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家贵妻——海的挽留
时间:2018-05-09 14:40:35

  消息从腊初传到腊末,桓澈却迟迟未动身。
  除夕这日,他独自在窗前坐了一个下午。
  江南少雪,这个时节的北京城应当已是银装世界,玉碾乾坤了。
  不过他发觉杭州的冬天竟是寒冷非常,湿冷透骨,与北地的寒冬相比怕是不遑多让。
  但无论什么都赶不上他心里的冷寂。
  顾云容就好似一块难啃的骨头,他分明已经叼在了口中,却吃不了。
  她不随他入京又如何,她不来找他又如何,那他也不去想她便是了。
  原本也没对婚事抱什么期待,他娶谁不是娶,难道还非她不可了!
  拏云进来时,瞧见的就是殿下沉冷得可怖的脸。
  他跟殿下禀完事,却见殿下一丝反应也无,琢磨着殿下适才会不会一个字都没听进去,就见殿下猛然转头。
  “顾云容一直没有来过是么?”
  拏云硬着头皮道:“是……”
  桓澈拍桌:“不来正好!将来有她后悔的。再去检查一下车驾行装,孤后日就启程。”
  拏云默默地看了殿下一眼,躬身应是。
  大年初二,衡王殿下起驾回京,官民俱来相送,杭州府城内万人空巷。
  王驾自听枫小筑起,在层层重兵护送下,一路迤逦至北面的武林门。道旁人山人海,民庶扶老携幼,含泪送别。
  出武林门不多远,车驾忽停。
  桓澈靠在柔软的云锦靠背上,目光放空片刻,唤来握雾,淡声询问顾家人可来了。
  万一后悔追来了呢?
  握雾支支吾吾道:“殿……殿下,顾同甫父子倒是前日来过,送礼称谢后就走了,但您不让提顾家之事,属下便憋着没说。今日是不可能来了,因为……顾同甫父子两个陪着顾姑娘回……回徽州了。”
  今年正旦江南无雪,但水路部分航道结了冰,因此顾云容一行人选择走陆路。
  靠在车厢里即将入眠的顾云容忽然打了个喷嚏。她揉揉鼻子,打个哈欠,换个姿势继续睡。
  继续留在钱塘县已经无甚意义,回徽州或许反而能得知更多有用的线索,因为宗承的祖籍就在徽州。
  顾同甫与顾嘉彦也就交着年节这几日有工夫,所以她年初二就动身了。
  紧赶慢赶,终于在上元当日到了外祖家。
  入内团团拜见一番,徐氏便一把将她拽进了厢房。
  “这许久不归,我还道出了何事,你看误了多少事,”徐氏关了门,压低声音,“还记得头先我让你相看的那个子弟么?人家听说你临时有事离了徽州,一直等着你,可巧今儿也要来贺节,你过会儿躲起来相看相看。”
  “啊?”顾云容尚未从长途跋涉的疲困中缓过来,闻言有点懵。
  “啊什么啊!那后生我瞧过了,十二分人才,也是这一届中第的举子。我这阵子特特打听了,他爹娘都是好相与的和善性子,比那谢家夫妇强上百倍。他祖父跟你外公还是知交,算是知根知底的。你可仔细看着点,我看这个很是不错。”
  徐氏说着话就将顾淑郁叫来,让她招呼着给顾云容沐浴更衣拾掇拾掇。
  同样有点懵的还有淮王桓朗。
  他那个离京近一年的弟弟一回来就跑到他这里来,摆着一张死人脸,问什么都不讲,还连说他府里养的那群歌姬长得太丑。
  这简直不能忍。
  他把献舞的歌姬都遣退了,转回头诘问弟弟发的什么疯。
  但他仍是不肯作声。
  桓朗见他腰间茄袋沉甸甸的,里面好似装了个小匣子,好奇之下伸手捏了捏:“你这是……”
  “别碰我的叶子!”桓澈往旁侧一避,一把拍开桓朗的手。
  “你是树啊,还‘别碰我的叶子’,”桓朗浮夸地学着弟弟的语气重复一回,轻嗤道,“去一趟江南,变得娘里娘气的。”
  桓朗说话间脑中灵光一现,嬉皮笑脸道:“这里面不会装着哪个美人送你的定情信物吧?”
  他原本也只是信口胡诌,但等了半日不见弟弟激言否认,知是默认了,一时惊得目瞪口呆。
  他惊呼一声,一步上前坐到弟弟身边搭住他的肩:“你不当和尚了?打算娶媳妇了?那……那你看上的那姑娘呢?”
  桓澈默然少刻,道:“她不肯跟我来,我们争执一回,然后风流云散。”
  桓朗听得莫名其妙,让他将前因后果细细讲了一讲,而后恨铁不成钢道:“就你这张破嘴,我要是个女人我也不嫁你!”
  “我看不上你。”
  桓朗一拍他:“你别跟我贫,你就说你还想不想挽回?”
