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家贵妻——海的挽留
时间:2018-05-09 14:40:35

  “配不得。”
  贞元帝一愣,桓澈也偏头看了眼宗承。
  在场内侍宫人暗暗互觑,俱是心下震动,以为自己听岔了。
  贞元帝皱眉,久闻倭王为人狂傲,不想竟已至此地步。
  桓澈眉尖微动:“阁下可是自谦,声称自己配不上舍妹?”
  宗承笑道:“非也,我说的就是令妹配不上我。”
  皇帝的意不能拂,但那是于旁人而言。
  孙吉觉着圣上的威严遭到了藐视,出声呵斥:“放肆!陛下面前岂容你狂言!”
  贞元帝却是摆手示意孙吉噤声,转而询问宗承:“可有何说辞?”
  “想来陛下亦知,我旅居海外多年,手中资财颇丰,游遍各国,经的见的亦不知凡几,寻常女子我是绝瞧不上眼的。区区一个世家小姐,京师遍地都是,如何配得上我?”
  须臾,贞元帝竟是一笑。
  同为男人,他能明了宗承的心思。
  似宗承这样富可敌国又在外见多了世面的,不知阅过多少美人,一般的女子的确入不了眼。若他是宗承,莫说一个世家小姐,给他一沓公主他也不稀罕。
  但明了归明了,这事情还是得办的。
  贞元帝遂问宗承,怎样的女子才堪配他。
  宗承敛眸,眼前浮现出一张明丽绝伦的玉雪芙蓉面。
  他见过多少美人,他自己也说不上来。那些脂粉基本都已面目模糊,庞杂记忆里,唯有这副容颜始终清晰。
  那日荒败城隍庙里的惊鸿一瞥,令他铭心镌骨。
  她不知他身份坐在对面与他攀谈时的神容万变,她到牢里来寻他却没能问到关窍时的失望沮丧,她单独直面他时明明怕得紧却强自掩饰的娇憨意态。
  这些他都记得。
  但他眼下不能在皇帝跟前说出她的名字,他敢肯定,衡王正等着他入瓮。
  宗承垂首道:“不便相告,陛下恕罪。”
  贞元帝眉头攒得更紧了些,俄而,道:“既是不便相告,那便依朕所言。只你身份尴尬,外头的人对你下何考语,你心里也有数。朕有心与你个差事,昭告天下,让世人皆知你这些年客居倭国不过皆为师夷。只你总要对故国表忠,否则朕也爱莫能助。”
  宗承心中冷笑,果真是打着让他捐官的主意。
  他们想以女人与官位拴住他,他还不稀罕。
  宗承面上神容不改,只道皇帝的好意心领了,但旁的却是敬谢不敏。
  贞元帝声音骤冷:“由不得你!”
  宗承自若依旧:“陛下笃信道法,所定年号亦与道融。所谓‘天有四德,亨利贞元’。物生为元,长为亨,成而未全为利,成熟为贞,周而复始,循序渐进,揠苗助长总是不可取的。陛下圣心灵通,自有判断。”
  贞元帝锋锐目光在宗承身上扫略,少刻,命众人暂退。
  桓澈听得明白,宗承那番话是提醒他父皇不要意图以一桩婚事、个把官位套取他手里的东西,还是应当按照先前所定那样一步步来,否则欲速则不达。
  只是宗承先前与他父皇说了什么,他不得而知,但可以猜。
  他父皇偶尔提起宗承之事也会烦郁,直想以宗母来交换宗承手中的资财与火器,但被他阻了。宗母这个筹码不能一直用,而且不是长久之计。
  他与父皇说的长久之计是,在宗承身边安排自己的人。但他实质上也不过提一提,他知此事极难。
  所以今日没成,他也不觉意外。
  出了宫门,宗承忽转头对桓澈道:“若再有下回,我便径直管陛下要了她,不管你打的什么算盘。”
  桓澈道:“你没有机会了,我们很快便要成婚了。不过我还是得提醒你一件事,你根本无法给她安定的生活,若为她计,便休作妄念。”
  宗承笑道:“关于此,你不必操心。不过,你确定你便能给予她安定?”
