开头,发现对方自称是顾云容。他一时来了兴致,但往后一看,却见笔调忽转。
  宗承盯着信上“妾身爱慕衡王殿下甚深,一自初遇,睹之不忘,每每见之,皆欣欣焉。妾身此生,非殿下不嫁”这么两行字来回看了两遍,一时没能忍住,低笑出声。
  但在瞧见后面字句时,他面上笑意又逐渐敛去。
  宗石见平素久惯冷面的叔父看个信竟能笑出来,极是好奇,上前来却又见叔父面色变幻不定,小心翼翼问道:“可是出了何事?”
 
 
第二十九章 
  宗承没有理会侄儿,只是将信折了几折,扔进火盆里烧了。
  宗石越发不明所以:“是衡王的信?”
  宗承冷笑。
  确实是衡王的信,这封信根本不是出自顾云容之手,他看到那两行字时就明了了这一点,因此他笑了出来。
  顾云容不可能特特在他面前强调那个,这封信应当是衡王寻人代笔写就的。
  不过恰因如此,后头的那些话才越发可信。
  衡王借顾云容之名与他说,十日之后,宗家老太太会被送到长安镇的龙山渡,届时给他两日的时间考虑,若他不肯投诚,那老太太便要以死谢罪。
  他其实并不相信衡王会伤他母亲性命。一旦撕票,朝廷那头就彻底失去了筹码,更是无法奈何他。
  但他也不敢拿他母亲去赌。
  宗承面色益发阴寒。
  他之前给顾云容去信时,实则就已经料定顾云容会去告诉衡王。顾云容一个姑娘家收到那样的信必定惶惑,告知衡王后,衡王会在城隍庙四周设伏。
  他那日到达城隍庙时就知道周围有埋伏,但还是泰然自若地走了进去。顾云容跑走后,他要求跟衡王单独会面。衡王要的不是他的性命而是他的归顺,所以必定应下。
  然后他就开始不断刺激他,从皇帝坑他让他来擒拿什么倭王,到他的兄弟欲借擒拿倭王之事害他,最后再到他嘴角那可疑的伤。
  然后他发现,最后一条最有用。衡王年纪轻轻定力就远胜常人,虽然面上丝毫不露,但他还是从他微微低垂眼帘的举动看出他在极力压抑怒火。
  他刺激衡王的缘由也十分简单,他要干扰他的判断。
  衡王这个人过于冷静,八风不动,与这样的人交涉,很难居于上风。唯有激怒他,搅乱他的思绪,才能有机可趁。
  可惜最终还是没能迫他失态,他只能借着□□跟地道土遁了。
  但他见到了顾云容并且吊起了她的胃口,已算是不虚此行。
  十日后,杭州府北边的长安镇龙山渡热闹非常。
  坊间都在流传倭王的母亲赴杭之事。倭王之名虽声震天下,但其实很少有人真正见过倭王本人。百姓依据口耳相传的倭王事迹,纷纷猜测倭王生得面目凶恶,那倭王的母亲想来形同夜叉一般。
  众人一早便等候在此,龙山渡周遭人潮涌动。
  然而当众人瞧见由浙江新任巡抚胡经纶亲自监押的倭王母亲时,却是一片哗然。
  宗家老夫人梳个简单的圆髻,外披赭石色云蝠纹褙子,下头是秋香色净面马面裙,眉目慈和,仪容端朴,仿佛邻家阿母。
  顾云容跟顾嘉彦立在不远处一家酒楼的雅间窗边,看到对面的宗老太太慢慢躬身,言辞恳切地代儿子跟四周的乡亲谢罪,皆不由唏嘘。
  说是老太太,实际上瞧着也就五十出头的年纪,但神色极是沧桑,想来宗承旅居日本期间,宗老夫人没少受煎熬。
  “小妹让我带你来,就是为了看这倭王的母亲?”
  “不止,”顾云容垂下眼眸,“哥哥将来有何打算?”