  桓澈垂眸:“我跟她说这回她不来找我,我便也不去找她。况且,我就不信我离了她就娶不了妻。”
  桓朗看着弟弟有意无意摩挲茄袋的手,嘴角微扯。
  嘴上说着绝情的话,举动却是瞒不过心。
  “那你来六哥这里,是打算让六哥给你介绍个媳妇?我看你也不必费这个劲,”桓朗故意道,“你这回差事虽然办砸了,但父皇还不至于克扣媳妇,回头腾出手,应当就会为你我选妃。”
  说起这一茬,桓朗便很是惊奇。
  倭王宗承竟然半道被人劫走了,近来京师上下都在议论这件事。
  七弟此番本应是大功一件,谁知功败垂成。
  但桓朗见弟弟心绪不佳,便没有细问。
  “我此番来,是想借六哥的诗词集一看,顺道,”他顿了顿,“顺道向六哥请教风月之事。”
  桓朗禁不住笑出声来:“你不是说我搜罗的那些全是淫词艳曲么?你要学淫词艳曲还是怎的?再有,你不是说不回去找她了?”
  桓澈冷哼:“我可以用在别人身上。”
  “好好好,我等着你出师。不过这之前,你还是先去见父皇一面的好,”桓朗敛容,“仔细有人告你的黑状。”
  宗承被劫之事,顾云容听说之后十分崩溃,不过她知道消息已是两月之后了。
  宗承这一走,她查起来就费劲多了。
  她回徽州之后,主要在做两件事,一是拐弯抹角打探宗家的事,万一宗家祖上跟沈丰他们也都是认识的呢?
  第二件便是应对她相看的那个子弟,梁峻。
  她起先还躲着梁峻,想着桓澈说不得真会找回来。但距离桓澈离浙半年后,她逐渐觉得他应当是不会回来了,这便开始认真考虑自己的婚事。
  她今年已经十四了,亲事至多拖到后年。她在婚事上是十分谨慎的,而后来据她观察,她觉得徐山给她找的那个子弟瞧着倒确实不错。
  梁峻是个脾性谦和的士子,跟顾嘉彦一样,中了举但认为自己火候不到,打算再念几年书再去考春闱,如今在当地书院进学。
  梁峻似对她颇为满意,时常领着自家妹子梁娴来徐家这边拜访。
  但顾云容觉得,梁峻对她的满意可能只是源于她的容貌跟家境。
  前几日,宗承的母亲被送回了徽州。顾云容闻讯不免振奋,兴许她能从宗母身上获取些许有价值的线索。
  只是宗家在徽州几乎是个禁地一样的存在,她如何去还是个问题。
  正在她犯难之际,徐氏忽来与她说,梁家太太过来提定亲之事了。
  “我头先也跟你父亲提过,你父亲说全凭你意。我也不是个专断的,故而来问问你,”徐氏拉住她的手,“梁家夫人在外头等着咱们回话呢,你看你是怎么个意思?”
 
 
第三十一章 
  顾云容心里烦乱,本想着应下得了,但转念一想,还是应该谨慎些,便道:“让我再考虑一下。”
  徐氏虽觉早定下早安心,但看女儿面有犹疑,思及毕竟是终身大事,也便未逼迫她当场决定,只点头道好,回身出去了。
  顾云容叹息扶额。
  她有时想想也觉头疼,可婚事总是躲不掉的,总要做出选择。
  她目前的主要精力都在追查宗家根底上头。她不敢跟徐氏透什么风,只找来顾淑郁,委婉询问她在徽州这段时日可听闻过什么关于宗家的事。
  顾淑郁闻言一戳她脑门儿:“你问这个作甚?我镇日在家中待着,哪里去听说倭王家的事。不过这宗家,在徽州可是人人谈之色变,你莫在旁人面前乱挑话头。”
  顾云容心中悻悻,嘴上应了,但并不肯罢休。
  恰巧翌日梁娴来寻她,闲谈之间说起之前宗母被押离宗家时,她兄长曾跟几个友人结伴去宗家门前围观。
  顾云容留了心,转弯抹角询问宗家具体住址。
  梁娴端视她几眼,忽而低声道:“姐姐是不是想去宗家一看?其实我也想去瞧瞧。他们越是把宗家说得魔窟一样,我就越想去看看。我先前也跟哥哥说过,可他不允……要不,我跟哥哥说,姐姐也想去看?哥哥知是姐姐的意思,必会应下。”
  梁娴比顾云容小两三岁,还是孩子心性,提起宗家,眼中全是好奇探究。
  顾云容想了一想,觉得可以一试。
  梁家太太何氏归家后,梁峻一问,知顾家那头道要再缓一缓,心中正是焦灼,听妹妹说顾云容想去宗家一探,虽觉不太妥当,但争奈急于讨好顾云容,踟蹰之后,当真应了。
  梁峻不会骑马,也不好使自家马车,不然不好交代,这便雇了两辆马车,顾云容跟梁娴同乘一辆,他自己坐一辆。
  宗家位于徽州府歙县,徐山选的地方正在本县,所以相去不算远。
  顾云容掀帘子往外看时,发现明明还在城内,但外头人烟渐少,连商贩都越发稀落。
  徽州也是富贵繁华之地,跟杭州府一样,即便是到了城外,也是十里人烟绵延不绝,热闹非凡。歙县是徽州府治所,锦绣繁盛自是不必说,出现这么一段人烟寥落的地方,着实突兀。
  不知转过几道街,马车终于在一处巷子口停下。
  在秋棠的搀扶下,顾云容跟梁娴下了马车。顾云容原以为虽然宗母被放了回来,但官府那头怕是会派人看守,谁知四望一番,却见周遭空无一人。
  梁峻以为顾云容只是来瞧个新鲜,谁知他给她指了哪个是宗家的门后,她竟是径上前去,叩动了门环。
  梁峻吓了一跳,忙奔上前低声道:“不可,云容此番也算是看罢了,咱们作速回去。”
  顾云容手上叩门的举动不停:“我想进去看看,你且在外头稍等。”
  梁峻不敢强拉她,一时不知所措,但又想着宗家基本相当于一座死宅,横竖也不会有人来开门。
  然而他才转完这个念头,就听里头脚步声起,跟着一阵门栓抽动声后,大门竟缓缓开启。
  一个身着毛青布对襟衫的白鬓老妪打量他们一回,目露诧异,问他们何事。
  顾云容行礼寒暄后,微微笑道:“阿嬷,我欲拜见孔夫人,不知她老人家可在?”