  权斗倾轧原本便是一条血路。
  桓澈眉目幽若古井:“不劳你操心。”
  顾云容知道陶馥那件事时,已是三日之后了。桓澈晚间来时也未提及,仿佛与他一毫干系也无。
  听说皇帝后头恼了,给太子另指了一个出身寻常的世家女。
  太子约莫是欲借此事激怒桓澈,逼桓澈出手,否则桓澈回头就藩,他更难对付。
  顾同甫已将大房与二房之事拟言上奏,但皇帝只道清官难断家务事,让他自行解决便是。
  然而每回顾同甫撵二房走,方氏总是拉着一众儿女哭天抹泪,说顾同甫仗势欺人,她家两个哥儿眼看着明年就要赴考院试,如今却要驱撵他们,让他们露宿街头。
  顾同甫催逼得狠了,顾同远与方氏便说待两个儿子明年考罢院试再说,言语之间又隐隐透出一层意思,倘顾同甫在这之前将他们强行撵出,他们便去顺天府尹那里状告他们。
  顾同甫顾忌着言官那头,不想生事,近来朝中事正多,皇帝心绪不佳,顾家根基未稳,这等腌臜事若是一再捅到皇帝跟前,极易讨嫌。
  于是便将此事暂时搁置下来。
  只搁置归搁置,二房那头的一应开销,大房都是不管的,两个房头虽同住一府,但倒与分爨无异。
  顾云容近来都被徐氏拘着学针黹。徐氏总念叨她女红荒疏,回头嫁人怕是要受难为,婚前练好这一手本事总是好的。
  顾云容白日被按着脑袋学女红,晚来变着法子给桓澈施治,没个出门的工夫,近来整个人都有些委顿。
  适逢冬至后太子大婚,桓澈问她可要出门观礼。
  皇室婚礼历来隆盛,皇太子婚礼规制仅次天子大婚,其盛不想自知。
  顾云容还未见过太子婚礼盛景,略略忖量后便答应下来。
  皇帝似是想在年前将一应杂事都办了,从婚期来看,此番婚礼筹备应是赶之又赶。
  腊月初六这日,是定好的亲迎日。
  顾妍玉知有热闹可看,一大早便跑来寻顾云容。
  顾妍玉如今态度大变,对顾云容极尽殷勤之能事。去到外头也是以勋贵家的姑娘自居,前阵子还硬生生跟郭瑞和离了,打算再寻一门好亲事。
  国朝流演至今,民风已越见开通,朝廷每岁虽仍循例旌表一批节妇烈妇,但和离改嫁、居孀再醮已颇为普遍。
  只是,顾妍玉而今自诩身价高涨,择婿上头要求颇高。
  譬如,她觉得谢景那样的配她才算够格。
  顾云容甫一出暖阁,便瞧见立在廊上候着她的顾妍玉。
  顾妍玉近来往她这里跑得勤,总跟她打听谢景的事。每回谢家人来顾家拜谒,顾妍玉跟方氏都想方设法出来露面。
  顾妍玉从前就对谢景有意,现下如愿和离,谢景又已无婚约在身,想是因此便打起了主意。
  顾妍玉见顾云容出来,上前亲亲热热连唤几声妹妹,嘘寒问暖。
  顾云容不作理会,一径出门去。
  然而到得外头,她惊见谢景竟立在雪中,正与顾嘉彦叙话。
  听到动静,谢景回首看来,朝顾嘉彦略一点头,便大步上来,跟她叙礼。
  顾云容以为他是凑巧前来造访,谁知谢景寒暄罢,微擎手示意她先上车,居然是要跟她一道的架势。
  谢景看顾云容怔住,诧异道:“表妹昨日不是使人问我今日可要出门观礼?”
  顾云容即刻反应过来,这大抵是顾妍玉搞的鬼。
  她回头眄视一眼顾妍玉。
  顾妍玉忙上前拉住顾云容圆场,但顾云容并不肯为她圆,抽了手上了马车。
  顾妍玉尴尬一回,随即悬着心看向谢景,唯恐谢景知晓真相恼怒离去。
  但谢景只是略顿了顿,回身仍与顾嘉彦笑谈,并吩咐自家车夫套好马匹,待会儿跟着顾家的马车一道前行。
  顾嘉彦不明就里,他适才与谢景相约观礼之后去附近的漱玉馆研讨制艺,也便未多在意,亦入了马车。
  顾云容窝在马车里,心里念叨着桓澈一会儿瞧见谢景不要误会才好,不然又要审她半晌。但转念又想,桓澈现今好像已不是从前的他了,亦或,他从前就是这样,只是她不知而已。
  顾云容以手撑额。
  她头先那念头其实也只是一时遐思,毕竟她以前从未瞧出过这种端倪,但后来竟越想越觉有几分道理。
  如果他有那嗜好,既可解释他前世总不肯娶妻、又可解释后来虽不喜她但又独守她一人。
  至于频繁宿在她那里,大约是因着迫切求子。
  但这辈子他对她的这份心似乎也不像是假的……莫非男女通吃?
  顾云容叹气,她还是应当再问他一问。
  桓澈早先看了舆图,在迎亲队伍必经的国子监街上等候她。
  顾云容原还想着他在京师遍地熟人,出来晃悠岂不招摇,但等她与他碰了面,看到他那副扮相,就没了这层顾虑。
  她的目光在他唇边那一撮小胡子上停留片刻,又去看他那不知找谁画的眉毛。
  忍了忍,终是问道:“你打宗承那里学的易容?好似也不像……”
  “我为何非要从他那里学,我自己随便遮掩伪饰一下便是。”
  顾云容觉得他语气颇冲,又见他仿似目露不满,禁不住想,两人这是吵架了?