  顾嘉彦笑道:“自然是好生念书,等三年半之后,赴京考春闱。万一中了进士,那可是光宗耀祖的事。届时咱们家就算是真正发达了,再无人敢欺辱轻视。若我能顺利任职,哪怕捞个七品知县,我就攒攒银子,把咱们家的祖宅翻修一下。咱们那院子有几处墙皮都掉了,屋檐也是修修补补凑合着用的,紧该翻新了。”
  顾云容深深吸气。
  顾嘉彦还不知宗承与她说的那前半段。顾嘉彦是个踏实有骨气的,不然早去桓澈那里蹭好处去了。
  顾家上下敦睦,过着最寻常的日子,存着最简朴的愿望,知足常乐。
  前世若是没有那些凄风苦雨,顾嘉彦大约会中举,顾家的境况也会跟着慢慢转好。
  但风霜雨雪是偶然也是必然,顾家这种无根无蒂的软柿子,不是被这个捏就是被那个捏,即便没有万良和寇虎,也会有其他人。
  万良令顾家彻底败落,寇虎则要将她推向深渊。
  如果上辈子不是遇见桓澈,她怕是真要先毁容再自尽以避免寇虎的蹂躏折辱。
  而这一切,或许根本就不应该发生!
  如果她有沈碧梧那样的出身,万良寇虎又算得了什么!她也没有忘记,上辈子即便她已成为王妃,仍因出身被几个妯娌跟冯皇后瞧不起,冯皇后因此几番在妃嫔妯娌面前暗讽她!
  沈、顾两家自顾鸿振与沈丰那一辈开始走向截然相反的两极,且分化越发巨大。然而她如今才发现,这两条路很可能是扭曲的,是大错特错的!
  顾嘉彦转头瞧见小妹红了眼圈,讶异道:“怎生还看哭了?小妹同情宗母?”
  顾云容淡笑道:“算是吧。”
  约莫半炷香的工夫,外间人群忽然骚动起来。转眼之间,不知是谁先喊了一句“倭贼来了!”瞬时引发恐慌,方才还挤得水泄不通的人潮立时作鸟兽散。
  顾云容往窗外一看,但见远处江面上,战船蔽空,体样异凡,帆桅若潮,炮声震天。
  等船队近了,顾云容都禁不住讶然。
  对方战船有大有小,最大的战船目测长近十丈,阔近三丈,最小的也有三丈长,每一艘战船都载有佛郎机炮,船上海寇更是不可胜数。
  实质上所谓倭寇,是一伙杂牌军,里面有日本武士、浪人,还有相当部分的国朝亡命徒。
  顾云容有时想想觉得也是不可思议。她听桓澈说,之所以费心费力要招降宗承,是因为海上倭寇头目众多,却互不统属,唯有宗承可号令各部,甚至连走私商贩们都奉宗承为主。宗承若倒戈,除倭易如反掌。
  宗承还收揽了大批军事技能娴熟的军官、匠人,如果将这些人收为己用,那么佛郎机人先进的造船和武器铸造技术便可以最大限度地传进来,国朝海防将坚不可摧。
  可倭王哪是那么好驯服的。
  顾云容知道有宗母在,宗承是不会朝岸上开火的,所以没有急着撤。
  她现在比较关心宗承的死活去留,后半段故事宗承还没告诉她,证物她也还没拿到。
  外头的胡经纶正试着跟宗承交涉时,桓澈进来,让顾云容作速离开。
  顾云容摇头:“殿下说了,反正打不起来。我想等着结果。”
  桓澈待要再劝,忽而沉了脸:“你哭过了?为何哭?”
  顾云容只能道:“同情宗家老夫人而已。”随即又道,“若拿住宗承,一定要留活口。”
  桓澈面色有些不好看,再度让她离开此处,可顾云容仍是不肯。
  他盯着她看了须臾,倏忽拂袖而去。
  顾嘉彦望了一眼他的背影,回头道:“殿下可是动了气?”
  顾云容坐到桌旁慢悠悠吃糕,不以为意:“兴许是。”
  她如今发现一件事,桓澈的性子是需要磨一磨的,不然即便她再嫁给他,他还是得端着,她又要郁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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