  一旁的梁峻禁不住看向顾云容。
  顾云容在徽州这大半年里也学了不少徽州话,但她惯说吴语,兼且嗓音天生娇软,说起话来轻柔甜糯,听得人心都要化了。
  何况她又生得这般容貌,哪个见了不欢喜。
  他那日去徐家之前就听说他要相看的那个徐家表姑娘生得天仙一样,当时就满心期待。奈何第二日跑到徐家,却听说人家临时有事回了杭州。
  母亲唏嘘一回,但也没太当回事,横竖他已中举,做官几可说是十拿九稳的事,亲事上头根本不愁。母亲后来又为他挑拣了几户人家,但他都推了。
  他还是惦记着那个传闻中貌比姮娥的顾家姑娘。
  他曾远远看过顾云容的阿姐顾淑郁,由此对据说比顾淑郁更美的顾云容越发期待。
  一直等到年关也没等到顾云容回返,他还以为这事当真要泡汤了,谁料他的小厮打探到消息说顾云容应已在来徽州的路上了,于是他趁着上元,忙忙打选衣冠赶去徐家贺节。
  竟可巧遇上了归来的顾云容。一打照面,他就怔住了。
  眉似新月,面如桃花,纤腰袅袅,燕懒莺慵。
  玉貌娇娆花解语,芳容窈窕玉生香。
  她应是尚未从旅途劳顿中缓过来,神态娇慵,淡妆丽雅,还偷偷掩口打哈欠。约莫是徐氏听闻他过来,临时给她拾掇了一番。但他觉着她即便是布衣荆钗,也美得摄人心魄。
  他当时就万分庆幸自己等了她。这三四个月的等待,实在太值。
  梁峻遐思之际,顾云容已经领着秋棠跟梁娴进去了。他回过神来,赶忙跟上。
  宗家这处宅邸大约还是最初的祖宅,瞧着是个积年的住处。内里黛瓦粉墙,青砖墁地,槐桂森森,三进的院子,第二进廊边还摆着两盆葱茏的棕竹。
  四外阒然,只闻鸟雀啁啾。
  适才那老妪自称姓田,顾云容便称她田嬷嬷。田嬷嬷请示过宗太夫人的意思,才将他们领了进来。
  顾云容自称那日她也在龙山渡,看到了老夫人鞭抽宗承那一幕,有些问题想单独询问老夫人,请老夫人行个方便。
  孔氏端详她一番,挥手命田嬷嬷先退下。
  梁峻总觉得顾云容是在胡闹,宗家这种地方也是能进的?但如今进也进来了,看她如此执着,他也不好扫了她的兴,只好低声交代她快着些,莫让旁人瞧见,便领着妹妹去外头跟秋棠一道等着了。
  孔氏看了梁峻的背影一眼,转回头给顾云容看了座,径开口道:“你认得宗承?”
  顾云容一愣,孔夫人怕是恼儿子恼得狠了,言语提及竟是连名带姓。
  她摇头道:“不算认得,只是见过面而已。”
  “你是来问沈丰那件事的吧?”
  顾云容讶然抬头,万万没想到孔夫人一句话戳到了点子上。
  “宗承那孽障跟我说了。”孔氏正缝补一件汗衫,说话时平平静静,手里的针线也不丢。
  她勾好针脚,将缝好的汗衫搁到一旁,又开始纳鞋底。
  这间隙,她睃了顾云容一眼,回想起那孽子与她说的话。
  鞭抽之后,她又被监押去劝降宗承。
  母子两个十数年未见,一朝重逢竟是在牢房。
  那孽子因多年未能尽孝再三忏悔,并对于当初没能将她一并带走懊恼不已。
站内搜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