  桓澈望见谢景打后面马车里出来,刚想张口,顾云容便抢先道:“表兄是跟我哥哥一道来的。”
  桓澈见顾嘉彦果从随后的一辆马车里出来,这才休了问话之意,上前与顾嘉彦叙礼后,提出与顾云容一道去对面的漱玉馆楼上观礼,他已提前订好了雅间。
  略想了想,他又邀请顾嘉彦一道去。
  顾嘉彦闻言一怔,随即笑道:“倒是巧了,我与表弟也要往那边去。”
  他看向谢景。
  谢景上下端量桓澈一番,又见他总强势地将顾云容护在身后,唯恐旁人瞧见她似的,也便知晓了他是谁。
  谢景跟桓澈叙了礼,未曾多言,转去寻顾嘉彦。
  桓澈看他神色有异,总觉他仿似揣着什么打算,果然在踏入漱玉馆雅间时,发现谢景拉着顾嘉彦,也要往里挤。
  顾嘉彦约略能猜到两人之间的龃龉,被谢景拽着,进退维谷。
  顾妍玉又跟在后面劝解谢景,一时门口拥堵成一团。
  顾云容方欲上前调停,忽听下头人群轰然沸腾。
  目光往外一掠,但见皇太子金辂已遥遥在望。
  金辂之平盘、滴珠板、轮辐、轮辋悉同天子玉辂,高逾一丈二,广近九尺,红髹四柱,金雕玉饰,华不可言。
  她前世未得机会观太子金辂,如今一见,倒是喟叹怪道自古意欲登顶御极之人不知凡几。
  这等富贵庄严,寻常是比不得的。
  金辂所及,观者皆俯首跪拜,高呼“太子殿下千千岁”,声浪如潮。
  顾云容眼见着金辂要驶过去了,忖着过会儿队伍折回来还能围观太子妃凤轿,大婚时的东宫妃凤轿大约与平素有所不同。
  她这般想着,正欲调回视线去看门口堵着的一众人,余光里忽然瞥见对面两道寒芒疾闪,呼啸着直冲太子金辂搠去。
  惊变只在一瞬。
  倏然之间,惊呼迭起,人潮绎骚,四散奔逃。
  惊乱起前,桓澈已飞冲而来,迅疾攥住顾云容手腕,用力一带,将她拉退两尺,以身相护。
  他待要查看外头状况,低头却见顾云容面上满是惊疑之色,视线不肯从窗口移开。
  他蓦地一顿:“容容瞧见什么了?”
 
 
第四十四章 
  顾云容不知自己是否因着历经前世之死后,心中存了阴霾,她适才瞧见那两道利刃,竟骤然想起自己前世所见最后一幕。
  寒光闪过,剧痛袭来的惊惧,对于死亡的惊惧。
  她垂危之际都在想些什么呢,她如今也不能全然忆起,但那种绝望感是始终明晰的。
  桓澈见她目光中的惊疑之色逐渐沉淀为惊惧,手心也发凉,顾不得许多,近前柔声安抚慰藉,又瞥了门口堵的一众人等,欲伸手为她拍抚。
  光影流转,前世今生情景交缠,顾云容竟渐觉惶遽平定,慢慢攥住他雪白狐裘一缘。
  桓澈能明显瞧出她面上神色渐由紧绷转为放松,衣缘处传来的拉扯感仿佛也隐隐透出她对他的依赖。
  他心里忽然一股热流淌过。这种被需要被依赖的感觉,无比美好。
  就在他预备更进一步时,忽被一股巨大的拉力扯住。
  他一回头,就对上了谢景寒气森森的目光。
  顾云容也回过神来,转去窗口探看状况。
  谢景一介书生,但此刻却是气力陡增,揪住桓澈不肯松手,直骂他是寡廉鲜耻的登徒子,定要教训他一番。
  但桓澈功底深厚,即便谢景身边小厮也上来帮忙,也奈何不得他。
  顾云容见楼下官兵已逐渐控住了局势,太子状况不明,金辂已返宫,微微攒眉。
  不知是否她错觉,她总觉适才那刺杀的凶器,有些眼熟。
  仿佛跟杀她的凶器肖似。
  她也觉得自己这个感觉不靠谱,因为一闪所见,实则根本无法看清,可她就是有这种强烈的感觉。
  顾嘉彦上前暂且劝开谢景,桓澈上来问她适才到底瞧见了什么。
  “没什么,就是吓得,”顾云容偏头,在他那撮小胡子上扯了一把,“歪了。”
  “你的好表哥干的好事,”桓澈索性将粘上的胡子摘掉,“你方才可是看到行刺之人了?”
  顾云容摇头:“未曾。不过,我隐约瞧见那凶器似极是特殊,你可能弄来一查?”
  “不成问题。”
  桓澈飞快握了她一双微凉的小手:“今日怕是游玩不了了,宫中想来已是一团乱。我先送你回去。”
  顾嘉彦使出吃奶的力气,又搬出表兄的关系苦口婆心劝了半日,才堪堪拦住几要找桓澈拼命的谢景。
  待顾云容与桓澈离开,他才舒口气,语重心长道:“你也非颟顸之人,难道瞧不出那人身份贵重?”
  谢景道:“自是瞧得出。只越是如此,我越是担忧表妹被他诓骗。他这种贵胄公子,最是喜好调风戏月,见表妹容貌绝俗,便使尽招数笼络。表妹不过一不谙世事的姑娘家,易惑于皮囊,哪里分得好赖。他纵娶了表妹,又能真心相待几日?怕是红颜未老恩先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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